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綿綿不絕地飄起了細雪,躺在剛換新的羽毛床罩上、蓋著羽毛被褥,采靈的思緒再一次轉到下午所發生的事件。
她可以確定塔拉海絕不是唯一與雷季淵有關系的女人,只不過塔拉海有家勢、有膽子找上門來叫囂。
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塔拉海,她承認她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既然他們之間的關系已弄得人盡皆知,為什麼雷季淵不干脆娶塔拉海?也許她該考慮問問他……
她相信雷季淵不將女人的內涵或氣質列入考慮——從他肯貿然迎娶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看來,娶妻只是為了好玩。
娶了她,想必雷季淵很後悔吧?她不禁猜測再過多久她就會淪為下堂婦。
他說過他不會放開她,除非她和一般女人一樣無法自拔地愛上他。也許他娶她為妻是因為對她不顧一切的喜歡平遠,對她的傻勁感到有趣吧!
很有可能的,不是嗎?
雷季淵是個奇怪的男人,做事全無道理可尋,只要覺得有趣,便值得他去做——
采靈微微地苦笑了。
她是怎麼了?居然開始分析起雷季淵這個人。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探究那些了無益處,不是嗎?他不會因為她弄懂了他的動機,便龍心大悅的放她自由。
他會有厭倦她的一天,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即使如此,他寧可被她打入「冷宮」,列為拒絕往來戶,也絕不甘心放她走。這是他的堅持,只要是屬于他的東西,他絕不拱手讓人。
她感到有些累了,小心的在不弄疼左邊臉頰瘀青的情況下,她側躺而眠。
因為天冷,她今晚特別好眠。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覺左頰微微地發疼。
難道她不知不覺翻身壓到傷口了?她伸出左手踫了踫臉頰,卻觸到一只溫熱的手,她嚇得睜開眼楮,在暈黃的燈光下,她費了點時間讓眼楮適應微弱的光線,然後——她看見了雷季淵。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慌亂的開始推算日期。她記得秋獵需要十天,他出發的日期是十八號,那麼今天是幾號?二十四,還是二十五?
總之不管是幾號,他應該在二十八號才回來的吧?沒道理那麼早——
「你……怎麼回來了?」言下之意,好象他不該早歸打擾到她似的。
雷季淵眉峰微微一皺,簡單地答道︰「東北圍場下了大雪,所以皇上提前結束秋獵。」
那麼,也就是說她一個人逍遙寫意的日子已經告終了。采靈的心中無端沉重起來,一成不變的冷戰又要開始了嗎?他在床邊坐下,移過油燈,托起了她小小的下巴。
「你的臉怎麼回事?」青了一大塊!這令他的心髒緊抽了下。
迎視他深邃的眸子,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但是這個想法立刻就被她否決了。他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眼神?
她別開臉,吶吶地回答︰「沒什麼,發生一點小意外而已。」
她當然不會說出塔拉海郡主下午來撒野的事情,她可不想利用這些事來引起他多余的同情心。
「小意外?跌傷的?」
「嗯,不小心跌倒。」她敷衍地虛應道。
他突然抓過她的手,察看她的手心。
跌倒,然後手部沒有事,而臉青了一塊?
「撒謊。」
他擒著諷笑。她連這個也要瞞他?「這是被人近距離打傷。」依稀還可看到紅腫的掐印。
明知故問,還挖陷阱讓她跳——真該死!
「誰打的?」
他的聲音雖輕柔,但夾著不可輕忽的慍怒。他詢問地看著她,也不指望她會回答,干脆自己猜。
「不是娘,因為她沒有這麼強的手勁。府中除了娘沒有人敢動你,那麼——傷你的人不是府里的人;一般人進不了王府,敢動你的也絕不是尋常大臣……莫非,是皇族?你不可能和別人結仇,那麼——是沖著我來的?打人巴掌看起來是女人會做的事,難不成是——」他瞇起厲眸,「是奇渥溫.塔拉海?」
耙如此目中無人,仗勢上門挑釁的也唯獨她了。
采靈突然佩服起雷季淵。她完全沒回答他任何問題,可是,他那精明的腦袋就是不曾漏掉任何線索,層層抽絲剝繭,答案馬上就出來了。雷季淵咬牙切齒。
「除了打你,她還對你做了什麼?」
「還說了些難听的話,僅止于此了。」知道了這些,他想做什麼?她可不相信他會替她討回公道喔!說不定他會去獎勵塔拉海,告訴她下次不必客氣,要殺要剮隨君高興。
沉默片刻,他突兀地擁她入懷,緊緊地、狠狠地,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雷……雷季淵——」
她愕然發現他居然……在顫抖!像他這樣冷硬決絕的男人為什麼會顫抖。
?她愣住了。
她的發際縈繞著他沉重的喘息,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在壓抑著什麼采靈本能的害怕起來。這樣的雷季淵是她所陌生的。
他擁著她好一會兒,終于放開她。站起身,他沒有看她,走向一只矮櫃,從里面拿出一個藥瓶,走了回來,月兌靴上榻。
「過來!」見她沒有動靜,他干脆拉她入懷,使她沒受傷的右頰燙貼在他胸口。
這種姿勢……太曖昧了些。
「我——」她僵在他懷里,手足無措。
「閉嘴!」他低吼。
他用手指挑出一些透明的藥膏,用著與他語氣完全相反的力道輕柔地撫揉她的左頰,為她上藥。
藥膏涼涼的,混著淡淡的薄荷味與藥草味,好舒服……
上完藥,他放平她的身子。
「睡吧!」
他在她身邊躺下,一手摟住她的腰,霸道地擁著她。這是為了防止她翻身壓到上藥的傷。
這樣的睡法令采靈相當不習慣,因為她左頰上了藥,被迫面對他而眠。但是,他強烈而令人迷醉的男性氣息刺激著她的嗅覺,使她放松不下來。
「我,不習慣——」
他應該要等她睡著後再上床,他以前都是這樣的啊!不然她一個人睡也是可以的。不過,她不以為今天的雷季淵肯這麼做。
「你的體力還很充沛是不是?」他邪氣一笑,「如果你不累,我們可以行房。」
他大膽的言行嚇壞她了。她忙閉起眼楮,感覺臉熱熱地發起燒來。
雷季淵低低的笑了。
原以為她今夜鐵定睡不著覺,卻沒想到她輕易地進入夢鄉。
望著妻子沉睡的安詳容顏,他俯近她,在她粉紅色的唇瓣輕輕一啄。他的額頭靠著她的,閉上眼楮,與她相擁而眠。
★★★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塔拉海踩著重重的腳步,怎麼也不相信雷季淵居然會這樣對她。
今天一早,雷季淵便登門來訪。
昨天秋獵才結束,今天他便來找她,她還為此竊喜不已,以為他是迫不及待想見她,沒想到——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一陣斥責,他居然是為了那個無恥的漢女來責難她!
那個賤人有什麼好?為什麼一向處處留情的表哥會那麼珍視她,把她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不!她不相信表哥真的愛她!
如果他真的愛她,那麼之前為什麼要放她獨守空閨,請旨參與秋獵?
由此可見,一定是那個漢女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表哥才會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頭上!
哼!一定是這樣!
那個無恥的女人要是以為她這麼做她就會怕了她,哼!那她可打錯如意算盤了。
塔拉海冷冷地笑了。
她絕對要應采靈知道她——塔拉海郡主不是好惹的!別以為她會一聲不吭地任由她欺凌。
等著好了,她會要她付出代價的——
「女乃娘!」
「郡主。」
「你去給我找人調查兀真.應采靈那女人,我要知道她的弱點!」奴罕氏慌忙搖頭。
「郡主,這麼做有失您的風範呀!何況……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冤相報何時了?這件事,您就當作沒發生過,算了吧!」
塔拉海听完,重重的拍打茶幾,怒道︰「女乃娘!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對我說起教來了!那個女人得罪我、搶走了我的表哥,你居然叫我當作沒發生過這回事,你教我這郡主的臉往哪兒擺?少唆!我叫你去你就去,不然就有你受的了!」
奴罕氏不敢得罪刁蠻的主子,只好乖乖照辦。
「是,奴才這就去辦!」
★★★
采靈將畫好的梅花圖樣描到白色底布上,上面再覆上一層金黃色的綢布,以繡花繃子固定住,開始著手配置繡線。
因為塔拉海將采靈早已畫完成的圖撕毀了,她只好又花費一次的工夫重新打樣過。但是,采靈總覺得沒有原先畫得好,所以一畫再畫,嚴格說起來,她一共花了三天畫圖,從二十多幅圖中,選了一張自覺還算差強人意的圖打樣。
畫湄跟在采靈身邊將近六年了,照理說她是最了解小姐的個性與想法的人,實在不該驚訝的。
從吃過早膳後,小姐便著手繡起枕套。中餐除了喝些熱湯外,她就是靜靜地坐著繡花。算了算,她有五個時辰都在做同一件事,太強了!
她知道只要是小姐想做的,她就會執意做到一個階段為止,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中,小姐的個性也算是少見的吧?無論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或是與刁鑽的塔拉海郡主、與王妃、與睿王爺之間的應對,立場都是那樣堅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想表達的是什麼……全是由她自己取決,無一絲勉強。
要是她也能有這樣的個性就好了!
自古以來,女人的地位始終被壓抑得死死的,被教導成听話、柔順、依附男人而活的菟絲花。而小姐卻非常率真,難怪有時候把老爺氣得七竅生煙。
畫湄輕輕地笑了起來。原本是愉快的微笑,不過一會兒之後,卻笑得嘶牙咧嘴。喔,腿好麻!
真佩服小姐還能維持那樣的姿勢不變,她才站沒幾個時辰就吃不消了。由此可見,小姐之所以能成為小姐,也要有下人難及的毅力才行。
天色漸漸暗了,就在畫湄不知道還要再站多久時,應采靈開口了。
「我再繡一刻鐘就停手,你去廚房拿些吃的,我有些餓了。」
「馬上就來!」只要別再叫她站著,做什麼她都願意!
看著畫湄一溜煙的奪門而出,采靈搖搖頭笑了。
其實她早知道畫湄在一旁猛撞兩腿,而且小心翼翼的不敢驚擾到她,所以一時起了玩心,捺著性子慢慢繡,想看看是誰先撐不下去。呵呵,看來她的毅力還是高過畫湄一籌。她拿高繡花繃子瞇起眼楮看了看。還好嘛!很久沒做女紅,幸虧技藝沒有生疏了。
她心不在焉地換線,繼續往下繡。
上一次她做女紅是何時的事了?大概是一個多月前吧?她記得為了準備嫁妝,所以親手繡了一床枕被,不過,那床成品已經被她賭氣的剪破了——因為她沒能嫁給平遠,所以索性全毀了。
采靈微微一笑。嗯,她當時的舉動和那位野蠻的塔拉海郡主好象如出一轍嘛!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修養好象也沒有比塔拉海郡主好到哪里去。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她听見有人走進房了。
畫湄的動作俐落不少嘛!「我馬上就繡好!」還差幾針就可以把第六朵紅梅完成了。
一個低沉悅耳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在繡什麼?」
那個熟悉的聲音與她那麼接近,害她毫無預警地被嚇了一跳,針尖狠狠的扎進指頭里。
「呀……」她痛叫一聲,跳了起來。
完蛋了!綢布上滴到血了。
「水水水……」
她慌張地四處找水,不趕快洗掉,她這幾天的苦心就白費了啦!
情急之下,她把桌上的茶水倒進洗臉盆中,把綢布快速地浸泡到水中,看見綢布上的血漬變得越來越淡,她松了口氣,這才看向始作俑者——雷季淵。
他走向她,眸中寫著深沉。
「你在做什麼?」他低吼。
血都流得滿手了,而她居然先搶救那塊破布?!
「都是你,我的苦心差一點被你毀了。」她把布撈起來,拿掉繃子,苦著臉看著皺成一團的綢布。
唉!看樣子明天要燙過一遍才可以繼續繡了。不過,這種結局她已經感激得要偷笑了。若萬一留下污漬,她只好認命重繡,但那樣一來,工程肯定會更浩大。
「要興師問罪,你至少該先止個血吧?」
他抓起她的手,放到臉盆里去洗淨血跡。
「血一下子就止住了,不要緊;再說,學女紅的姑娘誰沒有被針刺傷過?早就習慣了。」
不知怎地,采靈臉有些發紅,因為他離她那麼近,近到他致命的氣息回旋在她的鼻間。
雷季淵眉頭一皺。
「你繡那是什麼鬼玩意兒?」
采靈听了為之氣結。
「什麼‘鬼玩意兒’?那是枕頭套。」
她不承認她的繡藝有那麼差!「我知道你瞧不起這些東西,放心!我不曾自作聰明繡那些——鬼玩意兒給你的,我是要送給公公婆婆。」面對她的抗議,他僅挑高了一邊眉,笑得邪氣。
他握著她的大手在水中大膽地著她的縴縴玉手,嗓音低不可問的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想要?」
她想要縮回手,但他不肯,只好任由他。
「這種不值錢的破東西,你……才看不上眼……」
「哦?」
他握起她的手,在唇邊輕吻,目光挑釁地看向她。
「如果我說要呢?」
采靈避開他的眼,告訴自己不要把他的玩笑話當真。他當然不曾是認真的,他只是想看她笨笨地替他縫制東西的樣子,然後得到她做的東西後,再隨手一扔,根本不曾珍惜。
「你什麼也不缺。」他放開她的手,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
「每個人都這麼說。」但是他真正想要的卻沒人肯給。
是她太敏感嗎?為什麼她看見他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黯然?那一定是她眼花了!一個什麼都有的人不會有那種孤寂的表情。
不過,雷季淵倒是沒再談論這個話題。
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端詳她的傷,滿意地道︰「瘀青消褪了。」
「嗯,謝謝你的藥。」
若不是他,也不會好得這麼快。
他笑笑。
「不要讓我再看到你身上有傷,這樣就算報答我了。」什麼話!挨了塔拉海郡主一個耳刮子、被針刺到手指,還不是他造成的?不過她只敢在心里這麼想,沒膽子公諸于世。
算了,這種事她就不予計較好了。此時,畫湄已端來飯菜。她確定即使想計較,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