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從經籍鋪買來的,自職方司新繪,制作的蓋世王朝地圖來邊走邊看,地圖上北下南,經緯分明,不如改往南方去吧,南方溫暖。
「我都在這里等了兩刻鐘了,你動作真慢,到底逛到哪里去了?」
清冷的聲音也太耳熟了。
慵懶帶笑的嗓音,含著漫不經心的冷。
少年站在大氣的馬車旁,偏著頭,日光灑落,分不清目光和日光哪個更亮一起了
繁德兒警覺的停滯了腳步。
越紫非穿著一身青色長裘,漆黑的眼瞳斂著莫名的光。
「嘿嘿,好巧,又踫上了。」這仙女城也太小了,走到哪都踫上。
她每一步都拖泥帶水,想從他身邊不著痕跡的拖過去。
「往南方去嗎?」
在出城必經的路上,守株待兔,果然逮到一只兔崽子。
「天大地大,腳在我身上,我要往哪去,還要報備啊?」車馬、隨從、親衛一堆人「陪站」,佔了平整馬路的一半,這人愛擺排場的毛病,是沒藥救了。
他挑著眉。
他的觀察力比天上飛的禿鷹還要敏銳,她心知肚明,自己干了什麼事,他應該是都看在眼底的。
「上車吧,順路。」
他可從來沒有對誰這麼好聲好氣過。
「不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最好不要再見了。」
「這種天氣,無論你想去哪里,都是寸步難行,就別和自己過不去了。」只要她夠聰明就能知道,他能給的絕對不只有吃飽穿暖這麼簡單。
「你要我一同回去做什麼,我不會洗衣鋪床、添飯倒茶也不會。」她打死不做那些事情。
「這些自然有丫鬟婆子會做,你覺得我越家的奴婢不夠多?還需要你來湊一腳嗎?」
「那麼說好了,我想走的時候,你不可以攔我。」
「不攔。」他這一笑,光彩奪目。
她的心,怦怦跳了下。
這時,當腳凳的奴僕已經伏趴在地上了。
繁德兒見狀,什麼不該有的額外情緒馬上消失光光。
「你把人當階梯踩?!」她的眼神躍動著無數爆裂的火光,像火鑄的刀子,想把人削成千萬片。
她知道自己沒道理生氣,因為這里不是她待慣了的那個講究人權自由的世界。
這里的人階級分明,你該是什麼身分,在出生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注定,是奴籍,永遠是低賤的奴婢,就像鐵板上釘了釘子一樣。
「你不喜歡?」
兩人的呼吸都是輕輕細細的,像生怕打破什麼。
「這種令人發指的事……誰會喜歡?這世上就因為有你們這種仗著有錢就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才會有這樣不公平的國家。」可她就是忍不住怒氣。
她眼里翻涌的情緒太強烈,語氣直白得恨不得把他劈成兩半。
空氣中有難捱的沉默,厚重的壓了下來。
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什麼,只是淡淡的說道︰「這是大環境使然,而且,一個人要在這樣的世道活下去,必須先有能力保護自己,當人都自顧不暇的時候,什麼都是空談。」
「你根本是隨波逐流。」
這些生來就比別人好命的名門貴族,是無法體會在貧苦和困境中掙扎求生存的痛苦的。
「我從來沒有自詡清高,水至清,則無魚,想在這亂世里如魚得水的活下去,不光彩的事情,踩著別人的脊梁骨的事情,我做的可多著了。」他看得見她眼里的鄙視,但是他一點都不覺得慚愧。
這年代,與皇室作對,意味著與一個國家的政權為敵。
這年紀的他,能力還還遠不夠……但是,哪個戰將不是浴血奮戰,慢慢站穩腳跟給自己撐起一片天的?
他以後也會有自己頂上一片天的,那時也才有能力做改變。
繁德兒默然。
這人,並沒有自己曾經認為的那麼討厭。
起碼,他誠實。
越紫非示意那奴人退下。
她帶著一臉不快上了馬車。
舒適的溫度,鋪了柔軟白狼皮的軟楊,她把臉抵在窗簾上,悶不吭聲。
天下不公不義的事情那麼多,她能管多少?
她從小就愛打抱不平,只要看不過去,就會跳出來直接插手別人家的事,管著管著,很自然的進了軍事情報學校,又因為看不慣官僚作風,最後變成了拿政府錢,暗地調查、臥底的特務。
十幾年槍林彈雨的生活,最後得到了什麼?
背叛。
狠狠的背叛。
其實很多事情都可以不必發生的。
她不要好管閑事的救了人,又和那個人變成姊妹淘,就不會被步步侵蝕,最後連男人也一並給了人。
這習慣要改。
可是,說來可笑,來到這世界,她一伸手,又救了一個人,只是這次,從女人變成男人。
繁德兒啊繁德兒,狗真的改不了吃屎的……
「在想什麼?」越紫非問。
上車後,她就沒講過一句話。
她真的很小,巴掌大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微覆著,暗暗的影子勾勒著,有種無以名狀的脆弱。
「我困了。」
他拿起自己的披風把她裹起來,抱到膝上。
她沒有掙扎。
雖然不習慣自己這麼大一個人了還被一個少年當幼童看待,抱在大腿上,可是,他的懷抱很溫暖,身上是她昨晚聞過令人安心的味道。
十歲的孩子長得像六七歲,身子像一只幼貓,輕盈得沒有重量。
他看著她,發現一綹發絲從她額頭系著的繩帶溜出來,他把那不听話的劉海往後挽。
至于繩帶,他知道那是做什麼的。
她額上那個奴印顯眼得讓她想做什麼都做不了吧。
「改天我給你換一條好看的。」
她沒說話,後來才像想到什麼似的開口,「不如,你請我吃頓好的,我快餓死了。」
相識不過幾天,這女孩卻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小九。」他的聲音里有那麼一絲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暖意。
「叫我?」
「不然你有別的名字想要告訴我?」
「沒有。」
「哦。」
「小九。」
「嗯?」
「疼嗎?」
「你是指哪里?」她的聲音有點模糊,馬車單調的韻律使她連日累積的疲憊涌了上來。
「這里。」他的手冷不防覆上她的額頭。
「不疼。」她困倦的響應,聲音有濃濃的鼻音。
「小九?」
「我好累,自從來到這里,沒一天能睡好覺,我好困,我想睡了。」
「那你好好睡吧,地方到了,我會叫你的。」
「嗯。」她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