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待在客廳的黎言中重新拿了一只酒杯,將琥珀色的液體快速倒入杯中。心煩意亂的他正想一口飲盡時,身後傳來敲擊玻璃窗的聲音。
總算引起他注意的靖泉站在窗外,對著屋內大喊︰「開門!」她把黎言中給的鎖匙遺落在屋里。
黎言中寒著臉走到窗前,用力將窗簾拉上。
靖泉仍不死心,再逐一試敲其他窗子,所得到的對待皆一樣——黎言中拉上窗簾來個相應不理。
好不容易找到一扇沒上鎖的窗子,靖泉又開口喊︰「黎言中,你開門,我們談談……」
他將她扶在窗欞上的手拿開,毫不留情的關上窗戶,再拉上窗簾。
一樓所有的窗戶皆已被拉上窗簾,屋外的靖泉似乎也已經放棄,不再有任何動靜。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孩子氣,也確如黎言漩所言,打翻了一缸又濃又酸的醋。
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她對他的稱呼?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對她懷有愧疚。因為連舜,他一開始追求她的動機並不單純,所以有些心虛;因為綁架事件,在她縴弱的心靈蒙上一層陰影,所以他深感對她不起。但除
去這些外行因素,他明白自己的一顆心全被她給擄獲了。也因此,他開始不安。
說來好笑,當她發現他追求她的動機是不良的時候,他寧願她對他怒吼、冷嘲熱諷,這些他都能忍受得住;但她沒有,她只是淡漠、面無表情的告訴他——
幸好她並未放下感情。
或許她是負氣,也或許是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在他面前顯露脆弱的一面,若真是如此,那還好,問題是…
一陣尖叫聲打斷他的沉思。他微蹙眉頭,黎言漩到底在二樓搞什麼鬼?
黎言中疾步沖上二樓,打開傳出尖叫聲的房門,他瞧見站在陽台的黎言漩,而陽台外的景象在剎那間令他停止了呼吸。
靖泉以烤乳豬的模樣倒掛在朝陽台方向伸展過來的枝芽上,正費力想讓自己坐正。
他忍住欲月兌口而出的吼叫,怕這一吼,嚇得她摔到樹下,那時可就不得了。
疾奔到陽台上,黎言中壓下擔心與憤怒,保持平穩聲音說︰「你撐下去,我到樓下去接你!」
「不用了!」靖泉在他離開前忙喚住他。她已經快自救成功,不需要他英雄救美。
「喂!你可以吧?」黎言漩怎麼看怎麼不放心。
她上二樓後,在一排房間中挑中了這間。由于房子實在太大了,鐘點女佣只打掃黎言中用得到的地方,其他房間則暫且不管。但這房間保持得極好,挺干淨
的,掀開覆蓋在家具的防塵布就可使用了。
她到黎言中的房間拿了一床棉被和一個枕頭,換上他的T恤充當睡衣,一切就緒後,正打算上床睡覺,怎知落地窗外傳來硬物丟擊窗戶的聲音,她不耐煩的拉
開窗簾和落地窗,瞧見倒掛在枝芽上的靖泉。
靖泉弄錯了,她以為這是黎言中的房間,猜想落地窗可能沒有上鎖,她可以順利進入。憑著踫運氣的想法,她爬上靠近這房間的大樹,然後瞧見房間內似乎
有人影晃動,于是她摘下發夾朝落地窗扔擲過去。發夾打中了玻璃,發出清脆聲響,她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倒栽了下去。幸好她反應快,否則恐怕早摔了個四腳
朝天。
黎言漩提心吊膽的瞪著她,而黎言中不理會她的拒絕,兩手撐住陽台欄桿,空中一個翻轉,漂亮落在一樓地面。
靖泉雖忙于自救,倒也沒漏掉這一幕。她從不知道他也會體操,相較之下,她倒像是動作不夠純熟的新手,糗呆了。
「你乖乖在上頭別動,我上去接你下來。」黎言中在樹下急得大吼。
「不用!我既然上得來,就下得去。」靖泉費力翻轉身體,好不容易一反原先的拙姿勢,平安趴在枝芽上。
黎言中不理會她,一逕的往樹上爬,他擔心她經過剛才的折騰,早已沒有力氣了。
「你沒事爬到樹上做什麼?」黎言中邊爬樹,邊怒問。
她這個舉動不知嚇死他多少個細胞!
「誰說我沒事?黎言中,我告訴你,我生氣了!」她朝站在樹干支點上,向她伸出援手的黎言中不甘示弱的回吼。
由于怕縴細的枝芽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而斷裂,所以黎言中僅敢朝她伸出手,不敢貿然爬上枝芽。
寒風中,承載著靖泉的枝芽看來特別脆弱,它已因靖泉的重量而無力的下垂,恐怕隨時會應聲斷裂。
「有什麼話我們下去再說!」他設法移近兩人的距離,卻仍夠不著靖泉。
「你剛才可沒這麼慈祥。」靖泉不領情的回他一個冷笑。「你別以為我好欺負,連個理由都沒說就把我趕出去!你當我是誰,沒思想、沒主見的女圭女圭?」她
咬牙切齒,恨恨的說︰「不論你心里現在在想什麼,或者不想和我繼續來往,你直說無妨,我自認不是個纏人的女孩,只要你說了,我立刻走人,但我無法忍
受你的無理對待。」她不想讓他瞧見即將滑落的淚水,別開了頭。
這一轉頭,恰好和黎言漩的視線對上,只見她雙手托腮,繞富興味的注視著她。
黎言漩眯著眼,以嘴型無聲的說︰「罵他!罵死他。」誰教他竟敢朝她丟杯子……
靖泉愕然。她早就覺得黎言中的妹妹個性怪怪的,現在看來,她好像十分高興看到黎言中陷入困境。
「為什麼?」?她同樣無聲回問。
「因為他欠罵!」黎言漩唇邊浮起一朵微笑。
黎言中所站的方位瞧不見她倆的動作,否則若被他瞧見黎言漩竟在一旁煽風點火,那麼等靖泉平安下樹,她就難逃他的嚴厲懲罰了。
黎言中急得要命,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盡速將靖泉帶離已搖搖欲裂的枝芽,而不是在這向她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乖泉泉,」他近乎哀求的語氣。「等你下去後,我再跟你解釋好嗎?」
「不要理他!」黎言漩無聲的說。
靖泉也不想理他。她現在正在氣頭上,沒有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
「你現在說,我就在這兒听。」
「好,我說,但請你爬過來點好嗎?我不確信這樹枝能撐到我說完話。」
靖泉這才稍稍向樹干挪移一些距離。
「關于剛才的事,我很抱歉,那是因為……」他權衡著該怎麼說才恰當,尤其旁邊還有黎言漩這個听眾。她並不饒舌,也不多話,只是會把今天所听聞的事
當作是日後取笑他、威脅他的絕佳利器。
「因為什麼?」他一直沒下文,令靖泉有點不安。
「因為……」他還是說不出口。
「到底是因為什麼?」要不是因為人正懸在半空中,她一定會直跺腳。
黎言中頭一抬,嚴厲的目光掃向黎言漩。「黎言漩,你進屋去!」
叫她進屋?錯過這場好戲,那將是她人生的一大遺憾,她才不會苯苯的听他的話。
「余靖泉,我告訴你他為什麼站在那兒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她成功的轉移靖泉的目光,提升了黎言中的火氣。「因為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難听的話不
耙說出口,怕損及自尊,又怕……」
「黎言漩!」黎言中火大的吼叫。「泉泉,你別理她。」
一听黎言中跟余靖泉說話時,一改原先的粗聲粗氣,而是十足溫柔的嗓音,黎言漩心里不痛快了。
「我告訴你,其實他很……」
「你給我進屋去!」
「統統給我閉嘴!」最後還是靖泉的怒吼使他們閉上了嘴。「黎言中,你到底想說什麼,快點說,別在那吞吞吐吐的。」
黎言中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就當黎言漩是看不見的空氣好了。
「因為……」
「因為他愛你!」黎言漩笑嘻嘻的搶白。
靖泉聞言,心情復雜不已。先前的怒氣猶在,黎言漩的話卻讓她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悅,不知該作何表情,只能定定的望著黎言中。
有機會他一定要讓黎言漩好看!黎言中惡狠狠的看著黎言漩,暗暗發誓。
「沒錯,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對你老是喊我全名的疏離感感到不悅;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對你絕少主動找我、跟我聯絡感到不滿足;因為我愛你,所以當你
冷著臉告訴我,你未曾對我放下感情時,怯懦代替了自信;更因為我對你有愧疚,所以我害怕面對你的答案,退一步以朋友相稱,因而一直畏縮不前。」
「你從未對我說過這些!」靖泉原本沒有表情的臉因他的話而散發出光彩。「我喊你全名是因為我習慣;不找你、不和你聯絡是因為我知道你忙,所以不敢
貿然打擾你,怕耽誤你的工作;我告訴你未曾放下感情,是因為……」她頓了頓。這片刻的停頓,不知又殺死黎言中多少個細胞。「因為我早對你投入全部感
情,但你對我傷害太大。在這種情況下,為保有最後的一絲自尊,所以我說了謊。」淚水在眼睫閃動,靖泉激動得掩住嘴。
「我早告訴過你,他是個膽小表。」黎言漩又在一旁插話了。「你不是曾寄過一封信給他嗎?結果他在看完信的第二天,不顧我爸爸的反對,立刻搭機回台
灣,說什麼要去尋找他今生唯一的新娘,嗯!」黎言漩做出嘔吐狀。「結果新娘沒找著,倒是帶了一個空腦袋瓜回家。好不容易腦袋里的東西回來了,又打算
把他的新娘趕走,真是神經病!」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黎言中冷言道。
「你真的是為我而回來?」靖泉雙眼閃閃發光。
「我是為你回來。」黎言中斬釘截鐵道︰「你寄來的信讓我重燃希望,誰知道禍不單行,先是發生車禍,接著項青煦跑進來攪局,你的態度更讓我懷疑其實
是我會錯意,自作多情。我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所以我今天特地約了你,就是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談一談,誰知道突然冒出一個討厭鬼。」說著︰他瞪了黎言
漩一眼。「後來你又告訴我若有中意的對象就結婚,所以我怒意爆發了,氣得分不清是非,才會把你趕出去。」
靖泉的思緒飄回昨天,飄到她偶然看到的那張紙條,這才明了,他上頭所寫的是指她。
「對不起,我當時說那句話其實有試探的意味,所以才會……」她紅著臉,說不下去了。
「你不知道愛情是不能試探的嗎?」黎言漩義正辭言的說。
「可不可以麻煩你別多管閑事?」黎言中快被她氣瘋了。
這場好戲已快落幕了,黎言漩也沒興致再看下去了。「看你們兩個膽小表談戀愛可真沒趣,連吵架都不能吵得轟轟烈烈,比如來個跳水或割腕什麼的,無聊
透了!」她邊打呵欠邊進房里。
少了黎言漩,周圍頓時清靜多了。
「靖泉,可以原諒我嗎?若可以,請你移過來,握住我的手,讓我抱你下去。」黎言中誠心的說。
靖泉每待在那枝芽上一秒鐘,他的神經就愈緊繃。
靖泉滿面笑容的點頭,緩緩移動身體,並朝他伸出手。在她的手快夠著他時,突然一個震動,她覺得自己迅速往下掉……
說真格的,黎言中家的草皮挺舒服的,雖然剛落到地面時的震動令她一陣反胃想吐,卻沒有其他不適感,而且很溫暖……很溫暖?她倏地睜開眼,這才發現
有人墊在她身下,否則她怎麼可能平安無事。
「黎言中……」她慌亂的輕拍他略顯蒼白的臉頰。「黎言中,你有沒有怎麼樣?」
「叫我言中,或中,否則我不醒來。」黎言中忍著背上的疼痛,不改他肉麻當有趣的說話調調。
靖泉好氣又好笑。這家伙可真固執,非要她改變稱呼才甘心。
「好,小中中……」她撫模著他的臉,見黎言中一臉心滿意足,又繼續叫道︰「小言言,滿不滿意?」
「還不夠!」他得寸進尺的要求。「我還要听。」
「那……言中,親愛的,可以了嗎?」
「再來。」他食髓知味,不懂見好就收。
「再來?再來我扁人了!」她趴在他厚實的胸膛上,捏著他的臉頰。「你到底有沒有怎樣?」
黎言中睜開眼,笑著說︰「我很好。」乘機偷一個吻。
靖泉在剎那間紅了雙頰,掙扎著要爬起來,卻被黎言中強硬的雙臂箝制著無法動彈。
「喂!」黎言漩的聲音像惡魔般突然出現。「你們少在那演出限制級的動作行不行?又不是沒有房間。」
「別理她!」黎言中再度吻住她,不過這一次可不是輕嘗淺吻,而是綿長的熱吻。
瞧他們若無旁人的親熱纏綿,黎言漩火大了。她想起剛才在黎言中的衣櫥里找T恤時,偶然看到的一台V8。
嘿嘿,又是一樣可做為脅迫的好工具!她嘴角泛起惡魔般的邪惡笑容,迅速的轉身朝黎言中的房間奔去。
「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為什麼一個人要住這麼大一棟房子?」黎言中稍微松開她,在她耳邊呢喃。
「為什麼?」她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聲。
「因為我想等你跟我一起來填滿這間屋子。」他甜蜜的擁住她。「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
一個影子籠罩住他們,V8的鏡頭向他們接近。
「剛剛沒拍到特寫,麻煩再來一次!」
黎言中當然知道黎言漩心里打什麼主意,他捧住靖泉的臉,再度吻上她的唇。
順了黎言漩的意了嗎?才怪!黎言中的兩只大手恰好擋住兩人的臉,黎言漩怎麼調整方位就是拍攝不到他倆的臉入鏡!
好!傍我記住!黎言漩抱著V8上樓,重新尋找可氣死她哥哥的有利道具。
看來,擁有這樣愛捉弄人的小泵,靖泉將來生活上的「趣味」可想而知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