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翎醒來時,驀地發現自從魏絮如離開他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安然熟睡,夢中甚至見到了他思念許久的甜美倩影。
他抓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溫熱的體溫,這大概是他近來做過最幸福的夢……然而,當他睜開雙眼,才赫然察覺陪在他身邊的不是魏絮如,而是桑子樺。
她怎麼會在這里?
腦子仍然昏沉沉,記憶中,他依稀記得自己因為過度疲倦加上意外受寒,感冒了。但他忙碌之余,根本無暇照顧自己的身體,沒想到病情越來越嚴重。昨天他幾乎無法起床,雖然通知了家庭醫師來診療,退燒藥的效力似乎剛剛才見效,額頭的熱度總算消退,只不過肚子的饑餓感仍舊持續不斷。
與其說他是睡飽了,還不如說他是餓醒的。
歐陽翎敏感地閑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不知道是真實,或是自己因為餓壞了、所產生的嗅覺想像?
好香的味道,那也是她帶來的嗎?
他稍微撐起身子,凝視她安祥的睡容。
以前,魏絮如因為身體虛弱的關系,反而是他照顧她的機會多一點,可他從沒埋怨過,愛情本來就是兩造心甘情願。她走了之後,他便拒絕接受其他女人干涉他的私生活,曾經有女人借機接近他,他向來毫不客氣,擺明不歡迎她們來到他的住處。
桑子樺當然也不會是例外,不過看她一臉疲憊的表情,他就勉為其難地忍耐一下。至少,他假設她是為了照顧他感到疲倦才睡著,如果此時吼醒她,未免顯得自己不近人情。
「嗯……」睡眠受到干擾,桑子樺不情願地睜開眼楮,對上歐陽翎一雙幽黑冷淡的瞳眸,瞌睡蟲立刻全跑光。
「歐陽先生!」糟糕,她是來照顧他的,怎麼自己反而睡著了,這下她肯定會被吼。
「你怎麼來了?」他沒罵人,只疑惑地開口問。
「琳達姐吩咐我來看歐陽先生。」她老早想好借口,總不能說是他去世未婚妻的交代吧。
歐陽翎點個頭,原來如此。
「謝謝。」他面無表情說,依舊是一尊冰人,完全感受不到謝意。
「歐陽先生,你餓了嗎?我有煮一點咸粥……」她試探地問,就怕他突然一個不高興又罵人了。
咸粥?歐陽翎頗為訝異,原來他聞到那香噴噴的味道是她的杰作,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嗅覺出問題。
听他沒回話,沒說餓也沒說不餓,那雙黑湛湛雙眸定定地專注在她身上,看的她渾身不自在。
「既然你沒事了,那……」現在他要轟人的時候該到了吧,她是不是應該識相一點,自己先滾出去。「那我……」
「我沒力氣,你拿來給我吃。」
這是個無庸置疑的命令句,桑子樺愣在原地足足五秒鐘,才搞清楚那句話不是「你可以滾出我的視線了」。
難道現在還沒到他轟人離開的時刻?
「是。」
像機器人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她直接轉身朝廚房走去,不過當她一邊熱粥,腦子里不由自主檢討起自己的行為。
其實她不用這麼好心幫他端過去吧,她的確是他工作上的助理,可是不代表她得當他的佣人,她有權利拒絕的。
想歸想,基于自己的弱勢地位,她還是乖乖地舀了一碗咸粥捧過去。
「請用。」
桑子樺恭敬地遞上餐點後,默默地凝視歐陽翎的俊酷面孔,思索著現在該是她自動滾蛋的時候吧。她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他看起來好多了。雖然經過剛才小睡片刻,她的精神還不錯,可她回家的時間也到了,繼續耗下去,或許到最後她會被迫淪落在這里睡沙發。
「歐陽先生,如果沒別的事……」
她才剛開口,眼前狼吞虎咽、完全沒有平時一身傲氣加壞脾氣的男人,已經吃完一碗粥,而且還非常大方、非常自然的將空碗遞到她面前。
「再一碗。」連表情都是神色自若,好像她「本來」就該做這些事。
桑子樺看著那只空碗,遲疑五秒鐘之後抬頭。
「歐陽先生,你很餓嗎?」
據傳聞,他不是會把來照顧他的人吼跑嗎?為什麼她等到現在只覺得自己已經變身為他的菲佣,而且他還使喚的很愉快?
唯一她能想到的解釋理由,就是他餓昏頭,以致于根本沒力氣吼人。
「餓。」廢話,不然他干嘛像個餓死鬼,吃一碗根本不飽!
老板都講這麼白了,做屬下的還能說什麼,她再度乖乖地接過他的碗,朝廚房移動。
如果餓,就自己去廚房,我又不是你老婆,才懶得理你!
桑子樺真希望自己有骨氣可以大聲跟他對吼,不過一考慮到沖動惹上猛獅的後果,她決定還是認命听他使喚,免得他一個不爽,直接把她fire,就太冤了。
直到第三度走進廚房,她突然覺得也許應該把整鍋粥端過去才對,省得自己還要跑來跑去伺候他。
歐陽翎看她一言不發,順從地臥室、廚房來來回回,將碗遞給他之後就找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她沒有跟他扯東扯西亂哈拉,只是安靜地陪著他,不像其他老是想討好他的女人。
她對他常常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神態,好像很勉強才願意待在他身邊,即使她極力壓抑,從沒開口抱怨,他還是可以感受得出來。
瞧她那副避他唯恐不及的態度,既然不喜歡他又為何要跟著他,還把他的私事調查得一清二楚?
歐陽翎原本以為她只是惺惺做態,想藉此引起他的注意,卻沒想到相處一段時間下來,她倒是真的沒對他露出任何不軌企圖,甚至還曾經想幫他跟別的女人牽紅線,真可笑!
不過,光憑她能忍受他的「荼毒」,不因為他偶爾吼個一、兩句就哭得呼天搶地,就該好好嘉獎她了。
說真的,他聘請過的助理不論男女,總受不了他陰晴不定的性格,不是哭跑、氣跑、就是嚇跑;而她,倒是出乎他意料,破紀錄地待了快一個月。當初還以為她很快就會受不了而自動請辭,卻沒想到她不但繼續待下來,甚至還願意來照顧他。
他在看什麼?
桑子樺也感受他若有所思的視線,莫名全身不自在,他以前從沒這樣看她……她不由自主想躲避他的眼神,轉開頭看向窗外,卻赫然發現外頭竟然細雨紛飛,而時間已經接近半夜,不禁嚇了一跳。
她真的該走了,否則不曉得該怎麼回家。
「歐陽先生,既然你已經沒事,時間很晚了,我得回家了……」她匆忙地起身說道。
沒想到直至最後,壞脾氣大師始終沒開口轟她回家,竟然還是由她自己提出離去的要求,這太不可思議了,傳出去大概會嚇壞不少人,難道是因為她煮的那鍋咸粥的功勞?
「我送你。」看她「服侍」他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送一下好了,畢竟這麼晚了,對一個單身女子總是危險。
桑子樺看他認真的表情,有點驚訝,忍不住懷疑他應該只是客套、說說而已,不過依他平常的作為,又不像會講虛偽話的人……
「歐陽先生,你的病還沒好,我可不想害你病得更嚴重,借我一把傘就行了,我自己坐捷運回去。」
她趕緊拒絕,基本上,跟一個脾氣陰晴不定的人在一起其實也挺累的,她不想惹麻煩上身。
她顧忌的模樣他當然看在眼中,不禁反問自己有這麼可怕嗎?她簡直將他當成XX之狼來防備了。
「好吧,再見。」歐陽翎冷淡地說,既然她不領情,他也不會委屈自己的。
桑子樺松口氣,禮貌地跟他道別。「歐陽先生,我走了,晚安。」
歐陽翎凝視她迫不及待離去的身影,頓時陷入思索。
其實,她跟絮如也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孩。
絮如不會煮粥,她唯一會的「廚藝」就是煮開水泡面;絮如很愛笑又調皮,老是逗他鬧他,不像她總是沉默、總是神游太虛,讓人抓不住她的心思;絮如喜歡在身上裝飾一些漂亮的手鏈和腳鏈,而她一向干干淨淨,就連化妝也是清清淡淡,若有似無……
自從絮如死後,他的心就築起一道牆,與外界徹底隔絕,難以接受其他女人的好感,甚至排拒她們的刻意接近。然而剛才他卻絲毫沒有趕她走的意思,為什麼?
難道只為了感謝她為他煮的一鍋粥?
這個疑惑在他充滿黑暗的心里點燃一絲光源,他現在還抓不到也模不著,卻可以感受到那點熱度,正一寸寸融解他心中以為永遠化不去的冰山。
他一定會找出答案的。
而桑子樺一直到離開他的臥室,心情才真正完全放輕松,剛才他那認真的眼神還真讓她不太習慣,好像想對她說什麼話似的……
走到客廳,她驀然注意到角落有幾個開封的箱子,好奇地走過去,發現其中一個箱子寫著「禁開」。
明明就已經打開了……她往里頭望了一眼,是一些普通的雜物,而其中,一本寫著「絮如的心情日記」的簿子瞬間攫住她的視線。
她明白了,這些東西都是屬于魏絮如的,難怪箱子外寫著「禁開」,只不過,強烈的思念還是驅使歐陽翎犯了禁忌。
究竟是多深的感情,才會逼迫一個人需要如此壓抑自己的思念,只怕一不小心就會觸動傷痛?
說真的,她還挺嫉妒魏絮如,能遇見一個這麼愛著她的男人,只可惜他們沒有緣分……她似乎能夠了解魏絮如的心情了,她一定也很愛歐陽翎,才會不忍心他活在思念她的痛苦煎熬中。
而她,一個偶然介入他們之間的局外人,又該怎麼解開這個結呢?她真的能幫助歐陽翎再度擁有一段新的幸福嗎?
又有誰能再度打動他的心?那會是什麼樣的女人?
「子樺!」
當她正想得出神,魏絮如忽然悄悄地出現在她身邊,她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你剛才去哪里?」怎麼現在才出現,剛才她在當台佣的時候,她跑去哪里逍遙納涼了?
「沒去哪里啊。」魏絮如一臉無辜。
「哼!」算了,算她倒霉啦,誰叫她老是自找麻煩。
「阿翎怎麼樣了,好多了嗎?」這是明知故問,如果他還沒好,她是不可能獨自離開的。
「你不會自己去看他。」反正她是鬼魂嘛,來去自如。
「子樺,你怎麼了,是不是阿翎又鬧脾氣,哪邊惹到你了?」她試探地問道。
「沒有。」只是讓她心情很煩躁,讓她忍不住東想西想而已。
「是嗎?」魏絮如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卻猜測不出他們之間有沒有任何進展,不禁懊悔她剛才應該留下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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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為歐陽翎會因為那一天的事就改頭換面,變成一個懂得體貼別人的好男人,那真是大錯特錯。
「我要你找皮革的資料,這些是什麼?」
歐陽翎一臉怒容,將一疊桑子樺辛苦收集來關于絲織品的資料,全扔在桌上。
明明先前就要她找絲織品,現在又說是皮革,他的脾氣與翻來覆去的個性真令人難以恭維。
「下班之前如果還沒準備好,以後就不用出現在我面前!」他不留情面吼道。
「是。」桑子樺沒好氣地應聲,慢慢離開他的工作室,猛搖頭。
有誰會相信剛剛那個精神奕奕罵人的大男人,前幾天可是虛弱地躺在廚房瓷磚地板上喊著要食物?
當然,她原本就不著望壞脾氣大師會因為她的照顧,突然間變了個人,能對她客氣一點……
不過,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也實在夠了!
早知道咸粥里頭應該放點瀉藥。
「子樺!」
桑子樺原本猛盯著電腦網絡查資料,一听見那熟悉的女聲,整個人像被送進了冰庫里,僵住。
「妮可姐。」她無精打采地回應她,連眼楮都懶得抬。
哎,好煩,放暑假在同一個公司工讀就罷,Lyric這麼大一間公司兩人都可以踫上,她也只能說她們兩人前世必定是冤家,結下不少梁子。
「怎麼樣,你跟著歐陽大師還好吧?听說他很嚴格呢。」妮可同情地問道,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向琳達,大概怕她會打小報告。
不好又能怎麼樣?她是存心想看她笑話嗎?桑子樺捺住性子,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聳肩。
「習慣了。」也真的如此。
「習慣就好……」她開心地接著說︰「對了,告訴你一件事,我來是要找歐陽大師,我已經跟他約好時間讓他指導我的圖稿。」桑子樺一愣。「指導?」原來她來不是巧合,而是為了見歐陽翎,可是那個壞脾氣的男人會願意指導她?
「嗯,公司決定派我去參加十月底的‘東京時尚周’,那個比賽很競爭呢,我既然代表Lyric,也不能表現太差,如果能得獎當然是最好的!」
妮可說的興致高昂,桑子樺的心情卻在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當然知道在日本舉行一年一度的「東京時尚周」,來自世界各地知名品牌推舉新秀設計師聯合展出一周,再由消費者選出最優秀的作品,不僅吸引各大時尚媒體爭相報導,更是許多新人設計師受矚目出名的好機會。
Lyric既然推派妮可代表公司參展,可見得真的很看好她的潛力。
「恭喜你。」她勉強自己擠出一絲虛偽的笑容,心里卻好難過,難過的幾乎要落淚,但她絕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哭泣。
「沒什麼啦,我只是運氣好……我先進去找歐陽大師,等會再聊!」
看她踩著愉悅的步伐離去,桑子樺宛若墜入了地獄深淵,一顆心幾乎被絕望啃食干淨。
她黯然思忖,妮可已經超前她這麼多步,她永遠也不可能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