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淮安推開住家跟辦公室相連的檜木門,拎著一袋東西出來。「寶樺,你要的是這個沒錯吧?」
看見戴英霞,他笑了,仍然是笑得雲淡風輕,戴英霞氣得想給他揍下去。
他對英霞哈。「你來了?今天這麼早下班?」
斑寶樺走過來,接過袋子,瞧了瞧里邊的東西,燦笑了。「太棒了,就是這個,沒這牌子的面膜,我出差就死定了。謝啦!」
所以他還幫前女友準備面膜?高寶樺離開,戴英霞狠狠盯著她走出去,直到她消失門外。
何淮安拉戴英霞坐下,戴英霞站得直挺挺不肯就範。
「生氣了?」他還是笑。
她覷著他,現在,她真討厭他這樣輕松愛笑的模樣,她為他整日揪心慌亂而他這樣鎮定。難道是因為他毫不緊張也毫不在乎她的心情?頓時戴英霞覺得自己很像諧星,可笑至極。
「想不想去吃飯?餓不餓?我來訂餐廳?」他攬著戴英霞問,把她當小女生哄。
「我沒吃飯的心情。」戴英霞瞪他。
「喝茶呢?」
「我不喝茶。」戴英霞實在忍不住,發飆了。「你跟前女友還有來往?還這麼親密?」
「分手還是朋友啊,她請我幫她跟廠商拿面膜,我有優惠價。」
「分手了還叫你代買東西還可以坐你位子用你的計算機跟你吃星期天的早午餐?」戴英霞吼,他掩住耳朵。
「別誤會,寶樺之前也幫我很多,我們現在真的只是好朋友,不要吃醋。」
「所以我應該很高興很開心哈哈哈這樣拍手給你鼓鼓掌嗎?」
「唉,又要吵了?我就要去日本了,別浪費時間吵架。」
「怎麼?要珍惜跟我的時間那就取消旅行啊?我心情差我跟你生氣就是浪費你時間?」
「理性點。」
「我怎麼理性!」戴英霞咆哮。想到自己在公司的委屈,想到他毫不體諒她的感受,還不接電話,對,不接電話!「干麼不接電話!」
「是你先不接電話,我把手機關了,我也有脾氣,希望你講理--」
「講理--好啊,講理是嗎?走,我們去大街上問問看,有哪個女生能接受男朋友跟前女友還這麼好的?是誰不講理?」他真是毀她優雅自信的高手。
「你又何必把自己跟一般女人比?」何淮安凜著臉,耐心道︰「我愛你,英霞。」他握住戴英霞的手,將她放在胸瞠。「我發誓我現在只有你一個女人,這樣你放心了嗎?我愛你啊……你不是很多男人心中的女神嗎?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呢?」他圈住她的腰,溫柔地跟她講道理。
戴英霞低頭,很悶,可是那句「我愛你」,又教她軟化。
他低聲在她耳邊說︰「我知道都怪我太有魅力,我是女人們心中的男神,難怪你失去信心。」
「喂!」戴英霞捶他。
他掐她反擊。
「又掐我?」
「禮尚往來。」他賴皮地笑著。
戴英霞忍不住也笑出來了,看他從牛仔褲口袋里拿出手機。
「我馬上把手機打開,你看,你看--」
戴英霞被他攬近手機前,她看見自己的相片出現在他的手機屏幕背景。那是她去莊園時,躺在面包樹下看天空的照片。他幾時偷拍?還拿來當手機背景?
他炫耀地晃著他的手機。「你看我連手機里面都是你,還好意思跟我生氣?來--」他伸手。「你的手機拿來。」
「干麼?」
「也換成我的照片啊!」
「我不要,好呆欸。」
「快交出來--」
他伸手往她裙子口袋撈,她閃避一路退,退到牆前被他圍住,無路可逃。他搔她胳肢窩,她哈哈笑扭來扭去,後來就被他拽進懷里熱吻,性感地吻了又吻,啃了又啃,直到她站不穩,栽在他懷里,甜蜜蜜地被他擺平。
然後她忘了那些堅持跟原則,忘了計較那些差異,她暈眩又飄忽,渾渾噩噩,恍恍惚惚,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二十八歲了還像個小女生為他心悸狂喜,興奮得顫抖,暈暈的陶醉。
怎麼辦呢?太喜歡一個人,該怎麼辦呢?好像他身上帶電,她一次次被電麻電倒。
晚上他們手牽手去吃麻辣鍋,滿嘴燙的,膩在角落位子里,跟鄰桌肉麻兮兮的年輕情侶比賽熱情。人家年輕情侶互喂東西,他們就故意共食一根面條,把年輕情侶嚇得掉過頭去。
吃飽飽回去後,何淮安拆了一盒數字油畫,那是一只森林老虎的輪廓,每一個空白的區塊都標了數字,兩大盒顏料也按著數字標示。何淮安教她怎麼玩--
「這是我們下期要介紹的東西,應該會引起流行。你看,只要按著數字上色,人人都可以當畫家,畫出漂亮的油畫。而且畫這個還可以訓練耐性,讓心情平靜。」
他跟戴英霞一人一支彩筆,兩人合力描那只老虎。
戴英霞玩得很開心。
何淮安說︰「我去日本時,這只老虎替我陪你,我回來時要檢查喔,看你有沒有好好畫完。」
「才不要。」戴英霞搖頭。「你去日本時我要跟男生約會,啊,還是跟我前男友還有前前男友聯系?很久不見了,大家看電影還是吃飯……」
這女人很會當他欸!何淮安移動彩筆,畫上了戴英霞的手臂,引來她的抗議。
「喂喂喂,那我也畫你!」英霞也往他手上亂畫。
兩人又興致高昂鬧起來,只是畫畫,都可以畫得熱鬧有趣。何淮安哈哈笑,給戴英霞添了兩撇胡子,他真喜歡她瞪大眼楮生氣,像虛張聲勢的貓。他想著,他們就這樣耗下去、鬧下去、逗下去,那麼將會帶給他人生多大的樂趣?他很享受她的存在,他喜歡這樣跟她團在一起,感覺很幸福。是跟過去的那些女人都沒有的感受,他真的喜歡。
午夜,他們偎在一起睡覺。
何淮安跟戴英霞描述他這次前往日本自助旅行將去的幾個景點,戴英霞听他說得興致高昂,忍不住失落道--
「我們才剛剛開始交往,你出國八天都不會舍不得我?」這跟她認知里熱戀中的情侶差異極大,他沒邀她同行,也令她有些小介意。
「就算是我們感情很好,但我每隔一般時間,還是會希望有一般完全獨處的時間。這是我的習慣,請你體諒。」
戴英霞壓抑她的不安,親親他的臉龐。「那麼,我只好祝你旅游愉快。」
「會想我吧?」
「才不會。」說著背過身去,又被他霸道的攬進懷里緊緊地貼著他身體,被他體溫融化。唉,戴英霞心中嘆息,愛情真是讓人快樂又不安啊。
接下來幾天,他們幾乎夜夜黏在一起,直到何淮安出國前一晚,戴英霞陪他打包行李。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請假算了,我想陪你去機場。」戴英霞很沒骨氣地撒嬌,意外自己這樣小女人的依賴起他。
他哈哈笑,揉亂她頭發。
「我一大早就要出門了,你還是在家睡飽去上班吧。坦白講,我覺得機場接送這種事實在很浪費時間,等來等去的何必。」
何淮安送戴英霞回家。
戴英霞早早上床,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她真希望閉上眼,昏迷不醒,然後睡過八天七夜,何淮安就回來了。她苦笑,他都還沒出國,她已經開始想念。真糟!
戴英霞啊,你好沒骨氣啊,遇到何淮安你真是弱啊!那些信心喊話跟戀愛教條呢?怎麼全還給天地了,被嚴重打回原形?
鈴--江明芳打電話來,口氣緊張。
「英霞,你一個人嗎?」
「對啊,我在家。」
「何淮安呢?」
「他明天一早要去日本,我回家睡。」
「我跟你說喔,你確定他是一個人去日本噢?他不會騙你喔。因為我晚上在‘新光三越’逛,看到上次跟他吃飯的女生在買行李箱,你覺得這是不是太巧了?我回來後很悶,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跟你說,也許是我多心,可是你知道我跟蕭華也是因為我太大神經才會--」
戴英霞心跳狂烈,胸口悶重,思緒大亂。那女人干麼買行李箱?
結束通話,她呆在床上,被種種懷疑揣測煎熬。她想立刻打電話問何淮安,但萬一是誤會又顯得自己蠢。已經在他面前蠢過很多次,不想再丟臉。于是她枯坐到天亮,想著要信任他,可是過往感情的教訓又讓她恐懼。
她不斷回想這幾天何淮安的行為,毫無異狀。可是一方面又想到那女人坐在他地盤一副女主人怡然自得的神氣樣。何淮安不讓她送行,難道是因為要跟前女友雙人游日本?
啊--戴英霞跳下床,揉著頭,想到快發瘋了。
結果一大早攔出租車到機場,她想著只要看到他是自己一個人旅行就好了,只要偷偷確認過就行了,不然她這八天都會發瘋的胡思亂想啊。
沒錯,就這樣做。
戴英霞趕至機場,守在大廳角落,等著到長榮航空櫃台報到的何淮安。離登機時間越來越近,戴英霞也越來越緊張。終于看到何淮安出現,他拖著行李箱走過來,戴英霞宛如被炸彈轟炸,他果真跟那個女人一起出現。果然騙她!戴英霞從暗處沖出來,像失控的獸,忘了現場有別人,她渾身發抖朝何淮安嗔目咆哮--
「原來是這樣,下流無恥!原來是跟前女友出國?還說什麼需要獨處的時間,無恥!」
何淮安臉色一凜。「你先冷靜。」
戴英霞更火大。「喔,你要說跟她在機場巧遇嗎?把我當笨蛋耍來耍去很爽嗎?我本來以為你何淮安是個挺高尚的人,原來你這麼低級!」
「戴小姐。」高寶樺插嘴。「你不該對淮安吼叫,這樣他多難堪。還有--」她高高在上,蔑視地覷著戴英霞。「他是要去日本,我是要去紐約出差,我要參加商務會議。請看這個--」高寶樺秀出機票給戴英霞過目,上面確實是往紐約的機票。「因為剛好同一天又是接近的時間出國,而且是一大早,所以我圖方便約他一起搭出租車--」
戴英霞愣住,可是……她瞪住何淮安問︰「既然沒搞鬼為什麼不先跟我說?」
「因為是深夜臨時約的,我怕你睡了不想吵你。」他解釋。
很好,一切都有合理解釋,都有。可是為什麼她氣憤難平?覺得自己像笑話?她又出丑了,一次一次當眾出丑,丑態百出,信心潰堤。戴英霞感覺渾身像被火燒,血液都逆著流,心力交瘁是這種意思嗎?
何淮安冷冷地看著戴英霞。「你特地跑來確認嗎?這麼不信任我?」
斑寶樺微笑地看著戴英霞。「你放心,他這個人唯一的缺點跟優點,就是我行我素,不屑說謊。」
是,對!你比我了解他是吧?戴英霞恨恨地看著他們,她看著何淮安毫無歉意、理直氣壯的表情。這剎,戴英霞被深深的疲憊淹沒,她突然笑了……
何淮安困惑地看著戴英霞,看見她眼中閃著淚水。
她淒然笑道︰「何淮安,你從沒失戀過吧?」
他挑起一眉,不懂她的意思。
沒錯,他從沒被愛愚弄過,他沒感受過那樣痛心的滋味,那種被心愛的人耍,被騙的撕裂的痛。像嚴重曬傷後的皮膚一片片,每天一片片疼痛地剝落。跟某個人熱愛建立彼此的共有回憶,結局難堪又要設法剝離共有的快樂回憶。所以他永遠不會懂她的心情,沒有共識,無法交集,她的痛太孤獨,她對他的不安焦慮,全變成他眼中的滑稽劇。
戴英霞傷心地看著他。「你失戀了,何淮安,我們分手吧。我想,獨立到這樣堅強的你,對我的焦慮無動于衷的你,生活中根本不需要多一個我,反正你都可以活得瀟灑快樂。你想完全保留自己,你不需要我愛你,既然這樣,我又何必浪費力氣去愛你……」
戴英霞轉身離去。
何淮安看她走遠,他沒追上去,但是他被她眼中的傷心震懾,更對她就這麼放棄、提出分手感到憤怒。
「看樣子,讓每個女人傷心真是你何淮安的天賦。」高寶樺揶揄他說︰「這就是你的新歡?」她微笑地抬高下巴,覷著他。「我以為你會找個更有智慧的女人,沒想到她比我還小心眼。」
「高寶樺。」何淮安突然嚴厲盯著她,教她一陣冷。「沖著你剛剛那句,我想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絡。」
「為什麼?我做錯什麼了?」
「我討厭你取笑她的模樣--」撇下高寶樺,何淮安前往櫃台報到,辦理出境手續。
走出機場,戴英霞攔了出租車,一路哭回去。她還要趕著去上班,而淚水模糊雙眼,胸口很痛。
她退出。先退出這場愛戀的是她,但心里明白輸的是自己。因為何淮安,她陣腳大亂,丑態百出,百年道行毀于一旦。她受不了這種煎熬,受不了他的自我,更受不了的是自己沒辦法信任他,終至滑稽出丑。
她情緒大亂到公司上班,遲到了兩個小時,走進辦公室,看見桌上有一盒快遞。她拆開,赫然看見是她愛吃的餅干,全用小袋子分裝成七份,盒子里還附上何淮安寫的紙條--
有沒有驚喜?雖然要離開你八天,可是你愛吃的餅干都幫你準備好了。想永遠有這麼棒的餅干吃,就要乖乖等我回來。
戴英霞看見快遞上寄件的時間,是昨日深夜。她揪住胸口,趴在桌上痛哭。曹復走進辦公室,看見戴英霞痛哭流涕,嚇得趨前安慰。
「怎麼了?這麼傷心?是他,對不對!你看你就是不听我的,我早說他是個王八蛋是爛人,你偏偏要--」
「夠了!」戴英霞猛地站起,瞪著曹復。「我辭職,我不想再听到你罵他,我要辭職,我受夠了!」
戴英霞嚷完,將餅干塞進包包,不管曹復喊她,她離開公司,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什麼--好像--都不重要了。
戴英霞坐在公園里,一開始只是發呆,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終于回神。
她拆開餅干吃,一邊吃,一邊看太陽閃耀菩堤樹,餅干很好吃,風景也很美,她卻淚流不止,心好痛。
戴英霞啊,你這樣哭哭啼啼多蠢啊!
這次,沒有人背叛她,沒有人要拋棄她,這次是自己輸給內心的恐懼。她傷心地批判自己。
他心中還是有你啊,他這樣體貼的給你準備驚喜啊。你為什麼沒辦法安心信任他?他沒說謊啊!
可是,可是她已經愚蠢地傻到讓他看見自己神經兮兮的模樣,難堪到不得不保留最後的自尊提分手,她是笨蛋,宇宙無敵超級的大笨蛋。
她想跟很偉大的人戀愛,卻發現自己不夠格去愛任何人,她無法客觀地看待新的戀人,過去的痛已在眼里結痂,她色盲,難分辨對方的言行是對是錯,她杯弓蛇影。
戴英霞哭得不能自己,想到在莊園的美麗回憶,想到他種種溫柔的行徑,說分手以後更加想起他種種的好,然後更嘔自己蠢……
戴英霞哭到都快斷氣,手機震動起來--是何淮安?!
「喂?」
「我到關西機場了--」
「喔。」
「哭得很厲害喔?鼻音這麼重,被分手的人是我,你哭什麼哭?」
一听到他溫柔的嗓音,戴英霞更是淚洶涌。「……我收到你的快遞了。」
他沉默幾秒,問︰「你現在在上班?」
「我辭職了。」
「為什麼?」
「我開除老板啦!」她哭喊︰「我受不了他罵你,嗚……」她此刻不只被打回原形,還回到孩子似的狀態那麼無助,她卸下所有的自信與驕傲,丟掉面子,放棄武裝,她只管著幼稚地痛哭流涕。
「做得好啊。」他反而開心地笑了。「現在快十二點了哭這麼厲害,你肚子餓了吧?還是餅干吃到飽了?喂,雖然已經分手了,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午餐?」
「你在日本我怎麼跟你吃?」
「騙你的,我在師大路。來,給你地址,快過來。」
他沒在日本,戴英霞狂喜,抄了地址立刻奔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