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是容易逝去的。從天堂偷來的幸福終究得還回去。
星期一一早,天氣便一直灰蒙蒙地,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後,不肯出來,到了中午,天空開始飄落雨絲,到了傍晚,綿綿的雨絲開始化為滂沱大雨。
看來今晚是看不成夜景了。歐筱崎無奈地仰視天空。
鈴!鈴!鈴!門鈴在此時響起。
筱崎迅速地由陽台奔出,穿過臥室,直沖客廳,伸手打開大門,卻又痴痴的盯著站在門外的人。
站在門口的嚴瀚雲簡直帥的一塌糊涂。米色的西裝,正托出他另一種高貴的魅力,也讓他看起來比往日成熟,干練許多。一雙閃閃發亮的眸子,正暖暖的盯著她。
「有什麼不對嗎?」他緩緩地在臉上泛出笑意。
「沒有,」她找到那顆失落的心髒,「只是不太習慣穿西裝的你,我一向看慣你穿襯衫或T恤了。」
「我可以得到幾分?」
「反正不是不及格就是了。」
「赫,謝謝你的贊美。」他好笑地道。又上上下下看了筱崎一會兒,「你好像沒有出門的打算嘛!」
「呃!」她腦子里閃過千百個借口,「我只是覺得在家吃也可以呀!你不是常夸耀你的手藝很好嗎?可以乘此機會教我,省得我每次動手不是飯炒蛋,就是蛋炒飯,甚至——燒鍋、燒房子。」
「不要企圖用上星期一所發生的事來轉移我的注意力,那只會增加我的疑問。」
上星期一,天啊!他記得真清楚。
這麼算來,他們真正交往,不過才一得星期而已。
真的只有一個星期嗎?為什麼短短的七天之中,她的生命會如此豐富、璀璨呢?「筱崎!」
她嘆了口氣。
「好吧!我知道這理由很可笑,我有雨天恐懼癥,也許該說是厭惡癥吧!反正我不喜歡在雨天出門就是了。」
「抱歉,我不知道。」他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
她將那縴細的身軀投入他溫暖的懷抱之中。
「我知道我不該有這種反應,可是每當下雨時,我就想起我媽在車禍中死去的樣子,我就是無法將自己丟到街上,看著街道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車燈。」熱淚汩汩流下。
嚴瀚雲像呵護嬰孩般地攬緊她,一只手在她背上輕拍著,內心開始低咒這該死的雨天。
他了解失去父母的傷痛,也了解因車禍而亡的尸體是如何的不忍入目。但他從沒想過,如果當年爸媽是死在他眼前的,他會有什麼感覺,不管怎樣,平定是難以忍受的,更何況是對一個稚齡的小女孩呢?小孩的內心一向是比較脆弱地,難怪她走不出這個陰影。
他就這樣擁著她,讓她流完自己的淚。
良久,筱崎的身軀不再顫抖,呼吸也恢復平穩了。
「抱歉,我把你的興致弄糟了。」她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
「不,」她柔情地吻了一下她的頭,逗弄地道,「對我而言,這種擁抱比在法國餐廳吃東西來得有意義多了,雖然西裝可能因鹽分過高而報銷,但至少有一個料想不到的艷福,這麼左算算,右算算,本商行不但沒賠本,反而淨賺不少。」
「什麼嘛!」她嘟著嘴,卻又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他用一種復雜的表情看著筱崎那張含笑帶淚的臉,在發現她的凝視後,又恢復了原有的柔情。
「好吧!為了獎賞你的笑臉,本大廚今天親自下廚。」
筱崎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漾著笑臉,雙手鉤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連親好幾下,開心地道︰「我最喜歡你了。」
「僅是如此?」他雙手環著她取笑道。
筱崎粉頰羞紅,連忙用力推開他文風不動的胸膛,嚴瀚雲得意的笑著,雙手加重了力氣,箍緊了她,不讓她掙月兌。
「一個誠實的答案換一頓美味的晚餐,不過分吧!」
「別把自己捧得跟天一樣高,說不定,晚餐還得和著一大堆胃散一塊下肚呢?」
她放棄掙扎,沒好氣地道,「何況我已經給你一個誠實的答案了,是你自己無法接受事實的呀!怎能說我不誠實。」
「胃散是可免了,」他哀嘆道,「不過別忘了,每口飯菜里,都有我破碎的心。」
筱崎紅著臉啐他一口,不敢正視他。
嚴瀚雲笑著瞅著她,發覺自己愛死了她這種半嗔怒、半嬌羞的樣子。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目光轉移,強迫自己放松她,勉強地道︰「我們最好在我們餓死以前,去找找冰箱里有什麼東西可以煮來吃。」
筱崎壓下心中那股莫名的失望,點點頭,與他一起步入廚房。
罷才浮起那異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呢?她沒有答案可尋。
☆☆☆
盡避晚餐時兩人如同往常般地對談,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刻意營造的輕松,與揮之不去的沉重氣氛。
飯後,瀚雲電掣般地將碗盤丟入水槽內,背對著筱崎,故作輕松狀地清洗碗盤。
筱崎倚在餐台前,傾慕的盯著他的身後,陷入自己的幻想之中。不知多年之後,她是否能與他共織這溫馨的家,是否會有個小孩在廚房奔馳穿梭,燃後好奇地拉扯她的衣角,仰著小臉問︰「媽媽,為什麼別人家都是媽媽在煮飯,我們家的爸爸又要工作又要煮飯?」
多綺麗的夢啊!筱崎不好意思地想。卻又打從心底的希望它們是真實的。
仿佛是知道她的凝視,嚴瀚雲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霍然回過頭來,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會。
他的臉上定然寫著她的想法及愛意,因為他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有兩團火簇在中間閃動著。
「該死!」他低咒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否則——後果我不負責。」
筱崎聰明的偏過頭。
「我想,我該回去了。」他困難的道。
筱崎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心里卻明白一切都出了常軌了,如果他繼續留著,任何事都可能發生,是這冷冷的夜,襯著這個小屋特別溫暖吧!所以事情才會變成這樣的。哎,她嘆息地將千百個不願化成一個低喃。
「嗯!」淚水卻無由地滑落。
「我看我真是個小雨神,」她強笑道,卻控制不住那滂沱的淚雨由眼眶落下臉頰。嚴瀚雲用復雜痛苦及掙扎地眼神盯了她幾秒,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擁入自己的臂彎中,低頭吻去她的淚水,吻過她的額頭、眼楮、臉頰及粉頸,在她臉上留下滿滿的印記,然後回到她的唇上,深深地吻了她。
那是個和以往截燃不同的吻,多了從前未有的需求與探索。
筱崎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因這個吻而燃燒,所有的力氣也都離她而去了,她只能攀靠著他,一種嶄新的感覺由心底升起,將她所有的思緒淹沒,頃刻之間,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和他在一起。
她青澀卻熱切的回應,攻破了嚴瀚雲最後一絲理智。
他發出一聲似申吟又似呢喃的嘆息。他抱起她,進入她的臥房。
☆☆☆
嚴瀚雲醒來時,窗外的大雨已經停止了,月亮正從陰沉的烏雲中探出身子,毫不吝嗇的灑著她的銀光。
他坐起身子,下意識的看了看身旁那張熟睡的小臉。
一股錐心之痛火速地向他襲來。
熟睡中的筱崎,顯然還不知等會兒有最殘忍的事等著她,嘴角還掛著幸福的笑容。看起來就像小嬰孩般地惹人憐愛,令人情不自禁的想保護她。
老天待他不薄啊!他怨憤地想。
事情比他想像的還順利,原本計劃利用這一個星期來打動她的心,結果,他的收獲可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管如何,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只不過時間提早而已,這樣也好,他可以早點擺月兌這個幼稚、無知的小女孩,回到靜婷那成熟、世故的女人身邊了。
擺月兌她?
炳!誠實點吧!你根本不想那麼早離開她身邊,否則你不會放棄千百個可以引誘她上床的機會!好吧!那又如何!只不過代表她是一個很新鮮的女孩罷了,只不過因為我從來踫見這種女性罷了,只不過——
他替自己找千百個籍口,千百個理由,就是拒絕那個最真實的答案。
反正,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再待在她身旁,否則事情會愈來愈不能控制,可是——
一想到等會兒她那張因打擊而痛苦的臉,他的心便緊緊的糾結在一起,令他心酸,無法思考。
不行,他霍然下床。他無法做這麼殘酷的事。他無法看她那張純真的臉,因夢碎而失去原有的光彩,他不能。
他看了她最後一眼,將那容顏烙印在心田。
不管怎樣,讓她知道事實的方式有很多種,不見得非得面對面談不可。他咬了咬牙,第一次這種鴕鳥心態佔了上風,費力的舉步往臥房的門走去。
是什麼聲音驚擾了熟睡中的她呢?
嚴瀚雲不知道,卻听見她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老天待他可真不薄啊!
他轉過身,祈禱自己夠冷漠。可是在看見她眼底那動人的光芒時,所有的冷漠化為一句關懷,一聲柔情。
不,不該是這樣的。
嚴瀚雲甩甩頭,努力將欣怡的影子阻隔在兩人之中。
「我曾告訴過你,我有一個妹妹!」他艱澀地道。
筱崎點點頭,不知此時為什麼提起她妹妹。
「不過我並沒有說完全。也許她不像你,五歲時母親就車禍去世了。她一向比別人堅強,當六年前爸媽去世時,她也比我還鎮定,還能坦然的接受這個事實,甚至也立刻替自己的未來規劃出一條路來。與其說是我扶養她長大的,還不如說是我們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因此,我們兄妹之間,一直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我一直盼望,善良、聰慧的她,能夠找一個好的歸宿,以償她所失去的青春,她這樣的人應該擁有幸福的。可是——
「就在上個月,她自殺了。」他听見筱崎倒抽一口氣,「你相信嗎!一向堅強、處事不亂的她,竟然會留下幾張寫滿字的紙,說走就走!」
他冰冷的眼神令筱崎說不出話來。
「世界上最能打擊人的莫過于愛情。」他像是喃喃自語,又仿佛在告訴她。然後他猛然抬眼,「告訴你爸,躲藏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的,只會讓我有機可乘。」
這句話宛如雷電打在她腦袋上,轟隆隆的直響!也讓她在閃電中,看到一閃而逝的答案。
「什麼意思?」她刻意忽略那答案。
「你不會愚昧到這種地步吧!」他冰冰地道,卻發覺自己的手指快戳破手掌了。
「我不相信。」她嘶喊。
不相信那麼令她尊敬的父親會玩弄別人的感情;也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建立在以眼還眼的仇恨上。
「信不信由你,」他用盡力氣,才阻止自己走到她身旁、呵護她,逗弄她的沖動,「總之,如果你父親他沒有接受欣怡的感情,那麼什麼事都不會發生,欣怡會把這份感情深藏心底,然後她會遇見另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這段暗戀的感情,便成了年少輕狂時的瑰麗夢想。」
「然而,他接受了她的感情,卻又在不久之後像避瘟疫一般的避開她,我問你,欣怡何辜?」
我又何辜?筱崎仰著頭,不讓眼淚滑落。
看著她那張淒楚的臉,瀚雲的心一陣抽痛,天知道他甚至願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她往日那明媚的笑容。
「要怪只能怪你是他女兒。」他忍痛道。
好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你已經將歐偉綸那家伙所鐘愛的明珠打入了人間的地獄中,你讓她飽受情苦、仇恨的煎熬了,可是——為什麼——
你也听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啊!理智阻止他深思下去,木然地朝門口走去。
天啊!平時不過數步的距離,此時為何如此艱辛?
明天應該恢復上班了,不知靜婷和游董會不會原諒還沉在酒精中的他?也許他該死于酒精中吧!
到了室外,他才發現,天空恢復了它原有的陰霾,緊密的雨絲在為誰哭泣呢?他仰天狂笑,卻不知自己為何而笑,臉上的水,是淚?是雨?
☆☆☆
筱崎不知自己究竟呆坐多久,也不知那些原本急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為什麼消失殆盡,在她的四周只是一片空白,一片空白。
「一切都要怪你父親。」清楚的指責闖入這空白。
「不,絕不可能。」
「一切都怪他!」那指責仍在。
「不!」那淒厲的聲音使她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瞪著幽暗冰冷的房間,才發覺那聲音是源于自己。
爸怎麼可能那麼做?
可是,如果他有做呢?內心另有一股微小的聲音道。
筱崎突然沖下床,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希望她的猜測是錯的,希望對方給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希望他只是忙得疏忽了,希望……她惘然的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麼。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卻沒有人接。
筱崎看了窗外陰沉的天空,嘲弄地將電話掛上。
多傻啊!這時怎麼會有人在公司。
多鈍啊?這麼明顯的事卻到現在才想到。
如果她細心點、聰明點,她早該發覺父親的不對勁。
以往,父親只要出門,每天必然會打上三、四通電話,擔心她的安危,掛心她的身體。近年來,她常會對父親為此而抱怨,但他總是淡然一笑。
「不管怎樣、不管你多大,在我心中,你永遠是那個需要人家呵護疼愛的小女孩,我眼中的小鮑主。」
而現在呢?
要不是嚴瀚雲旋風般地卷入自己的生命之中,要不是自己跌入那危險的愛情漩渦,要不是她眼中、腦海里已容不下任何值得思考的事情,她也許會發現,離家將近十天的父親,竟連一通電話都沒打回來過。
為什麼呢?
一股不安的預感浮上心頭。筱崎知道自己必須尋找答案,卻又不知從何下手,一顆不安的心,實在無法等到天明。
她伸手拿起電話,希望朱慕衡尚未安寢。
「喂!」電話那頭有著被打擾的怒氣。
「朱伯伯!」
怒氣被驚訝所取代了。
「筱崎,是你呀!你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來?是不是有什麼事,難不成有小偷潛入你家,不要怕,朱伯伯馬上過去,不要擔心……」
如果是平常,這種肺腑的關懷,一定教她感動得淚滴于睫的。
「朱伯伯,你別擔心,我找你不是因為這原因。」
「不是,那是什麼?」朱慕衡愕然。
「你知不知道,我爸在哪?」
「怎麼,爸爸丟掉了,要找我要呀!」
「朱伯伯——」
「逗你的啦!」朱慕衡笑著道,「老歐這家伙就是這樣,反正告訴你也不會怎樣嘛!偏偏說什麼說出來就沒新鮮感了,害你擔心成這樣,不過,你怎麼到現在才發覺呢?嘿!老歐那家伙可失算了,你可比他想像中獨立、堅強多了。」
筱崎沒時間為那贊美尷尬。
「他在哪?」她急切的問。
「那家伙也真是的,害你擔心成這樣。」他像個頑童似地笑了起來。「可別說是我說的喔!那老家伙想給你驚喜,我就給他一個意外。你不是一向很喜歡彩繪玻璃嗎?他希望能親手做一組給你,當作你十九歲的禮物。現在,他大概正潛心的跟專人學習吧!」
筱崎咕噥了一些得體的應對後,將電話掛上。
她頹然地跌入椅子中。
爸為什麼也對朱伯伯撒謊?
為什麼就這樣失蹤?
究竟他在躲避什麼?
她得不到答案,卻清楚的知道。
爸,真的失蹤了。
☆☆☆
蒼蔥的樹木,人煙稀少的小徑,這里透著一股莊嚴肅穆的虔誠。
「施主,請回吧!」老方丈謙恭地道。
歐筱崎不語,看著香爐上的煙霧正裊梟上升。她的臉上還有今晨匆促出門,尋訪此地的倦容,眼中還有昨夜的傷痛,憔悴的容顏,就這般的盯著煙霧,不願開口。
昨晚,她在茫燃思索中走入父親的書房,在煙灰缸中找到燃燒一半的紙條,也讓她尋到一絲光明,在姑且一試的心態下,她跳上了最早的一班車,搜尋父親曾經提過的寺院,慶幸的是,她尋找的第一家便尋對了,減少她疲累的奔波。
「施主——」
「做女兒的要求見父親一面並不為過吧!」筱崎的眼楮仍注視著那徐徐上升的迷惘。
「他在左邊廂房。」方丈本就無意勸阻。
筱崎回過身,感激地道︰「謝謝你,方丈。」
她快步地朝廂房走去,心里盤算著要如何對父親開口,要如何詢問瀚雲所說的話,要知道他為什麼欺瞞大家的躲在這里。她推開房門,怎麼也料不到沖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爸,你怎麼了?」
躺在床上的歐偉綸早已沒有往日的意氣風發;精練的眸子毫無光彩,強健的身軀也只剩皮包骨而已。
這到底是——
「筱崎嗎?」他的聲音沒有往日的雄厚,只剩低啞的申吟。
筱崎一時淚眼朦朧,握緊他那骨瘦如柴的手不能言語。
「別哭,爸已經不能保護、照顧你了,你如果還這麼軟弱,你叫爸怎麼放的下心,堅強一點,好嗎?」
「爸,」她哽聲,「你怎麼會這樣?」
「生、老、病、死,人生難免。」
「那你怎麼不看醫生。」
「有很多病,不是現在的醫學技術可救治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傷心。」
「所以你打算無故失蹤,找一個地方默默歸去,難道你不在乎我會為你的失蹤擔心、愁苦嗎?」
「那是你的優點,你會懷著一絲希望,多年後,即使你從方丈那里知道我的死訊,你也不會痛不欲生了,因為絕對有一個支撐你的力量會出現。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快樂的活下去,結婚、生子,跟相愛的人攜手走過人生歷程。很遺憾的是,我看不見你著白紗的樣子,也不能親手將你交到他手中。」
那是多遙不可及的夢呀!筱崎咬了咬嘴唇,昨夜那錐心的痛楚又向她襲來,往事又像電影畫面般地,一幕接著一幕的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麼,爸,告訴我為什麼?」
爆發了,她原有的情緒在這痛苦中爆發了,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病弱的父親,而是一個帶給她傷害的人。
「為什麼你會玩弄一個無辜少女的感情?」
歐偉綸先是一愕,沉默了半刻才道︰「你都知道了。」
筱崎只覺得天地崩裂,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跟著破裂。
「那麼,是真的!」
「筱崎,你听我說——」
「不,」她喊,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恨生平至親至敬的父親。
「筱崎,我從沒打算玩弄她的感情,我愛她呀!我真的愛她。除了你媽,從沒有人能給我這種感覺。」
「那你為什麼躲避她?」「我能怎樣?她是那麼的年輕,她還有許多路可走。而我呢?你看看我,我甚至可以當她的父親呀!」
「一開始,你就不該接受她呀!」
「我是努力過,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呀!我愈抑制,就愈不能阻止擁她入懷的沖動,筱崎,一切是那麼自然,我甚至認為年齡不是問題,如果不是接到醫院的檢驗報告,我會不顧一切的娶她回家。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明知自己生命短暫,還毀了她的一生。」
「你這樣就沒毀了她?她甚至還為你自殺。」
「會過去的,她會遇上一個能治療她傷口的人,她會將我歸于記憶之中,只要她恨我,她就會讓自己重新開始的。」
那我呢?她淒苦的想。
「筱崎,答應我,別讓她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的活下去,把前塵往事當成一場夢。」
「再說吧!」她淡然地道。
「如果你愛過,你會懂得,你會了解我的無奈。」
是嗎?她咬了咬嘴唇,也許吧!
現在的她,只被怨恨和悲苦填得滿滿的,她無法細思父親的話,也無法理解他的無奈,更無法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也許吧!她會懂的,在多年以後。
問題是,多年以後她仍存在于這個世上嗎?
像是一直等待她到來般地,父親在一個小時後歸去,也許是因女兒的不諒解吧!沉睡的他,顯得有幾許落寞。
筱崎抹去眼眶的淚,匆匆地寫下一封信,要方丈在七年後交給嚴瀚雲。
七年後,他也許能以男人的心態來看這件事,也許他不會再恨父親了,畢竟,要一個人帶著仇恨活下去,是很可悲的,至于嚴欣怡會不會知道,那就得看瀚雲會不會告訴她了。
她惘然的看看天空,知道父親一定把一切處理得很好。她跳上了公車,往另一個方向奔去。就這樣公車、火車輾轉多時,遠離那個心碎的城市,到了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這鎮上,有著記憶深處的溪流。
她望著平靜無波的溪流,卻突然了解父親的一切所作所為。
原來很多事都必須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想通。
溪水逐漸淹及腰際。
「爸,我來跟你懺悔了。」「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呀!」一個蒼白的人將她拉起。
在命運的安排下,她認識上翁詠濟,展開她生命的另一章,也體認了更多的生命價值,因為他和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