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進他們兩人耳里,不過都沒什麼反應,等到書房只剩下他們,東方休閻才冷淡的開口。
「什麼事?」從認識到現在,他倒是頭一次看見她失了分寸的模樣。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事!版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對付鐵柔山莊讓你很有成就感嗎?她是你娘親啊,有什麼深仇大恨讓你這麼對待她?」駱冷冷開門見山的質問。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來質問我?。」他偏過頭開始收拾早已整潔的桌子,不再看她。
「這種事根本毋需什麼身份,只要是人,對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都不可能視而不見的!」
「你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憑什麼在這里大放厭詞?」東方休閻轉過身來,和煦的假面具首次在她面前卸下,那冰冷無情的氣勢,讓駱冷冷的心一驚。
「你們之間的糾葛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什麼叫做人在福中不知福,你有娘親,她是真心的想疼你愛你,而你卻不知道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之後,你會後悔的。」駱冷冷一雙深幽的眼望著東方休閻,心底一片灰澀,可表面卻十分平靜。
「人在福中不知福,呵呵……如果這福包藏著殘狠的禍,我寧願敬而遠之。」東方休閻嘲諷的低笑。娘親的疼愛?這種可笑的東西,早在他六歲的時候就已經不存在了!
「親人間不該有隔夜仇的。」駱冷冷幽然低語,不忍看見他那淒楚嘲諷的表情。
「我的仇是生生世世的恨!」他不會忘記那種椎心的背叛,也無法忘了之後他所過的生活!
「她是你娘啊!」如果她有娘,她會多麼的高興啊!
「這是我最大的悲哀。」
「你那麼恨她,那麼,你如果听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她深深的瞅著他。
東方休閻揚眉,等著她說出來。
「她已經時日無多了。」
他漠然的瞪著她,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我說,你娘已經時日無多了!」駱冷冷重復。
「我听到了。」東方休閻冷漠的說,轉過身背對著她。
「就這樣?」她不敢相信的輕問。
「不然你要我如何?」他一臉漠然。
「這不是我要你如何,難道你听見這個消息,一點反應都沒有?心里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你想要我有何反應?燃放爆竹大肆慶祝?或者是為此痛哭流涕?」他平板的
音調沒有絲毫起伏。
駱冷冷瞪著他的背影,無法從他的聲音察覺他心底的情緒。
「也許你可以收手,不要再刻意去對付鐵柔山莊,一個鐵柔山莊對你來說可有可無,但是它卻能讓你娘安然度過所剩不多的日子。」她嘗試的勸說。
「就算鐵柔山莊對我來說可有可無,但是在商言商,我沒道理中途放棄。」
「你不該是這麼冷血的人……」駱冷冷難以接受的搖頭。
「恭喜你重新認識我。」東方休閻依然背對著她,口吻有著濃濃的嘲諷,「如果你要談的只有這件事,那麼,你可以離開了,我還行很多事要忙。」
駱冷冷咬了咬下唇,失望的轉身離去,她知道,不管他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此時此刻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東方休閻握緊拳頭,在她離去之後,一拳擊向牆壁。
懊死!為什麼他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反而有種揪心的痛楚?
沉郁的坐在書樓里,直到燈火初上,直到夜深人靜下起雨來。
盯著躍動的燭火,試圖忽略那種陌生的痛……不,這種痛並不陌生,只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記得第一次嘗到這種痛,是在二十年前。
浙瀝嘩啦的雨聲擾了他的思緒,那夜,也是這樣的雨夜,他的娘親拋下他和男人私奔了,將他留在東方府里備受欺凌,承受她拋夫棄子所造成的苦果。
她已經時日無多了。
駱冷冷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他煩躁的站了起來,在書房里踱著方步。
他很高興,他很快樂,他……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麼卻……
「可惡!」他低咒一聲,轉身奔出書樓沖進雨里,運氣凌空而起,直往鐵柔山莊飛掠而去,不到半個時辰,他已經站在鐵柔山莊徐敏柔的臥室外。
「咳咳!咳咳!」
激烈的咳嗽不間斷的傳了出來,東方休閻的心隨著那一聲聲像要咳出心肺般的咳嗽聲而糾緊。
「敏柔,來,喝杯熱茶。」鐵正端來一杯熱茶,溫柔的將徐敏柔扶起,喂她喝下。
「謝謝……」徐敏柔虛弱的說。
「別對我這麼見外。」鐵正將杯子放在一旁,輕柔的扶她躺下。
「對不起,鐵正,連累了你。」徐敏柔愧疚的望著他,眼底有著淚霧,她知道鐵柔山莊的困境,也知道全是因她而起。
「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一點也不在乎,倒是你,別盡是擔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睡吧!已經很晚了。」
「看樣子,我臨死之前也見不到閻兒一面了,是不是?他不會原諒我的……」
窗外,東方休閻拳頭緊握,雨水打在他的身上,陰郁的眼底充滿掙扎的看著躺在床上憔悴的娘親和坐在床沿的鐵正,她就是為了這個男人而拋夫棄子,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夜鐵正的眼神,那種眼神彷佛告訴他,如果他阻止徐敏柔離開,他就會殺了他般!
「敏柔,你後悔了,是不?」鐵正哀傷的低語。
徐敏柔一震,最近,他常問她這個問題,難道她表現出來的真是這樣嗎?
「正,我一點也不後悔,只是……想到閻兒,也許當初我就算死在那些人手上,也不該拋下他自己逃命,當初我應該帶他一起走的,我只是以為那個人至少會看在閻兒是他唯一的兒子的份上,對閻兒好,我真的是這樣認為的,我沒想到……他竟然任由閻兒受他那些妻妾的欺負,我真的沒想到啊!」徐敏柔低泣。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對,我該答應你讓他一起走的,是我不對,你沒有錯,你一點錯也沒有,敏柔,我求求你放寬心,求求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至少……更少為了我,好不?我一定會想辦法,一定會想辦法讓他來見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好嗎?」鐵正又憂又急的捧著她的臉,溫柔又深情,他是這麼愛她呵!
她是他的全部,而在她心中,東方休閻永遠擺在第一位,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她在他身旁,要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甘之如飴啊!
「對不起,正,對不起……」徐敏柔飲泣,「我會努力的,我發誓,我一定會努力活下去。」
瞪著房里的兩人,東方休閻眼底有著疑惑,難道當初的事另有隱情?為什麼說她會死在那些人手上?那些人又是誰?爹的其他妻妾嗎?
可是……
他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就算當初真有隱情,她拋下他是事實,他因此而過的淒慘童年也不可能改變,他的恨意已經根深蒂固,他會查出真相,但他不會原諒她的!
站在窗外良久,他才轉身飛掠而去,離開那個地方。
「女乃娘……」東方休閻欲言又止。
埃大嬸訝異的望著他。
「公子已經有二十年不曾喚我女乃娘了。」福大嬸感嘆地說,自從那個雨夜之後,什麼事都變了。
「就算不曾喚你,也不會改變你是我的女乃娘這個事實。」
「公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畢竟是自己女乃大的孩子,縱使他自那夜之後便關閉自己的心房,她多少還是了解他的。
東方休閻背過身,仰頭望著牆上的畫作,卻是視而不見。
「女乃娘,你進東方府多少年了?」
「到八月,就滿三十二年了。」
「那……二十年前的事,女乃娘應該知道吧!」
「公子是指……」福大嬸心一突。
東方休閻突然轉回身子,直視著福大嬸。
「二十年前,她為什麼離開?」沒有明指是誰,但是他知道,福大嬸知道他指的是誰。
「公子終於願意談這個話題了?」
「告訴我,我要知道真相。」
「我當然會告訴公子。」福大嬸輕嘆。「公子想要知道什麼?。」
「所有的事。」
「好吧!那我就從頭說起。」福大嬸坐下,「當初,柔夫人是被逼著嫁進東方府的,因為她已經有一位青梅竹馬的情人了……」
「是鐵正?」
「沒錯,就是鐵莊主,而既然木已成舟,柔夫人也很認命的服侍老爺,沒有任何怨言,老爺一開始也很疼柔夫人,但是新鮮感一過,就將柔夫人丟在一邊,連她在府里備受欺凌也不聞不問了,後來柔夫人懷了身孕,本來以為日子會好過一點,誰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更變本加厲,好幾次,柔夫人都差點喪命,甚至好幾次,差點被逼喝下打胎藥,這些老爺都不知道,也或許多少知道吧!但是老爺卻從不關心。」福大嬸感嘆的搖著頭。
東方休閻眉頭緊蹙,想起自己童年所過的日子。
「好不容易平安將公子產下,大概是一舉得男,老爺心歡,所以有大約半年的時間,柔夫人的日子過得安穩了些,大夫人和二夫人縱使有些小動作,但比起過去,實在算是微不足道,可是之後,老爺的注意力一轉移,苦日子再次降臨,就這樣,直到公子兩歲,鐵莊主出現了。
「他得知柔夫人過的日子時,鐵莊主求她跟他走,可是柔夫人拒絕了,她說她有一個寶貝就足以讓她撐過所有苦難,鐵莊主也不逼她,默默的守著她,直到公子六歲那年,大夫人發現鐵莊主的存在,誣陷柔夫人紅杏出牆,老爺听信了大夫人的話,那次,柔夫人被打得差點喪命……」
「為什麼我不知道發生這種事?」東方休閻握緊拳頭,咬牙問道。
「因為柔夫人將你保護的很好,她要你快樂的長大,她費盡一切心力,就是不要讓你接觸到這種丑惡的現實。」
「他們之間的事為什麼你會那麼清楚?如果她真那麼保護我,為什麼將我丟下?將我丟在狼群里!就算我追在她後面,她依然頭也不回的離開?!」
「公子,二十年前是我通知鐵莊王,將奄奄一息的柔夫人托給他的,是我備馬。偷了老爺的銀票,打開後門讓鐵莊主帶走柔夫人的,當時的柔夫人根本是昏迷不醒,只剩下一口氣了,能不能救活都不知道啊!」
跌坐在椅上,東方休閻幾乎難以喘息。
這就是真相?
「本想等公子大一點,再將真相告訴公子,可沒想到……」福大嬸嘆氣,「若非一直以來公子不許任何人提及柔夫人,我早就將真相告訴公子了。」
「你下去吧!」沉默良久,他才緩緩的開口。
背靠坐在椅上,仰頭閉目。
她的時日無多了。
不其然的,駱冷冷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
睜開眼楮,從懷中拿出一支短笛,吹了一聲尖嘯,不一會兒,一道黑影出現在書房里。
「文判。」他低喚,「將所有對付鐵柔山莊的事全撤下,再幫我送個口信給鐵正。」
幾名商行的管事離去後,大廳一下子沉寂下來,揮手遣退佣人,東方休閻閉目坐在椅上,暫時不想動了。
想著昨日他上鐵柔山莊的情形,原來心中沒有恨是這麼輕松的一件事!
靶覺到空氣中些微波動,四周散入一縷特殊的馨香,東方休閻緩緩的張開眼楮,看見了站在廳下的她。
「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對不對?」駱冷冷溫柔的望著他。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不過他並不想對她承認什麼。
「我只是前去問清楚事情的原委。」
「就連撤銷對鐵柔山莊的報復,為鐵夫人延請名醫也是?」駱冷冷笑望著他,這個人有著深沉的心機,有著偉岸俊逸的外貌,帶著一張和煦卻又疏冷的假面具,而在面具下、在那挺拔的身軀里,依然住著一個純真的孩子,一個迷失在冷酷世界中的孩子。
「沒錯!」東方休閻撇開頭。
「我知道了,就當是那樣吧!」她溫柔的微笑。
「你……到這里有什麼事?」他受不了她意有所指的笑,忙轉移話題。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你願不願意開始學習師父交代的事了。」
東方休閻沉吟。
「陪我喝一杯。」他轉身跨出大廳。
「喝一杯?我是問你要不要開始……」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如果你不能等,你可以另外找人,我不會有意見的。」東方休閻故意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
駱冷冷幾乎想要對他破口大罵,但是她沒有,一來,她並沒那種本事;二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師父的遺言我一定會遵守,怎麼可能還會去找別人!」她微微一嘆。
「那就陪我喝一杯吧!我現在想做的,只有這件事。」他又率先跨步離去,駱冷冷只得跟在後頭。
「行,我就陪你喝一杯。」她跟著他來到荷花池,經過九曲橋,兩人來到池中央的涼亭里,她看到早已準備好的酒菜和一旁準備服侍的丫鬟。
「下去。」東方休閻揮手遣退兩名丫鬟,親自為她斟一杯酒。「坐,這酒雖然不如你釀的擒雲釀,倒也甘醇,喝喝看。」
駱冷冷端過酒杯,才剛端近鼻端,一股有別於酒的異味讓她眉頭一蹙,這酒……
她一掌揮向正舉杯就口打算一飲而盡的東方休閻,將他的酒杯掃落。
「別喝!」她低喝。
看著掉在地上破碎的酒杯,東方休閻眼神倏地轉為陰冷,「有毒?」
駱冷冷點頭,神色專注的研究酒杯里的酒。
「你怎麼發現的?為什麼我察覺不出異樣?」東方休閻疑惑的望著她專注的神情。
「這毒,不管是單獨使用或是加入任何食物里使用,都是無色無味的,可是鮮少人知道一旦這毒加入酒中,會讓這酒變得更加香醇,你這酒是上等的女兒紅,照理說,上等女兒紅的酒香不是這種濃郁的香氣,所以……」她聳肩帶過,未竟之語不言而喻。
「是什麼毒?」她的話引起東方休閻的興趣,讓他對毒經開始有學習的。
「魅兒魂。」駱冷冷放下酒杯,「一種能讓男人失了神智的毒藥,」
「女人不會?」他挑眉。
「嗯,魅兒魂對女人而言,一點作用也沒有。」
「真是奇特的藥性,」東方休閻扯出一個笑容,像是非常崇拜似的。
「現在不是贊嘆的時候吧?你難道沒想到在東方府里,誰會有魅兒魂?又是誰有動機毒害你?失了神智的你,對誰有好處?」駱冷冷蹙眉。
「你為什麼認為一定是東方府里的人?搞不好是外面的人闖進來呢?」東方休閻笑望著她。消息走漏,一定會發生這種事,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駱冷冷沉吟地望著他,「你知道是誰了?」
東方休閻狀似訝異的睜大眼,唇角似笑非笑的一揚。
「就在方才我還差點飲下毒酒,為什麼不到半刻的時間,你會認為我知道是誰下的毒呢?」她也未免太高估他了吧!
「因為你完全沒有追查下毒之人的動作,這不像是你的作風。」
他揚眉,唇邊的笑意轉淡。
「我的作風?看來駱姑娘認為自己很了解我,是嗎?」
「人是無法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思想,而且……人是非常善變的。」
「那又為何說不像我的作風呢?」他追問。
駱冷冷漠然無語的望著他,良久才轉移視線,輕啟朱唇,「我只是以常理推斷
罷了。」
「也許。」東方休閻深沉的一笑,既然她又退回殼里,他也只好偃旗息鼓靜待下次交戰。
「啟稟公子。」下人突然匆匆來報,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什麼事?」東方休閻淡漠地問。
「知府千金許姑娘來訪,正在廳里待著。」
東方休閻蹙了眉,不過讓他清閑幾日,又來了。
「你去轉告許姑娘,我等會兒就過去。」
「是,公子。」那名下人退下。
「既然酒沒得喝,你也還不打算卸下我肩頭的重擔,現下又有客人,我看我就先離開了。」駱冷冷垂下眼,微微一福,便轉身離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橋的盡頭,東方休閻嘴角勾勃出一抹諷笑,隨後笑容隱斂。
「星兒。」他對空氣低喚。
倏地,閻星兒出現,單膝跪在他的面前。
「星兒在,公子有何吩咐?。」
「往後府里可能會不太安寧,跟在駱姑娘身邊好生保護著,知道嗎?」
「星兒遵命。」
「下去吧!」
「是,星兒告退。」
既然消息已經走漏,那麼未來的日子是可預期的,看來他得多調些人手到府里,免得到時應接不暇。
眼光瞟向地上的酒漬,至於這魅兒魂是誰下的……
低垂的眼瞼掩住了眸底的冷光,他承認她非常聰明,但是她這回倒是料錯了,他心里完全沒有底,只不過他也不準備有所行動,他打算靜覬其變,看看那人最終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不過眼前最讓他不耐的,是前廳的客人,往常對這種客人他一向應付自如,今兒個倒是頭一次產生了不耐感,也許他不該這麼勉強自己去……
「哎呀!東方公子,原來你在這兒呀!」知府千金許柔柔款步而來,看來是在前廳等得不耐煩了。
「許姑娘,東方怠慢了。」東方休閻虛應的一拱手。
「不,是柔柔突然前來,叨擾東方公子了。」在心上人面前,許柔柔人如其名,柔柔地道,
「不知許姑娘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不敢,一點小事罷了,家父打算在初十過壽,所以柔柔送帖子過來,到時請東方公子賞光。」許柔柔遞上帖子。
東方休閻小心翼翼的接過,連根手指頭都沒給踫上。
「知府大人過壽,東方理當到場道賀,謝謝許姑娘專程送來帖子,總管,送許姑娘回府,別怠慢了。」
「哦……這……」
許柔柔才想說些什麼,可總管的聲音卻壓過了她。
「是,公子,許姑娘,這邊請。」
「我……」許柔柔欲言又止,最終只得放棄,「柔柔就先回去了,到時請東方公子務必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