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客廳的最後一塊瓷磚擦拭乾淨後,窗外已經是鳥聲啁啾,天色微明。
緹娃花費一個下午又一個夜晚,外加一整個凌晨的時間,躡手躡足的提著水桶、扭著抹布,趴在地上一寸寸擦拭,除了闕立冬盤據的臥房、可怕的廚房,以及那個他三令五申、言明不得進入的神秘房間以外,其余所有房間全數整理完畢。
雖然一夜沒睡,但是看到四周由混亂變成整潔,倉庫般的雜物堆,轉為窗明幾淨,她的心情格外暢快。
她把抹布洗乾淨,掛起來晾乾,在門前伸懶腰,才溜到他的臥房門口去探頭探腦。
那個脾氣暴躁的男人還在沉睡中,看來她整夜的打掃,的確都能維持在最低分貝,他並沒有再跳起來亂吼。
「該來處理早餐了。」緹娃自言自語,忽略廚房的存在,穿上帶來的涼鞋,出門去張羅現成的早餐。
昨日的報到,只能說是一團混亂,她甚至還來不及向他說明這段時間的雜費該如何計算。這會兒他睡得正香,她不敢打擾,只能暫時自掏腰包,等到他醒來後再行請款。
山區的早晨有著幾許涼意,木棉樹上露水未乾,緹娃抖擻精神,呼吸著新鮮空氣。她在空氣中聞到香味,直覺的就往那兒走去。
如果她的嗅覺沒有問題,那該是新鮮火腿蛋的味道呢!想到煎得香酥的火腿,以及女敕女敕的荷包蛋,她就口水直流。為了回應那美好的香味,肚子甚至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她這時才想到自個兒忙了好久,根本忘記該要用餐。
寬闊的圓形廣場上,刀子仍是插在那兒屹立不搖,唯一不同的是,刀柄上多了一團紅綠相間的不明物體。
緹娃好奇的走近,發現那團「東西」竟還是活的,正不停的動來動去。
輕盈的腳步聲在廣場上起了回音,那「東西」抬起小腦袋,一雙滴溜溜的眼楮瞄過來,上下打量著她,五顏六色的羽毛微微掀動,瞬間陡然飛起,朝她飛了過來,扯著粗嗄的聲音直嚷。
「嘎,美女、美女!嘎、嘎!」巨大的翅膀撲飛著,在她身旁繞啊繞,眾多色彩全混在一起,令人目不暇給。
緹娃這時才看清,原本停歇在刀柄上的,是一只七、八十公分高的琉璃金剛鸚鵡,喙及爪都是黑的,一身豐厚的羽毛又紅又綠,鮮艷而美麗。
它興奮不已,繞著她飛來飛去。「美女、美女!」
雖然贊美來自於鸚鵡,但是也夠讓她心花怒放,她翻著口袋,想找些餅乾或瓜子獎勵它的眼光絕佳,只是水女敕紅唇上的笑容還沒漾開,鸚鵡的附注又讓俏臉變了顏色。
「美女、美女,海咪咪。」它飛到她面前,維持與那柔軟賁起的曲線同一水平高度,視線更是盯著那兒不放。
緹娃火速伸出雙手,直覺的遮住胸部,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只鸚鵡性騷擾。
「別說了!」她面紅耳赤,急著要它住口。
「海咪咪、海咪咪!嘎,海咪咪!」它不肯罷休,堅持大聲宣告。
「住口。」忍無可忍,也不管自個兒會不會被啄,就伸手想抓它,想握住那吵死人的喙,制止它繼續鼓噪。
鸚鵡敏捷的飛開,挑釁似的多繞了幾圈,聲量加大。「美女、美女,前凸後翹、前凸後翹,嘎嘎——」它從容宣布觀察結論,拍撲著翅膀,飛到圓形廣場的邊緣,從一間咖啡館的窗戶飛竄進去。
緹娃就怕它持續嚷嚷,看見咖啡館還有著專供人類通行的自動門,想也不想的追上去——
砰!
奸痛!
咖啡館的自動門像是存心跟她作對,反應緩慢極了,她一時煞下住腳步,重重的撞上去,一時之間雙眼昏花,滿天星星亂繞。
「喔,我的天啊!」緹娃躥在地上,搗著撞疼的腦袋直揉,甚至還听見那只該死的鸚鵡發出嘎嘎嘎的刺耳笑聲,嘲笑她的狼狽。
「美女、美女,胸大無腦、胸大無腦!」
她抬起疼到含淚的明眸,看見那扇助紂為虐的自動門,老半天後才徐徐打開,速度之慢,讓她不禁懷疑,這扇自動門的動力,是否並非來自於電力,而是後頭有個摩登原始人,用力鞭打著一只恐龍,努力拉動絞盤,才讓它打開的。
門打開後,濃濃的咖啡香氣,伴隨著香煎火腿荷包蛋的味道,迅速攻佔她的感官。
「別在意,它是在稱贊你。」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女乃女乃正低頭望著她,一臉的同情。
老人家慈眉善目,卻自有一股威嚴,滿頭花白的發盤成髻,手持龍頭拐杖,氣勢貴不可言,要是時光倒退個幾百年,後頭再多站幾個女人,就很像是楊家將里的佘太君。
緹娃苦笑著站起來,拍拍裙角上的灰塵,維持僅剩的尊嚴走進咖啡館。
室內窗明幾淨,大片的落地窗汲取日光,中西合璧的裝潢簡單而不失現代感,明顯的是出於名家手筆。這兒是「長平」社區內唯一的餐點供應處,才早上七點不到,座位就全數客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約有十多人。
連昨日替她指點方向的韓傲,競也赫然在座,他左手抱著兒子,右手抱著女兒,禮貌的對她點頭致意。
「歡迎光臨。」櫃後方,雙眼炯炯有神的俊美少年高聲喊道,瘦高的身子上穿著圍裙,正對她咧嘴露出友善的笑容。
老女乃女乃回到專屬的紫檀木椅上,一旁居然還有兩個專職伺候的僕人。她揮舞著龍頭拐杖,招呼緹娃。
「丫頭,別客氣,你自個兒找位子坐下。」她轉過頭,皺起眉頭,對著櫃的方向喊。「小夕,管管你家的鸚鵡,別讓它亂要嘴皮子,小心嚇壞了客人。」
被稱做小夕的少女,奄奄一息的趴在櫃上,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那只嘴巴惡毒的金剛鸚鵡就停她腦袋上,輕啄少女軟軟的頭發。
「餓、餓!」鸚鵡抱怨著。
「我也餓啊!」小夕深深嘆一口氣,對著櫃內掌有烹飪大權的少年雙手合十,誠心懇求。「阿政,給我一些食物!」
「你要排隊。」他慢條斯理的在煎一顆荷包蛋,用藝術家雕塑作品般的優雅與專注,處理鍋中的食物。
如此一來,每一顆出自他烹調的荷包蛋都是蛋白女敕滑,蛋黃八分熟,糖心般軟溶的完美狀態,只要用刀叉輕輕一戳,就淌出最美味的蛋黃。
唯一的缺點,是阿政手腳實在太慢,每二十分鐘才能弄出一客荷包蛋配果汁的早餐,所有人全餓得前胸貼後背。
放眼望去,店內只有兩、三個人正在享用早餐,其他人則是渴望的看著平底鍋上的荷包蛋,空虛的肚子正大奏饑餓交響曲。
「阿政——嗚嗚、嗚嗚——人家先前都在做實驗,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一餓到後來,小夕已經哭起來了。
緹娃看不過去,起身走到櫃旁。「你怎麼了?」
「我、我好餓——」少女虛弱的回答,實在是餓過頭了,抓起鸚鵡的翅膀就放進嘴巴里啃。
鸚鵡慘叫一聲,連忙飛起,在屋內盤旋著不敢降落,就怕被主人生吞活剝。
緹娃蹙著眉頭,她生來就具有強烈的服務精神,而身為專業管家,她更是致力於提供人們整潔的環境、可口的佳肴,實在見不得有人挨餓。
「你想吃什麼?」她問。
「只要能快點給我填飽肚子,什麼都行。」小夕可憐兮兮的抽噎,吐掉嘴里的羽毛。
緹娃點點頭,看向櫃後方的阿政,出聲詢問。
「我可以進去幫忙嗎?」
阿政微微一笑,聳肩。「有何不可。」
得到主人同意後,緹娃迅速鑽進櫃,反客為主的打開冰箱察看食材,準備大顯身手。冰箱內材料齊全,品質一流,光是看著就讓她技癢。
「這兒有鍋子。」阿政還主動提供器具。
她看一眼滿屋子嗷嗷待哺的人們,再看看那個小兵子。「不行,人數太多,這個鍋子不夠大。」她從冰箱里拿出高湯、瘦肉、青蔥以及一大盒皮蛋。「這里有壓力鍋嗎?」眼前時間急迫,一切只能從簡。
阿政沒有答腔,鏟起荷包蛋,才鑽進廚房里,抱了個嶄新的壓力鍋出來。
「把鍋子洗乾淨。」緹娃只是看了一眼,就說出指示。
阿政愣了一下,似乎是不曾被人使喚過。他先是看看手里的鍋子,再看看一臉專注的緹娃,接著莞爾一笑,不再繼續煎那些媲美藝術品的荷包蛋,還真的听從指示,乖乖洗起壓力鍋。
她以熟練的動作洗米、切肉、切蔥,接著再把食材倒進壓力鍋里,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不到十五分鐘,壓力鍋發出尖銳的聲響,緹娃關上爐火,扳開壓力閥,再小心翼翼的掀開鍋蓋,濃郁誘人的香氣立即充滿整間咖啡廳。
瞬間,室內的一切就此凍結。
叉子停在半空中、熱燙的好茶正要就口、話才說了一半——眾人的視線同時聚焦,凝結在那鍋瘦肉粥上。
她攪動湯杓,滿意的檢視整鍋濃稠的好粥,再將一整盤剝碎的皮蛋倒入,香味變得更濃,有人甚至發出申吟。
小夕的手腳最快,已經拿著筷子跟碗,黏在緹娃身邊,眼巴巴的看著香味四溢的熱粥,口水差點要滴進鍋里。在小夕身後,人群已經自動自發的整隊完畢,饑腸轆轆的等著吃早飯,每個人看著緹娃的眼神都充滿感激,仿佛她是地獄里的菩薩。
當可口的皮蛋瘦肉粥滑進口中,安撫餓到打結的腸胃時,人們對緹娃的崇拜攀升到最高點。
喔,這個美麗的小女人,莫非是上蒼終於看不下去阿政的「暴政」,派來拯救他們的活神仙嗎?
「長平」社區位置偏遠,這兒家庭主婦又大多下擅廚藝,唯一能夠覓食的地方只有這間咖啡館。偏偏少年老板脾氣古怪,烹飪速度慢得娛美中風烏龜爬行,偶爾端出的創意食譜,更是讓人魂飛魄散,眾人敢怒不敢言,可憐的腸胃長期飽受阿政的欺凌。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店內無人開口,每一張嘴都忙著吞咽熱燙可口的食物。
終於,老女乃女乃用完餐點,放下碗筷,接過僕人遞來的毛巾。
「丫頭,你這手藝可真是好極了。」她贊嘆的說道,用冰涼的毛巾擦拭雙手。
「沒錯、沒錯,這手藝的確是比我好多了,即使是比起我老家里的廚子,也是毫不遜色。」阿政大方的贊美,又舀了一碗粥,蹺著二郎腿坐在角落吃著。
緹娃微微一笑,解開小頭巾,用手掌瘺瘺小臉,再把有些散亂的辮子重新綁奸。
就算是沒人稱贊她,眾人享受美食的表情,也足夠讓她開心上半天了。
「你想不想要來這里工作?」有人提出建議,口吻里充滿著熱切的希望。
「不行,我這段時間已經接受聘用,必須擔任那人的專職管家。」她看看眾人失望的表情,有些於心不忍。「唔,如果是兼差,那倒是還可以商量,我說不定抽空過來煮一些東西。」她提出折衷的辦法。
「你是來這兒擔任誰的管家?」阿政發問,又準備舀粥,沒想到小夕手腳更快,握住湯杓不放。
「放手。」他不爽的喊道。
「不要!」
「你已經暍了三碗了。」
「你暍了五碗了!」小夕也不甘示弱。
兩人開始在壓力鍋旁搶起湯杓。
正在喂孩子們吃早飯的韓傲,揚起湯匙,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趁著女兒咀嚼的空檔,替店內一票好奇寶寶們解答。
「她是應『狼』的聘任而來的。」簡單的一句話,卻比投下一顆炸彈更具威力。
瞬間,室內陷入一陣岑寂,就連阿政跟小夕也忘了要搶奪湯杓,目瞪口呆的看著緹娃。
「呃,你看過他的屋子?」
「看過。」她點頭,嬌小的身軀因為可怕的記憶而微微發抖。
「唉,丫頭,你支撐不了多久的,不如趁早就換工作。」老女乃女乃滿臉同情,不斷搖頭。她已經親眼看過,太多優秀的管家輕易被「狼」打敗,做不到幾天,就收拾包袱,連夜逃下山去。
緹娃彎起嘴角。「別擔心,我撐得住的。」她看看牆上,這才發現時針已經指向八點,她已經離開超過一個小時了!「糟糕,我該回去了。」要是讓那個暴躁的男人餓肚子,他肯定會吼得更大聲。
她迅速的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還不忘撒上香菜,才匆促的道別,轉身就往大門奔去。
「啊,丫頭,小——」
老女乃女乃的警告還來不及說完,一聲砰然巨響再度響起。
自動門還是慢得出奇,緹娃重蹈覆轍,又撞得頭昏眼花。這次她沒有蹲下來品味疼痛,一手搗住痛處,另一手提著皮蛋瘦肉粥不放。闕立冬那兒還有工作等著她呢,她可不能被一扇自動門打敗了!
緹娃強忍著滿眼的淚水,等到自動門慢吞吞的打開,才又卯足了勁往木棉道盡頭奔去。
不過……不過……嗚嗚,真的好痛啊……
結果,一直到中午時分,闕立冬還是沒醒過來。
緹娃把那份皮蛋瘦肉粥吃了,到中午時還繞去阿政的店里,替望眼欲穿的人們煮了一鍋紅燒肉,還炒了幾道青菜。
只是,她一心惦記著闕立冬,就怕他臨時醒來。再說,這鍋油光閃亮的紅燒肉可以喂飽眾人,卻不適合剛睡醒的他,她以廚藝交換食材,再拎著材料回家里煮香菇雞面。
陽光灑進室內,剛整理完畢的房子,像是連空氣都是乾淨的。她在客廳里用電磁爐煮著面條,再放入在阿政店里煮好的香菇雞湯。
叩叩!
窗戶上傳來的聲音,讓她抬起頭來。
只見一張小臉貼在外頭的玻璃窗上,用洶涌的口水擦著已經太過乾淨的窗戶,那只嘴巴很壞的金剛鸚鵡則在一旁飛來飛去。
「海咪咪,把窗戶打開、把窗戶打開,嘎嘎!」鸚鵡叫道,已經替緹娃取好嶄新的昵稱。
她嘆了一口氣,認命的打開窗戶,歡迎一人一鳥兩位不速之客。鸚鵡撲飛進來,降落在電磁爐旁,歪著腦袋看著滾動的面條。
小夕懶得走大門,也直接從窗戶爬進來。一踏進屋內,她就發出連聲驚嘆,甚至還趴在地板上,對著光可監人的瓷磚扮鬼臉。
「哇,原來大哥家的地板是白色的耶!」不知她家的地板是不是也是白色的。
「你是那個暴躁男——呃,闕先生的妹妹?」緹娃迅速改口,因為自己的失言,偷偷扮了個鬼臉,還擔憂的往臥室方向瞄去,就怕被闕立冬听見了。
「如假包換。」小夕靈巧的爬起來,跳上沙發,舒舒服服的坐奸,烏黑的眼楮也盯著香菇雞面直瞧。「對了,你為什麼在這里煮面,不進去廚房煮?」如果沒有看錯,就連鍋子跟碗筷也是從阿政的店里借來的呢!
「我還沒收拾到那里,不敢進去。」光是想到,打開冰箱時的驚鴻一瞥,她就全身發抖。
撇去那些瓶瓶罐罐不提,小碟子里擺著不知名的醬料,大部分已經乾涸,根據目測,應該已經放了三個月以上;至於角落里乾癟到月兌水的橘于,非得擱上兩個月,否則不會有這種效果︰還有那個表面如乾旱水庫地表般龜裂的年糕,更不知是哪一年留下的紀念品——
「怎麼有人能夠生活在這種環境里?光是那個冰箱就夠嚇人的了。」緹娃喃喃自語。
冰箱是拿來暫時存放食物,或是做甜點,不是拿來考驗食物的耐久力,或是測試化學實驗的!
「其實,大哥的屋子此我的好多了,我就住在隔壁,有機會你可以來瞧瞧,順便參觀我的冰箱。」
小夕忍不住替兄長說話,給自家人留點面子。
「我不想看。」緹娃回答得斬釘截鐵。
天啊,難不成這種把整潔環境化為垃圾堆的絕技,還是會遺傳的?她真想親眼瞧瞧,到底是怎麼樣的父母,才會養出這樣的兄妹。
小夕聳聳肩膀,模著鸚鵡漂亮的羽冠,小臉湊到鍋邊,對著香菇雞面深吸一口氣,女敕女敕的唇上漾出夢幻般的笑容。
「你能來當大哥的管家真是再好不過了,你不知道啊,他因為嫌棄阿政的法式蛋卷難吃,接連兩個月都被迫試吃新菜。」
從小夕萬分同情的表情上,緹娃大概懂得,闕立冬為何在閑散了四個多月後,急著再找管家的原因。
要是再不找到有人可以提供可口而「安全」的食物,他遲早會被阿政毒死!
倏地,金剛鸚鵡騰飛而起,揮著翅膀越過她的頭頂,往她身後撲去,那位飽受阿政折磨的苦主總算是起床了。
「老哥,有美女、有美女,有飯吃、有飯吃!」鸚鵡叫囂著,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還不忘報告緹娃的新昵稱。「嘿嘿,老哥卯死了,海咪咪喔、海咪咪喔!」
她粉臉羞紅,急著想揪下鸚鵡,沒想到闕立冬的動作更快,倏地出手,就握住鸚鵡的頸子。
「吵死了。」
「嘎——」鸚鵡粗啞的叫聲,瞬間化為一聲長長的慘叫。
即使是最微小的動物,也有生存的本能,何況是智商極高的金剛鸚鵡?它瞬間變得極度禮貌,咬文嚼字,甚至說起一口標準的京片子,為保全性命而努力。
「日安,閣下,敢問今日是否安康愉快?」
他緩緩將鸚鵡平舉到面前,冶目凝望。「你如果肯閉上鳥嘴,你會很安康,我也會很愉快。」
「遵命。」鸚鵡連連點頭,當掐在脖子上的大掌一松,立刻就飛逃到小夕的肩膀上,把腦袋縮在翅膀里直發抖。
他冶哼一聲,敏捷的走到桌邊,剛剛沐浴餅後的高大體魄只套了件短褲,聊勝於無的遮住重要部位,黑發仍滴著水珠,看來添了幾分野蠻,也添了幾分性感。
那黝黑結實的身軀,因為水珠而閃閃發光,不但讓室內的溫度瞬間提升數度,原本偌大的空間,也陡然變得狹隘許多。
「早安,呃,不,午安。要吃香菇雞面嗎?」緹娃強迫自個兒拔回視線,不再盯著他健壯的身軀猛瞧。她敏感的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精氣息,清爽而好聞。
她的左手攪著滿鍋的面條,受那逼近的男性氣息影響,思緒也跟面條一樣亂糟糟的。
敝了,她是怎麼了?一個男人的靠近,竟會令她手足無措?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他點點頭,黝黑的眸子掃向電磁爐,逕自坐下,對妹妹拋了個不悅的眼神。
「下次別把這只該死的鸚鵡帶到我家里來。」
「為什麼?」小夕一臉無辜。「它很喜歡你呢!」
鸚鵡從漂亮的翅膀里露出一只眼楮,無限委屈的嘎了一聲。
「但是我不喜歡它。」他無情的說道,接過緹娃盛起的一大碗香菇雞面,埋頭就開始狼吞虎咽。
小夕拍拍寵物,安慰它受創的心靈,隨即也加入吃面的行列。
兩兄妹埋頭苦吃,緹娃忙著舀湯撈面,雙手幾乎沒有一刻空閑,不到十五分鐘,一整鍋五人份的香菇雞面已經被舀到見底,她暗暗咋舌,考慮推薦這對兄妹去參加大胃王比賽。
把最後一碗面舀給闕立冬,她突然想到,雜費的事情尚未說明。
「對了,闕先生,我需要一些零用金,用來支付平日的開銷。當然,這筆金額我會每天記帳,列出清單,再附上發票或收據,交給你逐一過目。」她走回二樓的客房,從行李里拿出一貫使用的帳本,再下樓交給他。
「你自己看著辦就行了。」他語氣平談的說道,取出一張提款卡,順手寫下提款密碼。
緹娃收下提款卡,還好奇的多看幾眼,卻看下出這是哪間銀行核準發出的。她一邊研究,一邊起身,準備拿回樓上收妥,卻恰好看見小夕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優酪乳,準備當作餐後飲料。
「等等,」緹娃頭皮發麻,立刻發出一聲尖叫,適時阻止小夕撕開鋁箔蓋。「住手,不、不對,住口!不要喝!現在,慢慢的把它放回去、慢慢的、慢慢的——」
「為什麼?」
「那瓶優酪乳過期了。」她緊張兮兮的說道。
「那有什麼關系?」兄妹二人異口同聲的問,神色古怪的看著她,像是她頭上突然長出兩只角。
遺傳基因選擇在最詭異的時候,宣揚它無所不在的影響力。夏蟲不可語冰,她又該怎麼向這對沒有生鮮食品觀念的兄妹解釋保存期限的重要?
緹娃啞口無言,瞪了闕家兄妹半晌,才虛弱的揮揮手。「反正,拜托你把它放回去,別喝就是了。」
「但是我口渴。」小夕嘟嘴。
「我等一下打果汁給你暍,好嗎?」
闕立冬冷眼看著妹妹興高采烈的把優酪乳放回冰箱,忍住開口分一杯羹的沖動,遷怒的瞪了緹娃一眼,埋怨這個笨女人來當他的管家,卻只關心他的妹妹,反倒對他置之不理。
懊死!小夕會口渴,難道他就不會?這個笨女人為啥就不能機伶點?
怒氣涌來,把睡飽吃足的好心情盡數打壞,強健的手臂推開桌子,震得鍋子不住搖晃,幸虧是香菇雞面全進了五髒廟,否則非得灑出來不可。
闕立冬走入臥房,從櫥櫃的衣袋里拿出正式服裝換上,所有的暴烈都被斂去,轉為從容不迫的神情,只在黑眸深處,還深埋著一抹譏誚,令人只要稍被注視,就如坐針氈,冷汗直冒。
緹娃瞪大眼楮,有些著迷於他氣質的丕然轉變,更不敢相信他的臥房里居然還找得出沒有發縐的衣服。
直到他拔掉衣裳上的標簽,順手一扔,她才猛然清醒,一把抓起標簽,跳到他面前。
「闕先生,請記住家居守則第一條,垃圾就應該扔進垃圾桶里。」她嚴肅的說道,蹙起眉頭看著他身上嶄新的衣衫。「你其他的衣服呢?」她問。
這套衣衫雖然衣料高級,但是為了看來筆挺,難免上過漿,在她家里,所有買回來的衣服都要先仔細的洗過、晾乾、熨平,才會穿上身。
只是,她的善意詢問也不知是犯著他哪項禁忌。那雙幽暗的黑眸眯起,萬分防備的瞪著她。
「沒有。」
「啊?」
「我沒有其他的衣服。」他冶漠的說道。
敝了,他不是個有錢人嗎?既然是富翁,為啥會沒有衣服可以替換,非要穿嶄新的衣裳不可?未經水洗的布料,在皮膚上摩擦的感覺可不好受呢!
她開始默默同情闕立冬了。
既然他不想回答,緹娃也不再多問,聳聳縴細的肩膀,逕自伸出雙手替他翻好衣領,仔細的摺好。兩人的身高相差甚遠,嬌小的她非得踮高腳尖,才能踫著他的領口。
瞄見他手上的領帶,她也順手取下,套上他強壯的頸項,三兩下就打出個漂亮的結。
「好了!」她滿意的拍拍那結實的胸膛,宣告大功告成,才一抬起頭來,就跟他的視線撞個正著,黑眸深處的炙熱,燙得她粉臉立刻轟的燒起來。
一向為老哥做慣了的舉止,替闕立冬做來,卻顯得格外曖昧,緹娃此時才發覺,當她湊在他身前翻領子、打領帶時,那雙黑眸始終緊盯著她,不曾挪開半寸。
鱉異的沈默在室內彌漫,她垂著小腦袋,在心里不斷咒罵自個兒不夠專業,竟會因為這小小的尷尬而亂了分寸。只是自責歸自責,她始終難以鼓起勇氣抬頭。
半晌之後,是他開口打破寂靜。
「我晚上會回來。」他交代道,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出門。
直到闕立冬離開許久之後,緹娃仍是頂著一張隻果臉。因為某個連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粉臉上因他而產生的可愛紅暈,久久難以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