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靜幽居里,東北側是一處面積挺大的跑馬場,除了平坦的草地之外,草地上還設有幾處障礙,土地面積餃接到外圍的山嶺,以約一人高的欄桿圍起,是雷展侑專用的馬場,飼養著數匹駿馬。
陸紫蓉站在馬場外圍,兩手搭著欄桿,下巴靠在交疊的手臂上,視線膠著在馬場內騎著駿馬奔馳的男人。
太奇怪了,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是怎麼保持平衡,又如何操控馬匹方向?
認真觀察好一會兒,她才發現,他手上的韁繩只是抓著好看的,他完全信任那匹馬,而那匹馬也非常有靈性,腳步平穩,將主人穩穩的托載著。
哼哼,真是令人感動的主人與寵物情誼啊!
眼紅的看著,她突然倒抽了口氣,驚愕的看著馬匹跳躍過一道障礙,而那個……該死的、自大的、愚蠢的男人,依然維持著挺拔帥氣的身姿,穩穩坐在馬背上!
這男人,就不怕摔斷脖子嗎?!
「陸大夫,原來你在這兒!」郭峰喘著氣跑了過來。
「郭總管,你找我?」雖然嘴里問著,但她的視線仍直盯著馬上的男人。
「是。」郭峰來到她身邊,喘了一會兒,順過氣之後才道︰「預備賑災的物品都已經添置妥當,食物、衣物、生活用品及藥材,除了陸大夫那一萬兩的醫藥費之外,爺還自己添了九萬兩銀子,共十萬兩,所有東西都已經裝上車,明天一早將由雷霆鏢局押送出發至災區。」
他又添了九萬兩銀?!難怪她總覺得這次倒楣事件不多,也都算小意思。
視線仍在雷展侑身上,剛好又看見他做出一個讓她的心差點跳出喉嚨的危險動作,真是夠了!
「雷展侑!」她雙手圈在嘴邊,對著馬場大喊。「你最好在摔斷脖子之前給我下馬!我可不想白拿了你一萬兩銀子!」
「陸大夫!」煌安剛好走過來,听聞她的話,立即驚呼低斥,「爺的騎術很好,烈風也是一匹良駒,不會摔爺的!」這陸大夫竟然詛咒爺摔斷脖子,簡直是……大逆不道!
「問題是他是個瞎子,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可不想讓我的辛苦白費了。」
她辛苦?她不是只有一開始幫爺看診,第一次敷藥親自示範,接下來就都沒再動過手了耶!所需要的藥材也都是直接送到梅林小築,她頂多就是抓出每帖的分量,將部分藥材研磨成粉而已。
煌安和郭峰面面相覷,他們真的看不出來她到底哪里辛苦了。
「你家爺騎術真的很好?瞎了之後也沒問題嗎?」雖然她很想「救」他,但也得先確保自身安全。
「當然沒問題。」
「那好。」陸紫蓉點點頭。
什麼?好什麼?煌安和郭峰不懂。
「雷展侑!」她又朝馬場大喊。「我也要學騎馬!」
馬場里的人、馬總算停了下來,就見雷展侑俯身撫著馬匹的脖子,在馬耳旁說了什麼,一會兒之後便來到她面前,隔著欄桿,高高在上的「望」著她。
「你要學騎馬?」雷展侑問。
「對啊,教我。」陸紫蓉刻意揚高聲音,讓聲音听起來很興奮。
雷展侑猶豫了一會兒,雖然覺得有些古怪,卻拒絕不了她聲音里透出的渴望,只好點點頭。「好,你過來。」
「耶,太好了!」陸紫蓉歡呼一聲,立即手腳並用的爬上圍欄。
「陸大夫!」郭峰驚呼,「那兒有門啊!」
「還要繞那麼遠很麻煩耶!」她才不想大費周章,反正他的馬就停在欄桿旁,她只要爬上欄桿,直接跨上去就行啦!
「陸紫蓉,別亂來。」雷展侑也出聲警告。「從門走過來,姑娘家……」
「你們很唆,我這樣快又方便,直接……啊!」身子不穩的晃動,陸紫蓉尖叫,往前撲跌。
「陸大夫!」煌安和郭峰驚恐的大叫。
雷展侑微凜,凝神感受周遭空氣的流動,緊接著手一伸,攔腰勾住撲跌過來的身子。
「我的天啊!」見狀,郭峰才松了口氣。
「陸大夫,我看差點摔斷脖子的是你!」煌安也吐了口氣。嚇死人了!
陸紫蓉就這麼掛在雷展侑的手臂上,表情尷尬,不過還是很慶幸啦!
「多謝雷大俠救了小女子的脖子。」她笑說,聲音微微發顫,不細听還真听不出來。
不過最近幾日相處時間多了,對她心口不一的性情也多有了解,因此雷展侑听出了她聲音里那些微的懼意。
手臂一使力,將她勾上馬,坐在他身前。
「明明知道自己霉星高掛,怎麼不小心一點?」他低嘆,雙腳輕踢馬月復,烈風便開始繞場行走。
「其實再怎麼小心也沒用,該來的躲不過,又何必小心翼翼的搞得自己神經緊張呢?人啊,要快樂的活啊!」再說,那是醫好他眼楮所必須承受的天譴,怎麼可能避得掉?
但她沒說,說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就算該來的躲不掉,至少能避免掉一些不該來的!」他氣她這麼不懂得保護自己。「以後別這麼莽撞了。」
「好奇怪。」她突然說。
「什麼?」
「你的脾氣一點也不像傳聞那麼暴躁啊!除了一開始之外啦。」陸紫蓉笑得很曖昧,「是不是舍不得對我發脾氣啊?」
他最近心情似乎真的變得比較平靜,不會再經常氣憤填膺,暴躁憤怒的大吼了,很像……以前的自己。
「就算我否認,你也會繼續自我陶醉,所以你說是就是。」他沒否認。
「咦?你這是承認的意思嗎?」不會吧,照理說他應該會罵她沒規矩或是胡說八道之類的啊,怎麼這麼好商量?
「走了。」臉色微紅,他沒多做解釋,一聲大喝。
「什……哇啊!」
烈風突然加快速度,她整個人向後倒進他的懷里,被他的兩臂圈住。
「你這家伙,至少要先通知我一聲啊!」可惡!不回答她的問題就算了,她剛剛硬要上馬,就是想說他多載一個人會走慢一點,沒想到他還囂張的迎風策馬勒,真是氣死她了!
「我不是說‘走了’嗎?」雷展侑忍不住笑了。
「那不算!」這種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的感覺能稱為「走」嗎?
「那你喜歡騎馬的感覺嗎?」希望她會喜歡,因為,他喜歡。
「喜歡,如果能讓我握韁繩我會更喜歡。」雖然不會騎馬,但跟瞎子比,她還是對自己比較有信心,反正這匹馬看起來很乖,而她的眼楮能確保他們不會「撞馬」。
「不行。」他一口回絕,以她莽撞的個性,自己騎馬太危險了,想到這他就心驚,「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上馬的吧?」
本來被嘲笑的陸紫蓉想回嘴,卻又靈機一動,她有更好的主意了!
「你可以教我啊。」她甜滋滋的說,當然,他不會看到她笑容里的算計。
「陸大夫,你要一個瞎子教你騎馬,太看得起我了吧!」雷展侑失笑。
「我相信雷莊主會是一個好師父的。」她繼續用膩人的語氣說話。
「是嗎?」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緊,他輕聲說︰「等我眼楮復元,再帶你到外頭跑跑,有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
「好啊,我等你。」這次她笑得真誠。
賓果!男人果然是需要吹捧的,往後,她就能以學習的名義看著他,絕對不讓他在眼楮復明前摔斷脖子!炳哈……等等,他剛剛承諾的是未來嗎?
陸紫蓉心頭一緊,差點忘了,她哪有那麼多未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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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辰,煌安已經在後面的小房間里睡熟。
雷展侑模索著從床上起身,披上疊放在床邊的外袍,慢慢走出風清樓,心里計算著步伐,開始「復習」環境。
自從瞎了之後,除了第一個月他因為無法接受而幾乎放棄自己的那段時間之外,這幾乎成了他每天的功課。
陸紫蓉說得沒錯,他是驕傲的,所以不容許自己陷入無助可憐的境界,就算此時眼楮復明有望,他還是習慣性的做著這件事。
慢慢游走一趟清靜幽居,他有些刻意的避開梅林小築,踏上連結整個清靜幽居的長廊,除了飄著雪氣的風聲之外,黑夜是全然寂靜的。
突然,他隱約听見一聲異響自遠處傳來,他蹙眉,側耳細听,那個方向好像是……通往後山的小門!
他立即回身,輕巧無聲的往小門的方向潛去,不一會兒,便抵達小門附近,隱身在黑暗之中。
這個腳步聲……
「你在這里做什麼?」他出聲。
「喝!」受到驚嚇的抽息聲響起,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整個人跳起來的模樣,還听見應該是燈籠落地的聲音。
「你……雷、雷展侑?」
「是我。」他慢慢的接近她。
「天啊!嚇死我了。」陸紫蓉緩了口氣,心髒依然劇烈的跳動著。「好暗,雷展侑,我的燈籠掉了,什麼都看不到,你在哪里?」她抬手模索,不敢妄動。
「別動,我過去帶你。」他循聲而至,抬手模索,一會兒,踫著了她的手,被她立即扣住。
察覺到她手心的冰涼汗濕,顯然是真的被他嚇到了,他返手扣住她。「別怕,我找到你了。」
「你怎麼會在這里?」一接觸到他,受到驚嚇的心慢慢平穩了下來,貪戀的靠近他的懷抱,深吸了口氣。啊!真的是他……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雷展侑帶著她往侮林小築走去。「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後山去做什麼?」
「我去摘月西花,前幾天我發現後山有幾株已經結了花苞,大概這幾日就能開花,那在我的家鄉已經絕種的花種,我只在我們陸家一本密傳的醫書里看過,我一定要摘到。」
「在這種三更半夜的時候?」
「當然是這種時候,月西花只開在月落西山的時候,而且僅開一個小……半個時辰就會凋謝,花一凋謝,就沒有價值了,可是如果在它盛開的時候將它摘下,它就能維持盛開花形三日左右,取其花瓣炖煮冰糖,或是浸泡蜂蜜將它冰鎮,前者食用可改善女性虛寒體質,後者可以養顏美容,雖然我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不過有了年紀之後,還是需要保養的。」
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
他很想笑,卻沒有戳破她的自褒之語,就算她沒想過他身旁的人會對他形容她的面貌——以他的個性確實不會多問,可是他偏偏就是對她好奇——她應該也知道只要他眼楮一復明,就能看見她的真面目了吧?
「我並不在乎你的外貌。」他只能說。
「呵呵,那是因為我美麗,所以你可以大大方方的說不在乎。」她一點都不害羞的嘻嘻笑。「啊!到了到了。」她看見前方她掛在屋檐的燈籠透出的昏黃光亮,歡呼一聲就要往前跑。
「紫蓉。」他將她拉回身邊,走到小徑旁一棵梅樹下設置的長椅坐下。
「雷展侑,外頭……有點冷耶!」要坐在這里嗎?進屋去比較溫暖吧?
「我不進去了,你陪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如果你累了,我不勉強。」他放開手。
「累是不累,可是我怕冷。」她抖著聲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把月西花拿進去,馬上就出來。」說完便起身跑進屋子里,一會兒又跑了出來。「我回來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眼兒一轉,直接窩進他的懷里,嘻嘻一笑。「這樣就比較不冷了。」
「這幾天可能就會下雪,到時候只會更冷,你怎麼辦?」
「誰知道。」她聳聳肩。「我來這里第一個冬天勉強安然度過,沒想到初春的天氣更冷,也許會凍死吧。」
「胡扯!」雷展侑低斥,拉開外袍裹住她,收緊手臂將她擁進懷中。明天他會吩咐錦織坊替她準備一些保暖的衣裳。
「好暖喔……」陸紫蓉舒服的嘆了口氣。「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在外頭閑晃?」
「自從失明之後,這是我每天晚上的功課。」他也沒隱瞞。
「我就知道,你不愛依賴別人,對吧?」他是個傲氣十足的人,就是因為驕傲,所以失明的打擊除了讓他脾氣變壞之外,並沒有讓他因此喪志……或許有,但是他不會表現出來。「再過一陣子,你的眼楮就可以恢復了。」
「你這幾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他問。
「什麼事?」她狐疑,一會兒便領悟。「哦,你是說倒楣事?」
「對,有沒有瞞著我又哪兒受傷了?」
「沒有,很平靜。」她笑。靠在他的懷里,耳里听著他的心跳,反正只是撞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瘀青,既然他看不見,何必說出來讓他憂心。
「紫蓉,我想看你。」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聲說。
「放心,你的眼楮一定會復元的。」她向他保證。
「我現在想‘看’你。」他又道,一只大掌輕輕的、試探地踫觸了她的臉頰一下,似乎在等她拒絕。
陸紫蓉只是輕喘一聲,並沒有躲開。
他稍稍離開她,手指動了動,兩手便落在她的額上,雙手順著額頭朝兩邊滑開,慢慢的滑過她的眉、眼,她因他的動作閉上眼楮,然後感覺到他用兩根食指滑過她的鼻,拇指撫過她的唇,再慢慢的往下,中指指尖滑過下巴,再往旁撫過她的頰,落在耳畔,停下。
她睜開眼,氣息有些紊亂,他捧著她的臉,他的唇就近在眼前……糟糟糟,這樣的美色,根本是引人犯罪!
雷展侑手指又回到她的唇,似乎是在確定位置,接著臉慢慢的朝她俯下,陸紫蓉吞了口口水,喉嚨饑渴的感覺瞬間加深。他……他要吻她嗎?
「雷……」她聲音沙啞,試圖拉回一點自制力,可惜太遲了,她才剛開口,他的唇便已經印上她的。
腦袋被他炙熱的雙唇給燒糊了,理智被他輾轉的吸吮給吸光了,此刻,她終于感覺到自己是個弱女子,只能全身虛軟的任他予取予求。
不知過了多久,在雷展侑幾乎要失去理智時,他才抓著她的肩,猛地將她推開,氣息粗喘。
「我不該這樣……」他低啞的呢喃。名分未定,他怎能這般唐突她!
「沒關系,我很喜歡啊!」她立即說。
「陸紫蓉——」雷展侑無力的嘆氣。「姑娘家不該……」
「喜歡就喜歡,我又沒有妨礙到誰。」她打斷他。「還是說,你比較喜歡听見我說討厭你吻我?或者甩你一個耳光,嚴厲斥責你的輕薄,然後永遠不許你再踫我一下?你要這樣嗎?」
他無奈的住口。她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性情撩撥著他,若哪天她真的一本正經了,他可能會無法適應吧。
「算了,你就這樣吧。」
重新窩靠在他懷里,暖暖的懷抱催人入眠,陸紫蓉打了個呵欠,眼皮有些沉重了。
「四更了,進房去睡。」
「你呢?」她閉上眼楮,不想起身。
「我當然也回風清樓。」他說。明日一早,偉哲會回山莊討論今年進貢的水凌綢事宜。
「哦。」又打了個呵欠,身體重量全部都癱在他身上了。
「紫蓉?」他低喚。
「嗯……」含糊囈語。
雷展侑沒轍的一笑,干脆將她抱起,送她回小築去了。
擔心她又移動了什麼東西,所以一踏進小築他便放慢腳步,小心前進,直到上了樓,將人放到床上之後,他發現一切似乎又恢復成過去的擺設,至少他一路上來,並沒有踫到過去沒有的障礙。
他溫柔的一笑。這女人其實很細心體貼,善良又無私,這女人……雖然性情讓他很頭痛,可依然讓他無法不為她心折。
如果……如果可以,她會願意留在他身邊嗎?
他的指尖依然存留著方才的觸感,她的五官很立體,皮膚有些冰涼,雖然腦子里的形象依然模糊,但是他並不覺得她像煌安形容的那般丑。
五指收攏,指尖犯癢的感覺搔弄著他的心,垂下眼,抬手輕輕撫上她柔細的發。
「你……怕不怕死呢?」他低低的喃喃自語,想起尚未查明的命案,還未揪出的幕後主使者。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起身,慢慢走下樓去,離開梅林小築,回到風清樓。
「爺?」揉著眼楮的煌安從後面的小房間走了出來。「爺,您起身了?」
「回去睡覺,煌安,時辰還早。」他說。
「煌安幫爺月兌衣。」煌安上前幫他月兌下衣裳,突然覺得好像嗅到了藥草味。
他疑惑的將主子的衣裳湊近鼻前。真的是陸大夫身上那種藥草香味!
「爺,您剛剛……」和陸大夫在一起嗎?能把對方的味兒染到身上,那是靠得多近、捱得多久才會的啊!
「在外頭走走罷了。」他敷衍,躺上床。「對了,煌安,明日派個人到錦織坊叫徐大娘到府里。」
「是,爺要裁制衣裳嗎?」煌安順口問。
「不是,是要幫紫蓉做幾套保暖的衣裳,我記得前幾天才進了幾件白貂皮和稀有的紫貂皮,記得吩咐徐大娘把它們都留下。」雷展侑閉上眼。「下去吧。」
「是……」要幫陸大夫……紫蓉?!煌安呆呆愣愣的走回後頭小房間。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他們該不會……真的要有一個像陸大夫那樣的莊主夫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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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被吵醒,陸紫蓉睡眠嚴重不足,頻頻打著呵欠,有些茫然的看著四周。奇怪,昨晚自己是怎麼回樓上的?
她抖了抖,好冷。隨手拿了那件破舊的大襖穿上,裹緊,這才慢慢的步下樓梯。
「煌安,到底有什麼事讓你一大早就來吵我?」
「天老爺啊!這……這這什麼衣裳啊!」尖銳高亢的驚呼聲驀然響起,徹底的嚇跑了陸紫蓉的瞌睡蟲。「你是把抹布給穿在身上嗎?一個姑娘家,怎麼會穿這麼糟的衣裳啊!」徐大娘頻頻喳呼著,龐大的身軀以出乎意料俐落的速度朝陸紫蓉沖了過來,頗有排山倒海的氣勢。
「站住!」她真的被嚇到了,咚咚咚地連忙退了三大步,閃到桌子後頭。「我警告你,別過來喔!」
「陸大夫……」煌安掩住嘴,拚命忍著大笑的沖動。「咳咳,陸大夫,這位是錦織坊的徐大娘,是爺請徐大娘前來幫陸大夫量身,裁制衣裳的。」
「做衣服?」她不禁傻眼。
煌安點頭,示意徐大娘可以開始,便退下了。
陸紫蓉便呆呆的任由徐大娘拉著往樓上走,月兌掉她那件丑得要命又破舊的男人大襖,接著是她的外袍,直到身上只剩下肚兜和褻褲。
只見徐大娘像拎著髒東西似的,用肥短的兩指拎著衣裳丟到一邊,一邊搖頭一邊嘖嘖有聲的念著。
「真是的,好好一個姑娘家,就算長得不怎麼樣,也不能這麼自暴自棄的糟蹋自己啊!」一邊念著,她手上的皮尺也快速在她身上這邊量量、記下,那邊量量、再記下。「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就算你長得丑,身材又沒啥分量,可穿上好衣裳,還是會讓人看得順眼的,只要你懂得……」
「夠了吧?很冷耶!拜托,請你動作快一點,謝謝。」陸紫蓉冷得全身發抖,牙齒拚命打架,全身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量好了。」收起皮尺,徐大娘記下最後的尺寸,見她馬上蹲打算穿回衣裳,肥胖的短腳快速一踩,踩在那堆破布上頭。「不準穿這些破布!」
「你該不會要我冷死吧?!」天啊天啊,她快凍僵了!
「我這里帶了幾套現成的衣裳,全都是爺交代的,因為我不知道你身上沒幾兩肉,衣裳可能寬了一點,不過我會先找一套比較適合的讓你穿上。」
她將桌上那個非常大的包袱打開,翻了翻,從里頭拿出一件件衣裳,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應有盡有。「其他的我回去馬上幫你改,兩個時辰之後就會派人把衣服送來,至于其他訂做的,最快也要三天的時間。」
「快給我,我會非常非常感謝你的。」陸紫蓉在原地跳著,討好地伸出手。
「好,就這些,去換上,把那件可怕的肚兜也給我換掉,知道嗎?」
「是是,我了。」她咕噥著,先披上那件光是用看的就很暖和的披風,才抱著衣裳往室內去。
真是的,雷展侑那家伙在想什麼啊?她是不介意接受他的好意饋贈,可是至少要先通知一聲啊,好歹給她一個警告咩!差點沒被那個徐大娘嚇死。
換好衣裳,果然好舒服,她對布料完全不了解,不過身上這些一定很高級,因為它們穿起來又輕又暖,不像以前她穿的便宜貨,不管穿得再怎麼厚重,還是冷得要命。
「好吧,看在你送我這麼棒的衣服份上,我就不跟你計較這先斬後奏的事了。」她笑著自言自語,看著銅鏡里有些模糊的倒影,不滿意的偏著頭,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對了,頭發!
拆掉綁著的書生發型,任一頭長發披散,她隨即嘆了口氣,走出內室,「徐大娘,可以麻煩你一下嗎?」
「來了。」徐大娘的龐然身軀倏地出現。「什麼事?」
「這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陸紫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會梳頭。」
「你連梳頭都不會?!」徐大娘驚嚇得猛搖頭。「到梳妝台前坐下,我幫你。」
「多謝,感激不盡。」她連忙乖乖坐好。
徐大娘站在她身後,熟練俐落的替她梳了一個雲髻。「給我一支簪子。」
「嗄?我沒有。」
徐大娘不敢相信的瞪大眼,最後搖搖頭,拔下自己頭上的一支金釵為她插在髻上固定。
「好了。」退後一步,她欣賞著自己的成果,心中訝異。沒想到她徐大娘也有看走眼的一天,這陸大夫稍做打扮,竟然也人模人樣的,不過那沒幾兩肉的身子是無法改變的。
陸紫蓉望著銅鏡里的自己,雖然影像有些模糊兼變形,不過她覺得很好看呢!
「來,我再送你一支翠玉步搖。」徐大娘又從頭上拔下一支翠玉步搖,幫她插在發上。
「這怎麼好意思呢?先借我吧,我會還你的。」
「不用了,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在爺幫你添購飾品前,讓你先頂著用。」福泰的臉上漾著滿意的笑容,盯著她直點頭,還呵呵笑著。「好了,我去收拾收拾,三天之內一定把你的衣裳趕出來。」
陸紫蓉感謝的說︰「多謝你,徐大娘,我送你下去。」
「不必了,我自個兒下去就成。」徐大娘揮揮手制止她,逕自收東西去了。
陸紫蓉正打算回臥房,卻听見樓下傳來吵鬧聲,她好奇的開窗探頭往下看,就看見煌安正在擋著一名姑娘。
「表小姐,爺有交代,任何人都不準進梅林小築打擾陸大夫。」
潘蕙敏氣沖沖的怒斥。「胡說!徐大娘來了吧?我上個月就叫總管要請徐大娘來幫我裁制衣裳,一定是要來幫我量身的,讓我進去!」
「表小姐,徐大娘若是來為你量身,會直接到清心園,她今兒個是來為陸大夫量身制衣的,若表小姐有需要,我會派人到元織坊請吳大娘……」
「我不要元織坊!我要錦織坊!憑什麼一個江湖騙子就能穿錦織坊的衣裳,我是雷霆山莊的表小姐,卻只能穿元織坊的?這一點也不公平!」
「陸大夫不是騙子。」煌安嚴肅的說。
哎呀!沒想到煌安這麼維護她呢,真感動。陸紫蓉在房內看戲看得很高興。
「她本來就是騙子,而且我听說還是一個丑八怪大騙子,她以為表哥眼瞎看不見她丑陋的樣子,就能迷惑表哥了!」
「表小姐,陸大夫或許長得丑了一點,可是她不是騙子,她一定能醫好爺的眼楮。」
她……長得丑?!陸紫蓉的好心情現在全沉到海里去了。
那個表小姐說她丑她還能理解,女人的嫉妒咩!可是煌安?連他也說她丑?剛剛徐大娘也說她丑……
她突然雙手捧頰,驚愕的張著嘴,不會吧!難道她這種長相,依唐朝的審美觀來看,是個丑八怪?
「沒有人能醫好表哥的眼楮,那是表哥的報應,報應怎麼可能醫得好!」
煌安臉一沉。「表小姐,趁爺還沒發現表小姐擅闖清靜幽居,請回吧!」
「我才不怕!他能怎樣?殺了我嗎?」胸一挺,潘蕙敏說得狂妄。
此時,徐大娘收拾好東西下樓,潘蕙敏一瞧見她,立即推開煌安。
「徐大娘,幫我量身!我要做二十套衣裳,六套睡衣,還有,我听說幾日前坊里進了一些稀有的白貂皮和紫貂皮,就幫我做兩件白貂外套,一件紫貂披風,暫時這樣就可以了。」
暫時這樣就可以了?陸紫蓉忍不住搖頭,還真是大言不慚哪!
「表小姐,我徐大娘只為爺交代的人量身裁制衣裳,爺只交代我為陸大夫量身,其他並無交代,我還要忙,告退了。」涼涼的說完,徐大娘就提著她的超大包袱離開。
帥啊!這徐大娘,她喜歡!陸紫蓉在心底吶喊。
「你們……你們都欺負我!太過分了!」潘蕙敏一跺腳,哭著跑走了。
唉唉唉,其實也挺可憐的。「煌安,你家爺呢?」陸紫蓉對下頭的煌安喊。
煌安抬頭,看見在窗邊的她,錯愕的張大嘴巴,久久回不了神。
這位姑娘……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