冷戰持續了兩天。
這兩天夏侯寧寧該做的事一樣沒少,吃飯夾菜剝蝦依舊細心,讀早報,每天剪花放在窗台上,只是不再說笑。
扒文也是,該做的工作一樣沒漏,也照樣吃飯睡覺,只是嘴巴閉得比蚌殼還要緊。
陳管家以下僕佣人人自危,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老板心情非常的……不好。
寒蟬效應越發嚴重,小樓變成禁地,沒事的人樂得不用進去看人臉色,有事的人只能繃緊神經,輕手慢腳小心不要出紕漏,趕緊把事情完了再溜之大吉。
以前的歡樂氣氛好像是假的。
讀過早報,夏侯寧寧問道︰「這期的故宮文物月刊送來了,要我念摘要給你听嗎?」
扒文是嗜書的,有關文物古董的書籍刊物經常從亞馬遜網路書店大批大批的訂購,看過的雜志他會送給回收老人,至于過多的書籍則是送到偏遠山區,給少有課外讀物可以看的小孩子們。
這麼好的人,先前她才以為他是紙糊的老虎,沒想到老虎就發威了。
以後真不能小看任何人,尤其那種平常看起來笑眯眯的好好先生。
「不必了。」
「那散步?」
「也不必……好吧,出去走走也好。」
夏侯寧寧就是他的拐杖,在園子里散心時,蓋文通常都搭著她的肩隨處走一走。
她會很盡責的描述花園里的變動,譬如水鴨多了幾只,抓一把芬芳的青草湊到他鼻子上,讓他能真的享受到戶外的樂趣。
「把拐杖給我。」
他幾乎不靠拐杖的,夏侯寧寧雖然有點錯愕,但還是帶上了他的盲人手杖和墨鏡。
走出屋子,他說了,「我們今天出門去吧,去遠一點的地方。」
「呃……好。」
原來要她帶上手杖是這意思。
這麼久不曾出過門的人,怎麼忽然想外出,他……想到了什麼?
「是這個方向吧?」他用拐杖敲了敲小徑。
「你的方向感很好。」夏侯寧寧瞪直了眼。之前,他總是隨著她帶領,從來不表示意見。
「那麼,你就著我來。」
「哦……」她已經不是驚訝能解釋的了。
大老板今天很反常耶,肯主動跟她說話,主動提議要出門,之前的芥蒂好像消失了,天,要下紅雨了嗎?
走至一大一小的鐵門,他們選擇方便進出的小門。
黑色的鏤空大門外是清幽的巷子,就只有前後腳的分別,感覺卻已身在不同的時空里。
「當年我來台灣時,鐵公雞帶我到附近來吃東西,我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這里的居住環境。」
她小小聲的說道。「我也喜歡這里。」
幾條街存著一種說不出的靜謐,故居舊址、百年老樹,交錯的光影就如同走進時光隧道,綠,是這幾條街最搶眼的顏色。
和風伴著兩人的步伐前走,路人不多,二手書店還沒開,兔子听音樂餐坊也沒開,有只橘子色花貓坐鎮的素食餐廳的木門也關著,但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一早就開門的咖啡館。
扒文站定後說道︰「應該就在這里,「曙光」對吧,這家咖啡店的早餐還不錯吃,進去坐一下?」
眼前的咖啡館是木質建築,四扇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面的巷弄,放著輕鋼琴演奏音樂,店里沒有什麼客人,他們是唯一早起的鳥兒。
一會,服務生端來水跟MENU。
「蓋文先生很久不見了。」服務生認得他。
「你是喵喵對吧?我要兩份特制早餐跟兩杯鎮店特調咖啡。」他摘下墨鏡。
「你的眼楮——」
「出了一場車禍,看不見了。」
「真對不起,我不應該問……」
「有什麼不能問的,這樣以後我再來,你才能特別照顧我不是?」人們對殘障人士要不是存著過度同情要不就是毫無憐憫,兩樣都不好,這陣子他讓夏侯寧寧日夜洗腦,對自己的眼楮終于比較能心平氣和的看待。
要別人怎麼對待自己,取決于自己的態度。
「您要的早餐馬上就來。」年輕的服務生顯然不知道怎麼接招,很快落荒而逃。
「你真壞心。」夏侯寧寧看得出來他的促狹。
「我其實早就應該走出來了,是我自己想不開,也拖累了那麼多人。」蓋文淡掩的睫遮去了空洞的眼神。
「你能想開最好。」畢竟每天由他這人體凝造出來的免費空調,真的很消耗體能,最好連偶一為之也不要。
咖啡很快上來,據說是由七種不同莊園的咖啡豆調配而成,聞起來有巧克力與核桃味,還略帶焦糖香氣。
「你小心喝,燙。」
「你不用管我,我會小心,東西送上來,趁新鮮快吃。」
起司豬排口袋面包,一盆裝了鳳梨番茄苜蓿芽的沙拉,豬排滑女敕,起司會牽絲,炒蛋香甜,非常好吃。
「好吃嗎?」他一反常態的只喝著咖啡。
「嗯。很棒!」她口齒不清,嘴里都是食物。不同宅子里大廚的手藝,這是一份幸福的早餐。
「我想過了,我要去把眼楮治好。」
當!湯匙掉了,掉在盤子上,咖啡館人太少,所以聲音被無限放大,夏侯寧寧趕緊咳了咳、咽下喉嚨里的東西,掩飾尷尬。
「東西掉了?你很驚訝?」
「這是好事。」
「你不反對?」
「我為什麼要反對,這是好事。」只是……眼楮要是能治,他為什麼要放著讓它壞到今天?
「我向你求婚。要你嫁給我,可是我憑什麼說要給你幸福?哪來的能力照顧你?反過來,只要我一天是個瞎子,你就得照顧我。但我不只要讓你覺得跟著我是一件幸福的事,我還要讓生意上軌道,成家立業,擁有照顧你的能力。」
「我不是因為你的眼楮拒絕你的。」以前,以她的家世也許還可以,可是現在都家道中落了,她拿什麼去匹配人家?
以前的她也許可以很理直氣壯的無視什麼門當戶對,恥笑那些猶豫不前的人,可是她經歷的太多了,她再也盲目不起來了。
「不要拒絕我,你的拒絕讓我很難過。」
「不論你是為了什麼,如果能夠讓眼楮恢復光明,我都會期待。」
扒文抓住她的手。「我要你跟我一起回美國。」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跟著去也幫不上忙。」她可是人家請的看護工,去不去又不是她決定的。
「你的事我說了算,我要你在我身邊,這樣不管要我面對什麼我都可以。」他的聲音透著淡淡的威嚴,隱隱的決絕。
這人……
一個男人對你這樣掏心,有誰能不感動?
「我要用健康的眼楮看見你臉上所有的表情,你的快樂、你的情緒,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然後也讓你看見完好的我,到時候你就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我的求婚了。」
模著她的臉,如今的他看不見她的情緒波動,她的動作,無法了解她需要什麼,不夠格當人家的丈夫……甚至愛她。
「那表示我們的冷戰結束了?」曾幾何時,她的感情早就凌駕了理智,他總是能左右她的想法。
「嗯,對不起,那天是我不好,我太沖動了。」
「你知道就好。」這男人一下溫柔一下惡霸,她的心早就沒本事自己保管,也早就不氣了,但是嘴里就是不想認輸。
「你不要生氣。」
「我不氣了。」
一听到她的話,他臉上立即散發出光彩。
扒文……她深深長嘆。
咖啡喝了,早飯吃了,兩人相偕往回走,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牽著她。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的發絲在光影里飄動,漸漸增多的路人沒有不對他投來驚艷眼光的……也許是驚艷和愕然的眼光都有。
這條路又遠又短,她希望永遠走不到盡頭,也偷偷希望他們能這樣一直牽著手,她的心里揣著說也說不明的感覺。
直到走進黑色鐵門,蓋文忽然止步。
「我忘了一件事。」
「什麼?」
「這個……」他俯身吻上她花瓣一般的唇。
「唔……」聲音消失在她口中。
一開始是如蜻蜒般的吻,但是她的唇又軟又舒服,讓人忍不住往前侵略,直抵聖地。
夏侯寧寧被他過于強烈的索求嚇到,剛開始還不知道如何是好,後來身子慢慢癱軟,等到蓋文終于放開她,她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她的臉比紅棗還要紅,「你……」
他舌忝舌忝唇,還一臉神往。
「這是報酬,你答應我每天進步,就獎勵我,我今天的報酬是一個吻,等我眼楮康復,我要你。」
她是他的動力,讓他往前走的活力源頭。
她被他的話堵得慌,想罵他,偏偏腦袋生不出一個罵人的字眼。
她生氣,她除了來賣笑,現在連初吻也被賣了,但話是她自己說的,潑出去的水要怎麼收?孔大人不是說女子難養嗎,她為什麼學不會賴皮?
「嘩……」
她全身發僵,不祥的預感涌上,隨著整齊劃一的抽氣聲轉頭。
由漢彌頓夫人領軍的黑壓壓人群排在走道上,這……做什麼?媽祖出巡嗎?實在是太夸張了。
她掙開蓋文的懷抱,想挖洞鑽。
他們不會把剛剛的情況都看去了吧?
看起來的確是。
這下不管是跳黃河長江還是汨羅江,她都洗不清了……
「我會被你害死!」
用手肘頂了他的小骯,她輕聲抱怨。他們的帳回去以後再算!
「發生什麼事?」
他的臉上又苦又甜,受到暗算也不敢吭氣。
「漢彌頓夫人來了……應該說整個宅子的人都來了。」
很好猜,蓋文出門的消息一定是傳開了,欣喜的漢彌頓夫人帶著所有的僕人出來迎接。也真辛苦大家了,在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回家的情況下,他們肯定是在太陽下曬了不少時間。
她的眼楮剛剛是被蛤肉糊到,為什麼就沒看見這陣仗?
就那一瞬間……真的就一瞬間,夏侯寧寧覺得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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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安靜的大宅子炸開了。
所有的人都為了安排蓋文回美國的事情忙碌著。
知曉蓋文願意回美國就醫的漢彌頓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握著夏侯寧寧的手又哭又笑。
反觀掀起波瀾的蓋文卻大大方方的回小樓去了,只留下她接受這英雄式的洗禮。
「寧寧,我真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才好,蓋文肯答應回去接受治療,我想都沒想到……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不不不,夫人不要這麼說,我什麼忙都沒幫上,你這樣說言重了,我會很不好意思。」手被夫人抓住,抓得大力。這真的不關她的事,可以先把手放開嗎?
「這是天大的喜事,我要聯絡薩克,叫他趕快做準備才著是。」
「對對對。」
「那麼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報酬?名牌包包、衣服、車子、房子,還是現金?只要你開口,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瘋狂大放送,在這樣的激情里,夏侯寧寧相信自己就算予取予求,漢彌頓夫人都會想辦法滿足她,不過她就是孬,沒有獅子大開口的本事。
「夫人、夫人,你頭發散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