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
「唉!想不到我還是回來了。」喜恩一身胡服裝扮,長發束起,模樣就似一般南方男子。乘著船在湖上晃著,她正思忖著待會兒回司馬府,該要說些什麼才好。該怎麼說呢?她逃到北方去兩年了,應該不算是司馬家的童養媳了吧?不過說也奇怪,三少爺該是知道她人在北方,為何都沒差人捉她回去?
真是古怪極了,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算了,說不準三少爺已經放棄她了,所以就算她跑了也無所謂。
嗯,有可能,懷笑和長樂寫的信上都有提到三少爺經年流連在藏花閣,早就把藏花閣當成自己的家了。
倘若他愛窩在那兒,不愛回府,這對她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她只消回府探望初有喜的長樂,再趕緊回北方,就包準不會遇上他。當然,她絕對不是怕他,而是當面見著他,她總是覺得不太好罷了!
從妻子變成手足,對她而言不會相差太多,畢竟她從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但他究竟會怎麼想,她可不知道。
不過就算有差,他的想法也應該不會和她的差太多才是,思及此,喜恩不由得微微勾唇笑著。雖然她離開了兩年,但這兒的山水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遠山綠水還有岸上熱鬧的人潮……比起北方,這兒確實是好上了許多,若是三少爺真對她斷了綺思,說不定她會考慮留下不走。不過,事事難料,她還是得先找好退路才行。
習慣性地抿著唇,喜恩只手托腮,清澈的眸子瞅著不遠處,突地,競嗅到一股濃得教她渾身發麻的香氣。
「這是什麼味道?」她微蹙起眉。
這味道好熟悉,但她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聞過,不知道是打哪兒傳來的?
「客倌,是那頭的花舫傳來的。」船夫大哥指著不遠處的一艘花舫。
「花舫?」她微抬眼往側邊探去。
八成是她歸心似箭,才會沒瞧見那艘花舫,不過這花舫可真是大手筆,上頭系滿了彩帶、霞紗,還綴滿了鮮花,絲竹聲不斷。倘若她要是沒猜錯的話,這大概是哪間勾欄院的花魁正陪著貴客游湖。
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她只想趕緊回府。
「哎呀,這是怎麼著,那艘花舫怎麼一直靠過來?」船夫大哥不解地睞著幾乎快要追上他們的花舫。
聞言,喜恩微坐起身,睇著逐漸接近的花舫,突然看見花舫上頭出現了一抹極為熟悉的身影,尚未細想,她已急忙躺進篷子里。「船大哥,劃快點,快要撞上了。」
「快要撞上了?」船夫大哥回頭睇了一眼,「不會啊,還差得挺遠的,只不過是同咱們成了同方向罷了。」
喜恩聞言,又起身偷覷了一眼,再次見著那抹熟悉的身影,甚至見著了那抹戲虐的笑容,她又趕忙倒回篷子里,「船大哥,有人要追殺我啊!你就不能再快一些嗎?」
她當然知道不會撞在一塊兒,可問題是在那花舫上頭的人哪!
雖然距離不算太近,她也瞧得不是很清楚,但還是逃為上策。
「哎呀,小扮你長得濃眉大眼、唇紅齒白,模樣就像個斯文人,怎會有人追殺你?」船夫大哥有點意外。
「江湖的事很難說清楚,船大哥,你還是劃快點吧!」喜恩揮著手,又偷覷了一眼,見花舫距離他們愈來愈近,而上頭那人的五官和身材更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是他,真的是他!
「為了救人,我就算是兩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但是這花舫的速度可比我這艘小船要快得多了。」
「不打緊,橫豎離岸不遠了,你劃快點就行。」見花舫已經和小船平行,喜恩不禁在心里哀嘆一聲。
懊死的司馬邀煦,他根本是故意的!
天殺的,她真是自尋死路!不回揚州不就得了,她怎會听了長樂有孕一時喜上心頭,便匆忙決定要回揚州……這下子真是要把自己給害慘了。
雖然她自認沒有愧對他,但現下若是踫頭的話,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別見面了。
「船大哥,快到岸了,你能不能再快一點?」她拿起包袱就往自己臉上一遮,說不定他根本沒有瞧見她,說不定這花舫靠得這麼近也不是因為她,所以她還是放聰明點,先把臉給遮起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正在劃呀!」船夫大哥早就已經劃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那就再用力一點啊!喜恩不禁在心里嘀咕著。
明明就已經是快到岸了,只差一點點了……
她才不要一回來就跟他踫頭,她根本就不想讓他知道她回來了,相信長樂和懷笑該是會替她保密才是。
所以看不見、看不見,他看不見她……
※※※
喜恩用力抓著包袱擋在自己面前,只希望司馬邀煦不會發現她。
突地,船身搖晃了一下,她方要問船夫大哥是不是到岸了,卻听見——
「喜恩,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嗎?」
听到這個聲音,喜恩駭得無法動彈,只希望自己能在此刻昏厥過去。可惜的是,她從小到大都壯得像頭牛似的,別說昏厥,她根本連病都沒生過。
那麼,這下該如何是好?
吧脆裝死,不然就裝蒜好了。
緩緩挪開擋在面前的包袱,喜恩裝出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看向司馬邀煦近在眼前的俊臉。
「三少爺?」她故作驚訝地喊道。
「喜恩,再裝下去就不像你了。」司馬邀煦索性在她身旁落座,雙腿盤起,只手托腮看著躺在船板上的她。「兩年不見,你好像一點都沒變。」
總算是回來了,他摯愛的逃妻。
喜恩干笑兩聲後起身。「三少爺也一樣沒變。」不,他變得可多了,活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比她高得多了,臉蛋也早已褪去了稚氣,說起話來也不若以往輕柔……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了。
廢話,她和他相處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他來?
「你總算回來了。」司馬邀煦伸出手,輕輕地撫過她垂落額前的發絲。
「是啊、是啊,懷笑派人連夜快馬告知長樂有孕一事,像是怕我不回來似的,一連通報了兩次,所以我便放下北方商行,先回揚州一趟。」她努力地笑著。
「你還要再回北方嗎?」司馬邀煦狀似不在意地問著,眸子直瞅著她閃躲的眼。
「呃……是。」
不然要留在這兒讓他欺負嗎?
他長大了,也長高了,力氣更是比她大得多,她根本就無法再像以往那般欺負他。她不走,難道要等著讓他欺負嗎?
「是嗎?」他手上的動作驀然停住。
喜恩抬眼看著他,不明白他問這些話究竟有何用意。
這時,慢慢回過神來的船夫大哥突然道︰「這位公子,你不是說你遇上仇人?」
撲通一聲,船夫大哥落了水,小船不穩地輕晃了一下。
真是多話,這當頭還提那件事作啥?多事。
反正都已經快到岸邊了,就算不救他,應該也淹不死他才是。
「三少爺,你還是回花舫吧,上頭不是挺多人在等著你嗎?」輕咳了一聲,喜恩狀似不在意地指了指花舫。
去吧,趕緊去吧!甭招呼她了,她還記得回府的路。
「你怎麼知道我是從花舫下來的?」他噙著一抹笑,笑得連眼中都染上了笑意。
她也傻傻地跟著笑。「看看四周,就只有那花舫最近這小船,倘若三少爺不是從上頭跳下來的,會是從哪里飛來的呢?」不要告訴她是從岸上飛來的,畢竟還差了數丈之遠。
「既然咱們在這兒偶遇,你為何不干脆到上頭听琴唱曲?」司馬邀煦不容拂逆地牽起她的手。
「不用了,我這個人粗魯得很,根本不懂什麼風雅,三少爺盡避去,根本不需要在意我,我還得趕回去恭喜長樂哩。」快走、快走,他不是愛死了溫柔鄉、美人窩?盡避去吧,別再管她了。
喜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覺被他抓得死緊,甚至緩緩地湊近他的臉,貼上了他的唇……
「啊——」喜恩都尚未喊出聲,花舫上頭的花娘們已經早她一步地先尖叫起來。
般什麼,被親的人又沒叫,她們叫個什麼勁?
微惱地瞪了花娘們一眼,喜恩轉而怒瞪著司馬邀煦。「放手!」
虧她方才笑得跟個白痴一樣,如今全都被破壞了,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她一開始就不需要對他客氣,甚至還直朝著他傻笑。
可惡!
「你方才還笑著呢。」見她發火,他笑得益發開心。
「你也不想想你方才做了什麼!」他是蓄意惹她發火不成?惹她發火,他覺得很好玩嗎?
他有病啊,在大庭廣眾之下,居然還這麼放肆!
「我方才做了什麼?」他笑得很壞,一張俊臉仿佛會勾魂攝魄般,讓人轉不開眼。
「你、你裝蒜啊!」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不對,兩年前他就是這個樣子了,啊,不對,是五年前就是這個樣子了,打從他從西冷山回來,他就是這副放浪不羈的模樣,彷佛眼中早已沒了世俗和禮教,實在是無賴透頂。
「我可不記得我做了什麼能讓你如此大發雷霆的事。」他輕挑起濃眉,唇角微勾著,笑得萬分挑釁而迷人。
「你親了我的手!」甚至還用舌輕輕舌忝過她的手背,難道這樣她還不能發火嗎?「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你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親我的手,你教我把臉擱到哪兒去?」
況且,她現下還身著男裝耶!
不是她自夸,她扮起男裝,可還未讓人識破過,如今他竟這樣待她,這豈不是要教人誤解?她是不打緊,但他呢?雖然在這揚州城,他早已是聲名狼籍,但若是有人把今兒個的事傳了出去,司馬府的名聲豈不是都教他給敗壞了。
「只要讓你不再是黃花大閨女不就得了?」
「嗄?」喜恩一時沒听清楚,方要再問他,他卻已吻上她的唇,放肆地撬開她的口……
霎時,耳邊傳來陣陣的抽氣聲,但隨即彷若一切都靜默了下來,喜恩听不見花舫上頭的尖叫聲,也听不見岸邊的嘈雜聲,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一股燥熱和酥麻沿著背脊攀爬而上,讓她全身戰栗……
「不要……」這個渾小子居然這樣對她,他到底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他怎能在這麼多人面前對她做這麼私密的事?他不要臉,她還想做人哪!還是他根本就是打算用這種方法,逼她往後不敢再回揚州?
「真的不要?」司馬邀煦低啞的聲音傳來,他身上厚醇的酒味也噴灑在她的鼻息之間。「但我卻覺得你想望得很,星眸半掩、粉頰微燙、杏唇微啟……你這模樣像是在推拒我嗎?」
剎那間,喜恩原本消失殆盡的神智倏然涌起,拾起腿就往他踢去,然卻被他化解,再抬起腿轉攻他的腰側,他卻輕松地逃開她凌厲而不留情的攻勢,甚至還放肆地撫上她的腿。
「放開!」混帳,氣死她了!他居然敢這麼放肆地模她的腿,可惡、可惡!
「我若是放開了,豈不是順了你的意?」他邊說大手邊沿著膝蓋往上探。
喜恩羞紅了臉,伸出手欲賞他一巴掌,被他輕易閃過,身子又驀地往下彎,抬起另一只腿攻向他的門面,非逼得他松手不可。
不讓司馬邀煦再有機會欺負她,她立即提氣跳往岸邊,頭也不回地隱沒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
站在小船上的司馬邀煦勾起一抹滿足的笑,直到喜恩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他便一個縱身跳上花舫,隨即隱沒在一片花紅柳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