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多久沒能好好的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深刻的凝視著她,伸手就可觸及她光滑肌膚,她的氣息吐露在他的氣息中,她嬌弱的依偎在他懷抱里,她柔順的發絲被散著與他的相偕。
即使她是在睡夢中,絲毫無覺他的存在。
這些日子他居然可以撐過來?!真是不可思議。
他笑,她一定不是做著美夢,第一次發現她有囈語的習慣,說夢話呵。
晚風吹起窗簾,幽幽日光下,極北輕輕的拉開毛毯,指尖沿著她額際發線、潔白頸項到光果的肩膀、手臂,一路往下撫觸。
她的發頂有三個發漩,表示她絕非一個好脾氣的女生,巴掌臉上一雙杏仁眼,一對月形長眉,直挺俏鼻,尖尖的下顎卻堅毅無比,說不上漂亮,用可愛形容又過于孩子氣,她是清雅靈秀,但是只限于平常,她個性太差,生起氣來,一雙眼就瞪得圓圓的,像個女戰土般生氣蓬勃。
她很嬌小,身高骨架小巧亭勻,好在她有一雙比例上較長的腿,讓她叉腰張牙舞爪對付人時充滿驚人的戰斗力。她的五指修長白皙,揮舞著眼影刷像是作畫般專注,工作時的她,渾身散發出強悍的魄力,讓人容易忽略了她矮小的身段。
蚌性認真率直,大膽豪爽,像是沒有任何事會嚇退她,他要當屠龍王子,她還不肯安分當個被拯救的公主,居然自己就攀著牆壁逃跑。
她就算是哭泣,也都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得讓他心疼。
「小柔……」極北溫存的用鼻尖在她的臉頰磨蹭,汲取她身上純女性軟玉溫香的芬芳。
他必須仔細的用所有感受描繪她,好讓以後的記憶清晰如今。
他會好好珍惜收藏她所帶給他的溫柔,然後,停止他的追逐,不再干擾她的生活。
他的出現本來就是一個意外,早該讓這個意外還原,他進入她的世界只會帶給她危險與混亂,而他沒有權力自私的要求已經失去記憶的她必須選擇接受。
「再見了,小柔。」極北冰冷的唇含住她的唇瓣,溫柔的親吻她。
這是他最後的放肆。
黎沛柔悠悠轉醒。
陽光灑落枕頭,刺激她的雙眸,她感受暖日的召喚,舒服的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從床上坐起。
她渾身酸痛,尤其是腿部肌肉特別疼,不是那種被鞭打的疼痛,而是一種肌肉使用過度、短時間運動過量的疼痛……
噢!
她的臉蛋泛紅,想起來昨夜發生什麼事。
四處張望,人呢?
房門外客廳發出細碎的聲音。小偷?哪有小偷一大清早來竊盜,還出入從大門;艾莉?不可能,她應該還在她男朋友的被窩里——
是他!
黎沛柔裹著毛毯果足奔出房間,卻只來得及看到他寬闊的肩背沒入門縫。
喀,小套房的門在她眼前輕聲關上。
為什麼?為什麼心空出了一大塊,像被刨出個洞似的,風一吹,空虛得像是會下雪。
黎沛柔頭痛的閉上眼,腦中卻閃過昨夜的那個夢——
天,她不是、她不是達芙妮啊!
驚惶失措的回房間,她只來得及套上昨夜散落一地的衣服,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便奪門而出。
扁果的腳踏在冰冷的石階上,她喘息著,倉皇的站在公寓鐵門門口尋覓他的身影,大街上往來的人們,卻沒有一個是與他相似的背影。
黎沛柔腦袋一片空白,她惶然的往路口奔去,各末春初的意大利說不上冷,但在清晨卻仍帶有寒意,僅穿著外衣的她渾身顫抖,蒼白著一張臉孔,睜著雙眼四處奔跑。
人群淹沒了她,也掩沒了他的足跡。
她像是掉了三魂七魄般,恍惚的走回公寓,緩慢的步上石階,直到一道人影遮住了光。
「你為什麼要追他?」紫芙就站在公寓一樓鐵門門口,直挺挺的盯著她瞧。
黎沛柔沒有抬頭,雙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很疲倦的說︰「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叫冰川極北。」黎沛柔訥訥的說。
「就這樣?」紫芙的口氣像是詰問人犯的警官般森冷,「你只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跟他上床?」
交淺言深,這樣的問話已經太過分,黎沛柔可以不答,甚至于她可以像平常般吼一句︰關你屁事,可是她沒有。
她虛弱得來不及設下防線。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黎沛柔屈膝,軟弱的蹲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
羅伊真是害人不淺!紫芙在心底暗自咒罵,她自己也是受害者,看到黎沛柔如此痛苦,實在是覺得造孽。
「去找他吧。」刷的一聲,一張紙出現在她的眼前,「他去聖地牙哥度假,地址在此,但我不能保證你一定能找到他。」
紙張飄然掉落在她面前,紫芙的離去就像她的到來一樣靜悄。
黎沛柔盯著紙張上的地址,對她而言,那是個陌生的都市,那是一趟不確定的危險之旅,而她在米蘭有大好前程,有待遇極佳的工作,有她平凡但如意的人生。
去?還是不去?
陰暗天連海,水不蔚藍,雲朵灰沉,似暴風雨快來臨了。
「你干嗎?」不耐煩的男聲像是要殺人似的凶狠。
「你干嗎我就干嗎。」好無辜好嬌嗔的女聲,「去,干活。」她一吆喝,身旁的男人便听命行事。
瑣碎聲響開始後直到停止時,遮陽傘已撐好,海灘椅也架好,防曬油準備好,冷飲從小冰箱中拿出,啵的一聲,開瓶插入吸管。
傳著是一陣吸吮聲。
「你夠了沒?」聲音更低更陰沉了。
「一瓶可樂?當然不夠,我叫極南冰了一打,你要不要也——」
「給我滾!」極北截斷她的話,暴跳如雷。
「呵呵,聖地牙哥又不是你家,你叫我滾,我就滾,那我多沒面子啊,對不對,老公喔?」極東噘著唇,拋給極南一個飛吻。
極南微笑點頭。
「極南,你簡直是男性之恥!」極北再也忍不住了,「像這種女人你應該帶回家嚴加管教,而不是讓她在這里騷擾其他的男人!」
「什麼這種、那種女人!」極東拿著可樂空瓶猛敲極北,「你就是太不懂女人,才會讓你的女人給跑了!」話聲才落,極北的臉上青筋暴露,極東恍然睜眼掩著嘴,「糟!講錯話。」
極北的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一甩頭,惡聲惡氣地吼,「快跟你老公一起滾,少在這里煩人!」
「我偏不。」極東躺回她的海灘椅,舒舒服服的吹風。
極北橫眉一撇,雙眸膠著夫妻兩人,「你不走?好!那我走。」他說走就走,再見、揮手都免了。兩天後,同一個海灘,艷洋高照,萬里無雲。
極東懶洋洋的癱在遮陽傘下,眼上罩著大墨鏡,啊,好無聊喔,她只差沒這樣尖叫了。
早知道就不該早早把極北給氣走的,應該多分幾次激怒他,看他氣得牙癢癢的,這樣才好玩嘛!
「唉,人已經跑了,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嘍。」喝完一瓶可樂,極東窮極無聊的自言自語。
不遠處,一個嬌小身影只身獨步,她一手壓著裙擺避免被海風吹起,一手提著一只行李袋,臉上看似有些疲憊,眼楮卻精神奕奕。
「需要幫忙嗎?」
咦,是她老公的聲音耶。
「啊,請問,這個地址要怎麼走?」
不得了,對方居然是個女人!
極東極度震驚的從海灘椅上跌下來,摘掉墨鏡,她眯起眼,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想要勾引她的老公。
「黎沛柔!」極東指著她驚叫出聲,「你怎麼會在這里?!」
黎沛柔被這麼美艷的陌生女人叫出名字,簡直是活生生嚇了好大一跳,「我認識你嗎?」她滿臉疑惑,印象中沒見過這個女模特兒。
「不……也算是,哎呀,我的意思是我記得你,但你並不認識我。」極東走到親愛老公的身旁,拉拉他的手指,要他幫忙解釋。
極南當然意會,他溫和的淺笑問︰「你是來找極北的嗎?」
黎沛柔點頭,但仍是一臉霧水的迷惘樣。
「你不用在意我們是誰,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極南說話的聲音沉穩如鼓,有一種安定神經的作用,就連黎沛柔煩躁的心緒也都在他的言語中平撫,「極北去了日本,確切的地點並不清楚,但是我建議你從東京找起。」
所有的事情好像漸漸明朗,卻又好像更為模糊,黎沛柔慢慢確定她過去的確認識極北,卻不知為何忘記關于他的一切。
她對他的感覺如此強烈,她的身體是如此熟稔他所有的肢體動作,他們是如此的契合,當他吻她時,她甚至沒有驚訝,只有一種重溫舊夢的愉悅。
他一定隱瞞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者是她忘掉的事情,但是沒有關系,她會找到他的,她一定會找到他。
出了成田機場,黎沛柔轉搭地鐵往東京車站。
時差讓她有些疲倦,不斷的轉換班機,從意大利飛過大西洋到美國西岸,再從聖地牙哥飛過太平洋到達日本,她總是在機場等待候補機位時睡著,上了飛機後被飛機降落的艙壓再度痛醒在另一個陌生的機場。
陌生的臉孔與她擦身而過,陌生的言語在她耳畔低喁。
為了他,她已經飛過大半個地球,然而等待他出現的心卻只有更強烈,絲毫不曾退卻。
提著行李,她開始漫無目地的游蕩,東京是個血腥戰場,住滿了肉食性動物,好像就只有她是松散的,只有她睜大眼,在熙熙往往的人潮中,尋覓她的食草。
百貨公司櫥窗掛著斗大的看板上,有一顆璀璨奪目的紅寶石——皇家王室珠寶展,閃過她眼瞳,她回過頭,再一甩頭,只是剎那的心悸而已。
行經某個飯店前,一股熟悉感讓她駐足。
敞開的大門,越過泊車小弟,她不由自主的往內走。
接待小姐正忙著替一團旅行社游客辦理Checkin,她站在距離櫃柏旁不遠處,朦朦朧朧听到吵嘴的聲音——
我們要一間房間。
兩間,是兩間房間。
一間。你干嗎?
沒干嗎,你一間,我一間,不是嗎?
你不跟我睡一間,我怎麼保護你?
我不用你保護!一個小偷,保護我?哼!
隱隱約約,男人和女人的低吼咒罵聲就像在耳邊,那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得令她心口緊緊絞起。
「是、是,我知道了,好,謝謝您。」喀,櫃台小姐趕忙將電話掛上,抬頭端起一張制式化的笑容,「日安,您好——」她的表情轉成驚詫,立刻意會到她不會日文,只好將飯店職前訓練的各國語言搬上台,她指著黎沛柔失聲叫道︰「咦,你不就是那個新婚太太嗎?」
癟台小姐大喊的聲音打斷她的幻境,一下子,她仿佛從異世界歸來,還不能習慣的一臉迷惘。
「你和你老公又吵架了對不對?」櫃始小姐突然壓低聲音,一臉曖昧的沖著她笑,「難怪,冰川先生一個人落落寡歡的跑到這里散心。」
又?老公?她奇怪的陳述讓黎沛柔不自主的月兌口而出,「請問,冰川極北他……他住在這個飯店嗎?」
「冰川先生不住這里住哪里啊?這里是你們蜜月旅行吵架和好的飯店耶!」櫃抬小姐十分自豪的以兩人的愛神丘比特自居,「既然你已經追來了,我就幫幫忙嘍。」
蜜月旅行?黎沛柔簡直目瞪口呆了,她結婚了嗎?
「喏,他房間的鑰匙。」她拿出飯店的備份鑰匙,很有義氣的放在櫃台上,「早就猜到你們吵架,然後你一定會追來,所以我特別把他偷偷安排住你們度蜜月時的那個套房。那麼帥的老公,你要好好把握啊,氣跑了可就找不到下一個嘍!」
她訥訥的收下鑰匙,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全然被顛覆。
有認識她而她全然不記得的一對俊男美女夫婦;有知道她結婚度蜜月兼和老公吵架的飯店櫃台小姐,而她的印象中自己卻從來沒去過日本。
黎沛柔好笑的邊走邊想,到底她忘掉了多少事?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的?她該不會自己曾經生了個小孩,然後也忘了吧?!
出了電梯,她連門牌號碼都沒看,徑自走到一間客房刷卡,記憶中殘留的痕跡清楚得讓她驚駭不已。
呼吸急促了起來,穿過客廳,來到臥室。
柔軟的圓形大床上,她指尖輕觸著,男人的氣息從很近的地方籠罩住她,在她耳畔低語。
「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體溫、、呼吸、味道,無形的一個男性軀體擁住她,他的聲音、他的吻,在她耳邊、唇邊回蕩。「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黎沛柔壓著太陽穴,頭痛欲裂的倒躺在床上,干淨潔白的床單上維持著剛剛被換上的挺直線條,撲鼻而來的卻是充滿的味道。
她閉上眼。
靶受粗糙的手指穿梭在她散落的發間,強健的手臂攬緊她的腰,低沉沙啞的嗓音烙在每一個吻之間。
「為什麼吻我?」
「和你一樣的理由。」
浴室里傳來水流聲,打打鬧鬧的嗔叫,那些喘息、申吟深刻得仿佛是真的,再睜開眼,卻不復存在。
整個房間靜悄悄的,只有她一人。
映入眼簾的是隨手被扔在地上的領帶,咸菜干好似被餅無數次般的領帶,閃電般的影像再次強行進入她的視覺。
偏頭痛更痛了,但是她卻越來越能夠抓住什麼,越來越能夠組織那些瑣碎、片段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