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畔兩岸,人來人往,南北喧囂。
走出官道,玉玲瓏下了馬車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雙清麗的水眸怔愣地望向大街西側。
就是那里吧,再拐過兩條街,便是玉茶莊……
那一年家變,她的年紀尚小,遂她記的不是很多,但是自個兒的家,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玲瓏……」
朱熹宣走在她的身側,替她擋去冷冽的寒風。
玉玲瓏聞言身子一僵,抬起幽黯的水眸望著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後必須仰賴一生的夫君……
多麼可笑……
僅是一面之緣的人,而今卻成了她的夫君。
「往這兒走,應天府就在前頭。」朱熹宣毫不在意她的淡漠,徑自牽著她柔細的小手往另一旁的街頭走去。
「我不知道玉茶莊和應天府如相毗近。」玉玲瓏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又接著說︰「當年你怎能見死不救?」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卻足以令身旁的人清楚地听見她談笑自若的嘲諷。
朱熹宣的身子一頓,牽住她的手驀地一松,一雙犀利的眼瞳直視著巧笑倩兮的玉玲瓏。
她是不知世事,亦或是在揭他瘡疤?
若是他擁有強大的權利,若他真是個有權的王爺,若他能夠恢復皇子的身份,還怕救不了一個小小的玉茶莊!?
可他不是,他什麼都沒有,他只是一個傀儡王爺,他只能守著大半南京城百姓不受荼害;他不能為了一個玉茶莊,罷了自個兒王爺的爵號,害所有南京城百姓生活失了依歸。
為了一個南京城,他勢必得放棄所有……
然而,沒有人會了解他的想法……
「本王只會救還能救的,至于玉茶莊,則是可救可不救!」朱熹宣斂下眼眸冷冷地說道。
她不是玉環彬,他不在乎她懂不懂他的心思,他更不在乎她會如何曲解他的意思。
「你!」玉玲瓏杏眸圓瞠,望著他氣結地說不出一句話。
他怎能這樣?初見他的第一面,他是恁地斯文瀟灑、風度翩翩,豈料他竟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她真是看錯了!
「走吧!」
朱熹宣無視她的瞠目結舌,大手徑自緊握著她柔女敕的小手,緩步走進應天府里。
「王爺,你可回來了!」甫進大門,方走過前院,一個管事打扮的老人家便急忙跑到他倆的面前。
「靳老……」朱熹宣淡淡地扯起一抹歉疚至極的笑。「這些日子你辛苦、勞心了。」
波臨的刁鑽蠻橫,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由于波臨的出身不低,是由先皇和極為寵愛的側妃所生,遂她早在先皇未逝之前便被寵上了天,而嬌生慣養的波臨甫嫁與他,他便演出逃婚記;想必她丟不起這個臉,吞不下這口氣,定是鬧翻了應天府上上下下。
對于和他流著相同血緣的胞妹,他真是歉疚萬分,不該讓她扯入這一場明爭暗斗的皇室紛亂之中。
「王爺,您這不是折煞老靳?」靳管事一听朱熹宣這麼說,急得汗水直落。
他是辛苦了點,勞心了點,可這一切全是他這個奴才該做的。
「府里可還好?」朱熹宣牽著玉玲瓏走入大廳,徑自坐在大座上,理所當然地要玉玲瓏坐在他身旁。
靳管事這才發現眼前多了一位美人兒,這……王爺才大婚,未與公主圓房,便又帶回一位姑娘,這……
「王爺,這位姑娘是……」靳管事抖著膽問著。
「是本王的側妃。」朱熹宣犀利的黑瞳一斂,端起桌上的茶水閑呷著。
她既是玉環彬的妹子,他自是不會虧待她;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才能讓她免于波臨的傷害。
「側妃?!」靳管事不禁放聲喊道,一憶起自個兒的慌張,便又隨即噤口。
這也不能怪他如此慌亂呀,前些日子才迎娶波臨公主為妃,甚至尚未圓房,王爺便帶回個側妃,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王爺于大婚之夜丟下波臨公主的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淪為百姓在閑暇之余嗑牙的話題,王室的尊嚴已蕩然無存,波臨公主更氣得一扭身便回京城了。
現下又多個側妃,王爺不是擺明自尋麻煩?
要靳潼趕緊將王爺帶回來,怎會拖到王爺有閑暇帶個側妃回來哩?
「波臨呢?」朱熹宣無視靳管事張大了嘴的蠢樣,徑自問著他心中早已了如指掌的事。
「王妃回別苑去了……」靳管事愧色滿面地說道。
「是奴才辦事不力,才會讓王妃回別苑。」
「沒的事,波臨的個性,本王還會不清楚嗎?」朱熹宣輕揮了手,要靳管事別太在意,一雙眼眸瞟向一臉錯愕的玉玲瓏。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他居然方迎正妃,又帶她回府!?
真是無情無義的負心男子!
「那現下該怎麼辦?」靳管事愁眉不展地望著朱熹宣。
「什麼怎麼辦?」朱熹宣笑了笑,起身撢了撢身上的灰塵便走向門外。
「事情既是因本王而起,理該由本王去迎她回府。」
若是他的猜測無誤,皇上應該也在那兒吧,他得先想個說辭。
「可是……王爺,您才回府,這下又要出去,這身子……」靳管事跟在朱熹宣的後頭走出去。
「不礙事。」
玉玲瓏瞧著他倆的身影,直到再也听不清他倆的對話才站起身,在應天府里隨處逛著。
「那個波臨公主真是不像話,刁蠻得令人受不住。」才轉過個長廊,玉玲瓏便听到長廊另一頭丫環們正在對話,她不禁站在原地,想知道波臨公主是個怎樣的人。
「是呀,壓根兒不知道咱們這些下人的苦處。」另一名丫環也應聲附和。
「老是頤指氣使,一不順心便摔這、砸那的,搞得整座應天府活像是她的王宮一般,她當她還在宮里哩。」
看來丫環可不只兩個,全都對波臨公主有著敢怒不敢言的怨氣。
「或許就是這樣,王爺才會在大婚之夜逃之夭夭,為的就是不願和她同床共枕。」
「可不是這樣……」
話一說完,三兩個丫環便笑成一堆。
玉玲瓏挑了挑眉,徑自離開這片七嘴八舌的是非之地。
「波臨可真是不同凡響,居然能令這些下人怨聲載道,我該如何與她相處?」玉玲瓏邊走邊想,一張小臉憂愁不已。
***
「皇上……」
朱熹宣在南京郊外的楓林別苑里,果真見到此時該待在京城的大明天子。
「陔王,這些日子你到底是上哪去了?」大明天子坐在別苑的大廳上,而波臨則側坐另一邊。
他早已經知道他這段日子里是去了哪里,做了什麼事;那些在杭州出現的刺客就是他派出的。
「臣……有些私事得先行處理……遂……請皇上恕罪!」朱熹宣面不改色地望著堂上的皇上和波臨。
「私事?」天子挑了挑眉,一臉不悅地望著朱熹宣。
「有什麼私事要辦,總得要先知會波臨一聲,以免她急得茶不思、飯不想的,她在這幾天里整整瘦了一圈,讓朕心疼極了。」
聞言似乎並不怪罪于他,可實際上正拐著彎在責罵朱熹宣。
「臣知罪。」朱熹宣笑得極不自然,雙眸炯亮有神地望著天子。
他豈會不了解皇上的想法,不就是喜歡他卑躬屈膝地向他認錯嗎?
「以後可不準再如此,否則朕都快要被波臨煩死了。」感覺朱熹宣全然地認錯,令他覺得舒暢極了。
「皇兄……」坐在身側的波臨總算出聲;嬌嗲的聲音醉人心脾、撩人心肺,令人無力招架。
「波臨,皇兄話都還沒說完,你急什麼?」
天子慵懶地回著,對于波臨的驕縱置若罔聞。
言下之意是指——朱熹宣之事,雖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陔王,朕對于你這一次的事,並不打算賜罪,可是朕要你將功贖罪,以服眾心。」天子佞笑著。
「皇上……」朱熹宣不解地望著天子。
「朕要你率領五千輕騎直往西方邊疆,替朕拿下偏關,以斷絕韃靼再次犯亂之憂。」
大明天子頗滿意自個兒的計劃,不但可以藉著朱熹宣的驍勇善戰替他擺平邊疆之亂,就算沒有鏟除禍端,也可以讓陔王戰死沙場,將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徹底拔除。
這次……誰也救不了他!
「皇兄,這……波臨不是要這樣的……」波臨沒料到皇兄對朱熹宣的罪罰竟是恁地嚴峻;她只是想要皇兄稍稍整整他罷了,怎會落得必須從軍的下場!?
她可不要才新婚便成個寡婦。
「君無戲言,波臨,皇兄可不準你這麼放肆!」天子側身斥責波臨的無禮。
她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她真以為他會照先皇所留下的遺旨,好好照料她的下半輩子嗎?
天子冷哼一聲,不容駁斥地瞟著眼前的朱熹宣。
「朕要你三日後起程,可或不可?」
「臣遵旨。」陔王咬著牙,硬聲地回著。
他根本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他除了答應,又能如何?
「那我也要去!」
波臨見著自個兒的皇兄已經打定主意,壓根兒不可能再改變,她干脆跟著他一起上戰場吧。
她好不容易才嫁給他,她才不想就此和他分離。
「好吧,朕可真拗不過你。」天子扯開唇角,露出一縱即逝的佞笑。
朱熹宣不禁擰皺了濃眉;讓波臨跟著他上戰場,簡直太荒唐了!
他過往征戰沙場,從不曾听過有家眷陪同,況且還是波臨這般的千金之軀,若是有個損傷……
一道靈光猛地劃過朱熹宣的腦海——天子……該不會是壓根兒不在乎波臨的死活?
難道波臨只是一顆棋子,一顆他用來左右他的棋子,波臨的生死對他來說,不具任何意義?
「皇上,短兵相接時若有家眷在場,恐怕會令軍心渙散。」
朱熹宣眸色陰鷙深沉,以理相議。
他絕對不能讓皇上做出這般決議。
這樣一來,不但會令軍心散渙,更會間接影響到全軍的安危,更別遑論其他的了。
「朕相信陔王的統領能力。」
大明天子話一出口,絕不容他人駁回。
「皇上……」朱熹宣心急地想再說些什麼。
若真要置他于死地,只要皇上開口他亦死而無怨,可若是要他人同他陪葬,萬萬不可!
「陔王,你得替陔王府的子嗣著想,也得替波臨設想呀,朕替你制造好機會,你可別不知足。」天子冷聲說完便拂袖而去。
朱熹宣忿忿不平地望著天子離去的身影,再回望走到他面前的波臨。
絕美的瓜子臉上,瓖著精雕玉琢的五官,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難怪先皇會恁地疼她。
可是,波臨是皇上的胞妹,亦是他的胞妹,而今皇上卻如此地逼他于死地,甚至不在乎波臨的生死!
這要他如何再以臣子之心侍君!?
熹康……為兄的總算是明白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