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郭菲眼楮紅紅，全身酸痛地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她手里拎著啤酒，打算爛醉一場，能直接昏倒最好。

她看見門外，路燈下，有個男人，那男人蹲在門外，地上放著個黑色背包，他正逗弄倚著水泥牆，扭捏作態跟他喵喵撒嬌的街貓。他微笑，搔喵咪下巴，喵咪豎直尾巴，顫抖著，興奮地眯眼楮。

是葉明雋？！

冰菲驚訝，跑過去。「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他回頭，對她微笑。「你的門鈴壞了。」他來兩個小時了，起身問︰「我按門鈴門鈴不響，敲門也沒人應，打你手機你也沒接，只好一直在這里吹冷風。我還以為你故意不理我，原來是還沒回家。」他尷尬地說，苦笑著，還抓了抓頭發，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冰菲從外套口袋掏出手機檢視，竟然有十通未接來電，全是他打的。海產店太吵了，她沒听見。現在看見這麼多通來電，情緒很復雜。他拒絕她了，現在是想來安慰她嗎？又是像上次那樣怕她自殺所以想安慰她嗎？可是不能給她愛，再多的安慰都是殘酷。

「我沒事。」她給他一個勉強的笑。「如果你擔心因為你拒絕我了，我會怎樣的話，放心，我很愛惜生命，頂多爛醉一個晚上，我睡著就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她忿忿道。

她現在非常痛恨他這種溫柔，就是因為他這樣，才害她一直陷下去，直到無法自拔。當她因為他而混亂又患得患失時，他卻說對她沒感覺。沒感覺欸！那麼老是用那雙深情的眼楮凝視她，老是用那些溫暖的話語感動她，是怎樣？很好玩嗎？馬的，一想到這兒，她胸口就嘔得要爆炸，氣得想咆哮。

「郭菲……」他難過地看著她。

她拿出鑰匙開門。「你回去，用不著這樣，你讓我還不夠悲慘嗎？坦白講……」她抬起臉，瞪視他，盈滿著閃動的淚水。「我很感謝你讓我知道，我對你來說只是沒什麼感覺的人，謝謝你，我醒了。以前我姊老是罵我感情用事，我覺得像她們那麼務實才可悲，我是感情用事，也是感情的勇士，我也知道不該喜歡上你，但我就是喜歡了。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感情用事是要付代價的，因為很痛，真的很痛。沒想清楚也沒問清楚就一頭栽下去，真的很痛，我痛死了，你知道嗎？」郭菲泣不成聲。「拜托你，你在這里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悲慘，拜托你回去！」

她崩潰痛哭。

「我愛你。」葉明雋說，他眼楮也紅了。

冰菲震住，盯著他，深怕是自己听錯。

「我也很痛苦，所以想來跟你談一談，更重要的是我要道歉，我說謊，你對我來說絕對不是什麼沒感覺的人，反而是太有感覺了，我只好練習麻木。我們談一談，不要哭。」

她倒抽口氣，眼淚卻落得更凶猛了。「你真的……你整我嗎？你……你很過分欸！」她笑出來，又狼狽地急著抹淚。

他忽然將她攬入懷里，緊緊地。那強壯的胸膛與她身體緊貼著，那麼親匿教她震驚。

葉明雋在她耳邊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愛。」

她在葉明雋懷里哭得唏哩嘩啦，他心疼的緊緊摟著她。兩人濃情密意，忘記世界，忘記時間，心滿意足的緊緊相擁。

「你們可以去房間嗎？」一個顫抖的聲音說，嚇得他們趕快分開。

魏靜雅站在門內，右手握著噴的槍，左手握著充飽電啪啪叫的電擊棒，腰帶上懸掛高科技防身武器，上衣口袋里還有跟保全連線的無線對講機在響。

葉明雋傻住了，這個小女生是怎麼回事？蒼白瘦弱的身子扛滿武器，一雙眼楮緊張的瞪著他們。

魏靜雅說︰「郭菲，是你的朋友嗎？」

「呃，對不起，他是來找我，他不是壞人。」

魏靜雅翻個白眼，很嘔地朝對講機講︰「警戒解除，是我室友的人。嗯，但是客廳監視器不要關，要繼續錄影，以防萬一。」

葉明雋納悶地看著郭菲，郭菲嘿嘿笑。

冰菲對魏靜雅說︰「他絕對不是殺手，你放心。」

魏靜雅不悅地說︰「他一直敲門，一直在我屋子外徘徊，把我嚇死了，我討厭陌生人，你明明知道的。而且還是這麼晚的時候！」魏靜雅確實嚇壞了，雙腿還在微微發抖。

「真是對不起。」郭菲慎重道歉。

「你們可以去房間講話，這邊監視器都開著——」她恐懼地看葉明雋一眼。「以防萬一。」說完很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消失在黑暗客廳里，只听見她上好好幾道鎖的聲音。

「你跟特務住在一起嗎？」葉明雋小小聲問。

冰菲噗哧地笑了。「她只是比較缺乏安全感。」她抬出莊凱文的官方說法。

葉明雋指了指客廳方向。「監視器？」

「唔，二十四小時監視。你看……」郭菲指了指屋檐，果然有一支攝影機。

葉明雋覺得很糗，方才他們還又摟又抱的。「我們趕快去你房間講話。」

「好啊。」郭菲帶他進去，穿過院子，走進客廳，又指了指天花板。「上面裝了至少六個監視器。很驚悚吧？」帶他到門口，剛要開門，郭菲愣住，等一下，天啊，等一下……郭菲猛一轉身，對著葉明雋嘿嘿笑。

「怎麼了？」

「呃，我房間有點小亂，你等我一下進去收一下東西。」郭菲忽然將他猛地推遠，開門，咻地溜進房，砰地關門，連個縫隙都不留，絕不讓他看見門內春光。

葉明雋怔在門外。「我不介意啊。」

但是郭菲很介意！一進房里，她就快暈倒了。這兒有春光嗎？確實有，春情無限啊，風光明媚啊，瞧瞧那些女性衣褲啊。這房間豈止小亂，在郭菲進駐以後，簡直亂到爆炸。

亂、非一夕造成。亂！是日積月累的成果。

筆，非幾秒鐘的整理可回天，所以……郭菲嚇壞了。她傻在現場，不知從何下手。時間緊迫，必須把握重點整理，盡快讓房間看起來美觀一點。可是……瞧瞧現在的狀況，如果莊凱文看見一定會掐死她先。

單人床上，棉被亂，枕頭歪，還有一坨高聳的「衣山」，是洗好尚未折疊收納的衣褲，當然包括內衣褲，雖未高聳入雲，但在床上造成的視覺效果也夠可觀的，足以人當沙發坐了呢！

地板呢，散著針織包、海綿寶寶的袋子、花色很多的各種衣服配件，nono雜志、烹飪講義，有奈良美智繪制的大頭女圭女圭圖案筆記本，各種發夾、帽子，粉色系列的圍巾、手套、彩色毛襪等等等，五顏六色啊種在房間里。

而沿著牆邊邊站著一整排的是柏靈頓熊，那是購物集點兌換的7-ELEVEN戰利品。總共二十一只，雖然可愛，但立在花團錦簇的各種雜物堆旁，只能說，它們正同心協力營造出房間女主人毫無條理、懶散無能的形象。

在這分鐘以前，郭菲一點都不Care。管這房里花團錦簇到是不是長草了，她每天下班都凌晨兩點了，累得半死，隔天有時還約烹飪班同學試做料理，準備乙級考試。接著又去油膩膩的海產店繼續工作，回來腿都累到快斷了，命也快絕了，剩下一丁點寶貴時光，她只想玩樂休閑散步逛街想念葉明雋，她讓房間變成這副德行有錯嗎？！

沒錯。錯在——她深愛的男人此刻就站在門外。

同時間，她腦子里飛快閃過姊姊的房間。姊姊的房間永遠一塵不染，資料收納得整整齊齊，還會編號做成檔案。姊姊一起床就會把棉被疊成豆腐狀，姊姊非常重視衛生，早上衣服洗好了，曬完太陽就要立刻收進衣櫃里，對，姊姊還有穿衣間，有訂制的衣櫃。姊姊的地盤窗明幾淨，連一只小蚊子都休想混進來。她甚至盡量不開窗，二十四小時開空調，避免灰塵入侵。

這下好了，郭菲可以想像，曾和姊姊生活過的葉明雋看見她房間這副情景，會有多震撼。會不會想收回他剛剛說的話？嗚……她好想死喔。如果葉明雋看見她房間這麼恐怖，他會迅速恢復理性，覺得跟她沒前途嗎？他會不會默默和她疏遠？喂∼∼別太遠啊，她不會開車啊！

冰菲忽然阿Q地想嘲笑自己。

為什麼？怎麼辦？她完了，嗚嗚嗚……

叩叩叩——

葉明雋敲門。「好了嗎？我真的不介意。」

我賭你會很介意！這可不是普通亂的水平啊，這是天崩地裂的程度啊！

冰菲咻地跳上床，火速折衣服，至少讓床露露臉。折了兩件，撇開，又沖去收地上的背包，至少開闢一條路出來讓他走吧。也不對，她又扔了背包沖過去床尾的小茶幾，先把昨天喝完沒洗的咖啡杯藏起來。藏到床底又想到個好主意，不如把衣服都塞到床底，馬上辦。

冰菲發揮驚人的臂力，揪了滿懷的衣服，蹲下，咬牙切齒，擠眉弄眼，翹著，用盡吃女乃的力氣將衣服全往床底塞——

「你沒事吧？」

Ｘ！冰菲驚恐，听見葉明雋轉動門把進來了。

不！老天不要對她這麼殘忍。

「不要開門！」她吼，來不及，門開了，葉明雋看著她，她呆住，很滑稽地蹲在地上，雙手伸進床底衣服堆，還翹著高高的。

「我在做瑜伽拜日式……」情急中她只想到這句解釋。

葉明雋瞠目結舌，深吸口氣，滿……滿……滿不知該如何回應的。

「拜日式嗎？唔，嗯。」

冰菲一臉驚恐，身旁散落衣物。葉明雋明白她慌什麼了，他表情扭曲，努力壓抑大笑的沖動。

「請問，床底是衣櫃嗎？設計得很好，很懂得充分利用空間。」

「我不想解釋，總之……咳，咳。」郭菲清清喉嚨，心里默默龜裂中，表面上故作冷靜。當他的面將手上衣服繼續一件件全塞進床底。「你隨便坐。」

他是想隨便坐，但找不到地方，因為床上還有很多衣服，最後他坐在床尾，看她窘得兩頰通紅。

「我不能待太久，因為小悟還在家里睡覺，我會擔心，所以呢，我建議你先停止收納衣服……」他拍拍旁邊位置。「我們先聊聊。」

「喔，也好。」郭菲滿臉通紅，和他坐在床沿講話。

「唔……」他環顧她住的地方，對于能目睹到這麼精彩的房間，深感榮幸，郭菲真是有創意的孩子。「這房間有一種波西米亞的風格……」知道她尷尬，他試圖贊美。

「波西米亞？」

「嗯哼……很波西米亞。」空氣充滿衣服烘干後的氣味，她衣服不知用什麼牌子的烘衣紙烘干的，它們散發溫暖的香，那是寂寞的人聞到會感動的氣味，會想起家的氣味。房里東西雖然亂，可是，那些可愛的小玩意兒，泄漏出擁有者活潑開朗，保有童趣不世故的性情。當然，暴露出她對收納的無能。但是，這在葉明雋眼中竟然顯得很可愛。

「才不是什麼波西米亞……」郭菲尷尬地說︰「我知道，我房間很亂，我想你一定很驚駭吧？我應該是你見過房間最亂的女生吧？」

「那是你收集的柏靈頓熊？之前7-ELEVEN買咖啡兌換的那種嗎？」他看見牆角一整排熊。

「欸……你現在看見的那些是我之前收集的，我現在正在搜集的是柏靈頓寶寶熊系列，因為這樣才有團圓的感覺嘛，但這不代表我很幼稚。」她強調︰「只是興趣，興趣！因為啊……你看。」她找出收集紙攤開給他看。「這樣把一小塊一小塊貼紙慢慢貼完，有一種很爽的感覺，你能了解嗎？」

「哦……二十點換一只寶寶熊，你這張還差十點喔。」

「因為消費六十元只能換一張貼紙啊，我總不可能為了換這個讓荷包大失血吧。更何況有八款寶寶熊欸，也不能選要換的，要湊齊這八只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哩。最重要的是運氣，不然很可能換了半天都換到一樣的熊，會吐血。」

「我喜歡你的房間。」他微笑地看著她。

她愣住，不好意思的微微笑，抓抓頭發。「唉，真不想讓你看到這樣亂的房間。」

「我無所謂。」

「我承認我很多方面都不像姊姊那麼優秀。」

「我不否認你姊是很優秀的女人，但是你也有你優秀的地方。」

「譬如呢？」她好想知道，在他眼中她有什麼比姊姊優秀的地方。

「譬如？」他挪了挪身子想，但覺得坐到什麼東西，拿出來看，竟然是一條非常非常非常夢幻的粉紅蕾絲內褲。「呃……」他握著她的內褲，困窘地說︰「譬如……你的衣著品味很……很羅曼蒂克。」

「拿來！」郭菲搶走，想去撞牆。

他呵呵笑。「你今天很累吧？」

「我精神很好……」豈止好？簡直蠻牛一只活跳跳。「那個……你不是要跟我談嗎？我們……我們的事？」她得先搞清楚，他剛剛說的那些話不是開玩笑的吧？到現在她的心情還很激動。

「對，我們的事。」他溫柔道︰「我很高興你喜歡我，就像我也非常喜歡你……可是郭菲，你應該要知道，如果我們在一起要面對什麼……你也許沒想得很清楚，我很擔心傷害你。」

「你是指我姊跟我爸媽那邊？」

「當然還有小悟……不過小悟年紀還小，還算是可以克服的，但是你的家人……我不敢想像他們會多麼指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