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沈宜蒼欲言又止。
「怎樣?」薛霞飛雙眸綻光,晶亮地瞧著並肩同行的伙伴。「師父有什麼事盡避交代,徒兒一定辦到。」
「能不能不要這樣瞧著我?」從當初看輕他文質書生的身分到如今的崇敬,她態度的轉變是值得欣喜沒錯,但做得太過火也令人傷腦筋。
沈宜蒼覺得自己快在她崇敬的眼神中滅頂了。
每當他不經意與她的視線交會,總會被那雙媲美天上星子的晶瞳瞅得雙頰發熱,好不自在。
「我怎樣瞧著你了?」薛霞飛策馬靠近他,距離近到兩人小腿不時相踫。「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大眼眨呀眨,淨是懵懂之色。
「不。」沈宜蒼坦言,想起她今非昔比的態度,不禁微笑,「之前你看不起我,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但現在,你只差沒把我當神拜了。」
蜜色的煩泛起臊紅。「被你發現啦……」
有些意外她會老實承認,沈宜蒼轉頭看她,瞧見她紅通通的臉像抹了胭脂似的,嬌俏可人。
嬌俏可人?他倏然一怔。
之所以怔忡,是因為他突然發現,這是自己頭一遭把這樣的詞兒跟她聯想在一塊兒。
從古怪、毒舌、胸無半點墨的江湖女子,到現在的嬌俏可人,同行一個月有余,經歷過許多大小事情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觀感也與剛見面時不同,好感與日俱增。
當然,在洛陽城發生的事是最大的轉捩點。
「……我以前一直覺得讀書人什麼事兒都辦不成。」
薛霞飛說話的聲音拉他回神,只見她直視前方,不敢亂瞄,可惜,還是藏不住赧然的紅頰。
「讀書人哪,成天除了風花雪月之外,什麼事也不做、什麼都不會,我見過的讀書人都是這個樣子,美其名叫做文人雅士,實際上那些個風雅的假相還不是得靠家里的人替他撐出門面。我在江洲見過一個讀書人,自個兒打扮得光鮮亮麗,四處游玩,卻讓妻子在大戶人家為婢,成天只會高談什麼治國平天下的,卻連自己的妻子都照顧不了,這算什麼!」
不想不氣,愈說愈惱!
「如果出身官家就更慘了,若是只會風花雪月那倒還好,最怕的就是書沒讀幾本,仗著家里有人當官就橫行霸道、四處欺負人,表面上是讀書人,骨子里卻是地痞流氓!我走過不少地方,遇見過不少這種人,真個讓人氣得牙癢癢的!所以,我最最厭惡的,一是讀書人,二是官家子弟。」
「你也認為我是那種人?」他是讀書人,又出身官宦之家,恰好符合她薛大姑娘最討厭的兩種身分,也難怪她一開始就對他沒好臉色。
「呃……嘿嘿。」臉上的臊紅加深,薛霞飛尷尬地摳摳臉頰。
哇,好燙!她的臉頰什麼時候變這麼燙來著?!
「那是以前的事了啦,現在我不這麼認為,真的不。」她趕緊挽救頹勢。「除了教我武功的師父外,你是第二個讓我想拜師的人,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完完全全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我是讀書人,出身官宦之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偶爾又任性,多半時候很沒用──」
「啊!啊啊!」薛霞飛沒想到他把她說過的話記得這麼牢,如今再用來反砸自個兒的腳,砸得她慘叫連連。「那個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一點都不久。」沈宜蒼忍笑地說︰「這話是你六天前在洛陽說的。」
「你就不能大人有大量,當我沒說過嗎?」嗚……風水果然是會輪流轉的,自從在洛陽錢袋被扒之後,風水寶地就換到他那邊了,嗚嗚……
「說出去的話跟潑出去的水一樣,是收不回來的。」
「但是水潑在地上,曬干之後沒痕沒跡的,就像沒潑過水一樣。」她趕緊道,「所以話也可以當沒說過嘛!」
「你──」沈宜蒼傻眼。雖然是強辭奪理,但……還真對得讓他不能說她錯呵!呵呵呵……他搖搖頭笑了。
「別光是笑啊。」真不原諒她?薛霞飛急了,伸長手臂推他。「沈宜蒼,你、你是決定氣我還是原諒我?好歹說個明白,別讓我瞎猜窮緊張啊!」
「你說呢?」他不想這麼快就揭曉答案。
「我怎麼說?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里的蛔蟲,怎知道你心里是怎麼想的?」
「若我說不想回答你呢?」
「嗄?!」
「駕!」沈宜蒼突地發聲,雙腳一夾馬月復兩側,策馬向前疾奔。
騎馬個把月,他的騎術日漸熟練,已有一流好手的架式。
「啊?!你怎麼可以丟下我,自己落荒而逃?!」
「誰落荒而逃了?」沈宜蒼回頭笑應︰「這叫策馬先行,薛丫頭。」
「等等我!」薛霞飛雙腿一夾,空出一手往馬臀輕拍,驅馬追上前去。
紅暈未褪的俏臉雖寫滿被作弄的懊惱,唇邊卻掛著笑意。
山野林徑,一男一女,一前一後,策馬逐風穿梭其間,亦自成趣。
原先,薛霞飛以為這趟差使的主子是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優渥、不懂世故的官宦子弟,對這差使自然也就興趣缺缺。
雖然一路上,沈宜蒼的確如她所猜想的,一來不懂人情,二來不曉世故,但他卻沒有官家子弟仗勢欺人、驕傲蠻橫的脾性,呃……偶爾還是會鬧鬧脾氣啦。
但,他和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家子弟還是有所不同。
比方說,在她用一兩銀替他買下原本五十兩才能買到的木盒後,他在買任何東西之前,都會主動問她店家出價是否合理,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民間買賣的價錢,愈來愈懂得精打細算。
再比方說,他明明不會騎馬,卻鬧起公子脾氣堅持不坐馬車,硬要騎馬,從剛開始姿勢古怪得讓她憋笑憋到快得內傷,到現在已然是騎馬好手的架式,讓她知道他嘴上嚷嚷著要學騎馬不是說著玩,而是認真的。
最最厲害的,就是在洛陽城的那件事了。
雖然每回想起錢袋被扒就覺得很糗,但若不是因為這樣,只怕她永遠都不知道沈宜蒼的學問是真材實料,而不是那些念沒幾本書就學人家裝什麼文人雅士的紈褲子弟。
並非輕視天下文人,只是虛有其表的人實在太多,多到讓她以為真材實料的除了鴻哥哥外,不是已經作古,就是還沒出生。
沈宜蒼是另一個例外。
甚至,她不知打哪兒來的篤定,認為這個主子的學問比起她的鴻哥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雖然知曉他的厲害,但有些時候,她還是看不過去他的某些作為。
好比現在──
「你還要模那個盒子多久?」薛霞飛苦著臉問。
今夜再次露宿山野,用過晚膳,就見沈宜蒼拿出那個木盒東模西模,壓根兒忘了她的存在。
之前也有過很多次這樣的情形,她並不以為意,可最近不知為什麼──更明白地說,是從離開洛陽城之後──對于他過分在意木盒,當自己不存在似的,就讓她覺得心口悶。
所以,她對那黑不溜丟又打不開的怪木盒愈看愈不順眼,心頭直冒火。
「沈宜蒼,你有沒有听見我說的話?!」她幾乎是用吼的了。
「听見了,再一會兒。」沈宜蒼依舊目不轉楮,隨口敷衍。
薛霞飛猛然起身,三大步走至他身側落坐,怒目瞪視他手中不時翻面以供觀看的木盒。
「我說你干嘛把它當寶物看?」不過就是一只木盒,還不能拿來裝東西,有啥好看的?
「因為它真的是寶。」談起嗜好,沈宜蒼眉宇間淨是愉悅。「這叫做璇璣盒,相傳是三國姜維所做,用來藏匿重要軍機。」
「姜味?」
似乎早料到她的腦袋會想到別的地方去,沈宜蒼並不意外,進一步解釋︰「姜太公的‘姜’,進退維谷的‘維’──姜維,蜀國名將,據說是諸葛亮的謫傳弟子,在諸葛亮死後,繼續統領蜀軍與曹魏、孫吳相互制衡。」
「啊,諸葛亮,我知道他!」听說書人說過,一代軍師嘛!
沈宜蒼突然縱聲大笑,將視若珍寶的木盒按在笑得泛疼的月復部。
「你笑什麼?」薛霞飛氣惱地問,直覺他的笑跟自個兒有關。
「你呵呵呵……你那什麼語氣?好像跟他挺熟似的,哈哈……」
「我是听說書人說的,有錯嗎?」
「沒、沒錯。」錯在她的語氣,還有那無辜的清亮大眼,在在引他發笑。
噢,天爺,她真是個活寶呵!
「沈宜蒼,你到底在笑什麼啊?」
雖然惱他笑話她,可薛霞飛知道自己心里頭還是有些高興的。
至少,今晚不會是自個兒唱獨角戲,有個人可以抬杠斗嘴的滋味真好。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沈宜蒼很好奇,什麼樣的雙親才能教出如此特立獨行的女兒?
薛霞飛真的是他所見過最與眾不同的姑娘。
誰知她的答案就像她的人一樣,特別到讓人瞠目結舌,「我也不知道。」
專注于璇璣盒的目光倏地轉向她。「什麼?」
「我不知道。」她平鋪直敘的語調,不含一絲落寞,就像與人談論天候似的自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蹦出來的,也不知道爹娘是誰。我只知道打小苞著師父練武,嘿嘿,我可是師父最得意的徒弟呢。」她驕傲地說。
他卻沒來由地胸口泛疼,把玩璇璣盒的手落在她肩上。
薛霞飛自動調整坐姿,螓首壓上他肩窩。「我最喜歡師父,他對我好,真的很好,所以沒有爹娘沒關系,我有師父就好了。」
「那你師父呢?」
「……」
「薛姑娘?」
「死了。」落寞的情緒到此刻才隱隱透出。「人老到一個歲數都會死的,不,就算沒有七老八十,也有可能突然就離開人世對吧?」
不知她問這有何用意,但沈宜蒼很配合地點了頭。
「所以,總會有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對吧?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到任何地方,對吧?不管怎麼樣,都要學會一個人過日子對吧?」
她的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總覺得她不是這麼想的。
「你希望有人陪你?」
「什麼?」肩窩上的小臉抬起,與他對視。
「你怕一個人過日子?想要身邊有人陪你?」他又問了一次。
「我、我才沒有!」薛霞飛矢口否認。「我是什麼人啊!武功高強的俠女哩!怎麼可能會怕什麼?哈!炳哈哈……」空虛的笑聲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我無法想像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是什麼滋味。」自小到大,他身邊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所以無法想像個中滋味。「你希望誰陪在你身邊?」突然間,他很想知道答案。
她小臉驀地一紅。「我、我才沒有!」怪了,為什麼臉頰又莫名其妙燙了起來?
「你想找誰陪在你身邊?」
「呴!你很煩耶!」
「我煩?請問方才是誰打斷我賞玩木盒,硬要找我說話的?」他終于明白她打斷他賞玩木盒的真正原因,更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反而暗自欣喜。
至于感到喜悅的原因,他隱約明白,但又有點不確定。
「我明白了。總之你就是嫌我吵就對了!」被人戳中心事,令薛霞飛分外狼狽,霍地起身,退離他的懷抱。「擾您清靜,真是萬分抱歉,小女子我就不吵您了,告辭!」
一瞬間,沈宜蒼萌生她要離開自己的錯覺,心頭不由得一慌。
「你要告辭到哪兒去?」
呃?對呴!她要上哪兒去?
「我……我告辭到那兒去!」薛霞飛走回之前坐定的樹下,背對他倚木而眠。
賭氣的背影讓沈宜蒼直想發笑。「薛丫頭?」
哼!她才不要理他!
「薛姑娘?」
「我睡了。」
「薛霞飛?」
「我睡死了!」
不是嫌她吵嗎?現在她睡死不吵他,反倒換他來吵她了。
但,就這麼原諒他嗎?
答案當然是──不!
看來他說對了,刺中她藏在內心最深處的忌諱,惹她動了氣。沈宜蒼悄然嘆息。
即便看似開朗豁達,她依然有姑娘家縴弱的一面──不在表相,而是在深沉的內心。
可她被人戳破後的反應……唉。「跟蓉兒好像。」他忍不住低喃。
這一提,他才想起自己離家已逾一個半月,這段期間,除了剛開始幾天偶爾會思鄉,在遇上薛霞飛後,竟無暇想起,這其中原由,挺費思量呵……
蓉兒?蓉兒是誰?听見這個名字的剎那,薛霞飛差點回頭質問。
要不是正在氣頭上,她絕對會這麼做。
「薛丫頭。」
薛霞飛還是悶不作聲。
見她始終不肯理睬自己,沈宜蒼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女孩家鬧脾氣是常有的事,再怎麼說,薛霞飛也是個姑娘,雖然她大剌剌的江湖性情老讓他忘記她是個女人。
餅一、兩天就好了吧,他想。蓉兒也是如此,鬧脾氣當時看似風雨交加,可第二天又見她嘻嘻哈哈,完全忘了前一天發生什麼事。
女孩家哪有不鬧脾氣的?
但沈宜蒼太低估薛霞飛的脾氣。
當她決定不原諒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卯足勁不原諒一個人,哪怕那人是她的主子亦然。
然而,沈宜蒼壓根兒不知道自己有做什麼必須得到她原諒的事,是以,對她這幾日異常的沉默,他除了感到困惑,還覺得詭異,甚至認為──
「你生病了?」
唉踏進流芳鎮,他便關切地探問這七天來除了必要的對話外,一句話也不說的同伴。
「哼。」薛霞飛的反應是冷冷一哼。
「我們先去找大夫幫你看病可好?」
「我們」一詞,沈宜蒼發現自己愈用愈習慣了。
「你才有病!」哼!
總算回話了,雖然不甚有禮,至少是「啟程了」、「停下休息」這兩句話之外,七天來的大突破。
有了新的發展,應該可以找到些蛛絲馬跡,好讓他知道薛女俠在不高興些什麼吧。他想。
「如果沒病,為什麼這幾天悶不吭聲,憔悴得像患了病?」
「誰憔悴了?!」打死不認。
沈宜蒼凝視她氣得紅通通的頰,咧嘴揚笑︰「是不憔悴了,現在的你生氣勃勃。」
盯著那口礙眼的白牙,薛霞飛突然有股想敲碎它的沖動。
「沒病就好。」仗著高她一等的優勢,沈宜蒼輕拍她發頂。在發現她與自家小妹有相似的脾性後,心態也隨之改變。
對她,莫名地覺得更親近些。
「你──」不明白他這舉動的用意,薛霞飛按著發頂,一臉茫然。
蓉兒是誰?這個疑問連同他嫌她吵的不滿,一起糾纏了她七天七夜。
她無時無刻不想問他蓉兒是誰,可每回話到嘴邊就被自己吞回肚子里,怎麼也問不出口。
為什麼問不出口呢?不過就是問一個姑娘是他的誰而已啊!
「我有個問題──」
「嗯?」終于肯主動跟他說話了。沈宜蒼期待著。
「你那晚──」
「大爺!求求你不要這樣,我不──啊──」不遠處的哭泣尖叫聲截斷了薛霞飛的問題,引起過往路人注意。
沈宜蒼和薛霞飛視線相交,很有默契的牽著馬循聲前去。
「讓讓、讓讓。」
薛霞飛打前鋒,可惜手里牽著馬,不利推擠,只能踮高腳尖,隔著人牆看去。
人牆之中,一名戴孝女子跪在地上又哭又掙扎,堅持不肯與扣住她皓腕的彪形大漢離開,女子身旁立有白布招,寫著──
「買、身、死、父?」薛霞飛一個字一個字念。
「賣、身、葬、父。」沈宜蒼嘆息,開始考慮教她認字。
薛霞飛丟給他一記白眼。「我知道。」
沈宜蒼聳肩,在這節骨眼上,不想與她計較這小問題。
此時,彪形大漢的粗吼聲傳來──
「你不是賣身葬父嗎?張嬤嬤要買你,你當然要跟著我走!」
「不、不要……爹臨死前交代,囑咐我絕不能做有辱家門之事……大爺、張嬤嬤,我求你們了,我沒收你們的銀子啊!我不要賣身給你們,不要……」
兩人順著女子的目光望去,一名身著紅錦衫裙的福態婦人揚著紈扇,在胸前扇呀扇的,拔高的嗓音怎麼听都覺得刺耳──
「我張嬤嬤沒有買不到的姑娘!我說萍兒啊,到我花月樓有什麼不好的?有吃有喝有睡,胭脂水粉樣樣不缺,有啥不好的?」
「嗚嗚……」被喚做萍兒的姑娘哭得聲嘶力竭,無法應聲。
張嬤嬤見狀,怒聲一喝︰「大牛,把人給我帶走!」
「是,嬤嬤。」
「給我慢著!」看不下去,真的讓人看不下去!薛霞飛縱身一躍,踩過前頭圍觀百姓的肩,借力施力,以輕功越過人牆,落地前,不忘先以一記飛踢踢中大漢強扣住女子的狼手。
大牛立時慘叫一聲。
見自己人遇襲,張嬤嬤尖呼︰「哪來的小表!」
小表?!這老太婆叫她小表?!
「老太婆,本姑娘是小表嗎?啊?!」薛霞飛叉腰挺胸,努力證明自己不是小表,而是個姑娘!
張嬤嬤輕蔑地打量她的身形。「哈!」
「你哈什麼?」
「憑你,想進我花月樓還得考慮考慮呢。」
這老太婆!薛霞飛氣得直咬牙,腦筋轉了轉,轉怒為笑,「哈!」
「你哈個什麼勁?」張嬤嬤睨她一眼。
「憑你,我看花月樓大概也沒啥能看的姑娘,才會當街強搶民女,哈哈!」薛霞飛仰頭一笑。比口才,她雖不是最強,但也不弱。
「你──」張嬤嬤氣不過,立刻大喝︰「大牛,給我好好教訓這壞事的死丫頭!」
接到命令,大牛立刻沖向她。
薛霞飛縱身一跳,在空中翻轉了一圈,輕松閃過。
「大牛大牛,腦袋像牛,橫沖直撞,果然是牛。」隨興四字訣順口溜出薛霞飛口中,引來圍觀者哈哈大笑。
這丫頭!沈宜蒼搖頭淡笑,真拿她沒辦法。
然這樣的調兒,才像薛霞飛呵!
「你、你你──好樣的,大牛,給我打!」張嬤嬤氣得全身發顫。
薛霞飛眯起眼,一手抽出子母雙劍,將子劍拋上空中,以母劍劍身接下,在空中劃了個圓弧;只見母劍如磁石般吸附子劍,子劍在母劍劍身上游走,目睹者莫不嘖嘖稱奇。
「怎樣?是要人還是要命?」
「你──」看出對手不好惹,張嬤嬤雖心生膽怯,可老臉拉不下來,咬牙硬撐。
「這位大嬸。」沈宜蒼介入這劍拔弩張的場面。
「你──」薛霞飛欲出口的話,在他眼神示意下打住。
痹丫頭!沈宜蒼對她投以贊賞一笑,才旋身朝張嬤嬤先行一揖。
突然冒出一個俊鮑子,經營花樓使然,張嬤嬤的夜叉臉立時柔和泛笑。
「公子有何貴干哪?」
「在下略懂面相,只是想提醒您一些事。」
「啥事?」向來迷信的張嬤嬤神色登時緊張起來。
「這姑娘面相福薄,恐不利于您。」沈宜蒼指向萍兒。
埃薄?張嬤嬤銳眸掃向萍兒削瘦的瓜子臉。
「您見多識廣,定比在下更能看出這姑娘印堂帶煞。」
煞?張嬤嬤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萍兒若非命中帶煞,她爹怎會突然暴斃而亡?
張嬤嬤愈想,臉色愈白。
「相信您也看出來了。」沈宜蒼再強調一次。
「我──那當然。」張嬤嬤愈想愈不對,若是強把萍兒帶回去,不就等于帶個煞星進花月樓嗎?
連累了花月樓的生意不打緊,就怕會煞去她張嬤嬤的命哪!
「大牛,我們走!」一身大紅的張嬤嬤領著手下,囂張地推開人牆,揚長而去。
待圍觀的人潮離去,沈宜蒼回頭,發現薛霞飛雙手執劍,愣愣地看著他。
「怎麼了?」
「你──」意識自己還握著劍,薛霞飛先收劍回鞘,才開口︰「你怎麼知道那老太婆信這個?」
「我猜的。」他也是急中生智,誤打誤撞。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猜錯怎麼辦?」
「倘若文攻不成,就只好讓你動武了。」沈宜蒼笑著說。「能不動武是最好的,再者──」
「再者什麼?」
「沒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這麼做是想試試自己的能耐,不希望凡事都得靠她出頭。
又不說!薛霞飛嘟起嘴,不喜歡這種拿他沒辦法的感覺。
正當她要開口抱怨,萍兒卻在這時移身前來,面對沈宜蒼、背對著她。
「萍兒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聲細柔軟,可以想見聲音的主人容貌不會差到哪兒去。
鮑子救命之恩?!
那她呢?她是頭一個跳出來幫忙的哩!薛霞飛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縴細的背影。
沈宜蒼搶在她開口前說話了︰「姑娘不必多禮。」
「若不是公子,萍兒恐怕己──嗚嗚……」余悸猶存,萍兒的珠淚再度奪眶而出。
「別難過了,姑娘。」沈宜蒼從懷里掏出三十兩。
經過不少城鎮,見多識廣,他多少了解普通百姓過日子所需的花費,不會再過度浪擲錢財。
「公子……」
「收下吧。」沈宜蒼扳開她的手,將銀兩放至她女敕白的掌心。
「公子……」萍兒雙手抓緊掌中的銀錠,淚眸盈滿感激,仰首瞧見恩公相貌堂堂,蒼白小臉不由得染上紅暈。
「你葬父需要銀兩,剩下的應該足夠你支應生活,做點小買賣糊口。」
萍兒臉上閃過驚慌之色。「公子,萍兒……萍兒是賣身葬父。」
明白她的意思,沈宜蒼笑道︰「在下只是略盡綿薄之力,姑娘切莫多想。」
「可……」萍兒囁嚅了會兒,抖著聲道︰「萍兒已認定公子,今生今世,萍兒都是公子的人……」
沒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沈宜蒼不禁一愣。「這──」
「開什麼玩笑?!」薛霞飛沖到兩人之間,面對楚楚可憐的萍兒,不假思索地道︰「我才是他的人,你算老幾啊!」
此話一出,沈宜蒼和萍兒同時怔住,訝然看向她。
薛霞飛氣炸的紅臉倏地轉為著火般的艷紅。呃,她好像說錯了什麼……
萍兒小手扯上沈宜蒼的衣袖,細聲問︰「公子,這位姑娘說的是真的嗎?」
刺眼!看見她的舉動,薛霞飛圓眸再射凶光。
「我有說錯嗎?」目光轉而殺向沈宜蒼,眼中寫著「你敢說錯就試試看」!
「呃……」沈宜蒼模模鼻子,一臉尷尬。
她說她是他的人──她知不知道這話代表什麼意思?
忍不住望向她那張紅透的臉,見她眸里滿載羞憤、困惑、驚疑等等情緒,復雜得緊。
那神態,意外地熨熱了他胸臆,瞬間,他恍然大悟,原來他對她……
「公子,這是真的嗎?」萍兒一雙盈盈秋水望著他。
「萍兒姑娘,在下只是好意相助,並沒有其他想法。」驀然回神,沈宜蒼不著痕跡拉回自己的衣袖,並退後兩步。
「可公子買了萍兒,萍兒就是公子──」一襲黑影突地像屏風般擋在萍兒面前,也中斷了她的話。
「你敢再說一次就給我試試看!」薛霞飛口氣之霸道,大有「老娘馬上宰了你」的凶惡氣勢。
「公子──」萍兒眼中盈滿委屈。
「不要再公子來公子去了!」薛霞飛听得刺耳極了。「還有你!」
「我?」被點名的沈宜蒼一頭霧水。「我怎麼了?」
「別忘了還有個蓉兒在南京城等你!」
蓉兒蓉兒,為什麼她想到這名字就討厭,說出口更揪心?
蓉兒?沈宜蒼不解。她怎麼突然提及他小妹?
「所以,」不待沈宜蒼開口,薛霞飛轉身面對萍兒。「你最好趕快死了這條心,如果硬要巴上來,我干脆收回這三十兩,看你怎麼辦!」
這威脅顯然奏效,只見萍兒貝齒咬唇,似陷入無邊的掙扎。
「姑娘,你快回去安葬令尊吧。」沈宜蒼勸道。「在下告辭了,後會──」
「無期!」薛霞飛一陣搶白,不待對方回應,拉著沈宜蒼掉頭就走。
可惡!她為什麼氣成這樣子?為什麼惱火成這德行?這個叫萍兒的,不過就是一名弱女子,她又為什麼像個母夜叉似的凶人家?
視線先是溜向賣身葬父的萍兒,再轉到沈宜蒼臉上,見他異常專注的目光鎖凝住她的,震得她不敢妄動。
這、這樣看她是什麼意思?
一抹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嬌羞,在心底,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