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老宅的日照室里,溫暖的金陽驅不散滿室的灰暗,陰冷的寒風呼嘯地吹著,讓室內的人忍不住拉高衣領、縮著脖子。
奸冷!藍心眩蜷曲身體窩在牆角。尹非的報復終于開始了,有好多調查人員在大宅里來來去去,更多的新聞記者像是逐臭而來的蒼蠅將尹老夫人團團包圍住,她看得又心痛、又難過,卻無能為力,只能躲在日照室里黯然神傷。
尹非真的什麼都不顧了嗎?連她……也舍了!
清澈的珠淚滑下,浸濕了她的衣襟,在早已布滿淚痕的衣服上留下更多印痕。他怎麼忍心?那一段如夢似幻的幸福時光他已經半點也不念了?
「嗚……」掩不住的啜泣逸出齒縫。心好痛,痛得像要死去,但為什麼她還不死?死了不就感覺不到痛了嗎?
「真是沒用啊!」涼涼的嘲諷出自尹老夫人的口,盡避受了那麼多打擊,她清瘦的身子,背脊依然挺得筆直。
藍心眩急忙擦干眼淚。「你又沒讓看護跟著就到處亂跑了。」
「那群膽小表看到這麼多調查員嚇都嚇死了,一個個全辭職了。」尹老夫人輕啐一口。「你呢?要不要也一塊兒逃?」
藍心眩沮喪地搖搖頭。「我不會逃的,事情會演變到這種情況,我也有份,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哪有這麼偉大?別高估自己好不好?」不管遇到什麼事,尹老夫人直言不諱、決心做自己的堅持始終不變。
「隨便你怎麼說,我決定要留下來就是要留下來,你改變不了我的。」
「是啊!能讓你變成一個膽小表的只有我那笨蛋兒子。」
藍心眩無力地嘆口氣。「其實你並不討厭他,何以開口就要罵他?」
「他本來就很笨!」笨到連人家的好心跟壞心都分不清楚!尹老夫人在心底無奈地思忖︰教出這樣一個死腦筋的孩子也許是她的錯。
「他不是笨,他只是鑽進牛角尖里了。」盡避事情已演變至此,藍心眩依然舍不得他挨罵。
「那你就想辦法把他拖出來吧。」
藍心眩苦笑。「我哪這麼有本事?」
「你不是沒本事,是沒心去做了。」標準戀愛中的女人,火性都被愛情磨光了。尹老夫人真為她不值。
「我……我求他不要,可是他不听,他騙我……」一想起尹非的所做所為,藍心眩的淚就下听話地滾滾而下。
「求他?你以為那只笨牛會听人說嗎?他眼楮里只看得到證據,沒有證據,你是不可能說服他改變主意的。」
「證據?」
「你把茶幾上的電話拿過來。」
藍心眩雖覺疑惑,還是依她所言做了。「你要打電話給誰?」
「安娜。」尹老夫人唇畔浮著詭譎的笑。
「安娜——」藍心眩嚇得心髒差點麻痹。
「噓,別吵!」尹老夫人撥了一串號碼,靜候電話接通後。「喂,安娜嗎?我是老夫人,現在有人要問你幾個問題,麻煩你老實回答。」語畢,她將話筒扔給了藍心眩。
她兀自呆愣無法言語,直到尹老夫人抖手賞她一記指骨頭。「別浪費時間,國際電話費很貴的。」
藍心眩如夢初醒,趕緊接起話筒。「喂,請問你是尹錯的母親安娜小姐嗎?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問你,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答案……」
後來安娜說了些什麼她都不記得了,只是恍惚地听著她的聲音,想像她在電話那端是怎生的表情,喜悅、憤怒、哀傷,還是難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猛然想起得請安娜做一件事。「安娜,可以請你回國一趟嗎?不行,那……你可不可以拍一卷錄影帶寄回來?將你剛才告訴我的話全錄進去。好的,謝謝你!」
幣斷電話,她全身的力氣像被抽盡般,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茫茫然望著尹老夫人發呆。
「年輕人真沒用!」尹老夫人譏了她一句,拿過她懷里的話筒,轉動輪椅將話筒放回去。
「你一直跟安娜保持連絡,而尹非卻不知道?」藍心眩真是被這對母子打敗了。誰能相信他們不是親母子?一樣自以為是,以為只要自己沒錯,不必說對方就該了解;什麼嘛!心電感應真這麼好用,人類還要語言來干什麼?
「是他自己不問的。」她也有自尊啊,誰要去跟那頭蠻牛道歉?
「這事兒你應該主動告訴他!」藍心眩氣得火冒三丈。
「他是小輩,他才應該主動才對。」
「放屁!」藍心眩一冒火,失控的脾氣就重現于世。「你是長輩,見識比他多一倍,你難道分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嗎?拿這種事來玩,難怪尹非要氣你!」
「他氣死活該!我養他這麼大,他居然忘恩負義倒打一耙,這是他的報應。」尹老夫人得意洋洋的。
藍心眩真是被這對母子搞瘋了。「我懶得跟你說。」她氣唬唬地離開日照室,想著該找什麼樣的時機去跟尹非說明真相,不過凡事得等安娜的證據寄到再說。
尹老夫人在她背後扮鬼臉。「你懶得跟我說,我才不想理你咧!」活到她這把年紀了,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放不開的嗎?神經——
他的計劃已經如願地運轉了。
尹非坐在書房里,一手端著一杯威上忌。眼看著復仇大業成功在即,為什麼他心里始終不快樂?
一口干掉了杯中酒,他又倒了一杯。本來已打算為藍心眩戒酒的,但她離開後他又恢復了每日一杯的習慣,不!事實上他喝得更凶了,幾乎是一日一瓶!
酒是苦的,喝進嘴里更嫌酸澀,不僅為什麼以前他覺得這玩意兒美味?現在只覺得它們像黃連一樣難以入口,但偏偏他卻不可一日無它。
他墮落了,他知道,報仇的快感激不起他心底一點喜悅;瞄一眼桌上的報紙,每一家的頭條都刊載著「尹氏財團」的危機問題。
他一手導演的戲劇,成為人人目光中的焦點,唯獨他例外。
他注視著的是推著尹老夫人輪椅的那位看護小姐——藍心眩。
她真是有情有義啊!盡避尹老夫人快要垮台了,身邊人離散將盡,唯有她始終相伴不離。
「可惡!」又是一口干盡杯中酒。為什麼她心心相系的人不是他?今天落到那步田地的人若是他,她也會如此有情嗎?
「心眩……」杯子已經滿足不了他,他執起酒瓶,一口一口往肚里灌。失去她後,他才明了思念的痛苦;當年與安娜離別也不曾這般痛苦,年少輕狂只曉恨!直到遇見藍心眩,她讓他嘗到了渴望已久的幸福,他愛她如心頭肉,乍然失去就像是有人拿著刀狠狠割開他的胸、刨去他的心一樣痛!
如今他的胸膛里只剩空蕩蕩一片,什麼都沒有了。
「心眩,你回來吧,求求你回來吧——」沙啞的嗓音不停呢喃著,心里渴望她會如來時那般乍然出現。
但他失望了,漆黑的夜里,回應他的只有一聲低低的啜泣……啜泣!
他扔下酒瓶,跑出書房,果然在門邊找到那小小的身影。
「小錯!」是他的兒子,哭得眼楮都腫了。
「爸爸,我們把藍阿姨和小若找回來好不好?」他不要過這樣的日子,好冷、好痛、好難過,他想要回從前的溫暖,「一家人」的感覺好快樂。
尹非將兒子緊緊摟進懷里。「對不起小錯,是爸爸錯了,我錯了——」報仇的滋味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他為什麼要報仇?為什麼……
「爸爸、爸爸……」尹錯怕;怕父親就此毀了,怕家就此散了,更怕月兌不了這黑暗,該怎麼樣去尋光明?「爸爸,你娶藍阿姨吧,讓她做我媽媽,讓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好不好?」
「好,爸爸答應你,我會把她們找回來的。」錯過才知道痛!尹非覺悟了,如果她一定要他放棄對尹夫人的恨,那他就放棄吧!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地更重要了,就算是支持他活到現在的仇恨也是一樣。
「我們還可以過回以前的日于?」
他在兒子眼里瞧見了憂郁不安,心痛得不能自己,唯有頻頻點頭。
「可以的,小錯,為了你,爸爸什麼事都做得到。」當然也為了他自己,他不要再被思念逼瘋了。他愛她,比愛自己更甚!所以他要將她追回來,犧牲一切亦在所不惜。
「藍小姐,听說你曾經代理過‘尹氏財團’的總裁是嗎?」
「你是哲學系畢業的,根本不懂商業,尹老夫人卻做這樣的人事調動,豈非置公司福利于不顧?」
一大早,藍心眩才出尹家老宅大門,就被一堆記者給團團圍住了,問了一堆蠢問題,氣得她差點拿殺蟲劑來趕人。
「無可奉告。」她努力排開眾人,想要找尹非算帳去。
「藍小姐,難道說你在這件案子里收受了不少金錢?」一個記者突發驚人之語。
藍心眩氣往腦門兒一沖。「你說什麼瘋話?」她彎起袖子,一副準備找人拚命的樣子。「你們這些記者,說話不必講證據嗎?滿口胡言亂語只求諂媚群眾,你們這也算是專業記者?」她一句話罵盡了所有記者,教一干人等氣黑了臉。
「藍小姐,你這樣不合作是侵犯了群眾知的權利,你沒權這樣做的。」一名記者威脅她。
「你去告我啊!」什麼知的權利?新聞媒體早爛到底了,用餐時間也會播死人照片,只求刺激收視奉,沒良心又沒道德,她會怕他們才怪!
「你以為我們不敢?」一群記者開始鼓噪。
「敢就去告,少羅嗉!」估量這群人是不可能放她通行了,藍心眩把身子一轉,正想回屋里去,改從後門出去找尹非,孰料外套卻被一名記者拉住了。「你們想干什麼?」
「藍小姐,你沒說出一個交代我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記者群們縮小了包圍圈。
「喝,敢情你們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她同情那些常年生活在鎂光燈底下的明星們,被這些家伙口夜跟著,簡直是與惡魔為鄰;一個弄不好就像可憐的黛安娜王妃了,一縷芳魂隨風散。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們,你們似乎太過火嘍!」一陣溫和的男聲突兀地插入,排開人牆,晃著邪氣又蠻橫的步伐走到藍心眩身邊。可不正是她心里詛咒不停的討厭鬼——尹非。
乍見心上人,藍心眩差一點控制不住投入他的懷抱,又猛然想起她會這麼倒楣全拜他所賜,忍不住很狠瞪起他來。
「你來干什麼?」
「英雄救美嘍!」他說得輕松。
藍心眩胸口的火卻熊熊燃了起來。「誰要你救啊?你這只沒安好心眼的黃鼠狼!」
「嘖!原來除了笨牛、傻瓜、白痴……之外,我還是一只黃鼠狼啊!」他邊說邊對她猛拋媚眼,不知道又想打什麼壞主意了。
她手插腰,被氣得理智盡失。「對啊!你什麼都是,就是不是人。」王八蛋,存心來氣她的嗎?
「而愛上不是人的我的你又是什麼?」哈!好久不見她可愛的怒容,今日重拾至寶,怎不教他對她「又愛又憐」?
「我是瞎子,才會愛上一個渾球!」她扯開喉嚨大聲叫罵。
「噓,我知道你愛我,但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你無所謂,我可是會不好意思的。」實在是太……可愛了,不愧是他心愛的心眩,口舌伶俐、嬌美無雙、聰明機智……簡直說不完她的好!
她俏臉一下子脹得通紅,又羞又怒,淚水忍不住叭噠、叭噠往下掉。
「心眩!」糟糕,怎麼哭了?尹非匆忙將她攬進懷里,回望那群看戲看得不亦樂乎的記者們。「你們想要資料,今天下午三點來參加‘尹氏財團’召開的記者會吧!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現在可以請你們讓開一條路嗎?」
「尹先生,請問你跟藍小姐是什麼關系?」可惜記者們對于新聞的要求是多多益善,看到尹非和藍心眩間的相處情形,他們已經聞到新聞的味道,自不肯輕放。
尹非只是勾起唇角,展現一抹冰一般的冷笑。「你是哪個媒體的?我會記得叫公司的公關人員注意,你所屬的單位不準參加記者會。」
「尹先生,你沒權這麼做。」該記者臉色大變。
「今下午三點你就會知道我有沒有權了。」尹非銳利的眼瞄過該記者的名牌,待他發覺想遮掩時已經來不及了。
「尹先生……」該記者還想挽回些什麼,卻被尹非寒刀也似的銳眸瞪僵在當場。
「那麼各位,下午見了。」他一手攬著藍心眩毫無阻礙地從容離開了尹家老宅。
時隔一星期,再回到這幢三層樓別墅,前塵舊事恍如雲夢。
溫馨的裝潢布置仍在,但冷清的氣氛卻卷成了一股教人鼻酸的哀愁。
藍心眩赤著腳踏進客廳,迎面是一組青翠的綠皮沙發,穩重又帶點清新的感覺,曾經好幾晚,她躺在沙發上,倚在尹非身邊。
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他正以同樣念念不忘的眼神凝視著她。
她慌忙移開眼,落坐在沙發上。「咦?」這觸感有些不同呢!
他低柔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你離開後,我想你、又氣你,好幾個白天與夜晚,我只能以破壞和酒精來摒除對你的思念,所以那組舊沙發被我摧毀了。」
那眼前看似毫無改變的景象又是怎麼回事?她定神細看,才發覺這看似相同的家已被完全更新過一遍。
尹非坐到她身邊,雙手摟住她縴細的柳腰,將她緊緊地圈進胸懷里。「你絕對想不到昨晚我們父子倆抱頭痛哭了一晚,今早我以高出市價三倍的價錢,請人將房子照原樣大略整修過一遍了。」
「尹非?」她抿著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這是為了她嗎?他真的願意為了她摒除仇恨、重新做人?
「我錯了,心眩。」他把臉整個埋進她的肩窩處,隨後細細地喙吻著粉女敕的頰。「我以為我必須報完仇後才能獲得新生,但其實那是錯的;你才是我新生的關鍵,沒有你,不管我的復仇大業如何成功,我都嘗不到半絲喜悅。心眩,你願意原諒我嗎?」
「你以為我一個人在尹家老宅好受嗎?」她哽咽著。「我想你,想得像要瘋了似的,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你都沒來,我只好跑出來找你。我好想你,尹非,我愛你!」
「心眩!」他轉過她的頭,饑渴地吻著她的唇。之前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讓後悔侵蝕了全身;那時才知道她是他的靈魂,沒有她,他就算活著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雖然這樣的接吻姿勢有些辛苦,但能夠重回他溫暖的懷抱,她什麼也顧不得了,只管盡量伸長頸子,讓身體扭轉到極限以迎合他的熱吻。
「唔……尹非,唔……」
半晌,他仍不舍地頻頻舌忝著她柔潤的唇,多想將之一口吞下肚。「回來吧,心眩,回到這個我特地為你準備的家。」
她好心動,卻又因著畏懼而微懷一絲疑慮。「那公司的事……」
「在下午那場記者會里,我會擺平一切的,‘尹氏財團’會留下來,至于那個女人……你說怎樣就怎樣吧!」雖然他恨極尹老夫人,但對藍心眩的愛已明顯超過恨意,他願意為了她而收回對尹老夫人的仇恨。
「那你呢?你會不會有事?」如果被人知道「尹氏財團」的危機全是他一手導演出來的,她怕有人不會放過他。
「我不會笨到讓自己泥足深陷、月兌不了身的。」他還想活著娶她呢!豈會罔顧自己的人身安全?
「那就好。」她松了口氣,跳起來,轉身面對他,不小心將手提袋撞落地面,發出砰一聲。「唉呀,我忘了我是帶錄影帶來給你看的。」等了五天,安娜的解釋證據終于從法國寄來了,所以她才會急著跑出來找他。
「什麼錄影帶?」他幫她撿起手提袋。
「嘿嘿嘿……」她詭笑。「一卷會教你磕頭認錯的錄影帶。」她打開手提袋,取出錄影帶交給他。「快,去放出來看。」她也還沒看過,不知道安娜說了些什麼。
「想教我磕頭認錯?」尹非輕挑著濃眉。「我說心眩啊!你是不是在大宅里受到什麼非人待遇,搞得腦筋不正常了?我會對人磕頭認錯?下輩子吧!」話雖如此,他還是好奇地打開錄放影機放進錄影帶,準備觀看。
「做人不要太鐵齒,等你撞到鬼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藍心眩取笑他,待會兒看到影中人時不要嚇死才好。
「鬼?像你這麼漂亮的女鬼嗎?」他拿著遙控器坐到她身畔,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按下放映鍵。「如果女鬼都長得像你這樣漂亮,我不在乎多撞幾個。」
「貧嘴!」她笑罵一聲,正想偷襲他圈住她腰肢的手。
「安娜!」看見電視螢幕上的女人,尹非驚叫一聲,下意識松開摟著她腰肢的手,不敢置信地沖到電視機前目不轉晴地盯著螢幕看。
藍心眩瞧著頓失溫暖的腰肢,一股悵然若失的情潮在體內翻涌。安娜,她不過露個臉、連話都還沒開始說,就已經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勾過去了,萬一她要回來了……尹非的眼里還容得下她藍心眩嗎?
不!她用力一搖頭。安娜不可能回來的;就像尹老夫人說的,安娜當年在尹非和夢想間選擇了夢想,她既已舍棄過尹非一次,就沒道理再回來跟她搶人。
「尹非。」她不安地走到他身邊,螓首倚在肩膀。
「安娜。」他毫無所覺地盯著螢幕中人看。
藍心眩胸口一痛。不會的,尹非愛她不是嗎?他才說過他愛她的!他跟安娜已是十年前的往事,都過去了,他不會再愛安娜的……
她拚命安慰自己,但事實真能如她所願嗎?螢幕上那個女人,有著三十歲女人特有的成熟風韻,立體五官美艷奪目,狂野得像一朵沙漠玫瑰。
不難想像當年尹非何以會愛上她;只要心里受過傷的人都會被安娜所吸引,她身上的光彩比火焰還要強烈,足以照亮所有黑暗、燒融一切惹人生厭的事物。
她贏不了安娜,螢火要如何與皓月爭揮?倘若安娜同來了……她一定會失上尹非……
突然,藍心眩感到後悔。她為何要這麼多事,帶安娜的錄影帶來給他看?讓他對安娜的愛隨著時光自然消逝不是比較好?
但她也知道,良心不會允許她做這樣自私的決定。就算明知他會為了安娜而拋下她,為了他、尹老夫人,還有小錯的未來,她都會將這卷錄影帶帶來給他看。
「尹非,好久不見了。」安娜的聲音透過電視音響回旋于客廳中,清脆悠揚得好似銀鈴初響。
藍心眩瞥見尹非眼角閃著水光。十年了,安娜依然在他心中佔據了旁人無法動搖的地位;他不曾遺忘安娜,過去、現在、未來都一樣。她心口一陣發寒,忍不住悄悄離了他半步,而他自始至終未曾發現她的異樣。
電視里的安娜繼續說著︰「……我知道你跟尹老夫人間出現了一點誤會,而有一些事情我得跟你解釋清楚。十年前,當我知道我懷孕後,我去找了尹老夫人,我本來不想生下小錯的,你知道我的夢,我們還曾發過誓—起去法國,小錯會破壞我們的夢,所以我只得舍下他。我去找尹老夫人借錢墮胎,但她求我生下孩子,她說只要我肯把孩子生下來,她就資助我去法國的一切費用;而這十年來,我在法國讀書、學畫的錢全是尹老夫人出的。
「對不起,尹非,我知道我很自私,我不夠資格當小錯的母親,但我舍不下我的夢。當年我本想找你一塊兒走的,但小錯出生後,你滿腦子只有他,你不再想跟我去法國了,你希望我留下來跟你一起建立你夢想中的幸福家庭。
「相信我,我曾經考慮過,也深深地彷徨,但我還是想當一個畫家,最終我只得自己獨行,我很抱歉辜負了你,請你原諒我。十年了,我在法國一切安好,如今我生平第一次個展在法國推出了。」電視上的畫面轉到一問人潮洶涌的美術館,一幅幅美麗的畫作在螢幕上閃過。「我成功了,尹非,我的畫在這里得到很高的評價,我是一個畫家了。過些日子等我個展結束後,我會回台灣,這一回換我來幫你實現你的夢了,我們可以一起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請你等我,再見尹非,我愛你。」
當電視播完安娜最後一句話,藍心眩臉上的血色也隨之褪盡。她要回來,安娜要回來了,回來跟尹非再績前緣!那她呢?她跟尹非這段短暫的戀情又算什麼?
尹非和安娜間有尹錯當橋梁,以尹非愛家愛子的個性看來,他一定會選擇安娜,以求給兒子一個圓滿的家庭。
最終她只能認命退出,因為她只是一個出現得太晚的第三者。
「心眩,謝謝你!」尹非的目光還停留在螢幕上安娜最後一抹倩笑上,他抖著聲音兀自呢喃著。「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這十年來,我無一日過得心安理得,我想著安娜,並非思念,而是擔心地不知被尹……我母親害得多慘,也許她流落街頭,也許她已經不在人間了,我越想越不安,只能告訴自己,為了責任,我得替她報仇。而我也確實做了,可是我又愛上了你,還為了你拋下復仇大業,因為我對你的愛已經比我心底累積的恨多更多,我不想失去你,唯有選擇對不起安娜,但我仍然覺得不安,因為我以為我害慘了她。直到剛才,我看了這卷錄影帶,我終于如釋重負了,我……心眩,我要好好謝謝你!」他猛地轉過頭去,卻迎上她淚痕滿布的矯顏。「心眩,你怎麼哭了?」
藍心眩搖搖頭,不知該怎麼訴說心中的苦,只能抬起淒楚的淚眼絕望地凝視著他。
「心眩。」他拋下遙控器走到她身邊,舉起手輕柔地拭著她墜落不停的珠淚。「心眩,我的寶貝,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這是不是表示他依然愛她?不管安娜回不回來,他終將選擇她?但尹錯呢?安娜畢竟是尹錯的親生母親啊!這層血緣關系是無論天荒地老也改變不了的。
「尹非,你愛我嗎?」
「傻瓜!我當然愛你。」拭淨她的淚痕,他將她緊緊摟進懷里。
「比愛安娜更愛?」她不是存心要他拿兩段感情來做比較的,但她好怕,真的好怕、好怕!
尹非松開抱她的手臂,定定地望著她。他認識的藍心眩不該是會膚淺地拿愛情深度來做比較的女人,但她為何要這樣問?他眼角瞄向那已經沒有影像的電視機,腦海里浮起安娜最後一段話︰「這一回換我來幫你實現你的夢了,我們可以一起建立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請你等我,再見尹非,我愛你。」
她是因為安娜這段話而感到不安嗎?她以為事隔十年了,他還念念不忘安娜,只要安娜一回來,他便會追不及待拋棄她與安娜再續前緣?
「心眩,你知道嗎?破鏡就算可以重圓,也會有裂痕存在的。」
她錯愕地望著他,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否認,十年來我無一刻或忘安娜,但那不是愛,而是一份愧疚;我誤以為我害了拋,我良心不安,才會日夜惦記著她。」喘口氣,他再度將她擁進懷里。「事實上,我懷疑十八歲那時候的愛能有多真實?這並不表示我對安娜無意,十年前我確實深受她吸引。你知道我的身世,那是一段灰暗得連絲光線都沒有的過去,就在我快絕望的時候,安娜像是一道沖天烈焰,霎時沖開了我生命中的黑暗;我以為她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了,我深深地被迷惑,愛得如痴如狂。」
「那……現在你還愛她嗎?」她喉嚨干澀得像是被粗紙給磨過。
「心眩,你還不明白嗎?那段狂情不叫愛!當我跟安娜在一起時,我燃燒歲月、燃燒生命,燒盡周遭一切,讓自己只剩下她。但這真是愛嗎?在沒遇到你之前,我曾經以為那是,可是你讓我看到了另外一番不同的‘真愛’,其中有包容、慰藉、付出、犧牲、享受、幸福……我這才知道我找到了真愛,那就是你,藍心眩。」
她拚命眨著眼,淚水還是忍不住一直落。「我好怕,尹非,你們之間有個孩子。雖然我也愛小錯,但不論我如何愛他,我終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安娜才是。」
「血緣並不能代表一切,有愛有情,那才能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他低下頭,含著保證的吻輕輕印上她的唇。「相信我,心眩,我愛你,在這世上,我只想跟你結婚、共組家庭。」
「還有小錯和小若。」她笑著直起身,攀緊他的脖頸,吻上他的唇。
「對,我們—家四口將會非常幸福美滿。」他抱起她,目標是臥房。一家四口是很不錯,但對于自幼就渴求家庭溫暖的他而言,孩子當然多多益善;能組成一支棒球隊當然是最好,再不濟也要一支籃球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