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電話猶豫再三，思量再思量，楚夕顏終于鼓起勇氣拿起話筒，撥了一組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七位數字。

趁唐旭不在，她必須快一點才行。

電話被接通的那一瞬間，楚夕顏的心跳速率達到最高點。

不過，她很快地便恢復了鎮定，因為自話筒那端傳來的是甜美客氣的電話錄音。

又撥了一個「0」之後，她耐心地等候總機接听。

「喂？PRIM公司您好。」

「請幫我轉接人事部課長，謝謝。」楚夕顏有禮貌他說著。

「好的，請稍候。」

接著又是一段冗長的等待。

「你好，人事部王鴻仁。」那端傳來一個男聲。

「王課長，我是楚夕顏，四天前曾經往貴公司應征……」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介紹自己，在兩百八十個應試人選當中，要令人印象深刻是一件很難的事。

客氣的聲音陡然變得冷淡。

「哦！楚小姐，我知道你。」

「你還記得我？」楚夕顏覺得很驚訝。

「印象深刻呢！」王鴻仁冷哼，「听說楚小姐是弗雷明先生的朋友。」

「不……」她疑惑了一下，他會不會是記錯了？「我並不認識弗雷明，你會不會是記錯人了？」

「你的發長過肩，面試當天是不是還淋了雨？」她是所有的人中外形最狼狽的那一個，他絕不會記錯的。

「呢！是的……」

「那就對了！面試結束後，弗雷明先生直接下達命令要錄取楚小姐，為此，我還特地刷掉了一個已錄取的人選。」王鴻仁的聲音帶著些許的輕蔑。

「以往弗雷明先生根本不會干涉面試結果，後來听說楚小姐與老板是舊識，兩人還一起搭電梯上來，所以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獲得錄取。」

他最瞧不起走後門的家伙了！

楚夕顏一怔。

一起搭電梯？莫非……不會吧？

「弗雷明先生不是金發碧眼的美國人嗎？」她急著確認。

王鴻仁驚愕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

「弗雷明•李先生是中英混血兒，棕發棕眼！你不是見過他嗎？怎麼連這個你都不知道嗎？」

真是沒常識！學設計的居然還有人不知道弗雷明！包夸張的是，見到了本人，她竟然有眼不識泰山。

啊！原來電梯里的那位「李先生」，就是名揚國際的室內設計師弗雷明•李啊！

得知自己被錄取是因為博得了弗雷明的同情，而不是因為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楚夕顏覺得有些沮喪。

不過沒關系！等她進了PRIM公司之後，她會努力的！她絕不會讓弗雷明覺得錄用了她是一種錯誤！

楚夕顏深吸了一口氣，問︰「請問你，我什麼時候可以正式去上班？」

錄取通知的內容她還來不及看，就被唐旭一把搶過去撕碎了，所以，除了被錄取之外，其他的內容她一律不知道。

「上班？」王鴻仁怪叫道，「震東集團的總裁唐先生，他自稱是你的監護人，他已經代你拒絕了，不是嗎？」

楚夕顏霎時怔住了。

她真的沒想到唐旭會這麼做！

「王課長……那並不是我的意思，請你轉告弗雷明先生，我仍是希望能到貴公司上班——」

「那種事我幫不上忙。」王鴻仁冷冷地拒絕道︰「唐先生還親自到公司來拜訪過弗雷明先生，為PRIM錄取你一事大發雷霆，不但撤回與本公司的合作事宜，還寧願付出一大筆違約金把交由我們承包的設計工程重新招標。如果楚小姐當真到本公司來上班，唐先生還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對付咱們呢！楚小姐，還是請你另謀高就吧！」

說完，王鴻仁便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

楚夕顏木然地听著電話的嘟嘟聲，足足有一分鐘之久。

突然，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接過她手中的話筒放回電話機座上。

楚夕顏抬起頭，迎向一雙深沉闐黯的雙眸。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佔有她，只是……這樣的愛好濃烈，也好沉重……

唐旭在她身旁坐下，將她抱人懷中。

「你都知道了？」

楚夕顏點點頭。

「我沒想到你真的做了。」

為了阻止她，他不惜撤銷與PRIM的合作事宜，甚至決絕地臨陣換將，付出一大筆違約金，讓PRIM承包的設計工程重新招標。

「你該知道我一向是當真的。」

留住她，鎖住她，讓她的世界只有他的懷抱，這是他惟一懂得的愛的方式。

唐叔叔與唐阿姨之間冷漠的婚姻在他心中造成了陰影，所以，他不會愛人，徑自以為佔有就是愛。

但她孤獨慣了、自由慣了，當他的愛變成束縛時，她想逃開，卻又割舍不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輕撫他執著的俊容，輕輕一嘆。

「為什麼嘆氣？」

他不要看見她臉上有著輕愁。

楚夕顏倚入他的懷里，低哺︰「給我一點空間，旭，你把我逼得太緊了。」

他托起她的小臉，望著那牽動他心的絕美容顏。

「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他變得嚴肅的神情，她微微一笑，試圖和緩他的情緒。

「別胡思亂想，旭。從小，我就什麼也沒有，一直都是自己走過來的，早已經習慣孓然一身——」

「夕顏……」他低喊。

他不想听她說這些。

「听我說。」她安撫地輕揉他緊鎖的眉心，繼續說道︰「我孤獨慣了，自由慣了，我需要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我不能忍受被限制與羈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啊！我對室內設計有興趣，所以，我希望能有一座舞台可以任我發揮，而這些都不會妨礙我們之間的愛，你並不需要擔心我，真的。」

唐旭松開她，沉下了臉。

她說了那麼多，真正想說的只有一句——

「你要離開我？」

她抓住他的衣袖，焦急地想要解釋。

「不是的，唐旭……」

天啊！她就怕他曲解了她的意思！

「不是？」他白著臉，心髒劇烈地揪痛著，「你在要求我放你走！」

他已經對她付出所有的感情，沒想到這樣依舊無法拴住她的心。

當他將所有的愛全給她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掏空了。

他必須看見她。抱著她，時時刻刻感受到她在他懷里，他的心才能感到安定且滿足。

而她想逃離他的念頭，讓唐旭幾乎無法承受。

痛，很痛！那是椎心刺骨也不及萬分之一的痛啊！

他空茫的神情嚇壞了楚夕顏。

「不要這樣，旭……」她急切地撫著他的臉。

她感覺不到他的思緒，他的模樣讓她好害怕。

唐旭向後退去，拉大了彼此問的距離。

他望著她，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有著覺悟的冷然。

「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語畢，他立刻掉頭離去，一不留戀。二不回顧，走得毅然且決絕。

在他離去的那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他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一道淚浪倏地滑下面頰，無聲無息地滴落在地毯上。

接下來整整三天三夜，唐旭都沒有回來。

***

當電鈴聲驚醒楚夕顏時，約莫是第四天的下午三點鐘。

是他嗎？

楚夕顏飛奔過去開了門，意外地發現來訪者競是定居在日本的蘇妍華。

「唐阿姨？！」

她並不特別意外見到她，因為她知道王嫂一定會通知她唐旭失蹤的消息。

數年不曾再見，一打照面，兩人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你長大了許多，夕顏。」蘇妍華有一絲感嘆地道。

她淡淡地一笑。「請進，唐阿姨。」

蘇妍華美麗依舊，時間的流逝更淬煉出她的風華。

「你還好嗎？夕顏，你看起來很憔悴。」

「我很好。您是為了唐旭的事情回來的吧？」

她點了點頭。望著楚夕顏，她毫不避諱地問︰「夕顏，王嫂說，旭在離開前曾經與你起爭執？」

楚夕顏默然以對。

她曾經奪走她丈夫的注意力，如今，連惟一的兒子也因她而下落不明，她知道唐阿姨是不會原諒她的。

「這孩子！」蘇妍華嘆了一口氣，「事情的經過王嫂都跟我說了，夕顏，這不是你的錯，不要為此而自責。」

「唐阿姨……」

她怎麼也沒想到蘇妍華竟會反過來安慰她！

蘇妍華微微一笑。

「旭很愛你，對不對？那你呢？你愛他嗎？」

「是的，我愛他。」

這句話她始終放在心里，卻來不及對他說。

蘇妍華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您不反對嗎？」她還以為唐阿姨說什麼也不會同意的。

「不，我很高興。」她執起楚夕顏的手，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歉然。「這麼多年了，我也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人總不能永遠沉浸在過去的傷痛里，不是嗎？十年來，我始終欠你一句話，那就是‘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雖然這句話來得太遲，早已彌補不了什麼，但卻是我最真誠的歉意。」

「唐阿姨！」

「其實，這句話我也該向旭說，如果不是因為我和振東的婚姻在他心里留下陰影，旭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又道︰「旭是個早熟的孩子，再加上父母的婚姻一直存在著危機，所以，他格外懂事；他常常看見我哭，也知道我為什麼而哭，所以，為了不要步上我的後塵，他才會封閉了自己，不願去愛人，尤其是——他絕不愛一個不愛他的人。

「但是，他愛上了你，但因為他對付出真心有著最深的恐懼，所以，他不斷地刺探你，束縛你、限制你，用他所有的力量去建造一個無形的牢籠，只為了關住你。

「當他愛上一個人時，他就不許對方不給予相等的回報。他的蠻橫專制也許嚇壞了你，也許讓你覺得窒息，或是避之惟恐不及；但是，請你原諒他，除了這樣的方式，他真的不懂要怎麼樣去愛一個人。他一直以為，愛就是佔有，也只有將你鎖在只有他的世界里，他才會覺得安心。」

「我明白他害怕‘失去’與‘得不到回應’的心情，所以，他將我與世隔絕，讓我的世界里只有他。」楚夕顏低啞地道，「我明明知道他對愛情極缺乏安全感，可是，卻向他要求給予我自由的空間，讓他誤以為我想月兌離他的掌握，如果我不說，他就不會……」

「不，不要自責，」蘇妍華拍拍她的手，輕柔地道︰「你沒有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那樣的對待，你也並不需要答應他無理的要求，我只是希望你能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可以慢慢地去適應。」

「不管他需要多久，我都可以等，只是……我找不到他，我還有很重要的話想要對他說。」

「我知道他在哪里。」

看見楚夕顏驚愕的眼神，蘇妍華露出慧黠的笑意。「沒有你啊！他簡直像是失去靈魂似的，連我這個母親都看不下去了——還有，我可沒有說我是來找他的腥！」是楚夕顏自己誤會的。

「他在哪里？」她急迫地問。

「東京，我的住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