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的石家大少爺賴在床上,精力充沛地亂踢被子。
「嗚嗚,娘啊!人家一定要娶柔兒,我要柔兒留在這兒,你若趕走她,我不如繼續生病好了,她才可以留下來照顧我呀!」
「好了啦,柔兒不是在這兒嗎?」石夫人氣呼呼地瞪視不受教的兒子。「誰說我要趕走她!」
「石夫人,很抱歉,讓你擔心了。」曲柔站在一邊,輕聲道歉。
「唉!事情真相大白就好,說什麼抱歉。」瘦了一圈的石夫人又胖了回來,歡喜地抖著五層下巴,拉著曲柔的手,嘆道;「想不到我伯樂孩兒竟然會打女人。柔兒,我錯怪你了。」
「對啊。」石伯樂翻個身,趴在床上,雙手捧著下巴,笑嘻嘻地道;「那天我打柔兒一巴掌,踢她一腳,她就哭著回家了,結果我也得了現世報,立刻生了一場大病。」
「死小孩!你還敢說!」石夫人的胖大拳頭往那圓圓的頭顱揍了下去。「石家絕不允許有打女人的男人,娘是疼你,可你下次再敢打柔兒,娘先趕你出去!」
「咳。」坐在一邊的石鉅象撫著胡子,擺出父親的威嚴諄諄教誨道;「伯樂,枉你吃素修佛,竟然做出這等惡劣行徑,幸虧柔兒善良,被我們誤會了還跑到深山為你采藥草,救回你一條小命,你以後要善待人家才是。」
「是!」石伯樂開心地跟曲柔眨眨眼。
「明兒個爹和娘就帶你上曲家重新提親、改訂婚期,你可得安分些,老老實實跟曲家二老賠不是。」
「是!」
「說也奇怪,最近這麼忙,楊大掌櫃跑哪兒去了?」
「哎呀,楊西坡年紀大了,大概病歪歪地不想出門吧,趕明兒我就叫他回鄉下含飴弄孫去。」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趕快讓爹娘抱孫就是了。」
送走石家父母,掩上房門,曲柔臉蛋紅暈不褪,刻意不看石伯樂。
「哎唷,柔兒,我腰疼啊,爬不起來呀,你來扶我……」
「沒病還裝病!自己起來。」
「嘻!我來了。」石伯樂一躍而起,圓滾滾的身子輕快地跳了幾步,抱住拍柔,厥了嘴就要親。
「討厭!」曲柔一聲討厭還沒說完,臉上就讓他香了一個。
「我現在終于懂了,你說的討厭,就是喜歡。」他黑眸發亮。
「討厭!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沒正經。」
「那你來親親我,看我的嘴巴油不油,舌頭滑不滑?」
「去!」曲柔嬌笑如鈴,雙手輕推他的胸膛,想要搔他的癢,既而聞到他香香的憨女乃味,忍不住將臉頰偎了上去,感受他那強勁有力的心跳。
失而復得,她珍惜每一刻的相處,然而她心底仍有最深的憂懼。
「相公,你會不會魂飛魄散?」她終于問了出來。
「還在想大姐跟你說的事?」石伯樂輕撫她的臉頰,自在地笑道;「別擔心啦,我以後跟閻羅王討個商量,既然我不當仙了,那就讓我當個人,將來我們手拉手去過奈河橋、喝孟婆湯,我跟你一起世世輪回。」
「他會答應嗎?」她害怕地問道。
「不答應哦?那我去吵他,吵到他答應為止。」
「相公,我要先去閻王那兒,求他將你載人生死簿,讓你世世為人。」她抬起臉,明眸大眼有著不可忽視的堅定。
「我可不許你沒事跑去找閻老頭喝茶。」他還是輕松地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事情沒我大姐說的那麼嚴重啦。」
「真的?」
「真的!」他用力點頭,咧開笑容道;「瞧瞧做人多有趣,每一世來一遍,什麼樣的角色都能扎實活過,那我的生命可比神仙熱鬧太多了。」
「萬一你下輩子很窮苦,你還能玩得這麼開心嗎?」那興奮高亢的語氣沖散了她心中的陰霾,她笑著伸出指頭戳戳他。
「窮苦有窮苦的玩法呀。我沒錢幫柔兒買簪子,自己削一支;我苦哈哈在田里干活兒,為的就是等柔兒幫我送飯、送涼水,等有了收成,攬了錢幫柔兒買布做衣服,還有……」
「等等!誰還跟你當夫妻呀。」她笑意甜美。
「也許,命運無法強求,但只要緣分夠深,我們下輩子一定還會再相見。」他捧起她的臉蛋,深深注視,心頭激蕩著為人的澎湃情感。
百年歡樂,勝于千年孤寂,就算只有短短數十年,只要認真活過,愛人、被愛,那他這一輩子就值得了。
「相公……」她讓他看得心跳加速,臉兒更紅了。
「柔兒,我愛你。」他溫柔地覆上她的唇瓣。
四大丫鬟正端著午飯進門,一見小兩口柔情纏綿,一個個掩嘴偷笑,又輕悄悄地掩上房門離去。
伶俐的丫鬟就該等他們親累了、喊餓了,再過來服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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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寶鋪子里,七、八個女人吱吱喳喳,熱鬧地挑選首飾。
「柔兒再三天就要當新娘子了。」曲家大嫂拿著一對金手鐲,喜氣洋洋地問道;「你喜歡這個款式嗎?那大嫂就送你這對了。」
「謝謝大嫂,你們別破費了。」曲柔微紅了臉。
「柔兒要出嫁,大家都很高興。既然大嫂挑金鐲,我就送你項煉,你來瞧瞧喜歡哪一款?」曲家二嫂熱烈地道。
曲家兩位嫂嫂和幾位表姐妹拉了曲柔,非得要她挑揀自己喜歡的式樣,以作為曲家女眷最誠摯的祝福。
曲柔既歡喜又羞澀。總算雨過天青,即將嫁為石家婦,面對五光十色的飾物,她心情很好,也和嫂嫂們一起品頭論足起來了。
「少女乃女乃,原來你在這里。」一個男人探頭探腦,一見曲柔,立即擺出謙卑恭敬的笑臉。「少爺找你去賬房。」
「哎,怎麼我們的新姑爺耐不住了?就差三天罷了,這麼急著找新娘子?」表姐妹們紛紛取笑曲柔。
來人是石家賬房伙計,曲柔笑道;「阿海,有什麼事?」
「呃,好像少爺遇到難題,沒辦法解決,我也不清楚。」
曲家二嫂笑道;「妹夫可倚賴咱柔兒了,可有什麼事情,你往來遞個消息就好,成親前不要再見面了啦。」
曲柔見阿海似乎很著急,就道;「大嫂、二嫂,沒關系的,可能要看賬冊,當下做出決定,我還是過去一趟吧。」
「柔兒也想見妹夫了。」大嫂明白曲柔在石家的份量,順水推舟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們在這兒等你回來挑首飾。」
「好。」
曲柔跟著伙計離開鋪子,往左走向石家,走在前頭的阿海突然拐進了旁邊一條窄巷,一輛馬車幾乎佔據了整個路面,顯得十分突兀。
「少女乃女乃,其實少爺已經來了,就在馬車上。」
「他在玩什麼?」曲柔仍帶著微笑,心想相公又玩花樣了。
「少爺說有事要去西郊房子瞧瞧,請少女乃女乃上車。」
曲柔心中打個突。相公知道她會暈車,只要不是太遠的路程,能走路就不坐車,去西郊不過兩刻鐘的腳程,根本毋須坐車。
「相公不在這里。」曲柔回頭就走。
巷口出現兩個壯漢,不懷好意地擋住她的去路,同時也擋住大街上往來行人的視線,步步將她逼到馬車後頭。
「少女乃女乃,好久不見。」馬車簾子掀開,楊西坡笑吟吟地現身。
「你……」曲柔已經意識到這是什麼狀況,張口就喊,不料身後又伸來一只手掌,用力按住她的嘴巴,還有人強行拉過她的手臂,拿繩子綁了起來。
這里到底埋伏了多少賊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綁人!曲柔拼命掙扎,試圖出聲求救,可是她越扭動,那只捂在嘴巴上的手掌就按得越緊,她欲張嘴咬人,那人索性拿兩手手掌按住她的下巴和口鼻。
「噓,別出聲,你乖乖的就沒事。」楊西坡惡狠狠地笑著。
曲柔瞪大眼楮,此刻只能以眼神來表達她的憤怒,想要踢他,卻發現連雙腳也被綁住了。
「臭小娘太凶悍了,先將她弄昏。」楊西坡冷冷地道。
壓在臉上的手掌更加用力,曲柔早已感到呼吸困難,她困在幾個壯漢圍起來的肉牆里,無法掙出;手指微微一動,想要反擊,然而力氣正在消失,氣息也在消失,喊不出聲音,吸不到空氣,她吃力地望向天際,朗朗天際似乎變暗了。
相公!快來救我!相公,我好難受啊!相公!相公……
幽暗的天空再緩緩轉幻,化成血紅一片,她胸口一窒,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倏忽全部消失。
坐在屋頂等待的黑白無常面帶微笑,等候最後時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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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大廳燈火通明,縣衙捕快和石家護院齊聚一堂,神色凝重。
「準備三十萬兩需要這麼久嗎……」石伯樂暴跳如雷,好像回到了小惡魔的模樣,可是這個小惡魔卻又顯得焦慮失神,完全亂了方寸。
「石少爺,請稍安勿躁,楊西坡指示的時間是子時三刻,離現在還有一個時辰。」姜捕頭好心提醒道;「我已經派人埋伏江邊兩岸,等楊西坡一出現,立即逮捕。」
「你別亂來,你最好能先顧到柔兒的安全!」石伯樂沒有好氣,圓圓眼楮布滿了紅絲。
「少爺!來了!」石大豹指示家人搬來三個大箱子,喘著氣道︰「一個箱子十萬兩……」
「搬進來做什麼!搬上車!龍虎獅豹,跟我到十里渚!」
石伯樂飛也似地跑出門,跟在後頭的姜捕頭幾乎追不上,忙道;「那我等曲姑娘平安釋回了,再抓楊西坡……」
石伯樂哪管笨捕頭的計畫,跳上馬匹,立即往江邊馳去。
人心險惡!無法無天!他滿腔忿怒不知何處發泄,只得一路跑一路狂叫,淚水也隨著疾風掉落。
不能保護最心愛的柔兒,他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敝他法力不足,感應不到柔兒的去處,問了城里的土地公,卻沒有半尊土地公知道柔兒往哪兒去了,氣得他差點拆掉所有的土地廟。
如果大姐在這兒就好了——他用力揮去眼淚,沒有什麼如果了,神仙非萬能,求人不如求己。
他握緊馬韁,直視前方茫茫夜路,告訴自己,他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救柔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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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漢城外,江水壯闊平緩,沿岸月復地廣大,江漢得地利之便,發展成為水運集散樞紐的大城。然而沿江北上十里,岔入一條支流,便是遍地蘆花,高可及人,濕地泥濘,是以稱為十里渚,除非是極為熟悉水路的船家,一般人不輕易來到這個迷宮也似的沼澤之地。
石大龍和石大豹搬著大箱子,一步步踩進沒入腳踝的爛泥,在四名壯漢持刀監視下,抬往兩百尺外的一艘小型貨船。
最後一箱了,石伯樂握緊拳頭,隔空怒吼道;「楊西坡!我待你不薄,你過去貪掉石家多少銀子也就算了,如今你竟敢綁走我的柔兒……我絕饒不了你!」
楊西坡站在船頭,臉上帶笑,語氣卻是極為冰冷凶狠。
「哼!曲柔處處斷我財路,就是惹上了我。本想少爺病死了,她路上也遭意外死了,我就能夠回去重掌石家產業,可是……哼!誰知你們兩個小表命大,還將我徹徹底底逐出石家賬房,我咽不下這口氣!」
「是我不長眼楮了!」憑著本能,石伯樂眼力極好,即使黑夜無星無月,只有船上幾盞微弱的風燈,他還是看到斷了腿的孫十坐在船艙邊,正得意地跟他揮手。他氣憤地道;「可恨!你竟敢謀害柔兒,當初就該讓‘裴遷’殺光你們,省得你們繼續作惡,我真是好心過頭了!」
「多謝小彌勒的善心。」楊西坡語帶嘲笑。
「我還道你東窗事發,有所收斂,不跟你計較,沒想到……」石伯樂氣得說不出話來。果然人性本惡,壞人到頭來還是惡,死不知悔改!
「沒辦法,這幾個月來,我少賺了幾十萬兩,今天就得跟你討回來。」楊西坡語氣變得強硬。
「你二十年來拿了那麼多錢,夠你吃三代了!」
「這怎麼夠呢?」楊西坡獰笑道;「我這十來個忠誠的手下跟著我,準備到外地開展新事業,本錢永遠不嫌少,說不定將來還可以回來跟少爺你搶生意呢。」
「廢話少說!現在你拿到錢了,快放了我的柔兒!」
此時石大龍和石大豹已將箱子抬上貨船,由船上的壯漢接過去查看清點。他們二人依然站著不動,瞪著楊西坡,準備接回少女乃女乃。
「你們兩只小蟲子回去!」楊西坡喝斥道;「石伯樂,快叫他們走開,我要開船走了,再放回曲柔。」
「可惡!」石伯樂忍住氣,喊道;「大龍,大豹,回來!」
「很好。」楊西坡隨即下令開船。
石伯樂跑向前,吼道;「你快放回柔兒!」
「總得等我的船到了大江再放吧,不然放了人,我卻跑不掉,哼呵!我可不想成為江漢城的笑話。」
「可惡!可惡!可惡!」
具有法力的他大可一掌轟得惡人吐血,再將船上那些小賊扔下大江去喂魚,可是……他太害怕柔兒受到傷害了,他幾乎可以想象,柔兒被綁在船艙里,壞人拿著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他敢輕舉妄動,便會……
「噢!」他痛苦地跪倒泥地,一拳又一拳將泥水擊得四處亂濺。
「少爺,楊西坡的船好快。」石大獅在旁邊急道。
「快趕上!」石伯樂跳了起來,撥開老高的蘆葦,跑步跟上貨船的速度,哪管全身噴得到處是泥巴,視線依然緊緊盯住貨船的航行方向。
餅了兩刻鐘,貨船已駛入十里渚和大江的交會口,石伯樂立刻高聲叫喊道;「楊西坡,快還我柔兒!」
「哼哈!」楊西坡從船艙里鑽了出來,身邊卻沒有曲柔的身影,只見他笑容好邪。「少爺你跟得真緊,身手真好,不過需勞煩你往回走,回到我們交貨的地點,再往南走一百丈,那兒有個人在等你。」
「可惡!竟敢捉弄我!」石伯樂再也等不及,噗一聲變作輕巧的小狐狸,躍入令人分不清方向的蘆葦叢里,往那個地點飛奔而去。
「少爺呢?少爺怎麼不見了?」龍虎獅豹好不容易趕上健步如飛的少爺,卻是一瞬間不見少爺的人影,又沒听清楚楊西坡指示的地點,頓時急得團團轉,四處尋人。
小白狐動作矯捷,片刻便在漫漫無際的蘆葦叢里找到正確的方位。
「柔兒!柔兒!」小白狐變回石伯樂,焦急大叫。
「唔!唔!」發出聲音的卻是一個男人。
石伯樂驚懼地拉起那個被綁住手腳的男人,拿開他嘴里的布塊,扯斷繩子,搖著他道;「阿海,怎麼是你……柔兒呢……我的柔兒呢?」
「少爺……」阿海一見少爺便哇地哭了出來。「是我不好,大掌櫃抓了我的老婆孩子,威脅我去誘騙少女乃女乃……」
「別說這個了,柔兒呢?她在哪里?」
「少女乃女乃……」阿海哭得更加傷心,一個轉身便跪下,朝著石伯樂用力磕頭。「我阻止不了,我……我……少女乃女乃她……」
「少女乃女乃她怎麼了……」石伯樂發狂地搖他。
「嗚嗚,他們抓住少女乃女乃,本想將她悶昏,可是……可是……悶過頭了,少女乃女乃沒……沒……沒了氣息……嗚嗚哇……」
石伯樂呆了,一股冷意由背脊竄了上來,直沖腦門。
「什麼叫做沒氣息?」他艱困地吐出字眼。
「就是……嗚嗚……少爺,你打我,求你打死我啊!」
「快說,柔兒在哪里?」
「嗚嗚,他們將少女乃女乃帶到船上,天一黑就扔下大江了。」
他頭腦轟轟作響,兩眼發直,心髒揪緊,一口氣哽在喉頭。
天黑到現在至少三、四個時辰了,若是那時沒死,現在也……
他猛然跳起,沖入蘆葦叢里,再變身為小白狐,直直沖到江邊,悲憤地望著遠去的貨船燈火。
「柔兒!柔兒!」再度變回石伯樂,他朝向江面淒厲大叫道;「柔兒!你听到我在喊你嗎!你在哪里……」
江面暗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波濤翻涌的聲音回應他。
夜風吹刮他的臉頰,淚水不斷滾落,臉上一片冰涼。
水底下很冷的啊,他怎能如此疏忽,竟讓柔兒慘遭毒手!天哪!她遇難的時候是不是很孤獨、很無助、很期待他去救她……
「少爺!你在這兒,少女乃女乃呢?」四大隨從循聲找了過來。
他置若罔聞,望著淹到腳邊的江水,激憤地道;「不行!不能這樣!我一定要找她回來!」
他神色悲憤,高舉雙手,稍加凝神,暗念咒語,江水立刻激射而起,幾百道水柱沖向天際,將江面分出了一條大道。
他立刻沖了下去,以絕佳的眼力搜尋江底泥地,只見有魚、有蝦、有石塊、有水草、有破瓦、有陶罐、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柔兒。
「少爺!危險啊!」四大隨從驚駭大叫,他們不明白江水怎會往上跑,只知道少爺身處大水之中,性命危在旦夕,正欲跑過去拉回少爺,卻被一道又一道噴出的水牆給擋住了。
石伯樂焦慮萬分,沿著江底找了過去,所過之處,水牆和水柱立即掩上,前頭的江水再度分開,為他開路,也讓他能一眼望盡江底事物。
如此分分合合五次,前頭突然冒出一個藍衫金冠的中年男子,惱怒地擋住他的去路。「狐小弟,拜托你不要擾亂大江的安寧了。」
「江神,你來得正好,我要找柔兒!」石伯樂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急道;「你將她藏到哪兒了?」
「在這里啦。」江神氣呼呼地撥開他的胖手,右手一指,一道流水緩緩流到他的腳前,也帶來曲柔的身軀。
他定楮一看,更是肝腸寸斷,心痛如絞。
老天!這幫殺千刀的惡賊!她身上還綁著沉入江底的大石頭!
他忍著淚,慌忙蹲,為她解去身上的綁縛,顫抖地撫模她那沒有血色的臉頰,迅速覆上她的嘴唇,不住地將氣息吹進她的體內。
曲柔眼眸緊閉,身軀如冰,肌膚透出沉寂的死白顏色,即使他吐出元神,卻是怎樣也送不進她已然空虛的軀殼。
「她早就去閻羅王那里了。」江神平心靜氣地道。
「不……」石伯樂淚水進出,顫聲否認這個事實。
「你走吧!」江神雙手一推,一道大浪涌起,將他倆推回十里渚。
江面恢復平靜,依然是夏末夜晚的風平浪靜,只有小小的波濤拍擊江邊泥地,冒出一圈一圈的泡泡。
「柔兒!柔兒!」石伯樂仍緊抱曲柔,心慌地親吻她的臉頰,雙手不斷地撫模她的身子,試圖給予溫熱,希望她早點醒轉過來。
「少女乃女乃……」龍虎獅豹趕過來,全都震驚得紅了眼眶。
任誰看了都明白,少女乃女乃已經死了。
「柔兒,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你怎能說走就走……」石伯樂心痛淚流,淚珠一顆一顆地掉在她曾經美麗紅潤的臉蛋上。
怎麼回事?才剛要開始的幸福人生,竟讓命運擺弄,瞬間風雲變色?
他說要嘗遍世間的愛恨嗔痴、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如今就一古腦兒全丟給了他,這叫他怎生承受……是不是老天故意提醒他,不如回去當一個無情無欲的狐仙還來得快活些……
這個玩笑太大了!他痛苦地仰天長嘯,卻不知要向誰討回公道。
暗雲沉沉,夜風淒淒,天地無情,神鬼無語,獨留他伶仃一人。
不!他不服!他不甘!他要控訴!
他用力揮去眼淚,吩咐道;「龍虎獅豹,你們在這邊看著柔兒,擦干她的身子,別讓她再踫水,守住她,寸步不離,直到我回來為止。」
「是!」雖然少爺的命令很奇怪,但石大龍還是過去抱住少女乃女乃。
「記得,一定要等我回來,要是有誰來了,不準他們靠近柔兒。」
「是……啊!少爺呢……」
龍虎獅豹一眨眼,竟然就不見了少爺,他們驚訝地往四處望去,隨即記起任務,立即手忙腳亂地照顧起少女乃女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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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老頭!你給我出來!」石伯樂火氣很大。
「狐小弟,你別吵了。」守在森羅殿外的鬼差制止石伯樂道;「閻王今天已經夠煩了,你再吵,我叉你下油鍋加菜。」
「你有本事就來叉我啊!」石伯樂沒有好氣地道;「地府就是不講理,我的柔兒莫名其妙被召來了,我不能來要人嗎!」
「你想要人就跑來要人,地府干脆讓你開好了。」鬼差叨叨念念,不耐煩地拿長棍趕著剛剛走出森羅殿的一只新鬼,又嘀咕道;「今天到底是什麼黃道吉日?淹死了那麼多人!」
石伯樂瞠大了圓圓黑眸,驚訝地看著馱著一口大箱子的楊西坡。
那不正是他方才交付贖金的箱子嗎?
「我不放,閻王爺要我放,我就是不放。」楊西坡喃喃自語。
「他怎麼來了?」他吃驚地指著楊西坡,但後者似乎沒看到他,只是重復說著同樣的話,茫茫然馱著大箱子,往遙遙無盡的黃泉道上走去。
「看來他要在地府走很久了。」黑臉判官出現在他身邊,望著楊西坡不堪負荷的背影,笑嘆道;「狐小弟,他讓你害死了。」
「我?」石伯樂指著自己的鼻子。
黑臉判官喚出當時場景;悲憤的石伯樂不斷分開水路,水柱激射,風起雲涌,巨浪滔天,小貨船在大江中搖擺不定,船家要楊西坡丟下放滿銀子的沉重箱子,這才能保住全船性命,但楊西坡執意不肯,大浪打碎了貨船,眾人紛紛搶了船板逃生,只有楊西坡抱住箱子,企圖游水上岸,結果當然是……
「死有余辜!我先撕了他,丟他下油鍋炸到酥爛,再踢他下十八層地獄……」石伯樂忿怒難平,氣勢洶洶地追上前去。
「好了,狐小弟,這是地府,由不得你亂來。」黑臉判官拉住他。
「他害死了我的柔兒啊!」石伯樂不甘心,紅著眼楮大叫。
「沒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已經得到報應。」
石伯樂停下腳步,望向人來人往的黃泉道——下,是游魂飄來飄去——若有所悟地道;「那他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他開悟,拋掉那口箱子的執念,這才有機會去投胎了?」
「狐小弟果然悟性極高,不往成仙之路而行,實在可惜。」
「跟我成不成仙有什麼關系!」石伯樂記起此行任務,又垮著臉問道;「我的柔兒呢?她是無辜的,你們不能拘她來!」
「曲柔多活半年了。」黑臉判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我不管!」他干脆一坐在森羅殿大門前,雙臂叉在胸前道;「你們不給我柔兒,我就不走!」
「問世問情是何物,痴男痴女罷了。才解決一樁合歡姑娘的公案,又來了一樁。」黑臉判官狀似十分無奈,盯了他半晌,搖了搖頭。
「判官,你瞧那是什麼?」鬼差驚奇地指著石伯樂頭上突然冒出來的一大團白光。
石伯樂也是驚奇地仰頭觀看,不解地拿手掌按住頭頂,以為是自己氣得冒煙了。
「那是他的陰德和福澤。既然石伯樂的名字已記載生死簿,他的福分就會自動歸位,正式納入他的本命。」黑臉判官露出笑容。
只見那朵發亮的白色祥雲飄呀飄的,仿佛有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森羅殿里飛了進去。
「石伯樂不是去投胎了嗎?怎麼又載了回去?」石伯樂站起身,不解地跟著祥雲走了兩步。
「進去瞧瞧就知道了。」黑臉判官笑意盎然,率先走進森羅殿。
「石伯樂!」才踏進門,石伯樂就被一個威嚴沉厚的聲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不是喚他,而是閻羅王高高在上,手上拿著筆,邊寫邊念道︰「壽八十八,與人為善,慷慨好施,若無大過,可再添壽二十年,五代同堂,富貴賢孝之家,壽終正寢,無疾而終。」
隨著閻王的記錄,那朵祥雲也鑽進了桌上的簿子,正式歸位。
「哇呵,一百零八歲!」石伯樂乍听之下,不免搔搔脖子,不好意思地道;「好有福氣,我可以去當南極仙翁了……不對!」他立刻沖上前去,不客氣地搶過閻王老爺的生死簿,仔細端看。
這行文字墨色淋灕,旁邊卻還有劃掉的一行字,正是那位石伯樂的命運;石伯樂,壽二十,刻薄毖情,落崖橫死,來世再修。
「這怎麼回事?」他指著生死簿,不可思議地道;「明明我是沒有本命的,這輩子完了就完了……」
「相公,你不該騙我。」後頭傳來他最熟悉的嬌甜嗓音。
「柔兒……」他欣喜若狂,一轉身,就看到曲柔俏生生地站在那兒,一如平常,膚色紅潤,水眸盈盈,笑意甜美,可眉目中卻帶著一絲絲的憂傷和埋怨。
「柔兒啊!」他雙臂張開,用力抱住了她,不住地摩挲她如夢似幻的身子,淚水也跟著進流而出。「我總算找到你了。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有沒有很痛?不!不問你這事了,是我不好,等我回去一定好好彌補你,絕不再讓你受到傷害。」
曲柔貼在他的胸膛,再一次吸聞她最喜歡的憨女乃味,感覺到他的熱淚滑落她的臉頰,她再也撐不住笑意,也跟著淚流滿面。
「相公,我不回去了……」
「你怎能不回去?」他將她摟得更緊,生怕她會消失不見,激動地道;「我沒有柔兒,哪來的五代同堂……」
「你可以娶其它姑娘……」
「我就是要娶柔兒!不然我干嘛不成仙了?沒有你,我留在世間有什麼意思,還不是又孤孤單單的!」
「那麼……」孤孤單單四個字刺痛了曲柔的心,畢竟她才離開人間,為人的情緒仍然十分強烈,她低聲飲泣道;「你回去當狐仙,好好修行,忘了我,反正我不在了。」
「在!你還在!你的身子還在,我們快回去!」石伯樂一刻也等不住,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跑,嘴里嚷道;「閻老頭,告辭!判官大哥,最好別再見了!」
「曲柔不能走。」閻羅王出聲了。
「閻老頭你搞什麼鬼……」石伯樂發現他竟拉不動曲柔。
「石伯樂,你以為你之所以能成為石伯樂,是本王閑得發慌,拿生死簿大做文章嗎?」閻羅王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石伯樂走不了,只得趕緊再摟住曲柔,一面又氣急敗壞地質問坐在上頭的閻王。
「這是曲柔給你的。」閻羅王微笑道。
「什麼意思?」
「相公。」曲柔抬起頭,綻開柔美笑靨,晶淚如珠。「你騙我說可以世世輪回為人,可我來這兒問了閻王,他說,你就只有這一世,你剛剛來的時候也說了,這輩子完了就完了……」
「值得呀!柔兒,這一切都值得。」石伯樂朝她大叫。
「你想輪回,可是沒有本命,怎麼投胎?不然就得回去三百年前的畜生道,從頭再來,修過二十世,才可為人……」曲柔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也好啊。」石伯樂圓圓黑眸燃著光芒,急急地道;「我不是說過,我要變成小鳥兒唱歌給你听嗎?不然你想養小狽逗樂子,我就投為狗身。還是長成一只肥嘟嘟的母雞,給你炖湯補身子……」
「相公!」曲柔心頭一緊,放聲大哭,掙扎著離開他的懷抱。「不要這樣,你要嘛回去孝順爹娘,不然就回姑兒山修煉成仙,我們的緣分已盡,別再管我了!」
「為什麼我就只能有兩個選擇?我不能有最好的選擇嗎……」石伯樂也是激動流淚,又將她拉了回來,直視著她道;「那就是帶你回去!」
「咳咳!石伯樂,你還是搞不清楚狀況。」閻羅王直接出面,將事情解釋清楚。「曲柔惦念著你,一來馬上問你的情況,明白你沒有本命,就賴在這兒不肯去投胎,苦苦哀求本王讓你為人世世輪回。可沒有就是沒有,本王無法通融,後來還是曲柔將她下兩世的福分和壽命折給你,這才讓你名列生死簿,成為真正的石伯樂。」
「下兩世?」石伯樂震驚地望著曲柔。
閻羅王繼續道;「曲柔原本無過無錯,下兩世可投胎于富貴人家,積德積福,可她不去了;她將這兩世折給你,你好好當石伯樂,福澤夠了,死後自然能夠順利投抬為人。」
「那柔兒呢?她不去投胎,她去哪兒?」
「她留在地府當小表。」
「閻老頭!你竟敢讓我的柔兒當小表!」石伯樂幾欲抓狂,兩三步就沖到閻王的案桌前,大聲吼道;「我回姑兒山,不做人了!你立刻讓柔兒回去,立刻!」他語氣強硬,順便再猛烈一拳敲下桌子。
「不行,她此生已盡,不能回去。」閻羅王氣定神閑地回答。
「我回姑兒山了呀!我不要她的福分,我不做石伯樂,那她可以投胎過好日子了吧……」
「不行。等到她的下一世,你又跑去人界找她,一再改變她和世人的命運,如此違逆天道之情事,本王需防患于未然。」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事?違逆了什麼天道……你當閻王的就想省事,你怎麼不去管管強盜上匪貪官污吏,淨拿一只小狐狸來開刀……」石伯樂大聲咆哮,氣得臉紅脖子粗,可是淚水卻不爭氣地流個不淳。
「你再吵鬧,本王就叫鬼差打你出去!」
「石伯樂,莫要強求。」黑臉判官在旁邊勸道;「曲柔陽壽已盡,這是事實,不管你為仙還是為人,再也無法改變。」
「我沒有強求,是你們硬生生定出生死關,強要我們分開……」石伯樂還想翻桌子,後頭伸來一雙小手,將他攔腰抱住。
「相公,別鬧了。」曲柔將臉頰貼在他背部,柔聲勸道。
「柔兒……」那溫柔的擁抱比任何鬼差的棍子還管用,石伯樂據理力爭的強硬態度軟化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深沉的無奈與不甘。
他頹然地將雙手撐在桌上,低頭流淚,聲音已然沙啞,仍試圖向閻羅王抗議道;「你們不能這樣……」
「退堂!」閻羅王受不了也似地起身離去,苦惱地抓抓大耳垂。「我被他吼得耳朵痛死了。」
黑臉判官看這對人兒一眼,搖搖頭,揮手示意所有鬼差退下。
走得空無一鬼的森羅殿里,空曠陰森,幽幽無盡。
「相公,你回去吧,我已經應下地府的差事了。」
「小表能有什麼好差事!你讓閻老頭給唬了。」
「听說是捏泥巴,不忙的。」曲柔在他背部輕輕蹭去淚水。
「你想玩泥巴,我去挖回來給你玩,不必留在這里玩。」
「相公,你不走,那我走了。」曲柔轉到石伯樂面前,伸手為他拭淚,含淚微笑道;「謝謝你給了我這半年的日子,我很快樂。」
「柔兒,我還要讓你繼續快樂……」他握緊她的柔荑,不斷地親吻,淚水更是不停地掉落。
「我只要你好好的。不管成仙還是為人,都是你的選擇,擇走了就要好好走下去。」
「嗚,我只想選擇柔兒。」他像個女圭女圭似地哭起來了。
「傻!你不再是小嬰兒,你已經成為男人了。」她笑著為他拉妥凌亂的衣眼,理了理衣襟。「生離死別,這是為人必然遇到的關卡,也是成仙必須透徹了悟的道理,你一定要堅強面對。」
「柔兒,好苦!我不要你折福給我……」他哭個不停。「不要!我不要啊!」
「傻相公,命運不由人,神仙也不能扭轉,快回去,你長大了。」她想再為他拭淚,手指離那張白胖胖的臉頰寸許,卻停了下來。
那對圓圓黑眸是那麼地哀戚無助,但緣盡情未了,她即使百般不忍,仍得割舍。
她狠下心,轉身就走,方才克制的淚水紛紛飄墜,隨著她的奔跑而灑落黃泉道。
這里才是她該走的路,她半年前就該來了,能多偷得這半年的歡樂和甜蜜,她已經很滿足了。
也許,剛開始她會很傷心,依然留戀塵世情愛,但閻羅王告訴她,她很快就會忘了一切,前世種種,譬如昨日黃花,凋萎落土就不見了。
可是,來世緲緲,明日天涯,一百零八年後,他們還有緣再相會嗎?即便相見,她又能認出他嗎?
包何況,若他了悟世情,看空愛戀執著,回去姑兒山修煉成仙,那她將不存在子他的心,到頭來,只獨留她空擁永世的思念罷了……
天!她不是死了嗎?不是該忘卻紅塵了嗎?為何會害怕空無?為何無法放下心?為何仍在意已然消失的痴情妄愛?
蒼天啊!快救救她吧!她一樣也是執著生前,倉皇奔走子黃泉道上,無法解月兌啊。
「柔兒!」石伯樂眼睜睜看她跑掉,頓時心碎。
無力回天,終究要分開了嗎?可她不是要去當小表嗎?為何跑進了那條黃泉道?該死的閻老頭到底在做什麼……既然柔兒無過無錯,又怎能讓她流落地府不知所終!
正要追出去,突然發現森羅殿一片靜寂,閻王桌上散落著生死簿,鬼火一閃一滅,映出他石伯樂本命的那一頁。
他心髒噗通噗通亂跳,才轉過念頭,便飛快地拿筆蘸墨,抓過生死簿,額頭冒汗,手指顫抖,迅速地寫下幾行宇。
扔下生死簿,他立刻跑出森羅殿,奔向那塵沙滾滾的黃泉道,用力一攫,便緊緊握住柔兒的手臂。
「相公……」曲柔讓那格外強烈的力道給痛出了眼淚。
「柔兒,快走!你待在這兒會迷失的!」他急急地拉她跑掉。
「不,我不能走。」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跑,身邊快速掠過道上許多迷惘的魂魄,他們因為不知如何走出黃泉道,一個個伸長手扯住她的衣服裙子,她也因這個景象而惶恐哭道;「走不掉的!這是地府,我……」
「可以!走得成的!苞著我就對了!」
「跟著相公……」
她來不及說話,一股猛烈的力道將他們推離黃泉道,一起掉入了一道看不見的洪流里。曲柔身陷于漩渦之中,不斷地跟著打轉、打轉,唯一的念頭只有跟著她最依賴的相公,讓他拉著游出這道詭異的急流;而隨著漩渦的急速轉動,所有的淚水、悲傷、痛苦、憂懼、孤寂、掙扎盡皆離身而去,一道道讓急流給卷走,帶向遙遠的大海,終于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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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醒轉,入目便是相公那歡喜流淚的圓圓黑眸。
怎麼了?這是哪里?濤聲陣陣,蘆花飄飄,難道是她要當小表干活兒的地府去處嗎?
「柔兒,你回來了!回來了!」石伯樂不住地拿他胖胖的臉頰偎著她,暖呼呼地讓她好舒服。
「相公……」她想問話,卻是全身虛軟,喉嚨痛啞。
「柔兒,你掉進水里,受傷了,我這就帶你回家。」
「回家……」她記起來了,本是開開心心地挑選首飾,卻讓賊人綁走,死于非命。
生不能相聚,固然遺憾,死後她還能做的,就是為相公求得本命,願他福壽綿澤,過了這世又一世……誰知相公竟然追來地府找她了。
地府種種,猶在眼前,不是前一刻還奔走于陰森幽冷的黃泉道,倉皇不知所依,為何匆爾朝陽出現,四周明亮得令她想掉淚呢?
「活……」她真情頓涌,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沒錯,柔兒,你活回來了。」他往她臉蛋親了又親,舌忝吻她眼角滑下的淚珠,輕哄道;「不哭了,你現在很虛弱,別哭喔。」
「為什……」
「我以後再告訴你。來,我抱你起來。」
她偎在他的懷里,感覺他雙手抱著她;這地面似乎不太好走,他踩進爛泥坑里,又得用力拔出腳來,再踩下一步,可他就是一步步沉穩走著,腳踏實地,護衛著她,平安帶她離開這片淒冷的沼澤地。
是相公帶他回來了,她活著,她又活在這世上了。
她好高興,聞著他依然香香的憨女乃味,淚水流了又流。
是否相公的誠心感動天地,終于讓他們此生長相廝守呢?
「太好了!」龍虎獅豹定在前後左右四個方位保護少爺和少女乃女乃,親眼見到斷氣多時的少女乃女乃醒轉,他們也是高興得直抹淚。「少爺是神仙,才剛回來,少女乃女乃就醒了。」
「大龍,大虎,大獅,大豹,有勞你們了。」石伯樂這時才看到他們四人皆光著上身,在這空曠江邊的清晨里,似乎有些畏寒,原來他們的中衣和外衣皆到柔兒身上了。
「少爺,對不起。」石大龍見少爺望向他拿著的少女乃女乃衣物,惶恐地道;「我們必須換下少女乃女乃的濕衣裳……」
「沒關系,謝謝你們。」他由衷感謝這四個忠心的隨從,他們還割下蘆葦,為柔兒鋪了一張又厚又干燥的床,護住柔兒的身軀,死心塌地的等著他回來;這些事情看在眼底,他都想跪下來叩謝他們了。
不過呢,咳,最好還是不要讓四大丫鬟知道他們看過少女乃女乃的身子吧。咳咳,嗯,他也不想讓他們記得。
他露出誠摯的微笑,該使法力的時候還是得使。
「忘了吧,大龍大虎大獅大豹,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過有些事情不能讓你們知道,忘記昨晚看到的一切,更要忘了少爺我是很有本事的,只記得少爺付了贖金,帶回少女乃女乃了。」
「是。」四大隨從露出憨傻的笑容。
「相公……」曲柔听到他在說話,迷迷糊糊地睜眼,她好疲倦、好想睡覺,可是有些話,她一定要說出來,不然這一睡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了。
「什麼事?哪兒不舒服嗎?」石伯樂小心翼翼地問著。
朝陽照在她的臉上,為那蒼白的臉蛋染上淡淡光暈,她輕輕地勾起微笑,心滿意足地告訴他;「相公,柔兒好愛你……」
「柔兒!」他眼楮一酸,忙眨了眨圓圓黑眸,朝她露出笑容。「相公也愛你,我們要一起白頭到老喔。」
金光灑落,滿地生輝;江水悠悠東流,波濤翻滾,閃耀著朝陽的晶亮光芒。,起早的漁舟停泊遠方江面,穿著破補丁的漁夫灑網下水,扯了扯,興奮地撈起有些沉重的魚獲。
拖網上船,漁夫嚇得跌倒船板,睜大眼楮瞧著網里的玩意兒。
十來個閃閃發光的大元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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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殿里,閻羅王翻開生死簿,笑道;「看來這個石伯樂當狐狸時,不懂得狐狸的狡猾本事,變成人之後,倒會使詐了。」
黑臉判官站在他身邊,也是笑道;「這也是人之所以為人,異于畜生的原因吧。」
「瞧這個石伯樂,曲柔小他兩歲,他就讓她活到一百零六歲。」閻羅王指向生死簿,在石伯樂的名字旁邊,硬是多了兩行歪七扭八的字跡。
曲柔,壽一百零六,溫柔婉約,持家有方,五代同堂,子孫賢孝,偕夫石伯樂同年同月同日壽終正寢,無論貧賤富貴,世世結為夫妻。
「他有點貪心,也有私心。」黑臉判官笑嘆道。
「人嘛,哪個不貪不私?不過成仙就不能貪心了,還得博愛無私,普渡眾生,狐小弟大概還沒有那個智慧和能力吧。」
「才一個月的小嬰兒,尚在喝女乃,不解人事,就要他修煉仙道,狐大姐實在是太強‘狐’所難了,那麼真正算起來……」黑臉判官扳起指頭,啞然失笑道;「這個石伯樂來到人界半年,加上狐身一個月,也不過七個月大?這根本還是個不會走路、不會說話的女圭女圭嘛。」
「對于只會哭鬧的女圭女圭,又是沒有前世因果孽障的干淨靈體,本王還有什麼辦法?」閻羅王攤了手。
「看來是他幫了自己的忙。原來的石伯樂投胎後,這個石伯樂累積下來的福德多得沒處去,這才得以拿到本命列入生死簿。」黑臉判官露出不解的神情。「卑職敢問閻王,何以不明白告知曲柔,而要她以折壽折福的方式換取石伯樂的本命?」
「不就缺一只小表嗎?」
「閻王?」使詐?
「哈哈!」閻羅王撫須大笑道;「石伯樂最好給本王好好做人,行善積福,讓世間少些自殺殺人天災人禍枉死之鬼,好讓地府少些忙碌。」
「所以為了地府的安寧,閻王讓曲柔回去了?」
「亂了,亂了。」閻羅王笑著合起簿子,丟到桌底下。「石伯樂亂了我的生死簿,以後怎麼樣,他自己看著辦吧。」
黑臉判官亦是微笑以對,望向地上亂中有序的數千本生死簿。
是啊,將來的命運還是得靠石伯樂自己去開創,生死簿只是個梗概,仍會因他的作為和念頭隨時改變,地府不過是幫忙把關管理罷了。
看不見的祥雲和陰雲來來去去,在那堆生死簿里鑽進鑽出,世人的本命皆在變動,無一個定案,想要怎樣的命運,就得學學石伯樂,自己看著辦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