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後,眾人在城外向探蘭與邵威送行。
除了夏侯虎以外,所有人都曉得探蘭是要深入敵營,用利益和向狨談判,好換取夏侯虎受傷的解藥。
「記得,到了蘇州,別忘了替我跟陸老爺問候一聲,說當時情況危急,來不及正式向他通報一聲,等這回傷勢好了,我定當親自登門賠罪。」夏侯虎交代了邵威,可他只顧著搔後腦勺,對于夏侯虎交代的話,可一個字也搭不上來。
「我爹雲游四海去了,所以你用不著交代了。」這也是事實,自從陸家的事業交給大姐後,她那老爹不知又到哪個城、哪個鎮逍遙快活去了。
「那跟你大姐說也是一樣,听說現在是由她在當家,咱們倆的事,還是得提早跟她知會一聲。」
「等到你傷勢全恢復了,我自會讓我大姐好好跟你談談。」
夏侯虎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鳳姑後頭的聾嫂。「你確定不一起回去嗎?」他感到懷疑,既然要回蘇州,為何聾嫂執意不願同行。
「我想她是還不想見到啞叔,你就讓她再多留一會吧!」即使她是很想念啞叔,可千萬不能挑在這時候。
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一趟路,目的地絕對不是蘇州。
「是啊,他那個殺千刀的要是不親自來接,聾嫂絕對是不會離開的,對吧?」鸞姑在一旁打腔。
聾嫂一臉為難,可為了大局,她哪能不跟著演戲。
只見她點了點頭,笑容有一絲絲牽強。
為了不讓夏侯虎瞧出某些人的臉色生變,探蘭不得不就此話別。
「那我先走了,你們可要保重喔!」
誰知這話才說完,鳳姑就不爭氣地啜泣起來,尷尬的場面讓鸞姑和探蘭及其他人臉都綠了,就連夏侯虎,臉上也出現狐疑的目光。
「鳳姑姑,你怎麼哭了?」夏侯虎同道。
「我這是……」
「她這是喜極而泣,一想到探蘭為了你,無私無我,還得忍受長途跋涉的辛苦,那是件多麼令人感動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這鳳姑姑,是高興也哭、難過也哭,有事沒事就拼命哭,你別管她,等會哭完了也就沒事了。」鸞姑忙跳出來打圓場,還把鳳姑那龐大的身軀,整個用身子擋住。
「鳳姑姑,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嗎?」他繞過鸞姑身邊,來到鳳姑面前。
所有的人都為她緊張,紛紛流出一桶的冷汗,只見她看了左右前後大伙一眼,這才神色驚慌地點了點頭。
「是……是啦,我……我太感動了,嗚嗚……沒看過這麼感人的畫面啦……」為了不讓夏侯虎對她窮追猛問,鳳姑掩著面先跑離開來。
「真是的,這麼大個了,還哭成這樣,我看時候不早了,你就快上路吧!」鸞姑甩了甩手臂,要探蘭別再遲疑,到時夏侯虎要是察覺出來,那就完蛋了。
「那麼……我們就先走了。」
在邵威的攙扶下,探蘭這才登上馬車。
馬兒長長一記嘶鳴,車子這才緩緩向前推進,漫天揚起的風沙很快便將馬車隱沒,此時的夏侯虎,心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安,四周的氛圍怪得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此事必有蹊蹺,以他敏銳的感應,看得出有不尋常的地方。
他決定找出真相,而最快的方法就是……鳳姑。
表愁棧道。
由黃山經譚家橋,再經過伙縣,不用多久便來到湘、贛邊界。
此處有一條自古便是西南至江南一帶,往來商旅活動最為頻繁的一條商業棧道。
由于皖南一帶峰高水湍,許多馬隊為了節省成本,不願繞行太大一段路程,放必須借助此棧道,如此一來,即能避過曲拆路轉的山路,又能減少人力物力的開銷,因此絕大多數的商旅,都會選擇此處做為通行往來的最佳捷徑。
然而這條棧道在五年前卻被一群佔地為王的馬賊所霸用。
馬賊行徑相當囂張,不僅劫貨掠銀,有時還會將人給押回營中,當奴隸使喚,直到他覺得這些人表現良好,又被他們折磨得差不多了。才心滿意足將他們放走。
就是因為惡名昭彰,所以朝廷才會派夏侯虎前去鎮壓,幾年下來,倒是收到不少嚇阻作用,但這班馬賊始終不願接受招降,並且頑強抵擋,所以雙方人馬老是在這種你舍我打,我逃你追的情況下,共處于叢山峻嶺之間。
這條鬼愁棧道.平常只有夏侯軍所護衛的馬隊會經過,以及偶爾杭州杜家二公于杜烈火護衛的車隊外,其余時間,根本就杳無入跡,靜得讓人覺得毛骨驚然,不寒而粟。
「邵威,我們已經到了嗎?」發現馬車已經停了下來,探蘭馬上掀開布簾,將頭往外一探。邵威目光深沉地看向四周,慎重地說道︰「不僅我們到了,而且迎接我們的人也到了。」
「迎接我們的人……」她朝上望去,原以為強烈的陽光是被什麼巨石大樹所遮蔽,想不到遮住陽光的,竟是在懸崖峭壁間,排滿密密麻麻的馬賊。
一記清脆明快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向狨騎在馬背上,頗有一代梟雄的架式,探蘭心中不禁想著,這家伙可惜了明珠暗投,若是他能走向正途,朝廷無疑是多了一員大將。
「呵呵,我早料到你會來討解藥。」向狨陰惻的眼細細地眯看,對于這樣一位如花似玉,又家世淵博的奇女子,他早巳有所耳聞。
「我也早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地就拿給我。」面對人人聞之色變的馬賊,探蘭毫無懼色,一旁邵威一手緊緊握著劍把,好見機行事。
向獨一踢馬月復,馬兒又朝前走了幾十步,接著便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所以你今天來,是來跟我交換條件。」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用不著拐彎抹角。
「你應該清楚與蘇州陸家做生意,絕對是讓你賓主盡歡。」探蘭直視他凶狠的目光,卻仍泰然自若。
向狨利落地從馬上躍下,徐徐走向前去,邵威本想提劍阻擋,卻被探蘭一手攔下。
「我相信盜亦有盜,向寨主是個說理道情的人,不會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的。」探蘭從容不迫,自謙說道。
向狨听了哈哈大笑,兩眼進出精銳的目光。「呵呵,我打家劫舍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听到有人喊我—聲向寨主,好,沖著你這句話,這筆買賣我跟你做了。」
他讓兩名手下頂著探蘭的馬車,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峽谷之地,幾間用簡單棚帳搭建的營房背山而居,營房外圈架著堅固牢實的籬笆,只留前後兩處出口,出口處一座高五尺左右的觀望台,是用來防止其他馬賊,或是夏侯軍的突然侵犯。
向狨引她至主帳營地,沿著營圈行走,探蘭發現此處也有許多女眷及孩童,可見得這批馬賊為了養家活口,有時還是得要做出情非得已的事采,若是能給他們一些經濟上的好處,應該可以讓他們改邪歸正,引向正軌。
從棧道到營房,向狨都目不轉楮地直看著探蘭;探蘭有自知之明,她坐直身子,態度落落大方,不讓對方有感到任何暖昧不明的綺思。
「向寨主……」她率先出聲,點醒正看她看得痴迷的向狨。
「喔,對了,陸姑娘此番前來,不就是為了解藥而來,只是……」他走了下來,低頭思吟了會,說道︰「我千盼萬盼就是要夏侯虎死,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讓你把解藥拿走,如此般縱虎歸山,對我面言,是荒天下之大謬啊!」
「向寨主所顧忌到的,我已經為你設想到了,皖南棧道自古以來就是商旅經常往來的道路,商業交易熱絡頻繁,你會固守此處,自有你的見地,然而,這並非長治久安之計,只要向寨主願意與朝廷化干戈為玉帛,我願意為你奏請朝廷,劃出一塊沃土,讓你們自給自足,並且將陸家所需的藥材,全都教授你們來栽種與培植,你以為這塊大餅,夠不夠你們這所有的弟兄,圖個溫飽呢?」她的一番見解,立刻引起—旁眾賊寇的歡聲叫好。
「老大,這樣不錯啊,如此一來,我們就用不著老是去搶人家的東西,過過安定日子,還有現成的生意可以做,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做生意?」他輕蔑地看了那傻大個一眼,不屑問道︰「你是那塊料嗎?你看過算盤?兌過銀票?怎麼去收租納稅,這些你都清楚嗎?」
這話可堵得對方啞口無言,只好鼻子模模,不再多發一語。
這班在窮山惡水劫掠慣的馬賊,從小就沒念過什麼書,要他坐在案頭打撥算盤,或是拿筆記賬,無疑是要他們的命。
「做生意我是不懂,這樣好了,將來陸家所有的藥材運送,交由我們來負責,並且教這些弟兄家眷們種植藥材,該給我們的,你老老實實給,其他的我沒意見。」
「向寨主快人快語,這樣的要求我可以立即做主答應。」探蘭原本以為這件事很棘手,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那我就在此先向寨主道謝了。」
她起身,準備向向狨索討解藥,不過,對方卻婬婬賊笑,又補上一語;「還有一點,如果陸姑娘也能夠這麼爽快答應,我立即將解藥奉上,從此金盆洗手,不再打劫商隊。」
「向寨主但說無妨。」
「那就是……」他越走越近,望著她盈盈秋眸道︰「那就是你呀!」
「你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次。」邵威瞬時怒火中燒,掄起拳正要給他點教訓,不料卻被探蘭給阻了下來。
「向寨主所言,探蘭不明白。」
向狨狂笑說道︰「陸姑娘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陸姑娘願意跟隨向某,我定當將解藥雙手事上。」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是要人不要錢,她闢了這麼大的一個商機給他,他竟然只是輕描淡寫求個基本溫飽就夠,原來,他真正在打量的是她。
「向寨主這樣說,豈不是為難探蘭了!」她急中生智,打算讓向狨早早打消這念頭。
「為難?」
「古有明訓,一馬不背兩鞍,雙輪豈碾四轍,如今探蘭已與夏侯將軍訂定婚約?豈有一女事二夫的道理?」
邵威听得兩眼放大,他走上前來,可又立刻被探蘭斜瞄一眼而停住腳步。
這點小動作,探蘭做得天衣無縫,向狨自是無從瞧出端倪。
「你說,你與夏侯虎已訂有婚約?」兩道蠶眉隱隱跳動,飽拳已握得老緊。
探蘭毫不遲疑點頭「同德堂的藥材,經年累月以來;都是由夏侯將軍來護送,日久生情也無可厚非。」
一听到這樣的解釋,向狨一把火更是燒得旺盛,他怎麼可能把解藥拿給她,再讓他們雙宿雙飛,他自認他沒那度量,事到如今,就算是明搶,也是必要的下下之策。
「如果說,我要你跟他解除婚約,並且跟我馬上成婚,你可願意?」他口氣堅決,听不出有轉圜空間。
「向寨主,你這是存心為難探蘭!」
「要是……我就要存心為難呢?」在這盤棋上,他誓言不退一步。
「這……」探蘭心亂如麻,就向狨的強硬態度看來,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
翠蔡閣內,一具高大身影獨坐屋內,外頭月影照在一張略帶胡碴的臉龐上,雖然看來蒼白,但仍不掩他英俊罷毅的五官。
四天了!一晃眼,探蘭離開他身邊已四天了。
這四天里,他想盡辦法,套問家中上上下下的人,但個個看到他象是瘟神似的,避之惟恐不及,要不然就是裝傻轉移話題,總之,每個人都學會了守口如瓶的技巧,無論他怎麼套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的閃避回躲,更是加具他心中的疑慮,無奈仍有傷勢在身,還得牽系到整個太平城的安危,並不適宜遠行,要不然,他肯定快馬加鞭,一路朝向蘇州,將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他獨坐探蘭的閨房內,回想著有她在的日子,想著她為七個少年兵不眠不休地熙料,又想起在城牆上,與城民一同殺馬賊,現在又為了他的傷勢,還得星夜回到蘇州,這份犧牲奉獻的心,讓他心中衍生一股慚心,自負讓他忘了感恩,特別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感觸最為濃厚。
留有香味的絲絹緊緊絞握在他手中,他不明白,為何他會因她而忘寢難眠,這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腦中為何怎麼都揮不去她的影子……
此時外頭長廊上,傳來兩名丫頭的聲音,看樣子好像是要進到探蘭的閨房,他心一驚,暗暗叫著不妙,在這夜闌人靜之時,這兩個丫頭跑來她房間做什麼?
他一個起身,忙躲進一處屏風後頭,待身影閃進之後,兩名丫頭正好將門推開。
「以後我家小姐的衣物就由我來收洗就行了,你看你,不問清楚就把衣般亂收一通,還好我及時找到,要不然等我小姐回來時,看我怎麼跟她交代。」說話者乃探蘭的丫頭葉影。
另一名丫頭春杏說道;「這……這兩件衣裳長得這麼像,難免會搞錯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所以以後你就要小心點,不然你看,找到三更半夜才找到,把大伙都給累壞了。」
春杏一邊幫忙葉影折疊探蘭的衣物,一邊又說「你們家小姐好勇敢噢,只帶邵副將一人,就敢到馬賊那里去討解藥,你都不會擔心你們家小姐的安危喔!」
葉影將折疊好的衣物收到櫥子里,隨即轉頭捂著春杏的嘴,「小聲一點,你沒听兩位姑姑說,千萬別在家里討論這件事,要是讓城主听到了,你就慘了。」
「現在都這麼晚了,城主應該睡了,你放心,我不會在白天的時候問的。」才說完,春杏便驚訝出聲大叫,「啊……那屏風……會動……」
「你在說些什麼啊?」葉影朝向春杏指著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一道黑影在屏風後頭搖晃著。「是……是誰,快點出來,要不然我要叫了噢!」
說憲,夏侯虎的身影便從屏風後頭出現,兩名丫頭見了,莫不睜大眼楮,嚇得跪在地上,一臉驚慌失措,早已失了頭緒。
「城……城主……」
「你剛剛說什麼?再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給我說一遍。」他的聲音加巨,威嚴中帶著盛怒。
小丫頭見了城主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再听到這如同獅吼的喝令,更是把頭緊貼在地上,身子骨不停地發抖。
「這……」春杏不敢說,—只有斜著眼看向一旁葉影。
葉影知道瞞也瞞不過,只好代春杏出聲,將事情老老實實說了一遍。
听完葉影的敘述,夏侯虎重重朝花梨桌上一拍,兩道濃眉不停蹙動。「什麼?她到馬賊的營寨里去討解藥?!」
「因為小姐說城主的毒瘡若要親自調配,時間上勢必無法允許,所以就……就……」葉影額頭貼地,緊張得不知該怎麼往下面說。
「難怪這幾天大家都閃閃躲躲,原來你們全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夏侯虎再也按捺不住,一個快步朝向外頭奔去;葉影見到夏侯虎發了瘋似沖了出去,忙拍著春杏的肩。
「快,快去跟兩位姑姑和老夫人報備,說城主已經知道我家小姐到馬賊那去了!」
春杏不敢多做遲疑,迅速沖了出去,葉影緊張地站在原地,她粉拳兒緊握,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