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胡媒婆說的神算?」
方過晌午,天候不是極佳,人潮也稀稀疏疏的,在朱雀城門外、市集最後方的胡同里,號稱鐵口直斷的神算正在打盹,突地感覺一片烏雲壓上來,他抬眼睇著男人裝扮的女子。
她雖說是男人裝扮,可是質地是上等錦緞,繡工亦相當精美,這姑娘肯定出身不凡。
他輕咳兩聲,有些傲慢地道︰「在下正是鐵口直斷的陰陽子,不知姑娘找老夫所為何事?」
陰陽子拿起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偷偷地覷著她身後的一票大漢,心里思忖這是什麼陣仗。
「听說你也卜算姻緣?」惠兒灩大剌剌地在他的攤子前坐下。
「只要妳說得出來的,我都算得出來,姻緣自是不在話下。」看來這姑娘應該是不同凡響,否則怎麼使得動這群大漢?
「哦?」她微挑起眉,笑得有幾分邪氣。「那你替我算算姻緣,若是奇準,本姑娘必定大大有賞。」
「那先請姑娘伸出手心,擱在桌上。」陰陽子一听,心中暗自竊喜。
說不準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已到及笄出閣之齡,不免關心起自個兒的終身大事。
這下子,他肯定可以狠狠地敲她一筆。
「這樣子嗎?」惠兒灩攤開掌心。
「嗯。」陰陽子輕輕點頭,他一手搖扇、一手捻須,直盯著她異于常人的掌紋。「姑娘……身邊該是沒有半個親人才是。」
「哦?」惠兒灩不解地看向他。「從何得知?」
陰陽子突地抬眼睞著她。「姑娘,老夫替人卜算至今,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奇特的掌紋,若是可以,還盼姑娘別出閣,省得禍害他人。」
惠兒灩尚未有反應,她身後的一干男子皆眥目欲裂地逼近幾步,她連忙回身制止。
惠兒灩強忍怒氣,好聲好氣地問︰「何以見得?你若不同本姑娘說個明白,本姑娘身後的人可會沉不住氣的。」
陰陽子睇向方才險些動粗的漢子們,有點狼狽地吞了吞口水。
「姑娘,妳這掌紋是斷掌,是克親、克夫之命啊。」
他這麼說會不會太直接了?
見她身後的大漢們又靠近一點,陰陽子不禁稍稍往後縮。
他會不會猜錯了?說不準她是官宦之家,所以才會帶著一群身穿便服的侍衛隨身保護。
「有無方法可解?」語畢,惠兒灩緊抿粉女敕的唇。
混帳!到底有完沒完?為何每個術士都這麼說,難不成她真的是煞星轉世?
「這……」陰陽子額上的冷汗直冒,背脊也起了寒顫,他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姑娘,能否把生辰八字給我?」
惠兒灩挑高柳眉。「沒問題,把筆給我。」她瀟灑地在紙上寫下生辰八字。
陰陽子拿起筆批了又批、掐起指算了又算,最後他一張臉哭喪得好象自個兒的死期已近。
「姑娘……」
這是什麼八字啊?自他行走江湖至今,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可怕的八字,這要他如何解說?
「說!」她沉著聲逼問。
顯然甭問也知曉答案……但她就是不信邪,偏不相信自個兒真的注定一生孤寡。
「姑娘妳……注定六親不靠,而且命帶孤鸞,注定成親成克,換言之……」他能不能別再說了?他不想說了,真的不想說了!
「說!」惠兒灩一拍桌,順手揪起他的衣領。
繼續說啊!她還能有多慘?哼!她就不信她的命真的這般差勁!
「妳還是別成親,免得造孽……」啊!他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可是自個兒這張嘴刻薄邊了,現下一時半刻要改也改不了。
「有無方法可破?」她瞇起眼,手勁毫不放松。
「這……」陰陽子狼狽地喘息著,原本要告訴她無法可破,可是她身後的彪形大漢將他團團圍住,他不禁昧著良心說︰「有……」
「有?」她反倒是一愣。
她找過那麼多術士,未曾听過有任何破解之法,這老家伙卻說有?
「姑娘,何不先松開老夫?」自個兒就這樣被她拉著,很難看哩。
惠兒灩立即把手一松,讓他跌坐在椅上。
「你得老老實實的說,若是讓本姑娘知道你誆我,我鐵定讓你往後無法再擺攤做生意。」
「老夫知道。」嗚,怎麼會有這麼霸道的姑娘?
「還不快說!你不知道我家小姐正等著嗎?」彪形大漢中有人先開口了。
「勁坎,別對老先生無禮。」
惠兒灩手一揮,眾人立即退下,而她則是一派優閑地傾近他。
「快說,別誆我。」
陰陽子哭笑不得地睞著她,他不得已只好……
「十天之內的溺水之人?」
惠兒灩在走回福來客棧的路上,嘴里不斷喃喃自語著。
「十天之內守在河之下游,若有人自上游被沖到下游,便將之救起……如果是綠眼之人更佳,若是胸上與月復上皆有紅印者,即為真命天子……」
有可能嗎?
埃來客棧旁不到兩里之處,確實有條河,那條河不深不淺,不過若要淹死人,倒也不怎麼困難。可是若從上游滑到下游,那就算她要救,大概也已經是浮尸了,怎麼可能會是她的真命天子?
況且,有綠眼人嗎?城外的驛站離邊關極近,她從小看慣了契丹人,可是也沒瞧過有綠眼的……再說,好端端的,人的身上怎麼會有大紅印子?
是胎記嗎?就她所見過的胎記,若不是墨黑色便是藏青色……不對!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那個術士該不會誆她吧?
自從爹過世後,她不知道找過多少術士,每個術士的說法都一致,反正不月兌什麼六親不靠、孤鸞入命,橫豎沒有一個好听的。
她原本不信,然而如今教她克死的夫君已有五人……教她都覺得有點發毛了。可她就是不信自個兒的命真會如此,老天不讓她出閣、要她孤單一世,她偏偏要嫁!
以往要人招贅,現下不用了,她可以委屈出閣。她就不信自個兒真的掙月兌不了命運!
不過,那個老術士可千萬別誆她,要是惹惱她,就怕連她都壓不下自個兒的脾氣。
「小姐,妳瞧!那里似乎有人在打架。」艮協指著遠處的河畔。
惠兒灩連抬眼都懶。「你頭一回見人打架嗎?」在驛站附近,天天都有人動刀使劍,難道他們還沒瞧慣嗎?
「哇,好幾個打一個哩。」勁坎也驚呼著。「小姐,咱們要不要幫他一把?」
惠兒灩抬眼往遠方探去,只見十來個人圍著一個年輕人,她撇了撇嘴。
「不管他,是福是禍都是他的命,連驛站的官員都不管了,咱們還管什麼?」
這種小場面天天都要見上一兩回,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真出了人命,再差人到驛站通報一聲,不就得了?唉,她只是一般百姓罷了,犯不著連這種事都攬上身吧?
況且,她若真要出閣的話,就不該再管這些無聊事,而且她往後出門也不該再帶這麼多人了,免得人人見到她都怕。
怕什麼呢?她長得不差呀!城里的男人實在太不識貨了,居然一見到她便抱頭鼠竄,把她當作毒蛇猛獸看待,教她嘔死了!
方才在城里時,她也許該去買些胭脂水粉,再不就添購些緞織雲錦,替自個兒裁兩件女子衣裳。如此一來,以後再踏進城里時,也許就不會那麼引人側目,而且那些男子一瞧見她的裝扮應該會中意一些,只是……
要她怎麼受得住?她從小穿褲子穿慣了,爹也甚少買女子的衣裳給她,現下突地要她改變穿著……先別管他人瞧不慣,連她自個兒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三年前穿喜服時,她就萬分難受,現下若是再來一遭……
穿喜服尚可忍耐,只消穿上一天便成,若是從現下就改變穿著,豈不是表示她往後都得這麼穿?要她像城里的女人般涂胭脂水粉、長發盤成髻,再插上金步搖、穗花、玉簪……唉,當女人怎麼會這麼麻煩?
「小姐,既然咱們不幫忙,不如繞道走吧,別再往前了。」
見她想得出神,勁坎好心地提醒她。
惠兒灩置若罔聞,徑自往前走。
前頭一干人殺得正眼紅,刀光劍影也閃爍得嚇人,不知道惠兒灩是壓根兒沒放在眼里,還是想得出神,眼中根本沒那群人的存在。
「小姐!咱們又不幫忙,若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顯得太沒有江湖道義了。」她心月復之一的艮協也好心勸著。
「唆!江湖道義會比本小姐的終身大事重要嗎?」
她有點微惱地瞪著他,繼續往前走。
嘖!沒瞧見她正在想事情嗎?有事想同她說,好歹也要等她把事情想完再提,
是不?
吵死了!這地方怎麼會這麼吵?
惠兒灩惱火地往側邊瞪去,正想叫她身後的弟兄們閉嘴讓她清靜一下,孰知有樣東西竟然不知死活地撞上她;她二話不說以掌接住,再借力使力地把東西推到一旁。
「混蛋!搞什麼?」她發火地大吼,接著定楮一瞧,猛然發覺眼前的十幾個人皆殺氣騰騰,似乎沒半個認識的……呃,這是怎麼回事?
她轉身睇著她的好弟兄們,他們全都站在她身後。
她方才到底是丟了什麼東西?那東西……挺像是個人的,但她沒仔細瞧,所以不能確定。
算了!河水不算太深,就算真被她丟進去,用爬的也應該爬得到岸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不好意思,你們繼續吧。」
惠兒灩揚手示意,不想理睬這些事,然而才踏出一步,一柄長劍便架在她的頸上。
她不禁瞇起美眸,抬眼瞪著眼前蒙面的男子。「兄弟,太沒江湖道義了吧?」
都已經道歉了,這人還要怎樣?
「誰要妳多管閑事?」男子低聲斥責,有著古怪的口音。
「誰多管閑事?」她回頭罵著一干弟兄。「說!是哪個人多管閑事?方才我不是說別多管閑事嗎?是哪個混蛋居然不听我的命令?」
她的左右心月復艮協和勁坎很無奈地伸出手,指了指她。
「我?」有嗎?什麼時候?
「妳還裝蒜?妳把我們追殺的人丟進河里,是不是存心要為他月兌罪?」
「大哥,我倒覺得你是在找碴了。」倘若她方才不小心丟進河里的人,是他們要追殺的人,他們不是應該感謝她嗎?不感謝便罷,居然還拿劍架在她脖子上……是瞧不起她是個女子嗎?
「不是找碴,而是要妳的命!」持劍之人舉劍欲砍。
惠兒灩不悅地翻開掌心往劍柄一拍,持劍之人手一顫,她隨即送上了一個耳刮子,將持劍之人震到一旁。
「混帳東西,我客氣你們倒當成福氣了?」
見狀,十來個黑衣人掄起刀劍便往她身上招呼。
她身後的一干弟兄驚呼著︰「小姐,危險啊!」
「唆!誰都不準過來!」不想活?成!她就當是做善事替老爹積點陰德,順手送他們一程,也算是為邊關除去一點禍害。
只見惠兒灩縴指如柳、身段如絮,彷若隨風而揚,劍來便擋、刀來便甩,黑衣人尚未近得了她的身,便讓她四兩撥千斤地甩掉,一個個進河「沐浴」。
「混帳!」她站在河畔低斥。
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無端端地打斷她的思緒,害得她現下完全想不起她剛剛在思忖什麼。
想殺人、想打架,也得滾遠一點,是不?
是他們自個兒要圍在河邊鬧事的,擋住她的去路,她都沒說什麼了,他們居然還對她動手動腳,甚至還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雖是男裝打扮,但不代表她是個男人。
她是個姑娘,他們該要待她客氣些,請她從一旁慢慢經過才是。呸!一群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莽夫。
「走了!」惠兒灩旋身準備離開。
「可是……小姐,有些人好似不會泅水哩。」艮協指向河里的人。
「那又如何?關我什麼事?」她可是替萬民除害、替百姓造福,淹死他們正好!
「那位術士不是說,有人在河里溺水的話,就是小姐的命定之人?」勁坎好心提醒她。
惠兒灩一愣,走了幾步又踅回。
「爬上岸的人就給他飽以老拳,拿繩子綁好丟到一旁。」她索性蹲在河畔,直盯著正在河水里載浮載沉的幾個人。
「小姐,有三個人溺水,會是哪一個啊?」艮協也跟著蹲下。
她挑眉思忖了一下。「天曉得!術士只說了一個,這會兒卻來了三個,我怎麼知道會是哪一個?只好……看誰撐得比較久。」
「這樣妥當嗎?」勁坎有點擔憂地睇著那三個人。
「這又不是我說得準的,反正就挑最後沉下去的那一個,這才符合術士所說的溺水嘛。」她努力地回想陰陽子同她說的話。「只是……既然都要沉了,怎麼還不快點?是要讓我等多久啊?」
倘若他們撐到一刻鐘都不沉,那她豈不是要在這兒蹲上一刻鐘?
「小姐,那先沉下去的那兩個人該怎麼辦?」
「就讓他們沉呀!他們既然敢對我動武,就該付出代價,要我做個大好人原諒他們……是萬不可能。」惠兒灩瞇起眼,突地看見河上已有一人先溺水,她不禁興奮地站起。「沉了、沉了,再來一個便成!」
「小姐……」
兩人嘆了一口氣,互使個眼色,準備跳水救人。
「有了、有了,另一個也沉了!」太好了,這樣她就不用費時等候了。「艮協,你下去撈起快沉的那一個。」
「小姐,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艮協已經去救那兩個沉下去的人。」
勁坎月兌下靴子,有些無奈地稍微伸展一下手腳,隨即便躍入冰涼的河水中,撈起快要滅頂的人。
「讓我瞧瞧!」
見勁坎拖著那人上岸,惠兒灩隨即接過他,她輕撫他緊覆在臉上的發絲,仔細地瞧著他的五官。
「長得還不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一張嘴巴……」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小姐,妳在作啥?」勁坎睇著她動手翻開他的眼皮。
「瞧瞧他是不是綠眼楮。」惠兒灩翻著他的眼皮,然而一翻開卻只瞧見眼白,她不禁有點惱怒。「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他已經暈了。」勁坎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是嗎?」她啐了一口,轉而拉扯他的衣衫。
「小姐,男女授受不親……」
「倘若他真是我的夫君,哪還在乎什麼授受不親?」她正忙著呢!他的衣衫怎麼會這麼難月兌?「我要瞧瞧他的胸膛或者是月復上有沒有紅印,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那……」他能說什麼呢?
「可惡!沒有紅印。」她惋惜地松開手。
真是的!害她髒了手,還濕了袍子。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她瞟了勁坎一眼。「先把他帶回去。」
「可是,妳不是說……」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只要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她都不會放棄。
況且,術士也說盡避沒有紅印、沒有綠眼,只要是在河里溺水的都可以同她成就姻緣。
「走吧!把他拖回客棧,待他醒來之後再作打算。」
惠兒灩徑自走了,她的左右心月復皆成了落湯雞。
他們盡避無奈,還是得拖著剛撈上來的人回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