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陳書亭好傷心。她狼狽地抱著堆滿她物品的紙箱,回到自己的家。
她住在市中心十坪大的小套房,認識韓德綸後,她就很少回這個租來的窩,滿以為未來會嫁給韓德綸,搬進他那寬廣的屋子,當那間屋子的女主人……跟韓德綸的家比,這里太寒酸了。
扔下紙箱,踢掉高跟鞋,她躺在沙發上。沒想到,興致高昂地跑去見他,結果,他不是要復合,而是叫她拿走屬于她的物品。
這實在太傷人了。
一想到之前他們的對話,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問他:「就這麼急著要擺月兌我?」
他表情好冷酷地說︰「既然分手,希望分得干淨。」
分得干淨?
陳書亭苦笑。一向欣賞韓德綸做事明快果斷,沒想到處理他們的感情,也干脆到這麼殘酷的地步。
雖然錯的是自己,然這時候陳書亭卻恨起他。也許並沒有非常愛她,不然怎有辦法這麼絕情?愛情?可笑的愛情!
陳書亭拿出手機,打給戴理哲。這次他接了,她故作輕松地說:「嘿,很忙嗎?好久沒你的消息了。」
陳書亭刻意用一種不在乎的、很輕松的口氣說話。不想給他壓力,然而戴理哲的回應令她寒透。
「哪位?」一副很陌生的口氣。
她一怔,笑出來。「認不出我的聲音?」
「我不喜歡瞎猜。」他不耐煩了。
「是我,陳書亭。」听,她的口氣,卑微得可憐。
「喔。嗨,這幾天過得怎樣?」忽然間跟她客氣起來了。
這個送她蒂芬尼鑽戒的男人?他的意思,她明白了。他不是跟她求婚,那枚鑽戒是夜度資,他買她一個晚上,讓他理直氣壯地糟蹋。這老狐狸,她竟這麼傻地上鉤了。
她嘲諷:「托你的福,還不賴。你一定很忙,打幾次都是語音信箱,有听到我的留言嗎?」
「回紐約前,要見很多人。」睡過她,口氣就變了,劃清界線了。
「很多人?包括我嗎?」她尖銳道。
「我要掛了,大家等著我開會。」
「開到幾點?」
戴理哲沉默了會兒,意有所指地說:「陳小姐,你是聰明人,大家開心過就奸,如果還想在公司好好發展,就不要自毀前程。」
威脅她?!陳書亭抓緊手機,緊得指尖發白。
他問:「還有事?」
「紐約呢?不是要我當你的特助?」
「等我回紐約後會慎重考量,我會請我的部門主管跟你聯系。」
部門主管?陳書亭忍不住笑出來,笑得渾身顫抖,眼淚直流,那笑聲歇斯底堅。
她咬牙道︰「好,我明白了,我的確是聰明人,更聰明的是戴經理。」
「大家有共識最好了,我會奸好提拔你。」
「謝謝經理賞識。」
他們的關系,回復到上司與部屬。
她以為作了美夢,虛榮的美夢,原來是一生傷痕,這夢魘將永遠烙進陳書亭心坎,痛一世。
誰能想到呢?不計代價,傻氣地付出,沒想到得到更多。
當時,假使筠雲猶豫了,選擇保護自己,便錯失這次相戀時機。而正因為韓德綸身心正脆弱,她適時伸出援手,提供溫暖,打動了他的心。
人在幸福時,心滿滿的,關懷只覺多余,唯有失足跌蕩,雪中送炭的,成為失意人眼中︰心上,唯一的亮點。
就這麼自然而然地,韓德綸跟筠雲戀愛了。
有時她來他家住,隔夜走。有時他留在她家里睡,翌日走。兩人同意保有自己的空間,相處時纏綿,離開後放肆思念。
他們來到相愛的蜜月期。
日子是玫瑰色的,空氣仿彿帶著香氣,心里時時像有愉快的泡泡不停地冒著,走起路腳步輕浮,想到對方不管身在何處都會笑,哪一句話,哪次對白,哪次纏綿,每分每秒重復想像著、重溫著,都心不在焉,都快樂著,恍恍惚惚地。
韓德綸原以為和筠雲交往,兩人免不了有很多沖突,畢竟價值觀和人生方向不同,沒想到,他們相處融洽。筠雲好有趣!他發現她有很多可愛的想法,他陵疑自己會被她的熱情影響,他懷疑自己會變成另一個韓德綸,他的生活變得好浪漫、好詩意,筠雲永遠讓他眼楮一亮,讓他感到新鮮有趣。
但有件事,他不懂。
當他們早晨踫面,筠雲會跟他說︰「午安。」
「現在是早上,說早安。」他糾正她。
「我知道是早上,我又沒瞎。」她笑盈盈,還是堅持在早上跟他道午安。
有時中午,他們會相約餐廳用餐,假使韓德綸要忙公事,筠雲就幫他買午餐,一起在事務所吃,在他的辦公室用餐。
中午見面,筠雲會跟他說:「晚安。」
韓德綸又糾正她:「嘿!現在是中午。」
「我知道,太陽那麼大,我又不是笨蛋。」
到了晚上,筠雲看見他,筠雲說:「早安。」
她在跟他惡作劇吧,她存心鬧他,最後他懶得糾正了。沒想到這游戲她玩不膩,重復著,早上午安,中午晚安,晚上早安。
終于韓德綸忍不住要問清楚︰「你過南半球的時間嗎?」
筠雲哈哈笑。「嘿嘿∼∼是這樣啦,當早上每個人都跟你早安,我偏偏要對你午安;當大家都跟你午安,我就偏偏要說晚安;到了晚上……」
「你就跟我早安,為什麼?」
「很簡單啊……」筠雲把玩象牙色梳子,嘗試著用唇鼻將它夾在人中。
韓德綸拿走梳子,追問:「為什麼?」他很好奇。
「嗯……」筠雲低頭,搔搔頭發,臉紅紅地。「因為我想當那個,對你來說很特別的人。」說完她不好意思地,指尖畫著沙發。
他的心像被扔進了蜂蜜里,真甜。
筠雲柔聲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在早上跟你午安,中午跟你晚安,晚上和你早安。不管我們會交往多久,以後怎麼樣,你都會記得我。這不是很棒嗎?我對你來說永遠是最特別的那個人,就算我們以後沒結果,你也下會忘記我,是不是?」
因為這傻氣的想法,他笑了。原來,她的詭計來自這麼可愛的念頭。
他心里感動,嘴還硬著。「好吧,隨便你什麼時候跟我早安午安晚安,你開心就奸。但如果只是希望我永遠記住你,用不著這樣,這游戲有點蠢啊,我的記憶力很好的。」何況她這個人要讓人忘記太難了吧?他深深凝視她。
「不蠢,你才蠢。」
他們斗起嘴來了。
「隨便找個人來問,都會覺得你這個動機很荒謬,要讓人印象深刻有太多辦法,只是早安午安晚安,沒創意。」
筠雲不爽了,她踮起腳,雙手抓他頭發。「喂!你笨蛋,你懂什麼叫平凡中見偉大嗎?覺得無聊是你的事--」她有些霸氣說︰「我偏要這樣對你。」
「好好好,總之你高興就好。」他揉揉她的發,笑著。如果做每件事都要很有意義,她就不叫王筠雲了。
當天午夜,他們喝點小酒,偎在床上,一起望天花板,光影裊裊,蕩漾著。
韓德綸環著筠雲。
「那麼,現在你要跟我早安午安還是晚安?」午夜時分,她該問候什麼?他考她。
「唔……」筠雲抿嘴笑了。
「想不出來了?你最好想個能嚇我一跳的,這樣我包準印象深刻,我就永遠記住你了。」
「這時候早安不對、午安不妥、晚安也不好……」
「那說什麼?」
「說這個。」
「哪個?」
筠雲轉頭,爬起來,趴在他身上,閃亮的眼楮盯著他。
「卡促∼∼」她說了野蠻的粗話。
他愣住,哈哈大笑,?又凝住眼,揪她過來。
「好的,卡促。」他說,堵住她的嘴。翻身,將她按在床上,動手月兌她衣眼。
筠雲哈哈笑,閃躲他的吻。他們打架,扭打、角力著,興致勃勃,熱血沸騰。她終下敵,軟軟地投降了,撒手讓他挺進,快樂地,還有點痛,感覺他的撞擊,那麼用力,深入,漲滿她,勾住她。
這親匿的結合,讓兩人亢奮顫栗,身體黏膩地重疊著。
他卡促她的身體,她咬他的肩膀。
他很愛她。
于是熱烈地卡促,燃燒這個夜,變原始野人,忘了禮義廉恥。
于是野蠻,熱情,流很多汗,筋疲力竭,還是要卡促到天明,下舍得離開對方身體。他們想變連體嬰,永遠卡促在一起。
中午,吳英成和韓德綸在辦公室討論新法,筠雲來了。
「找學長吃飯啕?」這段時日,吳英成已習慣筠雲的存在。筠雲很快和他混熟,他覺得筠雲不像學長的前女友,很難親近。
「天下天沒辦法跟你去外面吃了。」韓德綸抱歉地對筠雲笑了笑。
吳英成敲著滿堆文件。「我們在研究新法案。」
「沒關系,我做了壽司,不用去外面吃了。」筠雲拿出保鮮盒,打開。
「哇∼∼」吳英成口水快流下來了,伸手就拿,韓德綸拍開他的手。
「先討論再吃。」
「先吃啦,吃完才有力氣工作啊∼∼」筠雲拿筷子給他們。
韓德綸問她:「下午要去哪玩?」她今天也是一身鮮艷打扮。
筠雲瞪他。「少瞧不起人了,我王筠雲難道只會玩?」
噗∼∼吳英成和韓德綸很不給面子地笑了。
筠雲清清喉嚨,正色道︰「喂,我特地來跟你說,晚上不能陪你吃飯,今天開始我要去唱片公司受訓。」她說得好像要去做什麼大事業。
「那好,總算有正事做。」韓德綸想著,要下要跟書亭說一聲他跟筠雲在交往,但又覺得沒必要,已經分手,不需報告彼此的感情生活吧?
「那我走了。」筠雲揮揮手。
「好,太晚的話,叫我去接你。」韓德綸挾了一塊蝦壽司,正要吃。
「喂!」筠雲嚷他。
「嗯?」
冷不防地,筠雲在他臉龐親一下。「晚安∼∼」
吳英成瞪大眼,韓德綸感到很糗。
吳英成回神,問:「晚安?現在中午ㄟ。」
看吧!韓德綸瞪筠雲一眼,就愛混亂別人。
「我就愛晚安。」筠雲呵呵笑,拿起背包。
「為什麼?」吳英成困惑。
筠雲解釋:「我跟你說就是因為啊因為我想……」
「筠雲。」韓德綸忽然猛咳嗽,瞪筠雲一眼,警告她,不準說傻話。
「因為什麼啦?」吳英成更好奇。
「有人不要我說喔∼∼」筠雲吹著口啃,笑眯眯地走了。來到門口,轉動門把,忽听背後有人說--
「晚安。」韓德綸隨口說一句,然後嚴肅正經地吃壽司看報告。
筠雲怔住,回身,眼色亮著,笑得很開心。「我走嘍?」
「嗯,掰。」
「那∼∼晚安!」筠雲故意又強調一次。
韓德綸扔下筷子,板起面孔。「是,晚安,快走。」
「到底為什麼是晚安?」吳英成大叫。
筠雲大笑,韓德綸也笑。
這無聊的游戲,可是韓德綸發現這給他莫大歡愉。陪她游戲,看見她發亮的眼楮、愉快的表情,他很滿足。
他沒談過這種戀愛,過去挑選伴侶都慎重考慮過才行動,而這次有點魯莽。當真正跟筠雲開始交往了,情況出乎意料的好。
韓德綸感覺自己好似又年輕一回,筠雲顛覆他的原則,打破他的常規,意外原來帶來更多驚喜。
筠雲到公司開會,陳書亭為她安排密集的訓練課程,陳書亭與音樂制作人及公關企劃等開會,決定專輯風格,挑選唱片曲目。不愧是頂尖歌手的經紀人,筠雲看陳書亭行事果斷,作風強勢,主導整個會議的進行流程。
結束後,陳書亭和宣傳帶筠雲練舞拍宣傳照,做造型,將筠雲一頭鬈發燙直了。接著又去學台風,一直忙到晚上七點回公司休息。筠雲快餓死了,助理準備飲料和三明治,陳書亭支開助理,跟筠雲用餐。
陳書亭啜著咖啡。「怎樣?習慣嗎?」
「嗯,滿好玩的。」餓哪,筠雲抓三明治嗑。
「等一下--」陳書亭拿走她的三明治,剔去吐司,將生菜倒在盤于,遞給筠雲。「只能吃這個,你要再減八公斤。」
「八公斤?你開玩笑;︰我現在四十八,減掉八公斤能看嗎?」
陳書亭皺眉,提醒她:「這里只有我,講話不用這麼大聲,以後要隨時注意形象,鏡頭有放大的效果,你一定要瘦上鏡頭才好看。」
「我的媽∼∼」筠雲哀哀叫。
「講話要文雅。」
「OH∼∼MYGOd∼∼」
「不要隨便喊媽喊上帚,記住,以後你是青少年偶像,我們要把你塑造成少年殺手。」
「噗∼∼」筠雲忍不住笑了,立刻遭來白眼。
「我是說真的。」
「少年殺手?專門殺少年?」很好,又遭來一記白眼。
「這是你能吃的食物,要遵守直到四十公斤為止。」陳書亭從公事包抽出一張紙,交給筠雲。
筠雲看了呆若木雞,驚叫:「瞎米∼∼」
「不要說方言。」
「我是台灣人。」
「王筠雲,不要跟我開玩笑。」
「是你跟我開玩笑吧?這樣吃會死人吧?」筠雲舉高清單。「這麼大一張紙,才寫三句--燙青菜,葡萄柚,清蒸的魚?」會死人的!饑餓營也不過餓一天,這要餓到變四十公斤?媽媽咪呀∼∼
「模特兒、歌星、影星很多都這樣吃,還活著。」陳書亭板著面孔。
「可是我很愛吃。」筠雲泄氣了。
「看得出來。」
「好吧,我盡力按照這個食譜吃。」筠雲端起咖啡暍。
「等一下。」陳書亭取走咖啡,另外幫她添了一杯不加糖不加女乃的。
「飲料只能喝無糖無女乃的。」
筠雲沮喪地說︰「我更正之前的話,這一點都不好玩。」
陳書亭正色道:「當然不好玩,這是工作,難道你以為這麼大群人跟你開會、幫你造型、教你跳舞,是在跟你玩的嗎?請認真,不要吊兒郎當的。」她義正辭嚴地教訓筠雲。
听,听這口氣,很熟悉,好像德綸哥附身,他們倆還真像。一想到韓德綸,筠雲就安分了。
「對不起,我會照做。」承認陳書亭說得有理。
「不要只是講講。」
「放心,我說到做到。」是嗎?筠雲講得可順咧,仿佛不明白自己意志有多薄弱。不過這時筠雲是認真的,她可不想教德綸哥的前女友將她看扁。
陳書亭又給她一張課程表。「未來這星期的行程表,記住,準時不能遲到。」
筠雲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課程,忽然有股沖動,想扔了去逃亡。又有些惶恐,想著自己是不是不該答應這工作?這一刻總算明白了,那時韓德綸得知她沒看合約就簽字,為何會那麼生氣,她是太輕奉了。
「怎麼,開始後悔?」陳書亭冷笑。
筠雲抬頭望她,看見陳書亭眼中的輕蔑,像在嘲笑她吃不了苦。筠雲心虛,啜一大口咖啡--惡∼∼好苦!
陳書亭保證道︰「放心,辛苦是值得的,我保證捧紅你。」
筠雲不開心,她自問--
這是我要的嗎?
原以為這是個快樂的工作,怎麼知道背後這慶辛苦,她太天真了。
陳書亭看出她迷惘,叮囑她:「請尊重合約精神。」
筠雲啞口無言,簽約前簽約後她的態度差好多,之前好話說盡,之後臉色擺盡。
「我知道。」她氣虛。
陳書亭緩了口氣。「好好跟我合作,好嗎?」
「唔。」
「筠雲……」她忽欲言又止,目光閃爍。「韓德綸……還好嗎?」
「他啊,他很好啊。」筠雲口氣溫和,看樣子她還關心他。
「是嗎?」陳書亭笑了笑。「我跟他有些爭執,所以有點擔心他。」
「你們不是分手了?」她猛地住口,看陳書亭一剎那白了臉。
「我們是有點鬧情緒,但沒嚴重到分手。」陳書亭嘴硬地說︰「等他氣消就會和好。」
「這樣嗎?」
陳書亭惱了。「你是希望我們分手對吧?我看得出你喜歡他。」她冷笑。「我勸你放棄,他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不好,是我太了解他,你不是他的型。」
筠雲火大了,偏頭,眯眼瞧她。她得意什麼啊?可惡!
「你說對了,我是喜歡德綸哥,我喜歡他很久了。」夠了喔,把她瞧這麼扁!
陳書亭愣一下,笑著說:「真的,我不是故意掃你的興,就算我跟他分手,你們也下可能。你太活潑,跟他不適合,你們的觀念想法落差很大。」
「誰說觀念想法一致才能談戀愛?」
「這樣才有交集。」
「但觀念想法不同可以撞出火花。」
「火花?」陳書亭嗤地笑了。「十七、八歲的小孩才講火花,到我跟他這個年紀,喜歡穩定有默契的伴侶。」
「那你們為什麼分手?」
陳書亭臉色驟變。「我說了我們沒分手,只是暫時鬧意見,明天見。」不談了,她拎起皮包,轉身就走。
筠雲對著她的背影扮鬼臉。
「嗟∼∼」她跟德綸哥很麻吉咧。筠雲收拾文件,裝進手提袋,手機響了。
「喂。」
「還要多久?」是韓德綸。
「剛結束哩。」
「那正好。」
「好什麼?」
「我在你的公司樓下,我載你去吃宵夜。」
陳書亭一走出公司就看到路邊熟悉的黑色轎車。她奔去,拉開車門就坐進去。
「怎麼不先打電話?」她欣喜若狂。
韓德綸望著前女友,幾日不見,她憔悴消瘦,眼下有暗影,下巴更尖了。此刻她正期待地望著他,目光熱情。
望著這曾深愛的女子,德綸心中充塞著復雜感受。有憐惜有憤怒有心疼有憎惡,不管怎樣,時光不倒流,她的後悔不能換回往昔愉快時光,他再不舍,也不能走回頭路。
「我不是來接你的。」他硬心腸,口氣冶漠。
「那為什麼在這里?」
「我……」
有人拉開車門,是筠雲。一見陳書亭,她愣住。同時,陳書亭亦驚訝地看著筠雲。
「我是來接筠雲的。」韓德綸神色鎮定。
陳書亭頓覺心被扎一刀,惱羞成怒。
「你們……」她瞪住韓德綸,目眶濕潤,顫聲問:「你們該不會是……」
「我們在交往。」韓德綸坦白承認。
「跟我示威?」陳書亭笑出來。
「有這必要?」韓德綸眸光一凜。
他們爭執起來,一句句撞進筠雲耳朵里,霎時她不知道自己該站哪,她要不要回避?
陳書亭喊︰「為了報復我?為了報復我背叛你,你就跟她交往?」
「不要把自己想得這麼偉大!」韓德綸光火。「你對我沒那麼重要!」
終于也走到這一步了,他們仇視對方,惡言相向。真有好聚好散嗎?深愛過,相處過,怎麼好散?
車外,筠雲忐忑,倚著車,她想--是為了報復陳書亭才跟她交往嗎?不,他不會這樣的,她要有信心。筠雲握緊雙手,等他們談完。
車內,氣氛凝重。
陳書亭苦笑。「我不信你喜歡她,我不信。你說過她可怕,你輕視她,你說她是只會浪費金錢,是個一事無成的家伙,現在你跟我說你跟她交往?」她忿然大吼︰「韓德綸,你干麼利用她氣我?不覺得這樣對地不公平嗎?」
筠雲身體繃緊著,喘不過氣了。在他眼中,她就這麼無能?這樣失敗?他是常常有意無意地取笑她,她總不當回事跟他抬杠,但從陳書亭的口中講出來,她心如刀割啊!
韓德綸沉默了,他的目光越過陳書亭,投向車外的筠雲。他注意到她緊抿的唇,蒼白的臉色。
他擔心了,同時又氣著陳書亭,他氣這個女人背叛他了,卻又來對他哭,讓他很痛苦。
韓德綸對陳書亭咆道︰「你听好,听清楚了,王筠雲很愛我,對我很好,她不像你傷害我,我愛她,你下車!」
筠雲應該高興的,卻听出他聲音里是負氣的,還帶有較勁意思的酸味。筠雲胸口悶,腦袋昏,目眶濕潤,想哭了。
陳書亭說得沒錯,他是在示威。他跟前女友賭氣,他炫耀著,像戰勝陳書亭。
筠雲屏住呼吸,怕眼淚掉下來。
車內,陳書亭倒抽口氣。「我們剛分手,你馬上跟別人交往?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他咆哮:「你沒資格說這種話,你又對我做了什麼?!」
陳書亭睜大眼,豆大淚珠滾落。「我說過我後悔了,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韓德綸冷冷地說:「你下車。」
「跟我分手後,過得很快活嘛?」陳書亭又哭又笑。
被了,他受夠了。韓德綸重撾一下方向盤吼:「不然想我怎樣?痛不欲生?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他越過她身子,推開車門。「下車!」
陳書亭咬牙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真的不在乎我了,真的要分手,你想清楚,你要是說出口,就不要後悔,我以後再不會找你。」
車廂內沉默了,這沉默的片刻感覺卻像一世紀那麼久。在場三個人擁著各自心思,都在掙扎,都受煎熬。
這沉悶壓抑的氣氛逼得人窒息,筠雲忽然想逃跑。她超討厭這種氣氛,好悶哪!
一會兒,韓德綸盯著陳書亭,凝肅著一張臉說︰「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愛你了,你下車。」
陳書亭怔住,旋即尖銳地笑了,收住淚,跨出車子,她對筠雲微笑。「恭喜,我祝福你們。」
陳書亭慘澹的笑容,令筠雲難受。陳書亭走了,筠雲還怔在車外。
車內,德綸喊:「還不進來?」
原本天氣不錯,可是當筠雲坐入車內,豆大雨滴擊落擋風玻璃,先是一點兩點,接著就嘩地傾盆而落。很快地,擋風玻璃模糊了,依稀只看見遠處燈號標志,一閃一暗。
韓德綸沒發動汽車,望著模糊的擋風玻璃,努力平復著激動的心情,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糊了,各種情緒堵在胸口,他很煩躁。他氣陳書亭,更氣自己明明被背叛,為什麼吼她時,她慘白的臉色還能令他難受,讓他內疚?他太很了嗎?
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講的是這種感覺吧?
用粗暴的言語對待曾愛過的人,沒快樂,反而尖銳地痛了。他接納新感情,卻不知道怎麼拋卻舊時記憶。以前听同事聊起舊愛,听同事充滿罪惡感地訴苦,說跟新女友交往卻還對舊愛念念不忘,說抱著新歡,會覺得抱著舊愛;有時會忍不住比較起兩個人……
德綸自嘲的揚起嘴角,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這樣會下會太卑鄙?」
是,當時他批判同事三心二意,他不屑同事拖拉的態度。如今呢?事情發生己身,才知自己的心也這麼軟弱。
韓德綸握著方向盤沉思著。
筠雲望著他陰郁的臉色,沉默著。
「下雨了……」筠雲說。
「唔。」他心神不寧,蹙著眉,像跟誰在嘔氣。
「下得好大。」筠雲說。
「是啊。」他打開煙盒,取香煙,點燃,又按熄。他開收音機,調頻道,切換好幾台,又關掉。他搗額,疲倦地癱靠在座椅上,嘆氣。
筠雲振作精神,咧嘴笑。「嘿,你知道我這個人很隨興,你如果還是喜歡她,可以跟我說,我不會怎樣,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用一定要對我負責……」
「你的第一次給了我。」他當然要負責。
「拜托,什麼年代了,因為這樣跟我交往喔,會不會太可笑了?」
韓德綸看她微笑著,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眼楮好亮,她的瞳孔倒映著他。他明白,她在為他解套。
「而且那時候你剛生病完吧,腦袋不清楚……我意思是說,如果你還忘不了她,就回她身邊,除非真的愛我,不然不要放棄她。」
這個傻瓜!他眸光一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啊,我才不要你為了負責假裝愛我,跟我一起,那樣太遜了。」
韓德綸若有所思地,深深地注視她。「你等我。」
他轉身,從後座拿了把雨傘,下車,去追陳書亭。
筠雲的眼楮也下雨了。她跺一下車,罵起自己︰「笨!我真是笨蛋!我干麼裝大方啊?」
她湊身抹抹擋風玻璃,想看清楚外邊風景,但玻璃上霧氣抹去了,氤氳的卻是自己的眼楮,她看不清楚。她喉嚨酸澀,胸口悶,淚洶涌。
她哽咽著,掩面啜泣。「沒關系的,筠雲,我可以成全他……」
陳書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下在乎滂沱大雨將身體濕透。她一路哭,這是老天對她的懲罰。她貪心,走錯路,丟失到手的幸福,她活該!就在快到捷運站時,有人拽住她的手,她轉身,驚訝地盯著來人。
大雨浙瀝,韓德綸濕透了。幾縉黑發落在額前,他目光溫柔,望著她。
她傻住,高興了。
韓德綸將雨傘撐開,拉起她的手,將傘柄交到她手里。
「拿去,不要淋雨。」
瞬間,她嗚咽一聲,撲進他懷里,埋在他胸膛痛哭。那崩潰的哭聲,震痛他的心。他抱住她,听她哭嚷--
「我不能沒有你,不要丟下我……求你……」她緊挨著他的身體。
「對不起,我剛剛說得太絕了。」他道歉。
「是我活該,你沒錯,我們重新開始。」
他的下巴抵在她頭上,低聲哄她:「其實……我心里還有你,很想跟你在一起。」
她哭得更激動了。「我知道,我知道啊,所以……不要推開我……」
「但如果我們繼續相處,我會不斷質疑你,我沒辦法信任你,到最後我們互相傷害,而且你也會因為急著補償我,開始遷就我,我們的關系再不能回到從前,到此為止是最好的,這決定是理智的。」
「理智?」她仰起臉。「跟王筠雲交往也算是理智的嗎?你心里明明有我。」
「是,這點我不想說謊。」
「那就跟她分手。」
「可是,我一天比一天更愛筠雲。當然現在的我沒辦法將你抹去,但是我更不想傷害筠雲。」
「你還是要跟她交往?還是要跟我分手?」
「雖然我們沒一起走到最後,但還是謝謝你陪我的這段日子,我希望你過得好,我祝福你。」
他不要殘酷的道別,他要心平氣和,為他們的感情劃下平和的句點。
韓德綸握住她肩膀,輕推開她。
「再見。」他說。
「再見……」她心痛地接受了。「謝謝你的傘。」
他轉身走了。
陳書亭撐著傘,暴雨中,看著他離開,看他回到另一個女人身邊。
為她送傘,讓她遮雨,是他最後的溫柔,以後她再不能依靠這男人,他真的不再屬于她。
陳書亭孑然一身,走向自己的路程。
筠雲在車廂里等著,心驚膽戰。時間一秒秒流逝,她忐忑著,揣測著。
他們講和了嗎?她可以微笑祝福嗎?
車門打開,韓德綸回到車內。
他對筠雲說:「對不起。」
她哽住,傻了一秒。「我……我祝福你們。」
他挑起一眉,笑著︰「我是說--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
「你們沒和好?」
「笨蛋。」他笑了,揉揉她的頭。
他的頭發濕透了,他甩甩頭,雨滴濺上她的臉。她月兌下外邊的T恤,只穿背心。卷起T恤當毛巾,去揩他身上的水漬。「濕成這樣,等一下又感冒了……」
韓德綸記住筠雲的香水味,那跟陳書亭的下同。他心如明鏡,要更努力的淡忘另一個女人。
握住那忙碌的小手,他將她整個人往懷里扯,筠雲撲進他懷里。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听他說--
「我們談好了。」
「唔。」
「王筠雲,你有個很壞的毛病。」
「欸?」
他敲敲她的頭。「從以前就這樣,一踫到棘手的狀況就想逃,一感到難過就逃避,輕易放棄。」
「我是這樣嗎?」
「你是這樣。」
「喔。」
「就是這種個性,會讓在你身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也會讓喜歡你的人受不了,沒有安全感,誰有把握讓你二十四小時都快樂?誰那麼神?人生不可能每分鐘都快樂著,常常還會痛苦跟彷徨。」
筠雲反省著,她是這樣嗎?好像是喔。是害怕悲傷的氣氛、棘手的困局,她不喜歡有壓力,而且她也希望他快樂啊……
他耐心地開導她︰「我承認我會困惑,也有軟弱的時候,人性本來就是很復雜的,常常矛盾,常常後悔,常常猶豫。如果我們要在一起,當另一個人迷惘的時候,會需要另一個人支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不要故作大方,隨便放棄我。你可以流浪很多地方,但是感情不能流浪。」
「我怕你覺得我是負擔,我怕你想跟她一起又不敢說。」
「真笨。」
他握住她肩膀,提高,堵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