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雪耀,我要你一輩子沒有好的姻緣,我詛咒你跟你母親一樣失去家庭的和樂……
雪耀,女乃女乃恨你的母親害死我的兒子,所以別怪我詛咒你娶的妻子會一個個死去……
雪耀,女乃女乃就算死也不會放過那女人的任何一個孩子,包括你,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不要!女乃女乃,不要這樣,你千萬不要這樣……"雪耀躺在床上不停發出囈語,全身滾燙的他,額上冒著顆顆冷汗。
"耀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又做惡夢了?"一名女子剛好進入雪耀的臥房,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便曉得他又做惡夢了。
聞言,雪耀從睡夢中轉醒,他擦擦額上的汗,坐起身,扭開抬燈看看鬧鐘,快要十二點了。"冰雁,這麼晚了,你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明天晚上在碧晴山莊里有個晚宴,是亞洲地區旅游業的代表要來跟我們洽談,合作推廣地方旅游業務的事情。阿姨打了幾通電話來你也沒接,所以叫我親自跑一趟來提醒你。"她從桌上拿了顆鎮靜劑,並倒了杯開水遞給他。
紀冰雁是山村秀織在台灣結拜姊妹的女兒,因為雪耀的頹廢喪志,所以她才辭去航空公司的空姐一職,過來幫山村秀織處理龐大的旅游業務。
雪耀接過藥丸往肚里一吞,心中那股驚悸暫得停歇。
"耀哥,絲歐姊已經去世兩年了,這本來就是個意外事件,你不必自責到現在的。"
"你懂什麼,就算絲歐過世五年、十年,她在我心目中永遠活著,你知道嗎?"雪耀不許有人要他遺忘這段往事,遂以指責的口吻道。
冰雁看他那兩道濃眉下認真的眼神,了解他心中的感受,失去至愛,那種錐心之痛,外人當然無法體會。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過于悲慟。阿姨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藍天企業還是需要你親自坐鎮。"冰雁心中萬般無奈,每每一提到絲歐,他的情緒總是顯得過分激動。兩年了,他還是這樣痴情地守著那一份愛,不管她再怎麼明言暗示,似乎仍引不起他對她產生一絲關愛之情。
"謝謝你走這一趟來告訴我。晚上落山風大,又起了點薄霧,你還是快點回飯店休息吧。"雪耀點了一根煙,並揉揉抽痛的太陽穴。
"沒關系,我早就習慣晚睡,等會回去還要幫阿姨對一下今天的帳。"冰雁不甚在意他對她發脾氣,她能體會他心中的苦。
"冰雁,這兩年來多虧了你,要不然整個藍天企業可能就要垮在我的手上。"雪耀即使心煩意亂,對于冰雁在藍天企業付出的心力,還是十分感激。
"耀哥,別這麼說,我是心甘情願跑來陪阿姨的,何況這工作比當空姐要好得多了,我以前常常飛日本線,那些日本變態老頭老喜歡吃年輕女孩的豆腐,我老早就想閃人了。"冰雁說得一派優閑,適時以幽默的口吻化解一室凝重的氣氛。
"難道在這你就不怕一些觀光客的騷擾?"雪耀綻出笑意回應她。
"有你這位大帥哥保護我,諒他們也不敢。"那份疏離感一消失,冰雁隨即靠到床邊,笑嘻嘻地坐在他身旁。
這一靠,她食指指尖踫觸到雪耀的手背,剎那間兩人都有些尷尬,隨即靜默不語。
"我……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
這樣的寧靜讓冰雁坐立難安,她隨即起身,笑著從皮包里拿出一包黃色長方形包裝的糖。
"這是巧克力糖,能幫你緩和一下不安的情緒。別老是抽煙,這樣對身體是有害處的。"她將那包糖擱在桌上,並拿過他手上的煙捻熄。
"冰雁,謝謝你。"他拉住她的手,給她一個溫柔的笑。
"沒什麼,你早點睡吧,夜晚風大,我替你把門窗都關好了。記住,明天別忘了要來赴宴,西裝我會請薛姨先送過來。"冰雁在兩人相處最溫馨的時候離去,對她而言,她反倒喜歡這樣的感覺,至少可讓自己有美麗的想象空間。
冰雁走後,房內又是淒冷一片,雪耀穿上睡袍,從窗口望去,眼前所面對的海洋,正是當年他和絲歐乘船出游出事的地點,左邊則是一座燈塔。特別是在這霧氣濛濛的冬夜,更讓他想起和絲歐相處的那段甜蜜時光。
絲歐,你這兩年為何都沒來到我的夢中,你可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嗎?
為了你,我獨自在海邊蓋了間兩層樓的房屋,就是希望能盼到你入夢。在冰冷的海里,你會不會凍得很難受?你一向是最怕冷的,只要天氣一變,你就要我幫你搓搓發冷的手,而如今,你怎麼都沒來要我替你暖手,讓我再模模你、看看你呢?
雪耀在心里不停喊著,鐵漢的柔情淚在霧窗反射出的人影臉上流下。他一直很想振作,好好幫姑媽的忙,然而不管他在心里說上幾千幾萬遍,他還是忘不了絲歐,那幕生離死別的場景不斷重復在他腦海浮現,她在海中載浮載沉的畫面,兩年來幾乎天天出現在他的意識中,怎麼也抹不去。
不行,他不能再這樣失意沉淪下去,誠如冰雁所言,他該為藍天企業著想,不應將養父母交給他的事業就這樣棄置不理,他要承認絲歐已經不在人間的事實,重新面對嶄新的人生。
雪耀準備關掉台燈上床睡覺,卻在轉身時發現窗外不遠處的燈塔附近有個縴細的人影晃動。在這樣漆黑的深夜里,會有誰還在海邊溜達呢?
為了解除這迷惑,他拿出平常觀星用的望遠鏡,朝那小小的人影對焦,雖因光線的關系而看得不甚清晰,但隱約可看出是個穿著長裙的女子。
一股好奇不停襲擊他的思緒,他決定親自到海邊一探究竟,畢竟在這樣深的夜里,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在海邊徘徊總是不尋常的舉動。
他沖到屋外,往燈塔旁一處大岩石堆疊的海邊跑去,一直到那女子停駐的地點時,卻發現那名長裙女子早已不見人影,舉目望去,除了灰霧與夜風,就只剩燈塔投射出的光束,根本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這女人到底是誰,在這樣深的夜里,為什麼會獨自跑到海邊?尤其是在這樣霧濛濛的天候下,更讓人有奇特的感覺。
雪耀非常肯定,他所看到的絕不是幻影,若是實體的話……
那麼這女子又是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傍晚,雪耀依約前往碧晴山莊。此處是藍天企業在南台灣最高級的度假別墅,佔地共有四千多坪,卻只有三十棟獨門獨院的別墅,再加上一個晚上近三萬台幣的價位,只供應少數上流社會的人士,因此,能來此地度假的,來頭和身份不容小覷。
這次的晚宴是在碧晴山莊最氣派豪華的騰雲閣中露天的游泳池畔舉行,參加的人穿得雖非極為正式,仍不失高雅。
一部黑色加長的凱迪拉克轎車停在山莊門口。雪耀徑自下車,優雅地整整衣領。
"耀哥,你終于來了,阿姨等你等了好久,還頻頻叫薛姨去催你。"一襲米白色緊身喀什米爾小羊毛衫,配上迷你緊身乳白色毛裙,讓冰雁今晚看起來像小鮑主似的。
"姑媽總是這樣緊張,只要在時間內趕到不就行了,有什麼好催的。"
"她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大場面她難得踫上幾回,一個人當然應付不過來,才需要你來助她一臂之力呀。"她自動挽著他的手臂走向會場,雪耀只是稍微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和冰雁已經很熟,就不特別在意。
兩人相偕來到游泳池畔,這亮眼的一對讓在場的眾嘉賓不禁對他們投以欣羨的眼光,有些人還以為藍天企業的陰雪耀已找到新歡,從傷痛的回憶中走了出來。
雪耀遠遠地便看見山村秀織那福態的身軀。只見她一身珠光寶氣,臉上濃妝艷抹,周旋在眾嘉賓之間,直到眼光掃到他,才從人群中鑽到他面前。
"我說耀兒,你就不能早點來嗎?瞧瞧這大場面,快把姑媽我給嚇死了。"
"這方圓十幾公里誰不曉得碧晴山莊出了個能干的女人?若不是姑媽你有這個能力,怎麼可能有人會找上門來跟我們談這麼大的一筆生意呢?"雪耀拉著山村秀織的手,嘴里像含著糖,哄得這位胖姑媽心里甜滋滋的。
"看你這位寶貝佷兒,不但人長得英俊,那張嘴又像沾了蜜似的,他老婆一定很幸福,你說是嗎?"一名貴婦當著眾人的面談起雪耀的另一半,讓在場知情的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江夫人,真不好意思,我們耀兒還……還沒有結婚。"山村秀織說這話時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心想,雪耀雖娶了絲歐,但那僅僅只有一天的婚姻算數嗎?
"那他身旁的這位是……"江夫人將紫色墨鏡往鼻頭一壓,仔細地朝冰雁瞧了過去。
"這是我結拜姊妹的女兒,叫做紀冰雁,來幫我照顧飯店業務。"山村秀織不停喘著氣,听說這江夫人是有名的拷問專家,真不知她又會突然迸出什麼驚人之語。
"江媽媽你好。"在江夫人的順水推舟下,冰雁嬌羞地挽著雪耀的手,暗自期望雪耀能默認,即使只是裝個樣子也好。
"江夫人,我已經結過婚了,只是妻子在一次意外事件中過世,而在我身邊的這位只是我姑媽結拜姊妹的女兒,和我也僅僅是朋友的關系,你不要再費心猜測,想知道什麼我都會仔仔細細跟你說清楚。"雪耀最痛恨自己的隱私成為別人茶余飯後閑聊的話題,與其如此,倒不如攤開來說明白,也省得這些人瞎說一通。
"耀兒,你……你不用反應這麼激烈,江夫人只是關心你……"山村秀織不想傷了和氣,忙出聲充當和事佬。
"姑媽,有關絲歐的事你可以毫無禁忌地說給別人听,我希望絲歐不僅活在我心中,也能活在每個人的心里,不要讓她因時光的流逝而被我們淡忘。"
雪耀冷冷一笑便轉身離去,冰雁見狀,立即追了上去,看他在不遠處一棵棕櫚樹邊停下,她才松口氣緩步向前。
"耀哥,你別這樣,今天來這的賓客將來都對我們藍天企業有幫助,況且他們也不曉得絲歐姊的事,你不要讓姑媽難做人嘛,否則人家不就又要傳言耀哥你沒度量了,這又何必呢?"冰雁來到他身畔軟言道。
雪耀閉上眼,一手撐在樹干上,想著冰雁的話。也對,他不能因為別人不知道絲歐而生氣,再說他的事沒理由讓一個不相干的外人理解,換成是別人的事,他一樣沒必要了若指掌。
"冰雁,剛才是我太沖動,等我情緒稍稍穩定,我會去跟姑媽好好說的,你讓我在這冷靜一下,先去招呼別的客人吧。"他總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能因絲歐的事而大發雷霆,誰曉得只要有人一提及絲歐,他還是忍不住情緒失控。
"可是耀哥……"她擔心他一個人會胡思亂想,想留下來陪他。
"我叫你走你就走,還想要我再對你大吼小叫嗎?"他語氣不佳地道。他需要時間調適心情,以圖重新振作。
冰雁不敢再多說什麼,她的心也隨著他的情緒高低起伏而碎碎合合,早習慣了,遂靜靜的離開。
在這樣熱鬧的場合,他一點與人寒暄的打算也沒有,來此只因姑媽需要他作出一些決策。有時他也想早點恢復過去的生活,可再怎樣努力,仿佛還需時間讓心中的傷口愈合,只不過這時間也太過漫長了……
餅了一會兒,他試著再次走進人群中。也許,將生活圈擴展開來,就不會想那麼多了。
抬起頭嘆口氣,他意外發現在游泳池最外側的一具雙人座白色秋千上,坐著一位穿白裙的女子,她優閑地在微風吹拂下蕩著秋千,雙手捧著一杯飲料,眼神眺望遠方點點漁火,似乎會場內的熱鬧氣氛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那高尚優雅的舉止,教他看了不禁駐足凝望,魂魄像被勾走一般。
他慢慢朝她走近,試圖將她看得更清楚。即使只是欣賞她的側面,也是那樣令人賞心悅目,他很久沒有這樣的震撼了,那嬌俏精細的五官,怎麼看都像是……絲歐!
來到三公尺外,雪耀停下腳步。倒不是他不想再靠近那名女子,而是他害怕得不敢再往前進,這女子除了發型和衣著打扮與絲歐截然不同外,活月兌月兌就是絲歐再世,他不敢置信,心中升起莫名的希望。
"絲歐,你終于回來看我了!"他激動地跑向前,停在秋千旁看著那位安靜的女子。
女子听到說話聲,緩緩將臉轉過來,當她完全和雪耀面對面的一剎那,他喜出望外,更加篤定自己的判斷。
"先生,你在跟我說話嗎?"女子唇角牽起一抹笑,態度從容。
"絲歐,這兩年你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嗎?"他又向前一步,挺拔的身軀將她的身影整個遮住。
"先生,很抱歉,我不叫絲歐,我叫中島敏繪,你認錯人了。"對方用不甚流利的國語回他話。
"你……你是日本人?"雪耀望進她兩泓秋瞳,很難說服自己認錯了人。
"是的,我跟未婚夫來台灣洽商,順便度假。因為他正在和人談生意,我只好一個人坐在這欣賞海景。沒想到這還真是個漂亮的地方,我好喜歡。"敏繪看他一眼,又將目光轉往海面。她看他的眼神與一般人無異,並不特別。
雪耀仔細端詳她的反應,她一點揚高聲調或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顯然他對她而言是個陌生人,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中島小姐,你……你從小就在日本長大嗎?"他鍥而不舍,不願讓心中才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快速熄滅。
敏繪邊蕩秋千,邊不解地瞟他一眼,這男人怎麼這麼奇怪,竟問起她的身世來。
"沒錯。你還想問些什麼?我並不希望你一直問這些私人的問題,我已經訂婚了,這樣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試著保持風度,不想把話說得太難听。
"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只是……你長得太像我死去的妻子,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雪耀不禁真情流露,他的眼楮一刻也離不開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和絲歐如此相似的人。
敏繪停下搖蕩秋千的動作,張著一雙無邪的眼望著他。"我為此感到遺憾,不過,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並不是你的妻子,而我也將要嫁給我的未婚夫,你必須認清事實,不要再作過多的聯想。"
"你確定你從小就住在日本嗎?或許你並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如果你不確定,我可以幫你查查看。"看她不願與他再多談,雪耀急得霸住秋千的扶手,不讓她離開。
"先生,我想你是太過熱心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她站起身,與他僵持著。
"親愛的,發生了什麼事?"一位穿著休閑襯衫,將毛衣反披在肩上的男子走了過來,炯炯的目光配上修剪整齊的山羊胡,頗有成功企業家的風範。
"這個人一直問我的身世問個不停,我真快被他煩死了。"敏繪推開雪耀,整個身子埋進田中健太的懷里。
"想必這位就是藍天企業集團的負責人陰雪耀陰總裁吧。"田中健太禮貌地伸出手,但那對如豹的眸子仿佛像是大草原上的掠奪者,讓雪耀感覺不舒服。
"幸會,沒想到我那麼久沒出現在公共場所還會有人認識。"雪耀克制自己目光落點,知道盯著別人的耒婚妻猛看,不是該有的行為。
"你的事也在日本的媒體刊登過,對于嫂夫人的事我深表遺憾,希望你能節哀順變,藍天企業還需要你來領導,男人嘛!重要的還是事業,老是陷在過往的悲傷回憶里,那怎麼行呢?"田中健太話語中帶著濃濃的大男人色彩,諷刺的語氣多于安慰。
"這點我當然了解,不過你一心專注于事業,若這事發生在你身上,可能沒有我來得有感觸,所以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快就站起來的。"雪耀反唇相稽,暗諷他對女人不會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怎麼會呢?你瞧瞧我的未婚妻,是我田中健太的驕傲,我可是將她疼到心坎里,而且總是小心翼翼,不讓她出任何意外。"
田中健太話里藏針帶刺,听得雪耀緊咬牙根,直想揮出重拳打爛他的臉。
兩名男子間的對話火藥味十足,敏繪看情況不對勁,立刻對田中健太說︰"那邊有人在烤乳豬,陪我過去吃一盤好不好?"
"好,你想吃什麼我都會陪你,我們走吧!"田中健太帶著勝利的微笑拉起她叼手。
在兩人離開時,敏繪偷偷回過頭看雪耀一眼,眸中蘊藏著同情。
她怎麼連眼神都那麼像絲歐?雪耀決定在敏繪待在台灣的這段期間將她的資料查個一清二楚,憑他的第六感,他敢斷定她一定和絲歐有關,只要撥開這團迷霧,相信真相就會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