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張摩爾,性情孤僻,陰郁寡言,因身分特殊,交友不易。
生父張拓,是中部黑道東海幫老大,老年得子,對張摩爾極保護,七十歲亡故時,喪禮隆重,媒體號稱世紀喪禮。
陳麗麗是張拓生前最疼愛的情婦,非常溺愛兒子,因為張摩爾英文奇差,為了愛子,陳麗麗小題大作,高中英文,找了在大學授課的英文系教授到府補習。不補還好,一補驚人,兒子的英文分數,從平均二十分變成個位數,突飛猛「退」。
「我討厭英文。」張摩爾對哩哩嚕嚕的外國話很反感。
「馬的,一定是老師不會教!」陳麗麗不氣餒,撒大錢,從補教界重金禮聘英文名師,號稱全台英文第一的張好鎂博士。張好鎂不愧是個德高望重的大博士,張摩爾很給她面子,惡補後,一連幾次小考,抱回多枚鴨蛋獎賞老師。
捧著慘不忍睹的英文考卷,陳麗麗大受打擊。
「什麼張好鎂,應該叫張好爛!我兒子這麼聰明都教不會,博士當假的嗎?明天找人砍了她∼∼」不愧是大哥的女人,一生氣就想砍砍殺殺。
好姐妹們搶考卷看,看完笑得東倒西歪。張摩爾這小子很故意,選擇題給人家當是非題打○。
「麗麗姐,你請的人不對。」酒店上班的陳玉玫噴一口煙。
「喂,我請的不是教授就是博士欸!」
「麗麗姐的兒子,要外交官教才有用。」另一姐妹崔圓圓笑。
陳麗麗當真撫著下巴思索。「外交官,嗯……」
「別想啦,我幫你搞定。」玉玫呷一口紅酒,晃著長腿。「包在我身上。」
陳玉玫很快搞定,將新老師的資歷給麗麗過目。
陳麗麗看完,好驚詫。「你開玩笑的吧?」這也行?
陳玉玫眨了眨眼,笑得好嫵媚。「放心,這次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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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滿天,白樺樹們沐浴在夕光中。石徑鋪著落葉,白茶花後,是一棟豪華大別墅。茶花團團盛開,香氣濃郁。
這天,新老師要來報到。
新老師很兩光,五點上課,記成四點,人已在半路上,但是迷路了,頻頻打電話來問。更夸張的是,她連雇主的姓都講錯,陳夫人喊成王夫人,學生張摩爾,記成王莫爾。看樣子,這位老師,資質不優。
在別墅二樓書房里,張摩爾等著新老師。
他伏在地上,從門縫窺看老師上樓。藉目光所及,揣測老師容貌,然後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狠狠嘲笑——
這些學識淵博的老師,總是穿著老土,尤其鞋子更是「聳」得可怕。有的穿露趾高跟鞋,搭肉色絲襪。有的厚鞋跟笨拙蠢鈍,有的穿長裙露一截粗小腿,腳毛長,腳趾黑污。有的腳跟大龜裂,最惡心是前一位博士老師,小腿一層白屑,如果把鞋月兌下,大概會看見一雙香港腳?
這次會看見穿深肉色絲襪的阿婆老師?還是穿厚跟鞋搭白襪的老阿姨?
樓梯,響起腳步聲。
「少爺,老師來了喔。」樓下,佣人喊。
瞅著樓梯,噙著惡意的笑,張摩爾準備嘲笑新老師了。
可是,這次的腳步聲,跟以前的不一樣,它清脆響亮,很有活力。新老師一上樓來,張摩爾呆住了。
她沒穿長裙長褲,沒穿灰黑深藍色的老氣衣服,躍入視線的是一抹輕盈縴細的曼妙身影。玲瓏性感的身段,穿著白襯衫,腰不是貼花瓖鑽,蕾絲拼接的牛仔短裙,織花朵綻放裙面,奪目的水鑽點綴其間,隨著她上樓的動作,水鑽光影流瀉,華麗中增添獨特韻味。如此超乎他先前所想象的穿著,看得張摩爾震蕩不已。更教他心悸的是那一雙長腿,干淨潔白,像雪,仿佛靠近一呵氣就融化,皮膚泛著光澤,似牛女乃般滑潤。她穿長靴,款式時髦,咖啡色,雕花紋,尖頭,細高跟。
這位老師不一樣,不只,她跟所有他認識的女生都不一樣。
皮靴答答答,來了,就停在眼前,他聞到皮革味,不知何故,心跳急狂,一時眩暈,忘記要開門。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新老師頑皮,敲門有節奏。
張摩爾回神,起身開門,聞到淡香,一種很像是嬰兒皂的氣味,他心蕩神馳,看見花般燦爛的可人兒。
「哈∼∼」新老師熱情揮揮手,咧嘴笑,白牙光中閃爍。
原來她不只是腿漂亮……張摩爾盯著老師看,找不到合適字眼,來形容這位他見過最美的女子。看著她粉潤潤的紅唇,他想到很A的畫面,腦袋發燒,臉龐滾燙,好心悸,很不知所措。
老師大方伸出手。「嗨,你就是王莫爾吧!我是你的英文老師……來,跟老師握個手,以後多多指教喔。」
是張摩爾,她又記錯名字了。這剎,張摩爾卻無心計較。他怔望著她伸出來的手,連手,都這麼白皙好看,盯著老師的手,他左手還握在門把上。本想嘲笑新老師,結果自己呆掉像笑話。
這是愛的啟蒙時刻,張摩爾終于明白,見證上帝是什麼感覺。愛就像見證上帝,心情超激,大大狂喜。
他討厭英文,但愛上英文老師,這天起,他跟英文是麻吉。從此小考,九十以上。愛激發潛能,年輕美麗的英文老師,是張摩爾的學習動力。
自此之後——
每周六下午的英文課,是張摩爾年少時,生活的全部意義。
老師將來前,他會坐立難安,興奮得快要爆炸。老師結束課程回去後,他又會沮喪得要死,仿佛距離下次再見面,不只七天,是遙遠的七世紀。
一日,老師回去後,在攤開的講義上,他發現一根長發。
夕光映著扉頁,斑駁的光影中,細發躺在密密鉛字堆上。張摩爾小心翼翼,拾起發絲,繞在指間,心熱眼燙,很激動。
他的寂寞,他性情中的孤僻憂郁,都因為跟老師有這麼一點牽連,就暖得想哭。
他陷在愛里,時狂喜,時忐忑,時頹喪痛苦,被莫名的情緒拉扯。在跌蕩起伏中,他脆弱得像玻璃,一點點關于老師的風吹草動,都能教他感動或苦痛。
兩個月後,當老師辭掉家教工作時,他很痛苦,覺得心破裂,被這壞消息打碎。
十年後,美少年長大了,很有生意頭腦,經營玩具公司,小有成就,但志不在此,他真正想成就的另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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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又響了!第八通電話,全是藝術家們打來的,都想參加策展人卓曦西十月企劃的「詭異三角戀」。曦西已有人選,但電話仍響個不停,累慘助理殷秀蘭啦!
「不好意思,名單已經決定了……好,我會請她看您的大作……」
叭叭叭——
屋外一陣喇叭聲,秀蘭出去,看見郵差大叔笑著,跨在摩托車上熱情地叭叭叭。「卓曦西的掛號喔!」
秀蘭收件簽字。
郵差問︰「卓小姐還沒來嗎?」他頻往落地窗看。多雨的春天,真希望甜美的卓小姐請他進去喝杯茶,他們可以一起聊聊跟春天有關的詩,正詩情勃發——
「簽完了。還有嗎?」傻笑什麼?呆子。
「那個卓小姐……」
「還沒來。還有事嗎?」秀蘭冷冰冰地問。
有,想問殷秀蘭,為什麼你長得這麼像女的北野武?恨,滿懷希望送信來,希望能跟卓曦西踫面,偏偏來的是泰山身材晚娘面孔的殷秀蘭。郵差干笑。
「沒事的話,我進去了。」
「等一下,這個……」郵差從口袋掏出電影優待券。「這個……不知道卓小姐有沒有空……我想約她看電影……」
瞄一眼日期,秀蘭敷衍道︰「三月六號她要听音樂會。」
郵差又從口袋掏出另一張。「我還有三月七號的。」
「真不巧,三月七號卓小姐有飯局。」
郵差兄有備而來,從綠色大包里掏出一大疊,食指沾口水,邊翻邊問,實有亂槍打鳥一定中之嫌。
「三月九號?」
「三月九號她要到東京參加美術展。」
「二十一?」
秀蘭眼楮一亮。「二十一號我生日,我陪你去——」
它喵地,沒想到竟看見忍者大發功。秀蘭呆在原地,從前不信有會隱身術的忍者,可是當郵差兄忽然消失面前,化成車流中的小黑點後,她信了,世上確有出世高人,郵差兄不愧大眾運輸界的小尖兵,來得快去得更加快,轉瞬消失面前。
真是,落差真大,秀蘭訕訕地拎著包裹進屋里,看樣子郵差兄被曦西迷住了,可憐的郵差,注定要失戀啦!曦西正苦戀著視覺藝術大師白御飛咧。
鈴……
電話又響了。
「真不好意思,蔚老師,卓小姐十月有展覽,沒辦法為您企劃新作發表會喔……」這位是國畫大師。
鈴……
又響!我咧XXXXXXXX。
「你好,曦西工作室。」
「我是張摩爾。」
「張摩爾?」沒听過。
「我寄的作品集,里面有幾個很適合十月的——」
秀蘭打斷他。「抱歉,卓小姐已有人選。」無名小卒,怪不得沒听過。
「呵……」
听見對方冷笑,秀蘭愣住,他是冷笑什麼?
「卓小姐還沒看過我的作品吧?要是看過,就會改變主意。」
對啦,他是張大千還是畢卡索。秀蘭也冷笑。「有需要的話,我們再跟你聯絡。」掛掛掛,我掛掛掛電話!連無名小卒也來鬧,嗟!
這時,一輛雪貂白YARIS車趨近,停在屋前。喀,車門推開——來的正是策展人卓曦西。
她衣著時髦,蓬蓬袖女乃油色絲襯衫,雙手戴黑蕾絲手套,黑燈籠短褲,腳下蹬兩朵白玫瑰花樣,性感露趾的高跟鞋。身段姣好,性感美麗,難怪同行都說她靠美色工作,沒有實力。曦西拎著公文包,風姿綽約,款步輕移,走入工作室。
殷秀蘭開門等著,曦西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呼——
「嗨,秀蘭。今天忙嗎?嘿,今天氣色不錯喔,這件外套好可愛啊!」
「每件你都嘛說可愛。」就是人不可愛啦!秀蘭嘀咕。
曦西走向辦公桌,邊回頭問︰「JESSICA來了沒?兩點要討論LUCY的啊∼∼」
尖叫,滑倒,人往旁撲,公文包會飛,秀蘭及時接住,曦西重摔在地……很好,是說,當曦西助理久了,哪天跑去當麥田捕手,應也可勝任無礙。光今年,曦西已摔壞三個公文包。
「痛……」曦西趴在地上申吟。
秀蘭蹲下。「跟你說過了,別再穿高跟鞋,那是虐待女人用的,尤其是這麼細的鞋跟,這是殺人暗器。」
「這麼美的鞋子你說它是暗器,它會傷心的,嗚……你應該先接住我。」
「反正你摔習慣了。」秀蘭扶她起來,兩人互動不像老板跟助理,倒像是姐妹。
曦西看看手表,恢復老板神氣。「兩點多了,JESSICA怎麼還沒到?」
「和JESSICA的約是明天兩點,不是今天。」
「說好禮拜四,什麼時候改的?」
「今天是禮拜三。」
「禮拜三?什麼時候變禮拜三?」
「問得好。」
曦西慌了。「我記錯了?我又記錯了嗎?那現在我要做什麼?」打開包包,搜出超大記事本,翻翻翻,查查查,找找找。「我現在要……」
「四點要去誠品參加文德老師的創意講堂,你要當主持人。」
「媽呀,我忘了啊。沒關系沒關系……」她踢掉高跟鞋。「冷靜冷靜……沒問題的。」曦西坐下,拿出鋼筆,咬掉筆蓋,振筆如飛,馬上擬講稿。「對了,幫我跟精采公司確認二十七號晚會的燈光設計,另外幫我約星漾公關公司的VICKY,問她能不能參加十月‘詭異三角戀’的開幕酒會……」
秀蘭嘆氣。「曦西,沒有我的話你怎麼辦?」春天,是個容易令人憂郁的季節。曦西,是個令人容易崩潰的老板。
曦西抬頭,又一臉茫然。
秀蘭更正道︰「燈光前天已經跟精采確認過,你還說OK沒問題。VICKY人在紐約,沒辦法參加開幕酒會,要另外找人,你問過我三次,這是第四次回答你。」
「噢,噢,哦——原諒我,我有病,我丟三忘四。」
「如果你別再答應不必要的約會,學著拒絕別人,你健忘毛病可以好一點。」她會過勞死。
「可是……大家喜歡我,我怎麼好意思拒絕他們,都是好朋友……」一雙大眼漾著水氣,好無辜。
「對那些人好有什麼用?私底下還不是說得很難听,都講你是靠美色辦展覽的,說你只會打扮漂亮地笑過來笑過去,罵你沒實力。」
唉,這是曦西的痛處啊!「是謠傳嘛,我才不理咧,沒關系啦。」她裝不在乎。
「有三通電話要回。」秀蘭將留言本放過來。
「那個……白御飛……」
「白御飛沒打來。他不是有你的手機?」
「噢,對啦。」失望。
「今天有六束花。」秀蘭下巴往玄關一指,茶幾堆滿花束,全是愛慕曦西的藝術家們送的。
曦西眼楮一亮。「有沒有……」
「沒有白御飛的。」
「噢……」
瞧曦西失望,秀蘭暗暗同情著。唉,老天爺是公平的,萬人迷偏偏感情吃癟,一堆人愛她,她呢?苦戀白御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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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听室,八個人緊盯著布幕,看著投影機射出的光影,影片畫面交錯,一幅幅西洋畫變換。三十分鐘後——
啪!
助理開燈,拉開窗簾,眾人如夢初醒。
「大家覺得怎麼樣?」坐長桌中央的男人問。他二十六歲,是在場人士中,最年輕的。穿灰T恤,洗到褪色牛仔褲,坐姿不良,兩腳呈大字形放肆開著,上身慵懶地靠在椅背,看起來囂張又自我。
他是張摩爾,Flyingfox玩具公司的老板,領導這群三十幾歲的人。他擅長從東南亞采購廉價玩具,加入個人創意,變成新玩具,重新上市,透過網路購物,薄利多銷,很受年輕人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激烈,雇員們用力拍手,這就是觀後心得。
「感動哪!」客服經理跳起來朝空中擊出一拳。
「老板的西洋畫太美了!」行銷部郭姓女經理流淚。
就這樣嗎?這些人也太淺了。創意部經理鄙夷地噓退他們,站起來說︰「我看出來了,這些畫要表達的是現代人心靈的空虛,的麻木,精神的焦慮,道德的淪喪,人際關系的疏離……」虧他短短三十分鐘看出這麼多東西。
張摩爾听完,面無喜色。大家看他不高興,更踴躍來發言,一陣熱烈恭維。可是張摩爾眉頭越皺越緊,他只是訕訕地听著。
張摩爾問他們︰「假如你們是策展人,會讓我參展嗎?」
秘書小姐震驚著。「難道……那個卓小姐還不答應?」只要卓曦西策展,老板就想參加,但每次努力每次都失敗。
眼看老板面色凝重,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業務經理建議道︰「干麼一定要卓小姐?老板,我可以請別的策展人幫你規劃作品展。」
好八卦的女秘書說︰「是啊,卓小姐有什麼了不起,我問過業界的人,都說她能力不好,她是靠美色跟關系才——」
「好了。」張摩爾厲聲截斷秘書的話,交代大家︰「你們把從泰國進的那批玩具研究過,再跟企劃部討論怎麼改良,我後天要看。」
張摩爾走出會議室,打電話到相熟的征信社。「文華嗎?是我,張摩爾。我想拜托你查一下卓曦西今天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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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曦西甩著手提袋離開演講會場,街燈一盞盞亮起,像在跟她打招呼,她心情好,吹著口哨,踱進最愛的SUBWAY連鎖餐廳。
罷點了份低脂三明治,手機響了。她瞥一眼來電者,哇,不得了,趕快接。
「嗨嗨嗨∼∼」是白御飛啊。
那邊低低笑道︰「曦西啊,在忙嗎?」
「沒事。」忙歸忙,但二十四小時開放給夢中情人Calling!
「吃晚餐了?」
「還沒……」她對著鮪魚三明治撒謊。
「有榮幸請卓小姐吃晚餐嗎?」
「當然。」YES!YES!
「可能要等一下我,我還在市政府開會,和老頭子們開會真悶,要是能看到卓大美女,我可憐的靈魂就能得到救贖……」
曦西模模臉,好燙!真沒用,被夸一下,就興奮頭暈。
約好八點用餐,白御飛告知曦西餐廳地址,又開會去了。
電話掛了,曦西心中的小鹿還在跑。白御飛、白御飛哪!亞洲首席視覺藝術大師,多少女人夢想的白馬王子。慘,約會來得突然,曦西急得團團轉,要換發型,要換衣服,要補妝……看看時間,七點半
「媽呀!」唯一來得及的是沖出店,奔去停車場,飆車去現場。不能遲到、不能遲到,要在白馬王子面前保持最優形象。
結果,曦西還是遲了十五分,幸好白御飛還沒到。
她沖去化妝間整理儀容,再奔回來坐姿優雅等待。肚子餓,九點,曦西喝起第三杯開水,侍者第四次來關切。
曦西哀怨道︰「先給我隻果汁好了。」呼,要忍耐,沒辦法,白御飛是大人物,可不是阿貓阿狗,等待是值得的。
終于,對面人影一晃,曦西笑了,抬頭就喊︰「白御飛?」
「是張摩爾。」來人更正。
曦西瞪著不速之客,他很高,目測至少六呎。頭發亂,鼻梁挺直,下顎堅毅,穿著T恤牛仔褲,表情很嚴肅,看著她的眼神很詭異。
張摩爾?她問︰「我們認識嗎?」
我們認識嗎?張摩爾難過得目光一凜。呵,受傷的感覺是荒謬的,因為她連他是誰都不記得,連名字也沒印象。當年兩個多月的英文課,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而他呢?那麼多年過去,還是無法對她免疫。
見面這剎,張摩爾驚覺到她更漂亮了,緊繃的胸腔,令他覺察到自己幾乎忘了呼吸。看著她蒙大眼楮,玫瑰色紅唇,她仍是他長久以來渴望的溫暖陽光。
張摩爾試著鎮定下來,壓抑住因再次面對她而沸騰起來的情感。好吧,他想,她不認得就不認得,他反正要重新追求她。
「請問,你有什麼事?」曦西禮貌地確認著︰「我們好像不認識喔。」
「對,我們不認識。」他坐下。
侍者送來菜單。「請問要點餐了嗎?」
張摩爾接過來翻看,竟然點起來了。「地中海女乃油羊排,香草冰淇淋聖代,熱女乃茶。」
「先生你——」
「你不吃?」
「我在等人,既然我們不認識,請離開好嗎?」
無視她的抗議,張摩爾交代侍者︰「附餐要一起上。」
曦西抗議︰「嘿,你不能坐在這里,我們不認識。」
「但最起碼,你應該對我的名字有印象。」他曾是她的學生,後來還陸續寄過無數次作品集給她。
名字?曦西看他甩開餐巾,慢條斯理地鋪在膝上。她仔細打量他的輪廓,努力回想張摩爾這個名字……
她搖搖頭。「對不起,我確定我們不認識,也沒听過你的名字,請你離開。」萬一白御飛來了誤會就糟了。
「我叫張摩爾。」再提醒她一次,真不記得?
曦西嘆息。「你到底想怎樣?」真的沒印象啊!
侍者上菜了,他拿起刀叉,大啖起來,對她的抗議視若無睹。
真荒謬!曦西瞪著,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羊排的香氣不斷鑽入鼻間,害她饑腸轆轆,肚子咕咕叫,氣煞人。
「好吧,既然你不說要干麼,又不肯離開,沒關系,我換座位行吧。」曦西起身走人。
張摩爾一把拽住她的手,鏗,右手扔下刀子。他側臉,覷著她,那使人喪失勇氣的穿透性目光,教曦西怔住。
「你沒看過,對吧?」
「什麼?」
「每次你策展,我都有寄作品給你,最近也是,還打過十幾通電話到你工作室,跟助理確認,但是你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印象。連信都沒拆是不是,大概一看見寄來的是沒名氣的新人,就把信扔了。」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曦西神經發麻。她語塞,很心虛,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
沒錯,秀蘭會幫她過濾信件,有太多新人寄作品來,她分身乏術,沒時間看。這下他挑明了說,曦西難堪,漲紅面孔。
「我有看,我也許、也許不是看得太仔細……」不能怪她,看了也沒用啊,她忙著幫藝術家策展都沒時間了,哪還有空顧到新人?
「是嗎?」放開她的手,他往後一靠,雙臂交疊胸前,眼色輕蔑,顯得不相信。
曦西急著撒善意的謊。「你的作品不錯,可惜我人選都定好了,很感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他猛地站起,嚇她一跳。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信她的話。
「沒看就說沒看,少虛偽惡心。」他的臉色十分陰郁難看,冷冷的眼神,直視著曦西,令她心虛得忙低下頭。「每天都有人寄作品給你吧,但是你大概連拆都懶得拆。那些人將他們的心血寄到你手上,絕對想不到會被這樣糟蹋,這就是策展人的嘴臉?我領教了。」
曦西面色鐵青,夠了,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更不喜歡他質問的態度,他憑什麼?「我有邀誰參展的自由,請你尊重我的選擇。」
「如果你看過我的作品再拒絕,我心服口服,但是你連看都沒看!」
「我有……」她硬是抱臂說謊,但可恨不常撒謊,是以表情緊張。
「你有嗎?為什麼看起來很心虛?」
「哪里心虛了?」
見他突然上前,曦西慌得後退,低頭,縮肩,怕怕。震懾于他過人的身高和冰冷的表情。
「你心虛,因為,你不敢直視我的眼楮。」
「我不敢」曦西猛一抬臉,賭氣地,狠狠盯住他。
被她這一瞪視,張摩爾反而震住了,心慌意亂。他故作鎮定,買單走人。
曦西坐下,心情惡劣,瞪著對面被啃掉一大半的羊排。莫名其妙!可惡,張摩爾的指控,害她良心不安。她的做法,那麼差勁嗎?
張摩爾逃出餐廳,卓曦西一雙明眸,看得他心跳怦怦,頭昏目眩,十年過去,仍無法抵抗她的魅力。越過電影院,走到牆角,手扶著牆,低喘,努力平復心跳。她仍是最美的最吸引他的……
「大哥哥,你怎麼了?」
張摩爾震住,轉頭一看——該死,哪來的小男生,啃著甜圈圈,將他的狼狽全看見了。臉頰一陣燥熱,惱羞成怒。「滾開。」
男孩呆住,抿起嘴,要哭了。
張摩爾眼色黯下,蹲下來,瞅著男孩。「你看……」他從牛仔褲口袋,掏出龐克造型小鮑仔,公仔右手按著頭。
「這什麼?」小男孩好奇。
這是Flyingfox熱銷的「無限回旋」系列玩具。張摩爾扭住鮑仔右臂,旋轉幾圈,放下,小鮑仔便答答答猛敲頭,狀似懊惱,原地彈跳。
「呀?哈哈哈哈哈……笨!」男孩指著公仔笑。
「跟你換甜甜圈?」張摩爾左手托臉,懶洋洋地看著男孩。
「唔!」小男孩立刻捧上。
張摩爾拿來就啃。
小男孩抓住鮑仔右手,扭圈圈,放在地上。小鮑仔像個愚人,在他們間,砰砰砰打頭,答答答答跳。
吃著甜軟的甜甜圈,看著敲打自己的小鮑仔,張摩爾忽然憂郁了,覺得自己也像個無限回旋的笨蛋,逃不出卓曦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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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曦西買單走人。白御飛又爽約了,可惡!
她氣呼呼走出餐廳,覺得自己是白痴,干麼他一約,馬上沖去見?這是第幾次爽約?他是大人物,就可以浪費她的時間?不來也要給電話吧?難道還要她打去問——「你怎麼了?你還來不來啊?」
窩囊!女人當成這樣也太遜了吧?何況她乃很多人追的卓曦西啊!氣死,踹電線桿出氣,嗚……
一輛銀色」exus駛近,是他的車曦西忘了氣,燦笑了,奔過去。
「白御飛?」她的笑容隱去了,里面,只有白御飛的司機,以及一大束躺著的紅玫瑰。
司機抱出玫瑰給她。「卓小姐,真不好意思,先生臨時被委員拉去吃飯,所以……」
曦西失望地接過玫瑰花。
「白先生走不開,他要我務必跟你致上最大的歉意。過幾天,一定請你吃飯賠罪。」
「走不開不能打電話說嗎?讓我像笨蛋等到現在都沒吃,他這麼了不起嗎?混蛋!」玫瑰花砸向汽車,花刺刮出裂痕……曦西想象著,希望自己可以這麼做,然而最終她只是隱忍怒氣,言不由衷地說︰「噢,這樣啊,我知道了。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不怪他。」她不敢生氣,怕下次白御飛不約她。曦西,你真沒用啊!
悲哀喔!她抱著百朵玫瑰,走向停車場。好重,想扔掉又狠不下心,硬拽抱著走,高跟鞋抗議,喀地一聲,鞋跟斷裂。曦西扭一下,玫瑰飛到馬路,唧——被汽車輾過了,花瓣壓爛,似一攤血。
曦西抓狂了,跟自己吼叫︰「白御飛!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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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曦西沮喪難過,睡不好,好不容易睡著了,清晨六點就被電鈴吵起。她披了睡袍,迷迷糊糊地模到門前,拿起對講機。
「喂?」
「卓小姐,我是白御飛的司機,可不可以麻煩你下來一下?」
又是司機,唉,又有什麼要拿給她嗎?以為送禮物鮮花就能敷衍爽約的事嗎?她穿了拖鞋下樓,搭電梯時,渾沌地想著昨晚發的誓言,不要再被他擺布,不要再隨他而心情起伏,要斬斷對他的感情!加油!不管他送什麼,給他退回去!
穿過中庭,到警衛室外,司機笑著。
「呵……這麼早,有什麼事啊?」曦西猛打哈欠,狂伸懶腰,等一下,曦西驚恐,瞪住司機後面的汽車,白御飛正在後座,對她笑著。
曦西趕緊閉上因打呵欠大張的嘴,OH!MyGod——天啊,邋遢狼狽的模樣全讓夢中情人看光光了。
清晨的白御飛,依然精神帥氣,四十幾歲的他,方臉寬額,身材微胖,反而顯得穩重可靠,午看下,和周潤發有幾分神似。
司機看卓曦西驚呆的模樣,忍住笑意說︰「白先生忙到剛剛才結束,馬上來找你。」說完,開車門讓曦西上車。
在心上人微笑的目光中,曦西動作生硬,硬著頭皮,鑽入車內。眼楮瞪著前方馬路,心亂如麻,早忘了昨夜誓言,甘心做小豬。
白御飛說︰「真抱歉,忙到剛剛才結束。」
「喔。」死了,沒化妝,他會看到雀斑。
「昨晚等很久吧?」
「喔。」完了,沒梳頭,一定覺得她邋遢。
「怎麼不看著我?生氣了?」
「噢。」天啊,沒洗臉!有沒有眼屎?快搓眼角。
「曦西……曦西?」白御飛捧住她的臉,笑道︰「別擔心了傻瓜,你剛睡醒的樣子好可愛,你知道嗎?」
「欸?」有讀心術?怎麼知道她想什麼?曦西恍惚。
白御飛將備好的餐盤端來,放在曦西腿上,掀開女乃茶杯蓋,茶香彌漫,又打開鮪魚三明治,親自喂她。
「來,張嘴,吃看看。」
小豬吃了,是,她是豬,還是要理他。曦西听話的吃了一口又一口,臉紅紅,好幸福啊!
白御飛說︰「好吃嗎?我是第一次為女人送早餐……」
第一次?曦西傻笑,心頭暖呼呼。雖然他沒說明白,但是曦西甜蜜地想著,白御飛肯定也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