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校外教學回來後,我和穆穎之間有了峰回路轉的改變了。
偌大的校園成了我和他相互較勁的地方。
每一回的擦肩而過,每一次的轉身回眸都是我不能錯過的大好機會,我善用著我的一顰一笑刺激他隱藏不說的感情,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散發的風情以及若即若離的熾熱眼神在在都試探著他心的歸依。
我早在這場拉鋸戰中居于主動,清楚地看著他步步為營,小心防守。
「丫頭,我很早以前就不玩‘火’啦!」
「丫頭,我是個老頭了,玩不起你們年輕人的游戲了——」
他總會在我逗弄他之後,冒出個一、兩句此等的話,但,我硬是不理睬,因為這個借口太含糊,太沒說服力。
「丫頭,你到底要我如何?」最後,他仍皺著眉、哭笑不得地看著我。
「實話實說——」我只要他實話實說。
「啐!什麼跟什麼嘛!」他瞅了我一眼,再用熟練的「遁功」閃得不見人影。
一回、二回,再樂觀的我也難免心灰意冷,但往往就在我想放棄之時,穆穎又會主動地丟了個餌在我面前,輕而易舉地把我的心勾到他身邊。
像這天,下著雨,讓我疲累的心更蒙上冷意。
「又粗心沒帶傘啦?」穆穎遲遲不先行離去,「今天你的救星還在考試呢!恐怕得再等一、兩個鐘頭。」
「那也不干你的事啊!」我冷冷地說著。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誰又惹到你了?」
「沒有。」連看他一眼的念頭都興不起了,「穆教授——有事您就先走,沒有義務在這陪我聊天殺時間。」
他又不吭氣了,整個空氣都凝結成冰,讓一旁的我頓感窒息。
走哇!走哇!既然心里沒有我,又何必如此矯情?!只需要無牽無掛地大步走開,好歹也是個答案。
「我走了——」索性,我先逃離了。
「可是這雨還沒停——」他有些急了。
「這雨沒啥大不了,我沒看在眼里——」話未竟,我從容地走出了屋檐,往校門外的大街方向走去。
秋雨不冰,但卻也教人心頭不由得生起寒意,雨絲不大,但打在臉上卻也疼到心底。
我走著、屏住呼吸、停住思緒,這段路不長卻像一輩子都走不到的距離,但我仍是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我知道,只消一走出大門,我的決定就會成形,而屆時再有千軍萬馬的誘因,我也不眨一眼、不動一下心。
突然,雨不再落在我的衣襟,一把傘,就無聲無息的移上了我的頭頂,成了我季雪凝的天際。
「丫頭,要是感冒了,我可會心疼的——」他那深沉又富磁性的聲音傳送著他難得一見的柔情。
我不敢開口,怕控制不住地潰了堤,淚比兩多!
「雖然我不適合當你的救星,但——我希望能陪你回去,行不行?」穆穎的口氣中有隱約的苦衷。
我不願去多想,一心只盼著他能陪我走這場風雨,就在他的傘下,他的溫柔里。
這天後,我們更接近了,像磁石遇上鐵釘。
有好幾次在穆穎的課堂里,我一抬頭,就踫上他注視我的熾熱眼光,頭幾次,我被他眼中投出的強烈光芒刺得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但今天,我是穩住了氣把頭一抬,轉著本姑娘這雙烏溜溜的大眼楮,就這麼臉不紅、氣不喘地同他對上了,當然,不消幾秒,他硬是吃了敗仗地滿臉羞紅低下頭盯著他桌前講義。
「唉喲——我被前後夾擊的電流給電出一身疙瘩!「下了課,姬芳燕就當著我面,說出這番話來。
我瞪了她一眼,說︰「說夢話吧!我看你的瞌睡打個不停。」」算了、算了,反正你心知肚明,我姬芳燕壁上功夫不行,但觀察力可不輸你季雪凝——喔,不,白薔薇——」
「噓——」我連忙捂著她的嘴。
「什麼事神神秘秘啊?」耿肅一來,便解了我的危。
「沒有啦。」只見姬芳燕滿臉溫柔的笑意,「下一堂是空堂,是不是要討論我的素描畫作——」
「喔,不用了,你進步很多了,我不想給你更多的壓力——」耿肅難得有如此「體貼」的行徑。
「喂——反正沒事,咱們來下一盤如何?我這位朋友可是棋藝社的高手喔!」陳慶光笑嘻嘻地吆喝進教室,而身旁跟著一位身材短小戴副黑框眼鏡的男生。
「下棋?我又不會。」耿肅面有難色。
「又不是找你——」陳慶光看了他一眼,便逕自走到我跟前說︰「我這位朋友听說你季大才女的棋藝不凡,想同你較量一番。」
「較量是不敢,切磋切磋而已——」那人說著。
「哦?!」我有些訝異,不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點了頭答應。
或許是疏于練習,第一盤我就輸了,雖然只差幾步。
「再來一盤吧!」那人提議著。
棋還下不到一半,穆穎就走進來了。
「穆教授,要不要同我下一盤?」陳慶光說著。
于是,就在我身旁,又開始了另一局的廝殺,這不關我的事,但卻教我亂了方寸,連出手拿顆棋都不知所以。
穆穎就坐在離我不到半公尺的距離,在沉默安靜的氣氛下,我似乎聞到了他身上的男性氣味,感覺到他長衫下的體溫。
我想,我一定控制不住地偷瞄了他幾眼,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他的手正緊握成拳地放在膝前。
「季雪凝——這盤你嬴了——」
什麼?!我贏了?!這樣也能贏?!真不可思議。
不知是好笑還是訝異,我竟忘情地呼喊著,並用手興奮地拍著穆穎置于腿上的手心,說︰「我竟然羸了——」
我發誓,這一切純屬自然投射動作,絕無心機巧作。
就在我以及大家還未想到時,突然間,穆穎握住了我的手,用他寬厚溫熱的手緊緊地含住了我的小手。
一秒、兩秒,在場的人一片靜默——包括我!
「嗯——咳咳——我——「第一個回神的是穆穎自己,他連忙松了手,把我的手翻成手心向上,說︰「我是在幫她——看相,嗯,對,看手相——」
見鬼!他何時學人家看相啦!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的!我嬴了,我終于把穆穎銅牆鐵壁的偽裝鑿個大洞了。
但,這事立即在校園中傳開了,雖不是大肆喧嚷,卻是大家口耳相傳的熱門話題,因為一向內斂沉穩的穆穎竟會為了一個小女孩失去了分寸。
他們實在難以相信!
連一向好脾氣出了名的書岩,都不免動了氣,「雪凝你醒醒吧!穆教授這些年一直獨身,不都只為了傳說中的那位阮小姐嗎?我不希望你受傷。」
「謝謝你的關心,我的事我自有主張。」
「你真的對他腳踏兩條船無所謂?!」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呢!」我笑得有些尷尬。
「早?!下個星期,穆教授要上天津去會那位阮小姐呢!說不定就會趁機把婚期訂了!」
書岩的消息,頓時令我無言以對,是啊!這件事前兩天還听到大家在猜測著,而我怎麼會忘了呢?
我想,我對自己的信心太過頭了。
「要真是如此,那也是他的選擇,沒有我置啄的余地!」我深吸了一口氣,腰桿挺直地說著。
「希望你的心能如你的話一般豁達,否則,我不會原諒他的——」書岩的神色是格外的嚴肅與認真。
棒天,是不必上課的星期天,但對我而言,放假的喜悅早被思念穆穎的煩悶給代替了。
這才驚覺,我的心早不听使喚了!
不知不覺中,我又來到了幾乎空無一人的校園,走著我和他曾走過的泥土路,看他用來比喻我的白薔薇,再走向那間他握著我手的教室。
一個轉角處,我看見他了。
他迎面而來,帶著驚訝與光彩。
我突然相信了所謂的「心電感應」,此刻的我們,皆听見了心中排山倒海的洶涌波濤。
他走到我面前,用我從未見過的眼光注視著我的臉,不發一語,不出一聲。
「你——怎麼來了?!」我用被催眠過的語氣。
「你說呢?丫頭——」說著說著,他伸出了手輕輕撫著我的臉好一會兒,「走——」他突然間想到什麼似的,拉起了我的手往校門外走去。
「去哪兒?」我問著。
他不回答,仍是副令人不解的神情。
我們搭了黃包車來到了上次戶外寫生的西郊山上,不同的是,他領著我走著與上次截然不同的小徑,穿過幾片竹林,經過幾座涼亭,我們在這條窄路的盡頭停下腳步。
「來,小心一點——」他撥開了眼前的樹叢走了進去,而我也尾隨其後。
原來,這里別有天地!
幾株直挺挺的竹子就這麼藝術地各自佔地生長,沒有雜亂無章的交錯,亦無僵硬死板的墨守成規,只是干淨恬適地營造著竹林清高的氣氛。
「哇!這里還有座小湖!」我不禁喜出望外,「你常到這兒來嗎?」
一定是的,他雖笑而不答,但想也知道。
你常帶「她」來嗎?木知怎麼回事,我又起了這個疑問,只是沒勇氣開口問。
他牽起了我的手,緩緩地繞著這座湖、這片林園,「這里雖然不大,卻是我心里的一片天。」
「你有什麼苦,只能讓這片天瞧見?」我問著。
「丫頭,你才十七歲,有些事不懂反而是種幸福。」
「我發現你還有另一項專長——逃避問題。」
他苦笑著,說︰「我有我的一番用心——」
「倒不如承認是因為害怕。」我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嘆了一口氣,倏地把我拉近到他眼前,很近、很近,連鼻息都吹上了我的臉,「丫頭,你有雙能看穿人的眼,還有張伶牙厲嘴,全校有哪個男生不怕你三分的!」
「討厭——」我又羞又急,竟學人家電影情節,用著粉拳槌了下穆穎寬闊的胸膛,哎呀!這更丟臉。
「哎喲!這樣打我,你不心疼啊!」他還嘻皮笑臉。
怎麼一下子天地全變了?!不但一向豪氣的我成了忸忸怩怩,連古板不知情趣的穆穎也學會「調戲」?!
難怪,有人說愛情其實是一種病菌!
不過,我寧願感染,也樂此不疲!
「肚子餓吧!」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消磨了一上午了,「介不介意——回我家吃飯?」
「你說呢?」我以笑代替了回答。
約莫半個鐘頭,我們就回到了穆穎在霞飛坊的住處。
「李嬸,多備副碗筷,有客人。」他吩咐佣人。
面對著滿桌的佳肴,我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不合口味?」他關切地問著。
「不——是你家太美了,我忙著用來下飯吃呢!」
的確是美得令人眼光不舍離去,這與他天津的古樸房宅有著天差地別,這純然是歐式風格,連屋內的擺設全是造型大方典雅的紅木家具。
「這是法式裝潢嗎?」我直覺就想到法國。
「不是——是英國式的,法國人講究的地方不太一樣,連家具都會帶點浪漫的風情,不像英國端莊氣派風格。」他領著吃過飯的我,來到了客廳的沙發坐著。
「听廣播嗎?」他問。
「好呀!」
扭開收音機,穆穎又坐回到我身旁的沙發椅,听著婉轉溫柔的流行歌曲,不知不覺中我和他愈靠愈近。
「你睡著了嗎?」他看我沉默不說一句。
「沒有,這等時刻我怎舍得睡去——」我閉著眼說著。
「唉——我還真希望你睡著了。」
「為什麼?」我頓時睜開眼看著他。
這一看,真教我吃了一驚,「你怎麼了?為什麼滿臉通紅,全身熱熱的呢?」這才發覺,我和他不知何時已靠在一起,而我的頭正不偏不倚地窩在他的胸前。
「為什麼?!」他笑得有點僵,說︰「我快忍耐不住了——」
忍耐什麼?!我愈發不明白,就只是瞪著大眼,滿是疑問地看著他那張「紅」臉。
「喔——丫頭,我輸給你了——」
當我尚未會過意,便整個人被他那火熱的身子給緊緊包住了,我意識到他內心的那團火山爆發了。
他那攬上我腰間的手用力而強烈,而他那一向冷漠的唇卻沸騰地吻著我的眉、吻著我眼、吻著我的發鬢耳垂、吻著我的頸項間,而最後則停留在我被他戲稱的「伶牙俐嘴」上。
他短短的髭須扎不疼我,卻扎碎了我僅剩的一絲理智與矜持,我毫不畏縮地迎接著他給我的一切,而他身上的古龍水透過彼此的火熱溫度蒸發得更具氣味,刺激著早已身不由己的身體,我——無法克制地顫抖著。
「喔——我的小薔薇——」他那急切又溫柔的吻,又夾帶著令我神迷心醉的喃喃囈語,我更沒有停下來的勇氣了。
他置于我腰間的手,不知何時已移上了我的襟前,正以急切又顫抖的方式解著我襟上的扣子。
一顆、兩顆、三顆,我雪白的前胸已快沒了遮掩——突然,他停了手,松開了我站起身,那僵硬的表情中還紅暈未褪,殘留繾綣,連呼吸都是意猶未盡地喘著。
「丫頭——對不起,我——我——」他局促地說著。
一旁的我,其實也羞愧滿面,忙低著頭拉著被他解開的衣扣,只是手不听使喚,老顫抖得扣不對位。
「來——我來——」他見狀,又坐了下來,以溫柔的手為我依序扣上。
「你一定會笑我太過放蕩——」我有欲哭的沖動,無地自容地用手捂著臉。
「傻丫頭,該道歉的是我——」穆穎一把將我擁入懷中,說︰「我何德何能,能擁有你這朵光芒炫爛的薔薇,我——自慚形穢呀!」
「不要這麼說,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木頭。」我想沖淡他感傷的氣氛。
他笑了,以滿是感動的眼光,「只是我這木頭快成老朽了,我足足大你十二歲有余呀!」
「這算什麼?!我爹大我娘十五歲,可是他們的恩愛絲毫不減——」
「可是我不夠體貼、不夠細心、不善甜言蜜語、不懂女人心——」
「只要你夠在乎我,這些你自然就會了。」我正色地看著他的表情。
「告訴我,小薔薇!你究竟對我下了什麼咒語?」他又情不自禁地低下頭,輕啄著我的鼻頭。
「這是秘密——」我淘氣地眨著眼楮。
「說嘛——」
「不說——」
「真不說?!」他故作恐嚇的表情。
「那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說呀、」
接下來,就是一陣嘻鬧,他摟著我又搔著我的胳肢窩,我只得手忙腳亂地閃躲他的進攻。
當——一聲!我來不及收手,一只玻璃杯就讓我的袖角從架上給摔落在地。
「有沒有受傷?」穆穎急忙地扳起我的手臂檢查著。
「對不起,我——」我有些困窘。
「傻瓜,不過是只杯子嘛!還好你沒事。」他的心疼令我有窩心的感動。
他拿起電話,「李嬸,請過來一下。」
約莫兩分鐘,李嬸走了進來,「哎呀,怎麼一地都是碎玻璃——」
「小心收拾,免得割傷了。」穆穎說著。
「真是可惜!這杯子是阮小姐今年才從英國帶回來的——」李嬸心疼地掃著這些玻璃。
阮小姐?!李嬸的嘮叨頓時澆熄了我的美夢。
是啊!阮小姐?!我怎麼會忘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呢?
那——我算什麼?!我發現,我真的不如想像中的豁達瀟灑,我無法放任著穆穎周旋在我和她之間,即使他有選擇的自由與機會。
但這段期間,要我如何自處?!如何平衡這種感觸?!
「沒事了,你先出去吧!」穆穎打發了李嬸。
「不早了,我想我該回去了。」我突然間想逃離有「她」影子的空間。
穆穎沒說半句留我的話,反倒是走向門口打算送我回家。
「反正不遠,我自己回去便行。」我有些賭氣。
「隨你——反正我會一路跟著你。」
對他,我總是不忍多過堅持。
一路上,我們並肩坐著卻默默無語,就在快接近目的地時,他的手悄悄地移上了我的手心,以令我想不到的方式來說著他的感情。
我感覺到——他寫在我手心上的是個「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