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色為婬,婬為大罰……」
宣典聖坐在書房桌前,口中,念念有詞,彷若想藉著口中所念出的詞句消弭心中漸起的欲念。
「貪欲者,眾惡之本;寡欲者,眾善之基……」他斂下眉眼,嘴中不斷地低喃著,然而不知為何,納咨雲的身影卻輕而易舉地竄進他的腦海,佔據他所有的思緒。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他修身養性這麼久,卻敵不過一時的糾纏?
況且,眼前他該關心的,是她和以聖的曖昧關系……唉,他到底該怎麼辦呢?
嘆了——口氣,他將目光移到書房長廊外的庭院。
倘若她真是失節,倘若她失節的對象真是以聖,他……到底該要怎麼辦?
成全他們?笑話,天底下豈有這等道理?他們是漢化民族,豈能如關外未受軟化的蠻族一般!
但若要他大義滅親,他又該怎麼做?
他不願意休妻,更不想傷了以聖,到底該如何是好?
宣典聖無奈地站起身,緩步走到長廊外,頎長的身子斜倚在門邊,抬眼睇著雲層掩去了彎月,沁涼的風里帶了點濕意,彷若就快要下雨了。
倘若閃電打雷的話,她會不會來書房找他?抑或會跑去偏院找以聖?
「混帳!」他到底在想什麼?現下真正教他割舍不下的到底是什麼?為何干回百轉,他終究還是把心思擱到了她身上?
他在意的到底是受她影響的以聖,還是她……
懊死,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胞弟,他們為何要這樣對他!
只要一合上眼,他腦中便會浮現她倒在以聖懷里,任由以聖對她予取予求……該死!
她不會真的依了以聖吧?她該是知道自個兒的相公是誰吧?他自認無愧于她,她不會真的做出讓他蒙羞的事來吧……
正思忖著,眼角卻瞥見了兩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不禁側眼探去。
是她和以聖!
現下都已經是什麼時分了,他們兩個相偕要上哪兒去?為何都沒有知會他一聲?況且,他都告訴過她天候不佳,而且眼看就要下雨了,她到底是打算和以聖上哪兒去?
他不能再姑息了,不能再放任他們曖昧的狀況不管……不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今兒個一定耍弄個清楚!
御樓街
「話笑公子?」
站在黃麻胡同尾的御樓街邊,納咨雲急忙扣著門,還不忘仰頭睇著天上不時穿破雲層而出的閃電,扣起門來更急了。
「他該不會是睡著了吧?」宣以聖不以為意地問道,臉上卻突地吃痛。「你干嘛又掐我?」
「還不都是因為你拖拖拉拉的。」納咨雲掐在他頰上的力道一點都不客氣。「你瞧瞧天上,眼看著就快要下雨了,若是待會兒下雨……」
「大不了我待會兒去雜貨行買把油傘不就得了?」干嘛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掐他?她根本就是掐他掐上癮了嘛!
「你!」她微惱地瞪著他,又重重地掐了他一把。
又不是下不下雨的問題,而是……不說,打死她都不說,倘若讓他知曉她怕閃電打雷的話,往後在他面前,她就一點威儀都沒有了。
「很疼耶!」宜以聖沒好氣地吼著。
「羅唆廣她懶得理他,回頭想要再扣門,卻發覺門已經大開,里頭探出一張斯文儒雅的臉。「話笑公子,真是對不住,路上耽擱了一點時間,遂……」
「不打緊,請進。」話笑看向一旁的宜以聖,「要不要請宣公子先去買把油傘?今兒個天候不佳,而我這兒又沒有油傘,若是待會兒下起雨,怕會將兩位給淋濕了。」
聞言,納咨雲回頭睇著宣以聖。「你去買傘。」
「雜貨行離這兒很遠耶!」真要他去買?干嘛不拿了就定?
「叫你去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話落,她隨即踏入門內。
宜以聖見狀,撇了撇嘴,無條地往回走。誰知道才拐了個彎,便教人一把擒住了衣襟。
「混蛋,是誰?」宜以聖下意識地想要揮拳,然而拳頭末落下,定楮一瞧,驀然發現——「大哥?」
「怎麼,你現下是想要打自個兒的大哥嗎?」宣典聖陰沉地道。
「沒、沒。」他連忙縮回手。「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
「你說呢?」
「呃……」他干笑了聲,很不願意地揣測道︰「你該不會是跟蹤我們吧?」
千萬別說是,倘若真的是,這一回他的手就真的是吃不完兜著走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贊成秦始皇焚書了
「她找誰?」宣典聖拉著他走出拐彎處,指著納咨雲方才扣門的地方。
「那個……」她說不能告訴大哥,可是大哥都已經跟到這兒來了,他到底該說不該說?
「還不快說?」宣典聖突地眯起眼。「難道,這一回你是打算要抄寫周禮十遍?」
聞言,宣以聖二話不說便投降,「她去找個文人收手寫稿。」
不能怪他,他也不願意這麼做,只是……他不要再抄寫了。
「手寫稿?」他不由得眯起黑眸。
「她說,呃……」見他臉色大變,宣以聖連忙改口︰「嫂嫂說,你上百花樓那一日帶了份手寫稿回來,她覺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便找了那個文人,打算邀他的稿,到時候印制成書放在咱們書和苑里販售。」
「手寫稿?」他驀地想起似乎有這麼一回事,記得是戴淳硬塞給他的……「你陪她來找人?」
那個笨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就算她真是拿到手寫稿,他也不一定會依她所願地擱在書肆里販售,她居然自顧自地進行,壓根兒沒問過他!
「她說,要讓你知道她是真的把心思放在書肆上頭,不像你上百花樓還拿書肆當借口……」不是他說的,是她說的,他不過是一五一十地把她說過的話再說一遍而已。
「是這樣嗎?」他不甚相信地看著宣以聖。
她和以聖之間的關系,可不是起源于這一回,而是在許久之前……因為一本素女經。
「真的、真的。」宣以聖點頭如搗蒜。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道︰「我問你,那一日,她為何會爬上你的炕床?」
宣以聖一愣,眨了眨眼,笑得很邪惡,十足像納咨雲的笑臉。「大哥,你在意?」他不是像個沒事的人一般?還罰他抄寫呢!
「誰在意來著?」宜典聖別扭地不承認。
「倘若不在意,你又何必問?」嘿嘿,難得遇到大哥困窘,不趁此時玩弄他,怕是再也找不到機會了。
「你……」宣典聖正要斥責他,卻突地听見一陣細微而古怪的聲響,不禁往街邊一探。「她的聲音!」
話落,他隨即快步跑到納咨雲方才進入的那扇門前。
「怎麼會這樣?」宣以聖跟在他後頭,尚未厘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便見到他抬腿開始踹門。「大哥……這樣不好吧,現下已經有點晚了,你這樣踹門……況且,咱們又不知道里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你這麼做……」
宣以聖的話未完,門板便已教宣典聖給踹開,只見他鐵青著臉,不由分說地闖進里頭,穿過中庭,見納咨雲被一個沒瞧過的男人給強壓在地上,他氣憤地一腳將那男子踹開,
「相公?」納咨雲驚魂未定,便見他一臉陰騖地將她拉起。「你怎麼會在這兒?」
「瞧你做的好事?」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皆目欲裂地瞪著在地上打滾的男人,發狠地又在他的胸口踹了一腳,怒聲吼道︰「以聖,帶你嫂嫂回府!」
宣府
外頭狂風暴雨急起,銀白的閃電交錯在墨黑的天際,還夾雜著幾聲教人心驚膽戰的雷響。
宣典聖坐在書房桌前,只手托腮瞪著外頭的風雨打濕了長廊,陰騖的黑眸里還蓄滿著惱怒。
蠢女人,他從未見過有哪個女人像她笨到這種地步的,簡直是要氣死他了!
她居然瞞著他邀手寫稿,甚至還獨自踏進陌生男子家中……她到底有沒有大腦?她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倘若對方要使狠,她擋得住嗎?
況且,在那時分獨自踏進男子家中,已經有損她的清白,她怎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
不,她肯定知道,只是故意要氣他。
哼,她以為早點把他氣死,她便可以早點改嫁嗎?
宣典聖惱火地瞪著天際不斷進裂的閃電,听著震人心魂的雷聲,不禁微蹙起眉,擔憂著她不知道會害怕成什麼德行
不管她了,他現下不想見到她,教以聖將她帶回府後,他也沒去見她。
他現在的思緒一片混亂,不想問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麼,也不想知道這天候會不會教她嚇得渾身發抖,可……今幾個的雷聲特別響,比以往還要攝人心魂,不知道她……
「相公……」
一抹被雨打濕的身影突地站在書房前,臉上還蒙了件長帔,看起來狼狽又可笑,但不知怎地,他卻笑不出口,甚至下一刻,他便已經站在她的面前,用不曾展露的溫柔,將她摟進懷里,帶進屋里頭。
「嗚……雷聲好響……」她窩在他的懷里抖個不停。
「你身上都淋濕了。」見她渾身濕透,他不禁將她帶到炕床邊,打開了炕床邊的櫃子,取出一件中衣。「你先把衣裳月兌下。」
「哦……」她難得順從地點了點頭。
見她一月兌下袍子,肚兜上頭的大片雪膚凝脂布滿青紫的痕跡,他不禁重擰起眉。「瞧,你無端讓自個兒身上多了些瘀紫,到底是想折騰誰?也不想想你是個姑娘家,居然獨自踏進一個男子的屋內,就算你沒那心思,但他人會怎麼想?就算你不將禮教當一回事,好歹也要知道怎麼保護自個兒,是不?」
懊死,瞧見她身上的瘀紫,竟教他心疼不已。
「我當然知道要保護自己,所以每回前去,我定會找以聖同行,這也錯了嗎?」她扃扁嘴,抓著中衣不肯穿上。
「你為何就不找我一道去?」他突地道。
「我……」她怎能帶他;道去?但這當頭要是不把話說清楚,怕是再無機會說清楚了。「我想要給你一個驚喜,想讓你知曉我是真的把心思放在書肆里的,而不是想賣弄風騷,是你誤解我了。」
「我誤解你?」他戲譴地笑道︰「你的風騷是有目共睹,怎會是我誤會你?就說今晚你上那個男人的屋里前,還特地沐浴、裝扮,你……居心叵測。」
「你比以聖還要不了解我!他知道我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的,所以他才會毫無後顧之憂地幫我。」她氣惱地拿葉,衣丟他。
氣死她了,真是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木頭,不懂得安慰她便罷,還說話氣她!
「倘若不是如此,又會是如何?」他氣惱地將中衣丟到地上。
「盡笛我是刁;愛那套死八股,可也不代表我刁;在意自個兒的清白,況且,我已經出閣了,我所認定的相公只有一個,盡避我的相公像個木頭般不解風情,但你還是我的相公啊!遂我怎麼可能做出壞自個兒清白的小?沒有一個姑娘會不在意自個兒的消白……一馬不配雙鞍,一女不事二夫,這道理,我還懶得!」她委屈極了,扁了扁嘴,努力壓抑著溢滿眼眶的淚水。
「真是如此?」她真的已經認定了他是她相公?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仰不愧天,俯不祚地,問心無愧。」她別過身偷偷拭去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信就算了,反正不管她做什麼事,他都非要搬出禮教……
宣典聖不語,心頭涌上一股暖意,抬手想要將她擁入懷里,卻又突地想起一件事。
「那你為何老是拿以聖和我做比較?」她就非得拿他們兩兄弟做比較不可嗎?
「我沒拿以聖跟你做比較。」
「要不,你怎會每說一句話便提到他?」而且每一句都是沖著他來的,彷若在告知他,以聖比他懂她,以聖比他了解她,更可以給她無顧慮的後盾,這教他如何相信她?
「他是你弟弟呀!」
「可他不是我!」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著他。「你心底有什麼事,怎麼不直接告訴我?你這樣拐彎抹角,我又不懂。」
宣典聖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後才道︰「我要你記得,我才是你的相公……」
「我知道啊!」他本來就是她相公,她沒認錯人,也沒記錯人。
「我是說……」他艱澀地開口;「不需要去找以聖,有事找我便成,不管什麼事都得要同我商量……還有,往後你在外的舉止要端莊些,別讓那些登徒子有機可乘,要不然我就不準你再出門!」
天曉得,每回見著她身邊圍繞一群男子,他都得要費上許多力氣才能強迫自個兒壓下心底那份惱意。
聞言,納咨雲似乎有點懂了,她將他輕擁入懷。
「你說的話,我會努力做到。往後,不管我心底有什麼事,我都會告訴你,相對的,不管你心底有什麼話,你也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絕對不準自個兒胡思亂想,逕自給我定下罪名,」
「嗯。」他任由她將他摟進懷里,放任著欲火在體內燒灼。「往後出門,不需要這般費勁打扮了,知道嗎?」
「我不過是多上了點粉。」她不禁發噱。
「你不知道你那模樣像是存心去勾引男人,近乎婬晦。」他突地將她壓倒在床上。
她眨了眨瀲濫的水眸,恍然大悟。「相公,你該不會是拐著彎在稱贊我美艷得會讓男人產生綺念吧?」宣典聖一愣,俊臉微紅。她驀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勾起笑。天,他居然是個這般別扭的人……
「住口。」他吻上她的唇。
「相公……」她羞赧地輕笑著,卻沒阻止他熾熱的身體一寸寸地貼上她的肌膚,享受著他難得的溫柔。驀地,外頭晌起震耳雷聲,她不禁瑟縮了下。「相公,雷聲……」
嗚嗚,今兒個到底是什麼天候,嚇死她了……
宜典聖隨即用雙臂圈住她微顫的身子,低啞地道︰「以聖總不會知道你怕閃電和打雷吧?」「嗯?」她微微一笑。「沒什麼……」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是完完全全屬于他和她之間的秘密,不知為何,這麼一件小事,卻讓他感到莫名的滿足。
但是,他是不會告訴她的。
數日之後。
夜涼如水,一道身影穿過中庭的長廊,有兒分猶豫,然只停頓了一會兒,隨即推開了門。
「今幾個沒有閃電打雷,你……怎麼來了?」早已上床就寢的納咨雲連忙翻身坐起。
「不能嗎?」宣典聖羞惱地道。
難道,他想要和她一起就寢,還非得要等到老天閃電打雷不可嗎?
「能……」見他躺上炕床,她突地勾笑,笑得很賊、很賊。「相公,咱們要不要研究研究這本素女經哪?我和以聖研究不出個所以然,所以……」
唉,要他說出口,還真不是普通的困難,所以她這個做娘子的自然得要多擔待些。
「你找他研究?」他驀地翻身壓著她。
「紙上談兵,空談羅,這樣也不成?」
「你一點都不覺得羞?」
「不會啊,以聖也不會,瞧我將他敦得多好。」她得意地道。
宣典聖不禁低嘆一聲。正所謂近朱則赤,近墨則黑,還真是一點都不假,就連他,也似乎被她給感染了。
「不需要研究,我再清楚不過了。」他還能夠身體力行哩。
「你?」感覺他身上的熱度不斷襲來,她不禁有些疑惑,「你不是說那種東西太下流,入不了你的眼?」
「你說呢?」
「典聖……」她羞赧地輕喊道。
聞言,他在她身上游移的手驀然止住,渾身僵硬。
「咦,你……臉紅了?」她驚詫地直瞪著他的臉。「相公,你居然臉紅了!」
「不要……喚我的名字。」他紅著臉,咬著牙,艱辛萬分地道。
「為什麼?」她眨了眨眼,笑得不懷好意。「你也可以喚我一聲咨雲啁……你叫嘛,典聖,你叫我一聲咨……」
他又羞又惱地封住她的口,讓她惡意的嘲笑全數化為無聲的呢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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