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

他們梳洗完畢，躺回床上休息。

他們都有些恍惚，還不想睡。過一會兒，葉明雋看看手表。

「我該回去了……」兒子還在家里呢！真好笑，他像個偷情的壞爸爸。

「我送你。」郭菲下床。

「等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葉明雋拎來被卸在地上的黑色背包，坐到床尾的小茶幾前，把茶幾上台燈捻亮，打開背包拿出一捆用黑色絨布裹著的物品，他掀開絨布，是一排嵌在木盒里的刀組。

冰菲過來，坐在床尾，看他抽出五把刀子擺在桌上，每一把刀面，都瓖有雙人圖案。

「這組刀子送你，是J.A.HENCKELS1731系列紀念刀組。听過吧？德國的‘雙人牌’刀子很有名。」

「要給我？我听說過這個牌子……」印象中這牌子的刀不便宜。

「當初我買了兩組，這組給你。你那麼會切菜，需要好一點的刀子。」葉明雋說著，又拿出一塊深灰色的方形磨刀石。「我先幫你把刀都磨過……你學著，以後要自己磨。特別是切過酸性食材後，這個你知道吧？」

听著他的叮囑，郭菲托著臉，笑咪咪，雙腳掛在床沿微笑听著。她好愛這樣跟他聊，看他很酷地仔細磨過刀刃。看他那麼認真的樣子，還特地扛刀組來送她，其實，他應該也是很愛她的……之前表面上都很被動，但細節處就看見他處處為她著想的痕跡。

唉，她怎麼有辦法抗拒他呢？當她快流落街頭，他提供屋子給她安心居住。當她感覺前途茫茫，像浮萍沒方向的漂移。他耐心懇談，啟發她，讓她知道她也可以為喜歡的事認真，她不是人們眼中的廢柴，她只是沒找到可以燃燒的事。他總是鼓勵她，當她自卑時。

冰菲笑著看他，真的好愛他喔，唉，在午夜里這樣盡興看著他，感覺好像作夢啊。

「好了。」葉明雋將刀子一把一把拿來在燈下檢視。

「有了這些刀子，我啊，應該可以把白蘿卜切得像頭發那麼細。」她笑道。

「要不要當我的助手？」他問。

「真的嗎？我可以嗎？」郭菲驚喜地看著他。

「當學徒熬到出頭需要很久的時間，一般外面的大廚不可能輕易放功夫給你，至少要跟上好幾年才能開始學到東西。我一直都在找學徒，可是還沒找到滿意的。你來幫我吧，‘樸真’薪水很好，福利又健全，而且，還有個保證不藏私的大廚。」

「而且還是功夫很好、長得又好帥的大廚。」她甜滋滋地贊美。

他樂得咧！「反正你考慮看看。」

「開玩笑嗎？還需要考慮什麼？我馬上請我的老板找人，立刻去你那報到。」

「丑話說在前頭，我那里不會比海產店輕松，不過可以學到怎麼開菜單，怎麼控制成本，你將來要頂人家的餐廳，這些都很重要。」

「說得對、說得對！」她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跟他去上班。

他問︰「為什麼想開餐廳？」

「我也想開平價餐廳，像你這樣做菜給一般大眾吃，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感覺很幸福。」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我保證你忙不過來。」她缺乏實務經驗，估計要餐廳成功的話，至少還要再熬個三、五年。

「對啊，所以你要來幫忙嗎？你來的話，我可以讓出大廚的位置。」

他哈哈笑，她也是。

她笑嘻嘻地分析道︰「當然，你要是夠聰明的話就待在‘樸真’啦，你也知道我的，我有時很月兌線，像我姊我爸媽就常說我靠不住，還很幼稚。雖然我想像過跟你一起經營餐館的畫面，但是我不敢奢望喔。」

「你想像過？」

「是啊，決定學烹飪時我想像過很多次了。」

「是什麼樣的畫面？」他很好奇。

「超級棒的畫面，簡直就像電影里演得那麼唯美。」很浪漫的。

他笑意更濃。「我想听听看。」

「就是啊……」她仰著臉蛋，笑咪咪地將她腦子里想過Ｎ次的畫面說給他听。「我們會一起穿著專業的白色廚師制服，每天一起做菜。我們的店不需要菜單，而且只有晚上營業，每天隨我們高興供應想做的菜肴，保證新鮮美味又平價。我一定要做透明的開放式廚房，因為如果大廚是你啊，看你料理食物時神氣的樣子，動作流暢又帥氣，魅力無敵，絕對會是本店的大賣點。」把他當偶像處理就對了！

「我？我做菜時真的……這麼神氣？」他不確定，心中沾沾自喜又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知道你做菜時的樣子有多帥啊，尤其是拿刀子剖切食材的時候。上回看你如何慢慢剖切鱧魚，一邊抹刀，一邊支解魚肉，專注的模樣，時間好像都停止了。酷斃了！我如果是電視台制作人，一定找你開節目，捧成型男主廚，保證迷死一票女生。我啊，就是在那時候對你的愛慕急速破表，實在是抵抗不了你的魅力啊。」她大方贊美。

葉明雋听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歡他。真榮幸啊，他笑看她坦率贊美的可愛模樣，郭菲只要一喜歡某件事物就全心全意崇拜，不會愛面子裝矜持。他被她贊美到暈陶陶了，仿佛被灌了迷湯。

「想不到我還有這麼多優點……」他謙虛道，他只是做好本分而已，想用食物感動人，寄望人們懂得他的用心，可是沒想到郭菲連他做菜時的樣子都喜歡。

「你開玩笑吧？你不知道自己工作時多有魅力嗎？」郭菲瞪大眼楮，不敢相信。

他微笑搖頭，如果自己真那麼神氣，郭晴就不會老是那麼不滿意。

他只是安分守己盡量當個好爸爸、好廚師，每天過著平淡日子，不花腦筋去計較小事，沒有野心也懶得跟誰比較。這些在旁人眼中加起來，就是缺乏企圖心，又不夠上進的男人。只求安穩過日子，缺乏與人競爭的野心，甚至當人們夢寐以求的好機會降臨時，比方好幾家五星級飯店經理都曾請他去提案，規劃餐飲，競爭主廚的職位，但他寧願錯過，也不想犧牲太多精神與時間去配合大飯店。

葉明雋滿足于他自己掙下的一方天地，不企求更壯闊的風景，只是他沒想到這小小一方天地，在郭菲眼中已是她最激賞的風景。

她興致勃勃地說個不停，像終于找到機會可以宣泄累積已久對他的感情。「你認真照過鏡子沒有？日本有個明星江口洋介啊，他長得跟你很像。」

「他長得跟我很像？」她不是說「你長得像他」，而是「他長得跟你很像」，太抬舉他了，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嗎？

冰菲還說︰「你身材高大，沒有一點贅肉，保養得那麼贊，都可以去走秀了。還有，你做菜技術那麼好，‘樸真’每一年都是台北自助餐店評選壁軍，很不容易啊！去年不是還有一本美食雜志推薦你們，說你是那些飽受垃圾食物荼毒的孩子們的救星，你做的菜色天然健康，不用人工調味料，價格又實惠，你想想，要不是你做人低調，現在我一定會很慘。」

「很慘？」

「要不是你甘願過低調的生活，早同意那些飯店經理的挖角，到大飯店當廚師做菜給那些名人吃，那麼現在你一定忙得要命，忙著跟社交名嬡打交道，我怎麼有時間跟你坐在這里講話？而且假如當時你听我姊的話真的去開高級餐廳，哇，我相信一定也很成功，我姊就會更愛你愛得要命，哪輪得到我愛你？說起來，我真的真的很感謝你這種安分守己，樸實低調的個性，現在想想，我真的太幸運了喔。」

被這麼熱烈擁戴，他感到不好意思。怎麼在郭菲口中，他那些郭晴厭惡的缺點都變成了優點？難道這就是所謂「對的人」？

談感情，听說只要找到對的人，生活在一起時，就算彼此個性有差異，也能互補或欣賞，感覺契合很圓滿。感情沒有對錯，重要是找到那個「對的人」，可是如何確認是「對的人」，那可不容易，除了直覺，好像還需要好運氣。也許大部分的人都跟他一樣，跌跌撞撞地走過一些感情路，才真正尋覓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侶。

他不是郭晴要的人，感情最終破裂了。然而，郭晴也不是他的最後對象，他們花了很多時間掙扎、妥協又沖突，才認清楚這一點——他們不適合，無須勉強。

現在，看著郭菲，听她說著這些有趣的話。

葉明雋開始相信，他跟郭菲也許命中注定是一對，總要在一起的。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直到凌晨三點多，他必須走了。

「我回去了。」葉明雋告辭。

冰菲送他到門口，依依不舍。她望著他時可憐兮兮的眼神，害他走不開。

「你進去啊？」

「我看你上車嘛。」今晚太美好了，她舍不得結束。她美夢成真，可是頭暈暈腳浮啊，還有點不敢相信。

葉明雋揮手要她進房里。「我看你關門，你進去，不然我不放心。」

「好……」她想了想，跑來吻一下他的臉，暖熱濕潤俏皮的親吻。「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她退後，揮手再見。

他笑著，看她退回門內。

他坐入車內，按下車窗，揮手再見。可是她仍痴痴凝視著他，倚在門旁，不關門，也不回屋子里。

真不听話，他只好又下車，走向她，把門推得更開，將她推進屋里。

「關門，鎖門，睡覺去！」他罕見的用霸道的口吻命令她。砰，他幫她把門關上。這才放心回到車內，發動引擎。

喀！門又被偷偷推開來。

他愣住，驚訝地看郭菲竟然又探頭出來看他，一雙黑眼楮在夜里濕潤閃亮著。

他笑著，很沒轍。「又出來干麼？我要走了。」

「我確定一下。」

「確定什麼？」

「確定你走了沒啊！」

他翻個白眼，又下車，抓住她手，拉她進屋子里。「你這樣很幼稚，不要搞得好像我是家長，你是小朋友。」

「葉明雋。」郭菲突然揪住他衣服，仰望他，烏黑眼瞳瞪得很大。「那我們說好了喔，要試著在一起，你不要睡了一覺就忘了。」

原來她在擔心這個，葉明雋一陣心疼。

沒想到她對他用情那麼深，他蹲下，將她牢牢擁進懷里，緊緊地。在她臉頰親一親。

「我不會忘記的……晚安，你好好睡，明天打電話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