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送了。」
當鋪前頭,送走了聒噪不休的媒婆,範江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轉身走進鋪子里,有些恍神地坐回案桌後的椅子上。
已經到這時候了……
是啊!都已經五年了,夭若的年歲同她一般大,算了算也該成家立業了……然而他可是她的典當物耶,他要如何成親?
有人上門同她說煤,她可以二話不說地趕人,但如今人家說煤的對象不是她,這可就有點棘手了,再加上她已經一連數天沒見著他的面了……一想到夭若,範江的粉顏不由得燒燙起來,她不禁搖頭嘆氣。
教她如何見他?
就怕自個兒見著他,一不小心便會掄起拳頭打他,一個不經意把他打成殘廢,她豈不是要養他一輩子?
說來說去還不都要怪他?
居然將她錯認成花娘……喝醉了又怎麼著?難不成喝醉了,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錯?
要她怎麼受得住這種事?
他如此地放肆,非但親了她,還對她上下其手,更不可饒恕的是,他居然……啐!到蘇州是想過得開心的,然而美少年也不過才瞧了幾天,接下來的日子卻混亂到不行。
搬到蘇州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怎麼老覺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底是誰起的頭?
是她嗎?
範江乏力地飲眉思忖著,突地听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一抬眼便見著夭若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教她連忙斂下眼。
啐!方想到他,他便跑來了?
他跑到這兒做什麼?他不是正躲著她嗎?既然打算躲她,他就該窩在府里才是啊!跑到這兒……教她怎麼面對他?
「小姐,听說有人上門提親?」朱夭若快步走到桌旁,壓根兒不管自個兒還上氣不接下氣。
範江微挑起眉,偷覷了他一眼。「怎麼著?」
這麼厲害?連著幾天窩在府里,他也知道鋪子里發生什麼事了?啊!八成是廉碩那笨蛋跑去通風報信的。
「人呢?」偌大的大廳就只有小姐一人啊,該不會是廉碩誆他的吧?
「走了。」她隨手抓了個天山玉鎮紙把玩。
啐!男大當婚,看來他真的想成家了……他要怎麼成家?一個好人家的姑娘豈會願意跟著他一塊兒吃苦?方才她沒同媒婆說,他不是她府上的總管,而是她的典當品……要是媒婆知道夭若只不過是當鋪的第一號典當品,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唉!她太過仁慈了,方才若直截了當地說清楚,媒人肯定會立即打道回府。
只是……他通常都在鋪子里和府里走動,或者是陪著她出游,怎麼會有人看得上他?
並不是她要嫌棄他,而是他真不是她偏愛的類型。
她要的男人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器宇軒昂、瀟灑不羈,而他……除了濃眉大眼之外,其它的嘛……飛揚的濃眉顯得太剛強,看得出固執的性子,黑眸顯得太陰沉,好似隨時都在算計別人,鼻梁顯得太剛毅,唇瓣抿得極為……混蛋!教她又想起不該想起的事了。
「走了?」他一愣。
換句話說,她終究還是拒絕了?
可不是嗎?小姐是偏愛美少年沒錯,但僅止欣賞罷了,從未想過要佔為已有,更遑論與哪個小白臉結為夫妻……啐!明明知道的事兒,可當初一見著容婧,他怎會笨得一頭栽進小姐設下的陷阱?
「嗯。」她狀似隨意地道,彷若把那一晚的事給忘了,但只有她心里清楚,把玩著鎮紙的手心里滿是汗水。
不管他為何突地跑來,但現下都已經把事兒告訴他了,他也差不多該走了吧?
她不說話,他不搭腔,氣氛好似突地沉重起來。
朱夭若瞅著她,見她把玩著手里的鎮紙;小姐寧可盯著手上的鎮紙也不多瞧他一眼?他不禁在心里暗嘆。
她定是在意得緊……
或許他還無法看穿主子的心思,但這麼一丁點小動作,他心里還是很清楚的,然而事情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倘若不趁現下把話說開,往後五年要怎麼過?
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完氣後,朱夭若刻意忽略跳顫不休的心,方要開口……
「你……」
「妳……」
範江抬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對看一眼,她連忙移開目光。
「你先說吧。」
「小姐有什麼吩咐?」
誰知道兩人竟又一塊兒開口,她不禁沒好氣地抬眼瞪著他。
「我要你先說,你听不懂啊?」原本是想問他有無成親的打算,但既然他有話想說,就直說啊!
「我……」心跳急促,教他在舌尖上打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婆婆媽媽個什麼勁兒?」她沒好氣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啊!」
這樣你啊我的,听在耳里多不舒服?相識五年了,想當初剛和他一起生活時,也沒見他這般別扭過。
「我……」他深吸一口氣,總覺得氣哽在喉頭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逼得他幾乎快要窒息,只好一鼓作氣地道︰「那一夜的事是我的無心之過,我知曉自個兒定是唐突了小姐,所以我……」
「得了、得了,往後別再犯了。」她揮了揮手,狀似不在意地道,然而卻急急地垂下螓首,不想教他瞧見燒燙的粉顏。
這種事能在這當頭說嗎?
無端端地在這當頭提起這件事作啥?想同她道歉,待她回去再說不就得了?現下天色還早,說這種話……教她心兒狂跳,頭都暈了。
「可……」他壞了她的清白,這事兒怎能這樣就算了?
難道小姐壓根兒不在意他壞了她的清白?知道她向來瀟灑慣了,凡事不拘小節,但怎能連這種事都不在意?
「不用說了,我說怎麼著便怎麼著。」她有些不耐煩地說。
這小子可不要蠢得同她說,他想要娶她以示負責……這等蠢話,她可是不想听的。
不要說了!不要再教她不經意地想起那一夜的事……她的臉很燙,他再說下去,她的臉可能真要著火了。
不!在她的臉著火之前,她肯定會忍不住地對他動粗。
「可是……」
「我叫你別說了!」她惱火地將鎮紙朝他丟去。
「哎呀,暗器!」
門口傳來的笑聲,令兩人同時探去,竟見著好一陣子沒見著人影的花問柳。
「江兒,妳是這樣待客的?」花問柳走進鋪子干笑著。
「問柳?你怎麼來了?我並沒有告訴你,我帶著妹妹們到蘇州來了。」範江驚詫地睇著他,盡避意外,卻又萬分感謝他恰巧出現在這兒,教她可以不必再獨自面對夭若那個蠢蛋。
「這就是我了不起的地方。」花問柳依舊帶著笑,他把玩著鎮紙走近範江,不忘拍拍朱夭若的肩。「唷!許久不見,更像個男人了。」
朱夭若不語,只是客套地點了點頭。
他向來不喜歡花問柳,原因極為明顯,因為他有著一張小姐萬分喜愛的美少年面孔,盡避虛長自個兒幾歲,但他瞧起來卻依舊帶著美少年的青澀感。
是男人就不該長成這種臉!
「喝,更陰沉了。」花問柳不禁苦笑。
看來他今兒個來得真不是時候!總覺得現下的氣氛有些詭異,虧他千里迢迢地趕到蘇州,跑得這般辛苦,又沒見著自個兒的心上人範洋……唉!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再跟著咱們跑了,因為沒了心思打探咱們的消息,才會將近一年音訊全無。」範江笑笑地說著。
此時朱夭若一如往常地定到她的身後。
「唉……」花問柳緩步走到她身旁,連連嘆息。「妳就不曉得我為了洋兒費了多大的心力。」
「是嗎?」她可瞧不出來。
早在來蘇州之前便沒瞧見他的身影,虧他還說得天花亂墜。
「哎呀!妳不曉得,自從我當了官,天天忙得暈頭轉向,數人差使著東南西北到處跑;而後又因為我大哥在杭州捅了摟子,延誤了數日。待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閑上門一瞧,才知道當鋪居然搬遷了,光是要查得妳們的下落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一知曉妳們到了蘇州,我便趁著去湖州出公差的機會,從湖州連夜跑來了。」他可是一刻都不敢休息呢。
他從京城走了一趟杭州,再趕回京城,又跑了一趟湖州,接著拐向蘇州……路途雖然不算頂遠,可就是心急如焚啊!
「這般辛苦?」她干笑以對。
呵!他對洋兒可真是一往情深啊,從京城追到蘇州……他可是有官職在身呢,豈能自由來去?
當初洋兒便是算準這一點,為了月兌離他的糾纏才答應搬來蘇州的。
可惜的是,他依舊來了……真是有心。
「一點也不辛苦。」花問柳笑得桃花眼微瞇,湊近她一些才道︰「那個……我說,怎麼沒瞧見洋兒呢?」
他連夜趕路、策馬狂奔,都不知道已經多久沒合眼了。
「她呀……」範江吊他胃口,瀲灩的水眸轉了一圈,硬是不告訴他答案。
「在哪兒?」天可憐見,他想他的心肝寶貝,想得心都疼了,快告訴他洋兒的下落吧!好讓他一解相思之苦。
「在……」見花問柳漂亮的臉上寫著滿滿的渴求,她不禁想笑。
唉唉,真不知道他為何恁地死心眼,偏是對洋兒情有獨鐘……不知道吃了多少回閉門羹,可他偏是不死心,一路追到這兒……唉唉!教她好感動,感動得好想要逗他。
「她在哪兒?妳倒是說一聲,別再逗我了。」花問柳急出一身汗,魅惑眾生的俊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盡避硬擠出一抹笑意,卻也顯得力不從心。
「這個嘛……」她嘿嘿地笑著。
瞧他急得滿頭大汗,少了幾分刻意維持的斯文樣,她不由得更想要逗他。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洋兒哪一點,竟甘心為她改了性子?
倘若有個男人也願意這般待她,或許……
「江兒……」見範江老是不正經地左顧右盼,花問柳不禁沒好氣地抬起她的下巴,凝視她的眼,逼範江不得不直視著他。「明知道我心急,妳就告訴我一聲吧!別再逗我了。」
就當是他求她吧!
「瞧你急得像是什麼似的。」啐了一聲,見花問柳一臉正經,她才不情願地說道︰「好吧,我告訴你……咦?」
範江蹙起眉,瞪著介入她和花問柳之間的大手,她緩緩地抬眼,竟瞧見夭若冷著一張臭臉……這張臉已經夠陰沉了,現下還顯得這般凶惡,他到底想要怎麼著?
嚇她?還是嚇花問柳?
「放開小姐。」朱夭若咬牙道。
「嗄?」花問柳不解地蹙緊濃眉。
現下到底是什麼陣仗?夭若何時也變得這般有興致,居然同他家小姐一起逗他?還是他們主僕二人決定要一塊兒逗他?
別再逗他了!他很急的,一急過頭,他就怕自個兒的壞性子又要發作了。
「放開小姐!」朱夭若啞聲說道,橫在兩人之間的大手,堂而皇之地揮掉花問柳擺在範江下巴上的手。
就算對方是花爺,他也不容許他造次。
他知道花爺是當官的,對二小姐向來情有獨鐘,但……目標既是鎖定二小姐,又何必來叨擾大小姐?
花問柳不解地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他直睇著朱夭若森冷的嘴臉,以及瞇起的黑眸……怪了!老覺得他好像某個人……
近一年沒瞧見他,以往不覺得他酷似誰,然而現下怎會覺得他好像某個人?
「你在瞧什麼?」見花問柳詭異地盯著夭若,範江不由得湊近他。
「我覺得他像一個人。」他很中肯地道。
「啐!你和他又不是頭一回見面,以往都沒听你說過,現下怎會突地這麼說?」範江啐了他一口,抬眼睇著夭若,見他隱晦的黑眸對上自個兒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掉頭閃避。
真、真是太放肆了!居然這般明目張瞻地看著她!他可真是有膽子,竟用這般放肆的目光瞧她,瞧得她粉臉發燙、心跳漏了幾拍……他到底存著什麼心思?
「對了!」花問柳驀地擊掌。
「嗄?」她被嚇了一跳。
「他呀……」花問柳臉色大變地將範江拉到一旁,和她咬起耳朵來了。「像極了當今聖上啊!」
聞言,範江不由得放聲大笑,壓根兒不理會夭若疑惑的眼神。「他哪里像了?」當今聖上……真虧他說得出口,天曉得這話若是傳入宮內,他會不會掉了腦袋?
「我是說真的,我方才不是說過我去了一趟湖州嗎?就是因為近來傳說湖州有位聖上流落民間的私生子;我听了密報便趕去湖州,卻無功而返,想不到竟在這兒遇著了酷似聖上的人。」連他都嚇著了。
範江帶著難忍的笑意說道︰「怎麼以往就沒听你說起這件事?」听听!說得多像是一回事?
怎麼?她小小捉弄他一下,他便想要報復?
可……這件事對她而言可是不痛不癢啊,能不能想點新鮮的花招?
「那是因為我以往沒見過聖上啊!」花問柳不禁發噱。「倘若只是長相相似,也不能說他真是聖上的私生子,不過他若真是皇子,身上定會保有皇家的聖物,我還是得查查。」
範江似笑非笑地睇著花問柳,心頭卻是不安的;他是在說笑,她壓根兒不必在意,可不知怎地,她卻在意起來了。
只因當年夭若要把自個兒典當給當鋪時,曾說過他姓朱;姓朱未必代表他是皇族,但他身上有一條與身分不相配的金鏈子……
可惡!花問柳無端端地跑到蘇州作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