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恩,我不要去西冷山。」
臨行前,十五歲的司馬邀煦窩在喜恩的房里,還不斷地哀求著她留下他。
「我叫你去就去。」喜恩窩在溫暖的被窩里,冷不防地踹了他一腳。「現下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這里?你是故意跑到我這里,想害我挨老爺的罵嗎?」
真是的,天氣這麼冷,他居然拉她的被子,不踹他,她就不叫喜恩。要走就趁早,別在這兒婆婆媽媽的了。
「我不想去!」司馬邀煦跳進她的被窩里頭,將她拉進懷里。「喜恩,你去跟爹說,說我不想去,我不要到南京去,那里離揚州好遠……」
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急促而不失序的心跳聲,感覺他溫熱的氣息,沒來由地紅了臉,「走開!要你去西冷山是為了你好,你別一副好似大伙兒要送你去死的模樣!」
混帳,她什麼時候允許他隨便跳上她的床,甚至還摟住她來著?
「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為了他好,所以才會跟爹建議送他去西冷山。「我不想離開你,喜恩,我喜歡你,我不要離開你。」
說完,他又將她給摟進懷里,這一回他比方才還用力,讓她根本掙不開。
「你……」喜恩的心微微一顫。
喜歡?他喜歡她?他大少爺該不會是哪里有問題吧?她都把他給整到這種地步了,他居然還說喜歡她,這也太扯了吧?
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跟人家說什麼情愛?
「我不管你喜不喜歡我,反正你給我上西冷山就對了!」她掙不開他,索性放棄掙扎。「你瞧瞧你,跟個娃兒沒兩樣,你要我怎麼喜歡你?去去去,至少也要等到比我高、比我壯,再來跟我論什麼情啊愛的。」
小表就是這麼麻煩,不過是稍稍對他好一點而已,他便對她死心塌地,說穿了,這不過是年少無知罷了。
「真的?」他松開手,噙著淚水的大眼直瞅著她。
被他這麼一瞧,不知怎麼地,她的心猛地一顫,別過臉,有點心虛地道︰「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會掉淚,真是難看!」她知道他長得很俊,但也沒必要在她面前扮可憐吧!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你要等我喔!」他翻坐起身,眸子直盯著
「知道了,你去吧。」喜恩依舊不看他,隨意揮了揮手。
廢話嘛,她不待在這里,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那我走了。」
司馬邀煦站起身,見她又窩進被子里頭側躺背對著他,沒再抬眼看他……
※※※
藏花閣
司馬邀煦倚在靠近街邊的窗台,眼楮直盯著下頭川流不息的人潮,睇著灰沉的天空,靜思著過往。
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有過那般純情而任人玩弄的時候?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拿現下相比,他似乎也沒比以往好上太多,依舊是被她玩弄于股掌。
為什麼他偏是為她所折服?
明知道她對他毫不在意,甚至一點也不在乎,就算他永遠不回丹岩閣,她也不會難過,說不準還會開心得手舞足蹈!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對一個不會對他傾心的女子如此掛念?
他可以淡泊名利,看輕權勢,為何卻唯獨對一個女人放不下心?
要得逍遙自在,就得無拘無束,順性而行,繼而得而不喜,失而不憂,安時而處順……但唯獨她教他執著,割舍不下,想要強取得之。
他該如何是好?
不管他用什麼法子,她依舊不為所動。倘若他能夠因日久而生情,她又怎能對他無動于衷?
或者該說是他太過高估自己的魅力。
「三少……」
一個嬌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倚在窗台邊的司馬邀煦動也不動,彷若沒听見一般。掬霧抬眼見他彷若未聞,倒也不以為意,拿了燭火走到房里,點起滿室光亮,再燃起香料,斟了酒,輕步走到他身旁。
「三少,都到掌燈時分了,你一直未喚我,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想不到你竟是一個人在這兒出神。」掬霧將玉瓷杯遞給他。「這街景有什麼好瞧的,可以讓你瞧得這般出神?」
司馬邀煦緩緩收回視線。「街景有什麼好讓我失神的?」他輕勾起淺笑,一口飲盡杯中物,繼而再把眼轉到街上。
他不過是在想,明兒個就是賞花宴了,今兒個晚上有場祭祖大典,倘若他未到,典禮是無法進行的,所以無論如何喜恩都會撥時間來拖他回去,可是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為何還不見她的身影?
難道她逃回北方了?
不對,她要是離開了司馬府,還能上哪兒去?她不可能會拋開現在安逸的生活而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
「那是因為你心里的人沒來,所以才教你失了神?」掬霧打趣道。
司馬邀煦沒回頭也沒理她,只是在人潮里搜尋著喜恩的身影。
掬霧睇了他一眼,不由得湊得更近。「三少,我有什麼不好?難道我會比不上她嗎?那一日我也見著她了,是長得挺好看的,但依然不及我的國色天香,我真搞不懂她為什麼能敦你這般死心塌地。」
他輕勾起笑,自嘲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就如掬霧所言,她的外貌、身段比喜恩好得太多,但他偏偏無法動心,又能如何?
「啐,難不成她會下咒?」
「怎麼可能?」倘若真是如此,事情還好辦一些。
掬霧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她不會來的啦,你與其在這兒看,倒不如听我為你彈一首曲子,橫豎她根本不在乎你天天窩在藏花閣,你再等她又有何用?倒不如跟我……」
司馬邀煦放任掬霧念著,不抱任何希望地俯視著街景,然卻突然見著胡同里頭似乎有人起了爭執。
胡同里有點暗,他是瞧不清輪廓,但依稀見著了喜恩的身影,不及細想,他已躍身而下。
「喂!」掬霧睇著他躍下樓,不禁搖頭苦笑。
※※※
「喂,你們到底是誰?」喜恩邊打邊閃邊開罵,還不忘撫著方才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個巴掌的臉頰。
太混蛋了,居然在街上動手打人,而且還不吭一聲地湊到她身旁給了她一個巴掌。
「你居然忘了我是誰?」男子怒喝道。
「我認識你們嗎?」她何時認識他們了?「你們認錯人了吧?」
不是她自夸,她向來謙虛又和氣,自認為不曾得罪過任何人,遂她怎麼可能得罪眼前這三個男人,肯定是認錯人了,但就算是他們認錯人,她也得要躲啊!
她可不是來討打的,她是來逮人的,雖然她也不是很願意,但問題是二少爺已經開口威脅她了,所以她實在是不得不再上一回藏花閣。其實,她也很悶、很火,若真是要打上一架的話,她也會奉陪的。
只是他們三個打一個,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難道你敢說你不是開封盛連玉玩鋪的掌櫃?」男子突地指著喜恩道。
「咦?」他怎麼會知道?
喜恩眯起水眸,想不起自己是不是曾經騙過他銀兩,或者是賣了瑕疵品給他,然就算她真做過這兩件事,他也不至于會氣到動手打人吧?
「你可知道我爹是邕王爺,你那時候還……啊!」
男子話還沒說完,背後就突然遭受一記重擊,立即應聲倒地,而跟在他身旁的兩個男子也在轉瞬間被人打得倒在一旁。
「咦?」喜恩眨了眨眼,收起拳腳,見著司馬邀煦冷著臉往她定來,一副像是要將她大卸八塊的模樣。干嘛,她連他也得罪了嗎?「正好,我找你呢,跟我一塊兒走吧。」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反正他出現在這里正好,也省得她再親自爬上樓。
「你到底是在哪里跟人結仇的?」司馬邀煦低聲問著,大手輕撫上她微腫的臉頰。
她瑟縮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哪會知道,我根本就不識得他,是他莫名其妙靠過來就給了我一巴掌。」她是受害者耶!
真是的,若不是大少爺和二少爺兩個人狼狽為奸威脅她來帶他回府,她真是不想見到他,至少短時間內是真的不想見到他,因為她怕自己又會想起那一天的不愉快。
「疼嗎?」他無奈地輕嘆一聲。
她一愣。「差不多啦,就是一個巴掌嘛……」疼是疼,說不疼也是不疼,他實在是沒必要多問,況且他問得那麼溫柔,仿佛忘了他那一日還氣得在她肩頭留下了一個血痕,怎麼他就不問問她的肩頭疼不疼?
司馬邀煦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直瞅著她,瞅到她渾身不自在。
「我想你大概忘了今兒個晚上有個大典,遂我來接你……」
他彷若沒听見她在說什麼,只是緊拉著她的手往另一頭走,走經方才那男子,不忘再踹他一腳,然後抱著她縱身躍起,躍進他在藏花閣的房。
喜恩怔愣地盯著前方,睇著里頭霞紗錦櫃、石案金爐,直到陣陣薰香傳來,她才回過神來。
「這是……」
「掬霧,拿些藥來。」司馬邀煦拉著她在窗台邊坐下,睇著她在燈火底下顯得紅腫的頰。
「她……」喜恩睇著身著對襟衫,絲帶束起縴腰,曼妙身段展露無遺的掬霧,突然明白他為何寧可待在藏花閣也不願意回府了。倘若是她,她也會賴在這里不走,但既是如此,他為何不干脆帶著她回府呢?
依他的能耐,想要贖個花娘回府,該是不會太難才是。
「喂,我覺得她挺不錯的,你有沒有意思納她為妾,讓她替你傳宗接代?」喜恩向來如此,想到哪便說到哪,藏不住話的。
司馬邀煦抬眼對上她的水眸,不由得微惱地松開手。「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當然不是,我是為了今兒個晚上的大典來的。」
「我不去。」他接過掬霧取來的藥,動手替她敷上了藥。不管她再怎麼惹他光火,他依舊無法對她視若無睹。
「怎麼可以這樣?」見他拿著藥又要替她敷上,她只好抓著他的手。「我的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兒個要是不回去的話,我的麻煩就大了。」
「怎麼說?」他的唇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
「就是……」他知道,他肯定知道,但是卻故意整她!「你回去就是,要不然明兒個的賞花宴就進行不下去了,你總不想破壞老爺生前最喜歡的賞花宴,是不?」
「我不去。」司馬邀煦挑起濃眉,彷若蓄意跟她杠上。
喜恩驀然眯起水眸。「司馬邀煦,給了你三分顏色,你就給我開起染坊了。」他的紅粉知己在場,她已經很小心在顧全他的面子,若是他再這麼不知好歹的話,就休怪她不客氣。
「如何?」他不只開了染坊,還設了大廠。「若是你求我,我還會考慮一下,不過這一回可不是一個親吻就行了,而是要……」
靶覺他的長指自她的腿上緩緩滑上腰際,她眯起麗眸指著他的鼻子便罵︰「你太荒唐了!當年老爺駕鶴西歸,你笙歌達旦,流連于花柳之地,不是不孝是什麼?你終日住在花樓,放浪形骸,不是荒婬是什麼?你成日對我毛手毛腳、意圖不軌,不是無恥是什麼?我一直不想罵你,你倒真以為自己做的事都是對的,如今還再三威脅我!」
司馬邀煦一把將她摟入懷,「錯了,莊固有雲︰人之生死,猶若四季迭起、循環不息,遂生顧可喜,然死亦無可悲。爹不過是回歸自然,何須悲傷?我們本就該歡喜地送他離開,我何來不孝罪名?再者我久宿花樓不歸,乃是因為我的結發妻子拋下我,讓我形單影只,不勝寂寞,我又何來荒婬罪名?至于你,你是我的結發妻子,倘若我不能對你意圖不軌,你說,又有誰能對你意圖不軌?何來無恥罪名?」
喜恩一愣,眨了眨眼。可惡,她連罵也罵輸了他!「不管那些了,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說了這麼一大堆,天曉得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可以,但是……」他的手毫不客氣地自她的腰際往上輕撫。
她漲紅臉,緊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我告訴你,我年紀大了,不能生了,你要子嗣,找別人去,瞧,你身後不就有一個!」可惡,他的手在胡亂模些什麼?她現下可是著男裝耶!
「誰說你不能生?這事由得了你作主?」他哂笑道。
「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其實我、我足足大了你兩歲,你今兒個都多大歲數了,而我更是……」她豁出去了,反正都無所謂了。
「我早就知道了。」他仍是緊摟著她的腰不放。
「咦?」她回頭睇著他。
「你入府不久,你家里頭有人送來你的生辰八字,怕是當年誤報生辰,會讓我惹來災禍,而那時因為我不舍,遂爹便還是將你留在我的身邊。」他說完,輕嘆了一聲。
他揣度過她極有可能是因為他們的年齡差距而遠走他鄉,但這幾年下來,他發覺她不過只是純粹不喜歡他罷了!
倘若他真像是個男子漢,就不該再纏著她不放,但十二年的感情,又怎能輕易舍棄?
「有這種事?」她瞠圓了眼。
天啊,倘若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別扭了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哪樁?
「可不是?」只不過是他覺得不須多說,才一直沒向她提起。
喜恩的眼中顯得有點無神,思忖了好半晌之後,才道︰「既然你知道我年歲已大,你還是趕緊替自己挑個小妾,我不會在乎,只要你喜歡便成。」
既然他能那麼好心地不戳破她的事,那麼她就大人大量依了他,隨他自己處置了。
「我說我只要你!」司馬邀煦在她的耳邊又重申了一回。
她緊蹙著眉。「你想跟我比嗓門不成?我又不是來和你吵嘴的!」她的耳朵好得很,他犯不著這麼大聲吧!
「那你來做什麼?」他極富耐心地再問上一回。
「我……」喜恩惱火地瞪著他笑得十分可惡的俊臉。「我是來接你回府,要你回去祭祖!」
到底要她說幾次啊?
可惡的臭小子,現下長大了,翅膀硬了,就會欺負她了是不是?不但動手動腳還語帶恐嚇,實在是逼人太甚了!
可是就算她真的發火又如何?
他們雖然沒飲過合巹酒,卻已拜過天地,就連大少爺和二少爺都認定了她的身分,她又該要怎麼反駁他?
「答應我的要求。」他根本不管掬霧是否還在身後,大手仍是不安分地在喜恩身上游移。
她這還真是自投羅網,嘖!「你到底想怎樣?」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她決定豁出去了。
「我要你和我圓房,和我成為真正的夫妻。」他湊在她的耳邊,濕熱的舌輕舌忝過她小巧的耳朵,引起她一陣戰栗。
她身子一軟,不知道是因為他無恥的舉動,抑或者是因為他古怪的請求。「我說不準都生不出孩子了,你要和我圓房做什麼?」她壓低音量,有點羞怯,也有些惱怒,粉女敕的臉微微撓燙。
「我要的又不是子嗣,我要的是你……」司馬邀煦低嗄地喃著。
「我不要!」她心魂未定地吼著。
誰要跟他當真夫妻?她又不打算替他生下子嗣,況且她也不一定能生得出來。
「喜恩,你方才說我不孝,然而在我看來,你嫁我已經兩年,卻未替我產下一兒半女,你說誰才是真正不孝?況且爹待你不薄,知道你道錯了生辰八字卻還是沒趕你走,供你吃穿無虞,然而你卻……」
「我年紀大了,又不一定能為你生下子嗣!」又不是她不肯,就算她現下肯了,也不見得能生得出來?
「又不是你說了便算。」司馬邀煦慵懶地往後一倒,不偏不倚地倒在掬霧的腿上。「況且,要是你不答應我,晚上的祭祖大典,我是肯定不會回去了。」
「你!」他根本是在威脅她!
他身邊不就有個現成的年輕女子?她肯定可以替他產下子嗣,他怎麼不要她?況且這種話怎能在他人面前說得這麼大聲?他不要臉,她還想要哩!
「嗯?」他笑得極為邪氣。
喜恩氣得渾身發抖。拿老爺壓她,拿恩情欺她……好!「可以,我答應你,由著你吧!」
不就是圓房?
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