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老夫人的書房是嚴家的禁地。
不管是她的兒子、孫子、家中的佣人,沒有她的允許,絕對不能擅自踏進此地一步,就連打掃的工作,她也向來親力親為,不假手他人。
書房中滿滿的書櫃把窗戶都遮住,只有少許的光線由縫隙竄進來。
嚴老夫人坐在桌後,看著他們兩人在面前立定。
「你終于肯回來了?」她看著這個從小就愛和她作對的孫子,眼楮里滿是怒氣。「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打算認我這個女乃女乃了。」
嚴思安靜靜的與她對望,一言不發。
「你還在?」她看向孫恬恬,語氣冰冷。「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咱們嚴家不要你這個媳婦?」
孫恬恬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向來對長輩十分尊敬,即使對方的態度再惡劣,她也做不來出言頂撞的事。
「女乃女乃,您不要,您的孫子要。」嚴思安淡淡的說,「我和恬恬的婚事已經確定了,請您成全。」
嚴老夫人利眼一掃,凌厲的目光像是要將他穿透。
「請我成全?」她冷哼。「你都已經安排好了,還用得著我來成全嗎?」
他的表情沒變。「您是我的長輩,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征詢您的意見。」
「我的意見只有一個,就是我絕不答應!」嚴老夫人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冷冷的道︰「如果你的心里還認我這個女乃女乃,就取消這門親事,跟我一起跟辜小姐陪罪,請她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想也不想就說︰「辦不到。」
「你!」嚴老夫人氣極。
「對不起。女乃女乃。」他握住孫恬恬的手,堅定的道︰「我尊重您,所以在結婚之前來這里請求您成全,但若是您不答應,我也只能說一句抱歉了。」
「她到底哪里好?」嚴老夫人瞪著她,一字一句的問︰「為了她,你寧願和我翻臉?你知不知道,我可以除去你的繼承權,你將拿不到嚴家的一毛錢!」
「我不在乎。」他微微一笑。「您盡避這麼做吧!嚴家的財富對我向來不具任何意義,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孫恬恬始終低著頭,瞪著地板看。
她在這里的身分很尷尬,做什麼都不對,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听到他們祖孫兩人一來一往的針鋒相對,她在心里暗暗嘆氣,默默希望一切盡快結束。
真想快點離開……
「你真的不願意離開她?」嚴老夫人氣憤的聲音又傳進耳里。「我真是不懂,像辜小姐條件那麼好的女孩子,你看不上眼,卻偏偏喜歡這種來路不明的野女人……」
「女乃女乃,請注意您的用詞。」嚴思安低沉不悅的聲音響起。「我尊敬您是我的長輩,請您也自重。」
唉!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看著嚴老夫人的腳步從她面前移開,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忽然,桌下有一個黑色箱子映入眼中,那是一個滿大的紙箱,封口開啟。
她眯起眼,努力的想要在微弱的光線下,看清里頭究竟裝了什麼東西。
「怎麼,你現在是要為了這個女人和嚴家月兌離關系嗎?」
耳邊又傳來嚴老夫人的聲音,但她已經沒注意,整個注意力都被那個箱子吸引過去。
看起來好像是一些雜志,她研究了好—陣子,才發現那是介紹流行時尚的雜志。
真是稀奇,她默默的想著︰想不到嚴老夫人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會看這種雜志。
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好!我倒要瞧瞧人家是不是也和你一樣痴情!」嚴老夫人忽然又出現在她眼前。「我給你一千萬,請你離開我的孫子,如果你嫌不夠,價碼隨你開。」
她抬起頭,被眼前那張橫眉怒目的臉嚇得縮了縮身子。
「不……不用了,老太太。」她小小聲的回答,「我不缺錢,這些錢您留著自己用吧。」
嚴老夫人挑高雙眉。「怎麼,嫌少?」
「不是……」她緊緊拉著嚴思安的衣袖,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要那麼多錢也沒用,我只要……只要他……」
他低頭看她,露出滿意的笑容。
「女乃女乃,您不用白費功夫了,莫說恬恬並不缺錢,就算她缺,也不會拿我和她的感情去換。」
「好。」嚴老夫人氣得全身都在發抖。「既然這樣,你就帶她走,這輩子都不要回嚴家!」
嚴思安臉上的笑斂去。
「您是認真的嗎?我不希望您因—時氣憤,而說出不可挽回的話來。」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她抿緊唇。「從今以後,我當嚴家沒你這個人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
「好吧!」良久,他才道︰「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走吧!恬恬。」
他拉著孫恬恬的手,轉頭就走。
孫恬恬卻沒移動,她的目光緊緊鎖定那個黑色箱子,表情奇異。
「等一下……」她撥開他的手,在嚴老夫人還來不及阻止之前,忽然走過去打開箱子,拿出里面的雜志。「你看!」
她高舉的雜志上,出現他的相片,那是一本時裝雜志,由他擔任封面模特兒。
見狀,嚴思安當場傻眼。
「還有喔!」她將那箱子拖出來,將堆積如山的雜志一本又—本的拿出來。「你看,全都是你的相片耶!好多喔!」
嚴老夫人見狀,慌慌張張的上前,搶過她手中的雜志。
「你在做什麼?誰準你翻我的東西?」她一邊手忙腳亂的把雜志丟回去。「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懂禮貌?」
笑意在孫恬恬的嘴邊漾開來。「您承認了喔!」
嚴老夫人聞言一愣。「你在說什麼?」
「您剛剛說‘誰準你翻我的東西’對不對?」她笑望著嚴老夫人,開心的道︰「其實不管您嘴上怎麼說,心里還是關心孫子的,這些雜志都是您買的,對不對?」
嚴思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滿滿一箱的雜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
「女乃女乃……」
嚴老夫人的手僵住,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尷尬萬分。
「你可不要誤會。」半響,她丟下手中的雜志,站起身來,冷冷道︰「這些都是你爸買的,只是暫時放在我這里而已。」這些話說出來根本沒有人信。
嚴思安很清楚老爸絕沒那個膽,就算買了也不可能放在女乃女乃這兒。
一想到女乃女乃這樣年紀的人,為了買有孫子相片的雜志,瞞過所,有人偷偷模模的到書店去將雜志「偷渡」回來,他的唇角不禁微揚。
「原來是這樣。」然而,雖然明明知道女乃女乃說謊,他仍是顧著接話,「我想,您應該也不會看,是不是?」
嚴老夫人干咳了幾聲。「那是當然!」
他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唉!我剛才還高興了一下,以為您終究是關心我的,沒想到原來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嚴老夫人瞄了他一眼,沒作聲。
「既然這樣,我看我還是走吧。」他往前-—步,拉孫恬恬起身。「恬恬,咱們走吧!別在這兒惹女乃女乃生氣了。」
「可是……」她回頭看了嚴老夫人一眼。「這樣不太好吧?話都還沒說清楚,何況,你明明知道……」
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從他的眼神,她已經知道他另有主意。
「走吧!恬恬。」
「好吧,可是這樣好可惜喔……」
「那也是沒辦法的。」他們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故做姿態的咳聲嘆氣。「其實只要女乃女乃答應我們的婚事,我還是願意好好孝順她老人家的,但既然她這麼固執,我們只好回去想想別的方法了……」
「你的心里一定很難過。」
「那是當然的。」他一臉心痛樣。「再怎麼樣,她總是我的女乃女乃,我一直非常的尊敬她,可惜得不到她的諒解……」
嚴老夫人明明知道這些話是他們故意說給她听的,但終究還是心軟了。
「回來!」
他們裝作沒听到,繼續往前走。
「唉!」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可惜啊……」
孫恬恬很配合的問︰「可惜什麼?」
「可惜女乃女乃不喚名字,要是她喚了,咱們一定回去,是不是?」
「那是一定的,不然就太沒有禮貌了。」
嚴老夫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是實在不想失去這個孫子,又拿他沒辦法,只得依言照辦。
「思安、恬恬,你們回來。」
他們兩人同時轉過頭,綻出甜甜的笑容,異口同聲的問︰「女乃女乃,有什麼事?」
***
當他們三人和樂融融的從書房里走出來時,嚴忻章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個被公認最難搞、最嚴肅、最不可能改變的女乃女乃,居然綻著和藹的笑容,與二哥和未來的二嫂有說有笑。
他莫非是在作夢?
「忻章,」嚴老夫人一看見他,就道︰「打電話給你大哥和你爸爸、媽媽,就說咱們嚴家未來的媳婦要和他們見畫,叫他們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吃飯。」
嚴忻章遲疑了一會兒。「女乃女乃,您……不反對二哥的婚事了?」
嚴老夫人搖頭。「不了。」她拍拍孫恬恬的手,嘆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老了,以後家里的事就交給你們年輕人作主,我要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
這……這是怎麼回事?
嚴忻章簡直傻眼。
當天晚上,嚴家的所有人終于見到了這個害他們全家雞犬不寧的女子。
由于嚴老夫人已經點頭認可,他們對孫恬恬自然沒什麼意見。
而直到提親的那天,嚴老夫人才知道她這個孫媳婦,居然是華愷集團的千金!這個消息並未如嚴思安所以為的,令她非常高興,反而還發了一頓不小的脾氣。
原因很簡單。
他們祖孫兩斗法多年,她對這個孫子的鬼念頭可以說是了若指掌。
她非常清楚,孫子之所以隱瞞孫恬恬的真實身分,為的就是要氣她。
雖然如今祖孫兩人已經盡釋前嫌,但是一想到他的心腸這麼狠毒,還是免不了要生上一陣子氣。
一切雨過天晴後,婚禮的籌備工作也由雙方家長接手,如火如荼的展開。
就在婚禮的前一天,嚴思安被孫家三兄弟約到家中,開始他們所謂的「事前溝通」。
孫廷罔首先發難。「小子,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要是你以後敢讓我妹妹傷心,天涯海角我都會追殺你到死為止。」
嚴思安只是微微抬眉,什麼話也沒說。
「二哥.你太凶了。」孫念學淡淡出聲,「我們今天來,是要和未來的妹夫好好‘溝通’的,凡事先禮後兵,咱們不能失禮。」
孫御堂面無表情的看著嚴思安。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相信你真的喜歡恬恬。」他冷冷的說︰「不過,既然你們明天就要結婚了,我也沒什麼話可說,只有一件事你最好記住,任何傷害恬恬的人,就是我們三兄弟的敵人。」
其他兩人均點頭附和。
孫念學接著兄長的話續道︰「雖然我們表達愛意的方式,恬恬不能體會,但是她確實是我們孫家的寶貝,非常珍貴的寶貝,我能假設你懂嗎?」
嚴思安點頭。「那是當然,她對我來說一樣也是寶貝。」
「如果能這樣那是最好。」孫念學若有所思的說︰「否則的話……我真的不能跟你保證,我們會有什麼反應……」
雖然明知不應該,嚴思安仍是忍不住失笑。
「如果你們真的那麼寶貝她,又為什麼要那樣欺負媳,讓她一看見你們就像見鬼一樣?」
他誠實的描述,得到的卻是三人不太友善的白眼。
「只是一種習慣。」
孫念學以食指輕點著唇。「習慣成自然,久面久之反而不知該怎麼改變了。」
「就算要改變也沒有辦法啊!」孫廷罔接話,「恬恬對我們的恐懼已經根深蒂固了,我也是很傷心的耶!」
「而且,大部分的時候,其實是恬恬誤會了。」孫御堂面無表情的接著說︰
「不管我們做什麼,她總是會以最壞的情況假設,甚到自己揣測之後,自動自發的去做她自認為我們希望她做的事。」
三人對望一眼,同時下了一個結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恐懼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反正,你記得,不許害她哭!」孫廷罔低聲警告,「要是她掉一滴眼淚,我唯你是問!」
「還有,不能惹她生氣。」孫念學挑眉。「恬恬這個人什麼事郁悶在心里,要是你惹她生氣,她八成也是悶在心里,那會悶壞自己的。」
「最重要的,」孫御堂眯起眼。「你最好是真的愛她,要是讓我發現這其中有什麼陰謀,我發誓不會放過你。」
「還有嗎?」嚴思安輕松的問。
孫廷罔的眉頭逐漸聚攏。「小子,你最好正經一點,我們可都是認真的。」
「我又何嘗不是?」
他靜靜的回答,「結婚的人是我,要成為恬恬丈夫的人也是我,這是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我比你們更認真。就算你們沒說,我也會做,除了讓她快樂,我沒有別的希望。」
三人對看了一眼。
「那是最好。」孫念學綻出一個十足迷人的笑容。「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們會看著你的,放心吧!」
***
「昨天,你的三個哥哥找我好好聊了一下。」
新婚之夜,閑雜人等已經退下,新房里獨留新郎新娘,孫恬恬已經褪下新娘禮服,此刻正穿著棉質睡衣打算鑽進被窩里。
一听見他的話,她掀被子的動作當場停格。
「他們……說了什麼?」
如果可以,她其實不太想問。
她太了解三個哥哥了。
他們找他絕不是為了培養感情,更不可能好言相對。
但他既然開口了,也等著她接話,她只好順著他的話問。
「他們要我好好照顧你。」
他坐在床邊看她。「其實上,他們警告我,如果我有那個狗膽惹你傷心,絕對會讓我好看!」
她聞言倒抽一口氣。
「這對我來說還真是個挺新鮮的經驗。」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你的三個哥哥很擔心你的幸福。」
她快速的鑽進被窩里。
「沒有什麼幸不幸福的。」她輕快的道︰「這一切只是假裝的。」
他臉上的笑慢慢斂去。「有一件事,我們似乎一直都沒有好好談過。」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什麼事?」
「關于我們的協議。」
她坐起身,拉起被子蓋住自己,期盼的看著他。
「你想說什麼?」
長臂一伸,她已經他的懷中。
「有一件事,我們先確定一下。」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問「你喜歡我,這是毋庸置疑的吧?」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頭說是,又遲疑了更久的時間,才鼓起勇氣反問︰「那你呢?你對我……有什麼感覺?」
她想知道自己離目標有多遙遠。
但嚴思安的身子卻忽然後退。
她抬起頭,就見他以一種非常訝異的眼光看著她。
「怎麼了?」她不安的絞著手。「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可以了解……」
他閉上眼楮,申吟出聲。「不會吧?我在別人面前說了那麼多次,你還不知道?」
難怪,她總是一臉悶悶不樂,老是把「一切都是假裝的」掛在嘴邊!「難道你以為我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編出來的?」
「難道不是嗎?」她問的哀怨。「那些都是假的,不是嗎?」
「一部分是。」他承認。「但不完全是。」
她咬著下唇,忐忑不安的問︰「哪些是真的?」
「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他伸手將她抱住,抱得緊緊的。
「我喜歡你是真的,我會照顧你是真的,我會盡全力讓你快樂也是真的。」
孫恬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
他說他……喜歡她?!
他喜歡她?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喜歡上她?
「怎麼連你也問我一樣的問題?」
嚴思安大大的嘆氣。「自從我們準備結婚,同樣的問題我至少回答了數十次!」
她眨著眼,高興得想哭。「那你能不能再回答一次?」
他捧起她的臉,輕聲道︰「因為你是你,我喜歡你就因為你是恬恬,獨一無二的恬恬,不要再問我你哪里好,你每個地方都很好,就算真有不好的地方在我眼底也是好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們的離婚協議。」他先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才續道︰「既然我們彼此喜歡,不如就這樣順其自然下去,不一定要在一年後分道揚鑣,你覺得呢?」
問她的意見?
當然是好啊!
不只一年,她還要跟他過往後的每一年,怎麼可能說不好?
「看你的表情,意思是好嘍?」
她點頭。「全听你的。」
「真的?」他挑眉,忽然綻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這可是你說的,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那別的事還听不听我的?」
「什麼事?」她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處境,仍是興奮的點頭。
「這個嘛……」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頰上、頸上。「只要听我的就好了,我慢慢告訴你吧……」
夜漸深,屬于兩人的夜卻現在才要開始……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