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青,昨夜一宴,四季客棧成功地藉逍遙客棧之助,重新打響了名號,一流的服務,貼心的伺候,讓來客賓至如歸,令街坊鄰居刮目相看。
四面八方洶涌而來的恭賀和贊揚之聲,令楚老爺古板的臉孔盈滿了笑意。
早膳時刻,楚老爺神清氣爽,意氣風發。
「橙橙……」他叫住一直托著腮,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女兒。「這次多虧有孫公子相助,爹在玉珍坊訂了一打糕品,你待會兒去取了送給孫公子。」
橙橙回過神來,今日她氣色飽滿紅潤,眉宇間多了一股女人嬌態。她看了看禮物,再看看爹那笑容可掬的表情,然後又望了望一臉喜孜孜的妹子。
「爹,我听說一大早就有一堆人上門恭喜你贏得了公主這貴客,看來這回你掙了好大的面子,昨兒個那樣氣派豪華的晚宴,許多人都對咱們四季刮目相看呢……」去——這下她的實力受到肯定了吧!
「呵呵呵……是啊是啊,听掌櫃的說,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一堆人等著排隊住進來,這都是孫公子大人大量幫的忙……」
「話雖如此,但是……」橙橙懶洋洋地撐著下巴,」手輕輕摳著桌面。「但是若沒有女兒'顧全大局',犧牲自己的'面皮'前去討救兵,那……」言下之意很明顯是等著贊美。
「笨蛋!」
楚老爺一咆,橙橙立時身子一震,她抬起臉看見老父凶惡嚴厲的目光。「爹……」
只見楚老爺警告地眯起眼楮。「你的意思是要我夸獎你嗎?」他的聲音很輕卻冷得令人打顫。
這個……不妙,爹的眼神怪怪的。「生……生意……畢竟變好了不是嗎?」是該贊美贊美她嘛?!
「笨蛋!」他拍桌怒斥。「別忘了你差點害死我們全家——」他哼了一聲。「丫頭,這回你能平安無事全是因為僥幸,別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他食指直直戳向橙橙額頭,戳得橙橙無處可躲。「你啊你,看在孫公子的面子上,我就不罵你了,還敢邀功?」
橙橙不服。「爹啊,你不覺得女兒很有生意頭腦嗎?」
楚老爺戳得更大力了。「你還說你還說?!」這個女兒怎麼這麼死腦筋,教都教不會!
莞莞把玩著頭發,冷言冷語道︰「就是嘛,這回差點被姊害死了,爹,你要好好罵罵她,要不,她這性子不改,難保哪天不會闖更大的摟子!」
「莞莞!」橙橙搗著被戳痛的額頭,冷冷地朝妹妹一瞪。「昨天當大家都在為客棧盡心盡力時,是誰撇下工作不顧大伙兒死活跑去偷懶啊?」
「爹——」莞莞攬住案親手臂,甜滋滋地嬌嗔︰「算了算了,相信姊姊受此教訓,諒必會收斂不少,您別氣了,喝茶,喝茶……」
一直默默喝湯的楚夫人,頻頻給白目的大女兒使眼色。「橙橙,你爹罵你也是為你好,這回你真是太莽撞、太沖動了,好好跟你爹道個歉就沒事了。」
「道歉?」真是忍無可忍,橙橙發飆了,一手搗著被戳紅了的額頭,一邊怒氣騰騰心不甘情不願地駁道︰「再怎麼樣,四季生意變好,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女兒的努力不容抹煞,爹不夸獎女兒就算了,要漠視女兒的成就也罷,竟然還要我道歉?」
「什……麼?!」楚老爺霍地站起,他下顎肌肉緊繃,左眼皮明顯抽搐,一副山雨欲來之勢,表情嚴酷而憤怒。「不肖女,你、你說什麼?!」敢情他錯罵她嘍?
橙橙也冒火了,她叛逆地仰視父親,面頰脹得嫣紅,猶不知死活理直氣壯地頂嘴。「女兒的確讓生意變好了,一味怪我要我認錯,我不服!」
橙橙倔強的話令楚老爺吹胡子瞪眼楮,瞬間怒火沖天燃燒,他握緊拳頭,臉色一黯,深深吸了好大好大一口氣——
不妙,莞莞拉住娘親臂彎,臉色發白。「快,娘,再不逃小命休矣!」
「對,快逃——」楚夫人亦狼狽地抓住莞莞小手,兩人火速往廳口竄,可惜為時已晚,楚老爺那雷霆霹靂,天崩地裂,鬼哭神號,山河變色的超級怒嘯已經天搖地動地撼了開來。
「啊——氣死我啦——」霎時廳內大蒜味充斥,人畜走避。
還好,經年累月「長咆短咆」的訓練,楚橙橙早早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耳」,還懂得適時閉氣逃過「毒氣」攻擊,當身旁的人逃的逃、倒的倒、昏的昏、吐白沫的吐白沫,而她還能直挺挺坐著安然無恙地面對老父。
怒咆過後,楚老爺體力耗盡,筋疲力竭、頭昏眼花瞪著一臉無事的女兒。「你……你……」他劇烈喘氣。奇怪,大家怕得要死,她怎麼還一副「皮癢欠扁」的模樣坐在那里?臭丫頭不怕嗎?「你還不乖乖給我磕頭認錯?」
看了看左右一片狼藉,楚橙橙慢吞吞站起來。「爹,有件事我一直想說,這件事我已經忍了很多年,我再也不想忍了!」她一副抱著必死決心的模樣。
楚老爺冷覷。「唔?」
橙橙輕皺瓊鼻決定以死相諫,豁出去地一口氣說完︰「爹,拜托你,別吃那麼多大蒜又大咆大吼的,我們都快被你燻死了,真的很臭耶!」
啊喳!怒火狂飆。「你、你——」楚老爺一手搗住胸口,一手顫抖地指向女兒,和橙橙忿極時的模樣如出一轍。「不肖女,我被你氣死了!」
「我也被您氣死了——」她豁出去一連串發泄道。「做什麼你都不滿意,我真不懂,我那麼差嗎?!還是爹的眼光有問題?我這麼好、這麼出色、這麼有智慧,爹,您都看不見嗎?」
楚老爺怒發沖冠怒眉騰騰,渾身氣得直顫,凶惡地瞪著女兒。
楚橙橙亦面紅耳赤迎視父親,兩人憤慨的視線幾乎令他們之間的空氣焚燒起來。
終于楚老爺崩潰地仰天長嘯。「啊——氣死我啦——」口中幾呼噴出火來。
「啊——我也快氣死啦——」橙橙懊惱崩潰地同他一般仰天悲嚎。
兩人的頑固不相上下,憤慨的表情如出一轍,好一對親生父女,那牛脾氣真是不分軒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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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楚橙橙怒氣騰騰步出四季直往玉珍坊。她氣沖沖地穿越大街彎進密林,小徑兩旁碧草蔥綠,氣候涼爽宜人,然她心中卻恍似有一團火在燒。她疾行的步伐凌亂,掩不住的心浮氣躁。
楚橙橙柳眉緊凝,化不開的愁深深纏住眉眼。爹真是的,連一句贊美都舍不得說,她在他眼中真有那麼差嗎?哼,氣死了、氣死了!她這麼努力,不認同就罷,用不著這樣罵她吧?
「啊——氣死我了!」橙橙對天長嘯,這才又繼續往前走。
盛怒中的楚橙橙,萬萬想不到前方暗處一枝箭正冷冷對著她。
喉喉喉,泰肉鉸冷笑,眯起寒眸,箭已然蓄勢待發,他拉滿弓弦熱血沸騰。這一箭,這一箭將令他于殺手史上留名。
他屏氣凝神,冷冷抬起嘴角。楚橙橙——受死吧!他呼吸一凜,射出手中利箭。忽然,他眼一睜,胸口一陣麻熱。他愣愣拋下弓箭,低頭見一柄利刃穿過胸膛,胸前一片刺目的紅……怎麼……怎麼會……
後方蒙面客抽回利刃無聲無息踏風而去。
不是這樣啊?!泰肉鉸一個顛簸撲倒地上,要死的是楚橙橙,怎麼會……他狼狽地匍匐前進,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怎麼會這樣?在地上爬的,染滿鮮血的是她才對,怎麼會……他痛不欲生,欲哭無淚地緩緩爬行,他不想死,他還不想死啊?!原來死的滋味這樣可怕、這樣恐怖,天啊!
「救我……救我……」他虛弱地悲嚎,深知自己命在旦夕。
那呼救的聲音雖弱卻被橙橙听到了,她仰頭,凝神聆听,清清楚楚听見呼救聲,她足下一蹬火速奔向發聲處,驚見倒臥血泊中的泰肉鉸。
「嘎?是你?!」橙橙趕緊察看他的傷勢。「唉呀,你傷得很重啊!」
泰肉鉸顫抖著望向來人。「楚姑娘……是你?」忽然他悲哀地笑起來。「太諷刺了,這真是太諷刺了……」
「你別說話。」橙橙立即封住他幾個脈穴免去大量失血。「我馬上扶你去醫館,你撐著……」她吃力扛起他,搖搖晃晃步向醫館。
泰肉鉸意識昏茫,眼前一片蒙朧,虛弱地任楚橙橙攙扶。他听見她吃力的喘息聲,沒幾步她已經香汗淋灕疲憊不堪,然而她仍是固執地扛著他往前走。
泰肉鉸恍惚地望著她認真的側容,慚愧至極。
路前,一名白裳銀發女子背手傲然擋在路中。
一見有人,橙橙加快腳步。
「姑娘、姑娘——」她喘著氣,迫切地喊。「太好了,幫我,幫我扶他去醫館……」
銀發女子翩然轉過身來,雪白的臉龐,睥睨的眼神,月兌俗的氣質,美得縹緲虛幻,不似凡人。
她近在眼前,給人的感覺卻恍似隔著千山萬水那般遙遠。
「你就是楚橙橙?」她不客氣地問。
「是是是,人命關天,你快幫我啊!」橙橙急切回道。
銀發女子卻只是冷冷瞥了泰肉鉸一眼。「毋須費事,這人沒救了。」
泰肉鉸聞言身子一軟,唉,吾命休矣。
橙橙勃然大怒。「人命關天,不幫就給本姑娘閃一邊去!」
這話令銀發女子陡然挑起一眉,哼!好狂的口氣!她雙眼漠然打量楚橙橙。
「我問你,彩燈是誰送你的?」
橙橙愕然。「彩燈?你是說無極給的彩燈?」她怎麼知道?泰肉鉸一個痛楚的申吟將橙橙心思拉回。「唉唉唉,先別管這個,快幫我……」
銀發女子咄咄逼人。「看你姿色平平,哼,怪不得要使手段要脅他娶你,可恥!」
「你說什麼?!」橙橙又驚又氣,這到底怎麼回事?
「楚橙橙,有本事取消婚約和我公平競爭!」她驕傲地撂下話。
「姑娘,我不知你是誰何以口出此言——」她咬牙冷聲道。「人命關天,請你高抬貴手先幫我扶他就醫。」要平常被人這樣惹怒了,定二話不說拔劍伺候,但此刻救人要緊,她硬是忍下這口氣。
「蠢!」女子嗤之以鼻。「救他?」她臉一凜,冷哼一聲。「不如先問問他為何受傷,告辭!」她轉身化為一道白光瞬間消失無蹤,輕功恁是了得。
「喂、喂——」橙橙對著消失的人影怒咆。「見死不救,是不是人啊?!可惡……」橙橙使勁扛穩泰肉鉸,咬牙前進,她一邊好心安撫他。「你放心,就快到了,千萬要撐住,我馬上找大夫醫你,沒事的…」
沒事?泰肉鉸忽然嗚咽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我好怕……我不要死,我還不要死啊……爹……娘……我好怕……」
哇勒!橙橙臉綠了。「別哭……別哭……你不會死……」大男人哭個什麼勁啊,真是!
「我好痛啊……我好怕啊……」他歇斯底里嚷起來。
「別哭……」他哭得橙橙耳朵都痛了。
泰肉鉸已經怕得不顧形象,他衷嚎得更大聲,終于橙橙抓狂了。
「我說別哭了!」橙橙怒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給我閉嘴,再哭本姑娘把你扔在這里給狗吃!」
霎時間哭聲止、啜泣聲起。
「很好——」橙橙賣力地咬牙前進。「你要撐住,不到最後關頭,別輕易放棄,哪怕是閻王要取你性命,也得等你自個兒咽下那最後一口氣,你听見了嗎?」
泰肉鉸努力掙扎著想看清楚她,矛盾復雜的情緒沖擊著他。
這世上竟有這樣好的姑娘,這樣熱心善良又這樣勇敢堅強,而他竟處心積慮地想殺掉她,只為貪圖虛名……他真是該死啊!想及此,眼淚又滾了好幾滴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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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書生默默跟著白羅剎穿越密林。
一路上她沉默不語,凝視她蕭瑟背影,白衣終于忍不住出聲喊她。「瑩……」
銀發女子怔怔停步。她人一停,四周流動的氣撩摧佛也跟著靜止了。
「你不要再跟著我。」她冷聲道,頭也沒回。
「瑩,你這是何苦?」白衣輕嘆。「情字由來最害人,你還是勘不破?」
白羅剎輕撫衣衫下方奪得的離魂寶劍,慨然吟道︰「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青蔥女敕指無限關愛地輕撫寶劍。「一等寶劍,該配一等劍客。」她幽然嘆息。「你看見了,我比那女人更有資格嫁青羅剎。哼!那楚橙橙相貌平平、資質平庸,若不是一樁可笑的婚契,無極絕不會選她,這太不公平。」
「瑩,事情沒有這般簡單。」白衣不忍將話說明。「相信聰明如你,該不會情願自欺欺人。」這世上從來沒人可以強迫青羅剎。
「住口!」她陡然一喝。「今夜,我欲將劍贈無極——」她臉上浮現一絲笑意。「他一定很驚訝,能夠出入皇宮盜得離魂寶劍,也只有我白羅剎辦得到。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他那欣喜的表情。」這寶劍定能討他歡心。
「你要送他?」白衣愕然,旋即垂下雙眼。「唉……」可憐的白羅剎,一心只想討好孫無極,他既心疼又嫉妒,卻只有懊惱嘆息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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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內,大夫竭力幫泰肉鉸處理傷口。
泰肉鉸癱在床榻上,氣色灰敗,已然奄奄一息。
「他怎麼樣?」橙橙緊張地詢問口
大夫搖搖頭。「姑娘,你也瞧見了,他傷勢太重,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能撐到現在已經是難得。」
什麼?橙橙愕然,旋即急道︰「大夫,我好不容易把他扛到這兒來,不論要花多少銀子,你一定要救活他,大夫……」
「唉,老夫定盡力相救,生死有命,姑娘還是順其自然吧!」他緩步離開廂房。
橙橙憂心忡忡折返病榻。
泰肉鉸氣若游絲,痛楚地合著雙眸,悲從中來無限感慨。「我終于嘗到了鮮血的味道,卻是自己的血;我欲殺人,反誅自己性命。唉,報應……報應……」
「喂,你別說話,快好好休息保住元氣。你安心養病我去和大夫拿藥。」橙橙掉頭離去。
「楚姑娘……楚姑娘,我有一事……」泰肉鉸睜開眼,想喊住她,告知真相。
橙橙揮揮手。「你快休息,別再說話了。」
「但是,我有很重要……」
「耶,有什麼事比性命更重要,你就躺著休息別那麼多廢話。」橙橙推開房門頭也沒回。
「楚姑娘、楚姑娘——」見她要走了,他一急咆哮。「楚姑娘……」人奔了過去。
哇勒?橙橙突受一擊,往前一顛,回身但見一雙手緊緊抱住她雙足。「你?!」橙橙嘴角抽搐,瞪著身下那不顧傷重攔住她的泰肉鉸,怒從中來。「笨!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還不快滾回床上躺好?!」
泰肉鉸嘴角抽搐得比她更厲害,她要早停步他還須這般費力奔過來嗎?「楚姑娘……」他耗盡力氣面色更蒼白氣息更弱了。他顫抖地揪緊她裙擺道︰「我……我……有件事我再不說恐怕就……唉……我……有件事我實難啟口但……」
橙橙愕然,這、這、這個欲一言又止的表情,莫非他想表白對她的情意?她趕緊截住他的話。「既然難以啟口就不要說了,快,我扶你去躺好。」慘了,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打擊他。唉,怪自己太迷人,令泰肉鉸神魂顛倒寧死也要告白,真是造孽。
「你听我說——」泰肉鉸抓住她雙手。「我其實是……」
怎麼還說?橙橙打斷他的話,暗示道︰「好了好了,咱們彼此心中有數就好。唉,你快快回榻上歇息。」
哇勒,她怎麼不好好听他說完?泰肉鉸非常虛弱了。「這很重要。」
「是,很重要。」橙橙尷尬地再一次打斷他。「好好好,我明白你一番心意,但我……咳,我已名花有主,恐要辜負你,所以未免彼此難堪,你就別說白了。」
啥?!泰肉鉸聞言愕然地瞪大眼楮,猛地倒抽一口氣。「你誤會了。」
誤會?橙橙怔怔望住他。「你不是要跟我告白嗎?」
泰肉鉸顯得非常非常虛弱,她真是白目得有夠徹底。
他嘴角抽搐幾近崩潰。「天大誤會!楚姑娘,我乃'沙沙沙'幫內一員殺手,奉命誅殺你。」
什麼?!橙橙猛然一驚松開他。「殺手幫?你是——」
「我欲取你性命反被你所救,幫主已決定另派高手格殺你。」肉鉸感慨道。「姑娘,救命之恩,泰某無以為報。只是提醒姑娘小心孫無極,買通殺手的正是他們孫家,指定要在姑娘你十八歲成親之前取你性命。」
事實的真相宛若一柄利刃直刺心扉。
楚橙橙驚訝得說不出話,無極……無極要殺她?她怔怔後退一步,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靂當頭擊中,駭然至極。「他要殺我……他……」怎麼可能?昨晚的柔情蜜意、溫情纏綿,歷歷在目,而丑陋的真相讓她大受打擊。
橙橙駭然地搗住胸口,瞠目結舌。「我真不敢相信……」莫非一切只是障眼法?他在騙她?
泰肉鉸虛弱地幽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姑娘,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千萬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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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苑深處,楚橙橙黯然垂首,眼神茫然空洞地投向荷花池畔。
「為什麼……為什麼?」想著昨夜他深情款款抱擁著她入眠,想著昨夜燈下他溫情的臉容,想著他在她耳畔不停輕喚她的名,更想著他那始終含笑望她的眼眉,難道那一切全是作戲?
橙橙混沌地在腦海里組織那銀發女子及泰肉鉸的話,她的心如陷入迷霧,痛苦旁徨,又不知所措。
孫無極啊孫無極,她重重嘆息,你真忍心騙我的人騙我的心?你真會這麼冷血?大費周章的買殺手行凶,果真只為保得你清白的形象?這麼做太陰險也太虛偽了!你的心思怎可深沉至此?
受傷的感覺滿溢胸口,兩行清淚溢出眼眶。怪不得你說我有一劫。哼,分明是你布的局。
「姊——」莞莞闖進花苑。「大家都忙著招呼公主,你在這兒偷懶啊?」
橙橙默默揩去淚痕。「公主讓你們去應付就綽綽有余了。」
莞莞凝視姊姊蕭瑟的背影。「奇怪了,你不是最喜歡'發號施令'的嗎?還不快去主持大局。」
橙橙萬念俱灰,唉了一聲。「何必非要我,反正我只會誤事,爹很行啊,他一人足以應付各種狀況,我一點都不重要,唉……」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莞莞傻了眼。「你是吃錯藥了嗎?」沒見她這麼消極過。「喂,伙房等你定奪晚膳的菜色。」?
「這麼重要的事,我怎能作主……不不不……爹和你拿主意就行。唉,我不過是個庸才,不必問我了……」
「你有自知之明是不錯啦!」莞莞好笑地道。「不過現在人手不足,庸才總好過沒人才吧?」
莞莞習以為常地和她斗嘴,以為姊姊會如常的勃然大怒,沒想她竟幽然一嘆,雙肩一垂。
「莞莞說得對,我有自知之明了,以後再不會強出頭,再不惹事,再不跟爹頂嘴逗氣……」反正她就要死了。
啥?莞莞驚恐地連退好幾步,她是不是病了?「也……也沒有那麼差啦,你也是有好的地方……」
「你不用安慰我了。」橙橙紅了眼眶,凝視遠方,自怨自艾自憐道︰「唉……這一生彷佛是一出可笑的鬧劇……」而且這出鬧劇打她七歲就開幕了,很快的,可能就要命喪黃泉死于非命,而這全肇因于孩童間一個荒謬的游戲惹來的,天啊,這太可笑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
莞莞愕然,有……有這麼嚴重嗎?「你還在氣爹是不是?」面對這樣消沉的姊姊她真是不習慣,一時驚慌失措起來。「他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又何必耿耿于懷?奇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被罵,應該很習慣了啊……」怎麼到今天才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一事無成,情場失意……橙橙可憐兮兮地。「你走吧,讓我靜一靜。」
「姊……」到底怎麼回事?莞莞困惑極了,是什麼讓姊姊消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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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紛墜葉飄香砌,夜深靜,寒聲碎,月華如練,殘燈明滅——
一扇半開的門扉,透出淡淡光暈……
房內,一條灰色身影,靜坐案前,羽扇輕搖,流露出一種篤定的神采。
「爺——」慈恩附耳過去。「委托誅殺楚姑娘的,原來是已故老爺的意思。十年前他受了四季客棧楚老爺的氣,于是獨自前往殺手幫托了這麼件事。依'沙沙沙'的教規,一旦接了案子除非本人反悔,否則格殺令不得取消。」
原來如此孫無極垂下雙眼,暗暗思量。片刻,抬頭命道︰「將劍取來。」
取劍?慈恩愕然,爺已經很久不曾動劍,他傻傻望著爺,以為听錯了。
孫無極淡淡一笑。「慈恩,取劍。」
他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奔往書房,不消片刻,他搬來沉重的劍盒,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地攔上案。
沉重的青銅劍盒一落案,發出渾厚的聲響。盒蓋上刻著古老蒼勁的一行詩。
孫無極垂眸撫字輕吟︰「一段世情全憑冷眼覷破,幾番幽趣半從熱腸換來……」喀的一聲,他俐落掀開盒蓋,一道青光綻出,「寒銷劍」靜躺于黑色綢布上。
慈恩是第三次有幸看見這把絕世寶劍,他訝然地見主子提起劍,那劍身布滿菱形暗紋,鋒刃綻著森森寒光如似有靈性。孫無極面色沈靜,輕彈劍梢,利劍發出清脆尖銳之聲。突然——
「換這口劍如何?!」一條身影躍進房內,一把劍拋落案上,其重量令桌面應聲裂出一道痕。
宛如一縷輕煙,瞬間白羅剎已然立于案旁,一對冷眸覷著孫無極。「難得你取劍,如是為了上皇宮救我大可不必了。」她話中帶刺。「媲瑩憑自己之力安然月兌困。」
「而且還成功奪得離魂劍……」孫無極微笑凝視好友。「吾早知憑你之力,斷不可能受困,故不貿然相助。」
「哼!」借口!白羅剎嗔瞪他一眼,一見到那對滿含笑意的深邃星眸,她縱有沖天怒火,亦片刻間煙消雲散。「無極,听教友說……你……」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媲瑩,有事但說無妨。」他溫柔沈聲道。
白羅剎轉身趨向窗前背手而立,窗外月明如水。「你……你有婚約在身?」
孫無極手持羽扇凝視她背影,半晌,他沈聲朝慈恩命道︰「你先下去。」
慈恩應聲離去。
房內頓時只存他們二人。兩人沉默好一陣,孫無極終于開口。
「與我有婚約者,乃是四季客棧大小姐楚橙橙。」
白羅剎身子一怔,拂袖旋身過來。「但是,我听說那婚契是……」
「沒錯——」他打斷她的話,輕描淡寫道。「是基于吾幼時一個孩童的游戲。」
「既然是游戲,那就無須認真!」媲瑩急道。「只要你一聲令下,多得是人幫你除掉楚橙橙,她一死,這份婚契等同作廢,無人會怪罪你半分。」
「她若死——」孫無極眼神一凝,羽扇一揚。「吾便終生不娶。」
什麼?媲瑩怔怔退了一步。她心痛地注視他,難得見他斂容語氣這般篤定,她垂下雙眼。「我明白了……」媲瑩心中一陣酸楚。「這不只是個游戲。」
「這從來不是游戲——」孫無極簡潔道。「而是緣分。」
媲瑩大受打擊,扶案怔怔坐下,美麗的雙眸逐漸蒙朧了,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滴上離魂寶劍。
當冰冷的淚珠墜落飽含殺氣的離魂寶劍,霎時,淚珠因寶劍殺氣而蒸發煙逝。
孫無極默默注視媲瑩無聲地啜泣,兩人久久不語;他不肯出聲安慰,只怕令她陷得更深。此刻孫無極英俊的臉龐顯得冷酷而寡情,情不投意難合,再多的溫柔都是無謂,他寧可沉默。
終于她哽咽道︰「無極,你久未動劍,何故開封?沈月寶扇莫非不足以應付?」
「媲瑩,此乃私事。」
「會有生命危險?」她關心問道。
孫無極淡漠不語。
媲瑩將離魂劍推至他面前。「此劍贈與你。」
「不必。」孫無極將劍推回,直截了當拒絕。「你深愛此劍甚至冒險盜取,孫某不配擁有這口劍。」
語畢,孫無極忽而擊桌,寶劍一躍,瞬間回到媲瑩背上劍鞘之內。「白衣在外頭等你。」
媲瑩冷冷一笑起身,惆悵道︰「無極,你辜負我一番情意,而我……辜負他。蒼天何以此等安排,任鴻雁在雲魚在水,我情難寄……」
孫無極溫柔地凝視白羅剎清麗無瑕的面容。「媲瑩,去追尋屬于你的幸福。」
迎視他深邃黑眸,她冷聲道︰「媲瑩已無幸福可言。」旋身踏出廳房,再不回頭。
一見伊人,白衣立即迎上前。「瑩?」
媲瑩淚痕斑斑狼狽向前疾行,白衣匆匆跟隨。
房內,歸于平靜。孫無極仗劍一擊,熄滅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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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寒霜生露,花苑里煙色迷離,夜蟲輕啼。
楚橙橙憂郁地獨坐石階上,一整天下來心緒紊亂粒米未進,她心力憔悴茫然地睜著雙眸,卻什麼也沒看,腦海里不停重復著泰肉鉸的話,還有孫無極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
忽爾靜默中有一聲沉吟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這首詩?橙橙愕然,旋身,看見孫無極赫然佇立月下,銀白的月光襯得他飄逸的身影更顯絕塵。
他溫暖的目光直視她,手中羅扇輕揮,緩步向她,淡淡吟道︰「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這一句?橙橙怔怔站起,星子般發亮的眼楮駭然地注視孫無極,他終于停在她眼前。眼前人?忽然她心中一緊,曾經他說那個真心愛她的人就藏在這一闕詞內,那麼……是他?她失魂落魄傻傻望著他深不可測的星眸。
有半晌他們誰也沒說話,只是凝視著彼此。
她對他有很多疑問,然而這首詩驚駭了她。于是她只是怔怔望著他的臉,不知從何啟口。
「橙橙……」終于他打破沉默,垂眸笑問︰「這首詩還記得否?」他的嗓音渾厚低沉如似。他解上錦袍,溫柔地幫她披上,款款深情盡在不言中。
她仰著臉,怔怔地任他溫柔地將袍子攏緊,她的心同時也暖了。他眼中的光芒令她心跳加速。「你……你又擅自闖進來。」
「是,為了來看吾妻。」他笑道。
她鼻尖一酸,回嘴道︰「我們根本還未成親……」
他眨眨眼,笑意更深。「但已有夫妻之實。」
「你是真心想娶我?」她狐疑道,揣測他的表情,然而卻只看見他眼底閃爍的溫暖。
「你說呢?」
他溫柔的表情令她寬慰得想哭。如果是假的,那麼這一定是一帖最銷魂的毒藥,一顆最毒辣的蜜糖。
他不假思索,是那麼天經地義那麼自然地,張臂將她擁進懷內。橙橙沒有半點遲疑便任他抱進懷中,她輕輕枕上他的肩,幽幽嘆了一口氣。他的體溫令她的臉感覺彷佛在燃燒。
她哽咽道︰「我听見了一些事,讓我好困惑……我不知該相信什麼……」
「哦?」他暖暖的鼻息在她頸上激起一陣愉悅的輕顫,他溫柔的語氣像是在她臉頰上似的。「橙橙,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
她眼楮紅了。「不能相信看見的,不能相信听見的,那麼……我該信什麼?」
「信這首詩。」他伸手托起她的臉,俯視她濕潤的眼楮,他寵愛地笑了。「你最近好愛哭。」
她感慨,用力眨眨眼。「都是你惹的。」
他眼楮一暗,然後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吻她,將她縴弱的身子緊緊護進懷中。真是個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