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台灣,是熱浪襲人的七月。
多麗幫樂睇在台北郊區租了一幢河岸的小屋,這里將是她未來三個月的棲身之所。
樂睇放下行李,推開落地窗走向面河的露台,深吸了一口氣,讓清爽的空氣充溢她的肺葉,直到她覺得足夠了,在才返回屋里,開始探索這間屋子。
她不知道多麗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但這里確實適合靜思創作,它的地點遠離市區,卻又不至荒僻。
巧合的是,這屋子的主人似乎也是一名舞者,所以屋里闢有一間舞室,並配有最好的音響,此外,CD與DVD的收藏亦豐富的令人驚喜,就如同孩子走進了糖果屋,或是酒饕逛進了酒窖,令人流連忘返。
樂睇一一看過櫃中的CD,發現屋子的主人與她的喜好相近,里頭有不少CD是她自己也有收藏的,這個發現令她非常愉快。
房間以舒適為主,是柔和的紫藍與白色調,並且非常女性化。
客廳並不大,但有一張令人一坐下就舒服得不想移動的柔軟沙發,客廳的牆上嵌著書櫃,樂睇看了看,多半是文學類書籍或攝影集。
多麗真是設想周到,再也沒有比這里更適合她獨處構思新舞碼的地方了,她簡直愛死了這里!等她回紐約,或許她會請多麗幫她聯絡者屋子的主人,要是對方願意割愛,她希望能把這里買下來。
長途飛行與炎熱的天氣使樂睇決定沖個澡,打從接下舞團之後,樂睇就沒有休息過一天假,回到台灣的第一天,她不急著投入工作中。
其實諾夫斯基在紐約、洛杉磯及莫斯科都有專屬的私人舞室,在他過世之後,樂睇理所當然成為這些舞室的所有人,她可以自由使用,但是當多麗問她打算到哪里構思新作時,她卻不假思索地就回答︰「台灣」。
餅去十五個月以來,回到台灣成為她心里最深的想念,不只是因為這里是她的故鄉,也因為這里住著她深愛的人。
她經常夢見婚禮的那一天,她穿著白紗,站在教堂的門外,等著進入禮堂,與貝一葦在神的面前交換誓約,但是她等了又等,那扇門始終不曾打開,當她終于忍不住自己打開了門,卻發現教堂里空無一人,沒有鮮花,沒有賓客,也沒有貝一葦。
這是她夢里最深的缺口。
每當她夢見貝一葦,醒來後她會無法克制的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但是慢慢的,她夢見貝一葦的次數變少了,有時她一個月也夢不到一次。
人會漸漸習慣身邊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心甘情願的,這或許就是時光所給予的仁慈。在漫長的時光之河中,人會丟失很多東西,沒有人可以撈回全部,有時候就連自己都會流失。
現在她又回到台灣了,但她不會去找他——能與他住在同一個城市里,呼吸一樣的空氣,她已覺得足夠。
十五個月來,他們不曾有過聯絡,向來往後的日子也不需要。
那天她既選擇離開,將所有的屈辱與難堪留給他,就預知了今日兩人行同陌路的結局。
樂睇努力將對貝一葦的思念壓抑在內心的最深處,但偶爾還是會被勾動——也許是一個背影與他相似的人,或是與他相似的聲音——就像無意間被打開的櫃子,爆滿的回憶會突然間潰流。
在面對被回憶淹沒的瞬間,樂睇還是會驚恐的想要抓住一點什麼,本能的想要求助,也一如預料的落空,但是漸漸的,收拾自己的速度會越來越快,愈合期會越來越短,承受的能力會變得越來越高,在一次又一次的攻守之間,會有某種嶄新的東西從挫敗中長出——
每個人都是這樣變得壯大而堅強。
她也會是這樣。
沖過澡,樂睇讓半濕的頭發隨意的披在肩後,換了輕便的衣服,穿上平底鞋,決定到河堤邊走走。
下午四點鐘,少了強烈日照的天色仍很亮,但天際已浮現紫橙色的晚霞,微風從河面拂來,令人神清氣爽。
除了水流聲,以及水鳥間或傳來幾聲鳴叫,這里真是靜得可以,她走了好一陣子也沒遇見任何人。
走得太遠了,樂睇決定折返。
樂睇起先沒有注意,直到她走回小屋附近,才看見有輛車停在門外,駕駛座的門被推開,一名男子下了車。
樂睇忽然喪失了呼吸的能力,她的雙足仿佛自由意志般的定在原處。
河水拍打著堤岸,水鳥在遠方鳴叫著。
樂睇無法相信自己的眼楮。
在這彩霞滿天的時刻,她竟遇見了闊別一年多的貝一葦,
她眨了眨眼,卻眨不去他的身影;她沒有眼花,這不是她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影,他是真的,他是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貝一葦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與牛仔褲,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樂睇。
由于他背著光,她無法清楚的看見他臉上的表情,隨著他越來越走近,她感覺自己心跳的劇烈。
這是刻意安排,還是另一次的偶遇?
她沒有忘記,一年多前,是她拋下了婚約,讓他獨自承受所有的難堪,想必他是恨她的,不管他是為了什麼理由找到她,她告訴自己,她願意接受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憤怒與責怪,絕不閃避。
當貝一葦走到她面前,他那雙深邃的眼楮,緩緩地梭巡過她略顯蒼白的臉。
「好久不見,樂睇。」
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的溫煦好听。他真是個有良好教養的人,面對在婚禮前拋下他的女子,竟然還能維持禮貌。
「好久不見。」樂睇微微牽動嘴角。
他注視著而她,接著忽然抬手拂過她的臉頰。「你瘦多了,你看起來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
樂睇有些無措,她以為即將面對的是狂風暴雨,沒想到卻是關心,而他的撫觸也讓她心慌。
「我听說了諾夫斯基老師的事,我很遺憾。」
「謝謝。」她垂下眼,卻因他指間的一抹閃亮分了心——
貝一葦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只婚戒。
那一瞬間,樂睇感覺自己的月復部像被重擊了一拳。
他結婚了!
這個認知使她眼前一片昏黑。
「樂睇?樂睇?」貝一葦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的縴軀。
「抱歉……我有點頭暈……」
「你可能中暑了,我帶你進屋去。」
說完,貝一葦抱起樂睇。
「不……我可以自己走。」
「你還很虛弱,不要逞強。」
靠在他胸前,樂睇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她的眼眶發熱。
這是她連夢里都會夢到的味道,可是,這副懷抱的主人,卻已不再屬于她……
貝一葦將她放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走進浴室打了條濕毛巾來,覆在她的額頭上,又端來一杯冰水給她。
「喝點水。」
樂睇喝了些水,覺得好多了。
「謝謝。」
他蹲在沙發前,撥開她額前的發絲,鎖著眉頭端詳她的面容,「覺得好些了嗎?你的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蒼白。」
「我已經好多了。」她望著貝一葦,遲疑的問︰「你……是偶然經過這里嗎?」
「不,我是特意過來看你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回台灣的事?」
「是多麗告訴我的。」
「多麗?」他居然認識多麗,而她完全不知情……
「她問我,台灣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你不受打擾的創作,我就給了她這個位址。」
「原來這是你的房子?」樂睇訝異的問。
貝一葦笑了,「正確來說,這是我的房子,而是我準備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樂睇的心抽痛了一下,一種近乎被殲滅的痛楚狠狠襲來。原來,這屋子竟是他送給妻子的禮物……
她懷疑自己還能承受多少打擊?但這一切只能說是她應得的。
錯過貝一葦,她想她一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別的男人。
「這是個很棒的河濱別墅,我只是好奇多麗給我安排了什麼地方,所以特地繞過來看一下,待會就走。」
「但多麗說,你打算在這里住三個月。」
懊死的,多麗怎麼那麼多嘴?
「我會在台灣待三個月,但是還沒決定住在什麼地方……」
「這里的設備不夠好?」
「當然不是!」
「你不喜歡這里?」
「不……」終于樂睇覺得累了,與其遮掩不如坦白。「這屋子是你準備送給妻子的禮物,我覺得我不應該使用。」
貝一葦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在他的注視下,樂睇忽然覺得自己無處躲藏,她的話,已經暴露了她的在意。
「樂睇,」貝一葦的聲音溫柔,「這一切是為你準備的。」
樂睇愕然的抬起頭,瞪大雙眸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見的。
「可是……你手上的婚戒……」
「這是你挑的那一只,當時你沒有帶走。」他笑著取下白金指環給她看,指環內側鐫刻著她訂婚戒時指定要刻的倆人的英文名字縮寫。「樂睇,你怎麼會以為我會選擇你以外的女人?」
一滴眼淚緩緩溢出眼眶個,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我怎麼會知道?一年多前,我在婚禮舉行前走掉……我怎麼知道……你該恨我的,我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婚禮當天,我是從家里出發前才得知諾夫斯基老師病危的消息,我原想等婚禮舉行過後再告訴你,沒想到就接到二姐的電話,她驚慌地說你離開了。樂睇,我了解你,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了老師的事,所以我臨時決定中止了婚禮。」
貝一葦用拇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並將她拉入懷中。
「當晚的新聞又報導了老師辭世與你接下舞團的事,我知道你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忙得甚至沒有喘息的空隙。如果說我有什麼氣你的地方,就是你始終不曾讓我分擔你的壓力與悲傷,而不是氣你在婚禮當天走掉。」
「不是我不和你聯絡……而是不敢,」她伸手撫上他的俊容,「我怕我打電話給你,要是听見你冰冷的口氣,我會受不了……對不起!一葦,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說抱歉,我只是等得久了一點,但我們並沒有錯過彼此。」
貝一葦忽然伸手接下項鏈,鏈子上掛著一只白金指環,只是尺寸顯得較小,很明顯的與他手上的戒指是一對。
「這是……我的戒指?」
「是,我一直帶著它,我相信它會將它的主人找回來。」他執著戒指,笑望住她的淚眼,「樂睇,我來找你,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仍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
望著貝一葦,樂睇哭得無法自己,她用力的點頭。
「我願意。」
貝一葦拉起她的手,將指環套入她縴細的無名指。
他慎重的表情,有如面對一場生命中最重要的儀式,他的神情令她深深動容,她是如此被珍視著。
樂睇抱住貝一葦,感受他緊密的回擁與溫度。
閉上眼,她感覺如此放松與美好。
就是這里,在這個男人的懷抱中,她感受到滿滿的愛。
這份愛,令她的生命終于變得完整——而這就是幸福的真諦。
—全書完—
編注︰欲知「幸福在一起」相關故事,請看——玫瑰吻416《改造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