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雪如看著饒桀,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她突然有種感覺,這個人早就認識她了。"你認識我嗎?"她問了一個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的問題。
"忠孝國小六年三班顏雪如。"顏雪如更訝異了,"你怎麼知道?你也是忠孝國小的學生嗎?""我跟你還有維希是同班同學。""你是?"她不記得班上有這樣一號出色人物。念小學時,班上男生每一個看起來都呆呆挫挫的,一副將來絕對成就不了大事業的呆子樣,會長成這樣風度翩翩的,怎麼想還是想不出來會是誰。
"我是饒桀。""饒桀?"顏雪如努力回想,但就如同她對班上同學容貌模糊一樣,她也不記得班上有人叫這個名字。"你是轉學生嗎?""不是,我是班上個子最高、體重最重的饒桀。""你是肥豬肉!"顏雪如腦中靈光一閃,沖口說出他小時候難听的綽號。
鐃桀笑了笑,"我就是肥豬肉。"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顏雪如所記得的"肥豬肉",身高約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將近八十公斤,是班上最胖的男孩子,象個龐然大物,動作緩慢又遲鈍,當時在班上綽號"小鮑主"的她,眼高于頂,從來不搭理這個大胖子。
想不到"男大十八變",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男孩子,在長大後,竟然會是這麼的出色,連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顏雪如都不禁怦然心動。
"听說你跟維希相親,你跟維希在交往嗎?""前者對,後者錯。""你們在說什麼?"在一旁听得一頭霧水的何母忍不住發問。
"沒有,只是沒想到會遇到國小同學。"听到他和維希並沒有交往,顏雪如心中不禁一陣暗喜。
"你們是國小同學?"何母驚訝的看著兩人。
"對啊,好巧!"顏雪如偷偷瞄了饒桀一眼。
何母才沒時間管他們是同學還是親戚,看到饒桀終于開口講話,她忙不迭地問︰"維希到底是怎麼了?"饒桀眼神倏地黯淡,又回復先前不言不語的"死人樣。""你倒是說話啊!我女兒跟你出去後弄成這個樣子送入醫院,你至少要跟我說明原因啊!"何母激動的嚷著。
他依然沉默不語。
何母的耐性消失,她做了最壞的猜想,伸手指著饒桀指控道︰"是不是你害我女兒受傷的?"饒桀面頰抽動了一下,輕聲的開口,像是自言自語,"也許……""你說什麼?說大聲點!"何母發起脾氣來一向是得理不饒人的,就跟她女兒如出一轍,"好漢做事好漢當!自己做了壞事就要勇敢承認。""何媽媽!"顏雪如連忙輕拍她的背,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先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好。"接著她轉向饒桀,柔聲道︰"你就把當時的狀況解釋一遍好嗎?我們都很擔心。"饒桀依舊緊閉雙唇不語,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你啞巴啊!你快說話啊!不說的話,我叫警察來抓你。"心急如焚的何母怒氣沖沖的大吼。
"何媽媽。"顏雪如拚命安撫她。
"好吵……"病床上的何維希蹙著眉囈語,傷口的疼痛讓她緩緩睜開雙眼。"維希,你醒啦?"何母興奮的望著女兒。
對于何維希醒過來一事,饒桀意外的面無表情,毫無反應,他只是默默地望著她。"不要吵……"何維希嘴里喃喃念著,再次閉上雙眼。
"好,不吵,不吵。"何母輕輕安撫女兒。
"何媽媽,我看有事出去談好了,順便吃點東西。也讓維希好好休息。"顏雪如提議。何母心疼的看著女兒蒼白的容顏,女兒已經蘇醒過來,應該是不要緊了,而且她滿月復疑問只有饒桀能回答,在病房里吵鬧反而會影響維希的休息,于是她點點頭。"好吧。"何母與顏雪如朝門口走去,饒桀仍坐在原位,似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我覺得他怪怪的,維希受傷的事一定跟他大有關系。"何母嘀咕著。
"我想應該不會吧。"顏雪如笑了笑,走到他身邊,"我們先出去吧。""我留在這。"饒桀輕聲說道,怕吵醒了沉睡中的何維希。
"她沒那麼快醒過來,我們出去吃個東西再回來。時間應該差不多。""你們去就好。"顏雪如很想找機會跟他好好聊聊,偏他死硬脾氣,怎麼勸說都沒用。
他跟維希到底是怎麼回事?顏雪如心底有著疑問。瞧他看維希的眼神不象是戀愛中人的眼神,他的眼神十分難測,好象無意識,又好象飽含深意,她真的被弄胡涂了。"我們等一下就回來,維希就麻煩你了。"他點點頭,"嗯。""我不放心讓他跟維希獨相處。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壞事來。"何母防賊似的盯著饒桀。
"不會啦!"顏雪如硬拉著她走出來,"我們先去餐廳吃點東西,回來的時候,維希應該清醒了。""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想問那個臭小子。""我看他現在也不會跟我們說什麼,要不然剛剛問他話時,他就不會一直對我們不理不睬了。""我們留他在這里,萬一他對維希下毒手怎麼辦?"何母已經將饒桀名列壞蛋之林了。聞言,顏雪如覺得好笑,"這里是醫院,他不敢的。"顏雪如中飯沒吃就急急忙忙跑來,先前因為擔心,所以不覺得餓,現在放下心後,饑餓的感覺霎時涌了上來,只想趕快去解救她的五髒廟,順便了解何維希跟饒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想他也沒這個膽子。"何母不放心的看了女兒一下,又瞪了饒桀一眼,才跟著顏雪如離去。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何維希再次醒轉,當她睜開眼看見饒桀,又急急閉上雙眼。"醒了嗎?"何維希不說話,逕自翻過身,不料卻壓到傷口,疼得她五官皺成一團,不得已之下,她乖乖的翻正身體仰躺著。
她不太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只隱約記得胸口上的疼和饒桀有關。
她討厭死這個男人,不想再見到他,更不想跟他說話,所以她寧願壓下滿月復疑問,也不願開口問他為什麼她會躺在醫院床上。
"如果你想找一個逃避的場所,你可以考慮我。我你想要的空間和寧靜,我都可以給你。"他在說些什麼啊?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絕不可能會有"寧靜"這兩字的存在。"我猜你母親一定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看不慣你的逃避,我或許不懂你內心深處的想法,但你最基本的要求,我有能力給你。"一直以來,他的自以為是總會挑動她個性上的好辯因子。
"你又知道我的基本要求是什麼了?你又知道我所要的寧靜是什麼了?""我知道。"他憑什麼在她面前大放厥詞?他懂得什麼?他懂她?可笑至極!
"那你應該知道,你就是混亂的主因。""我不是。""你的出現把我原本的平靜弄成一片混亂,你還說你不是!"何維希一時情緒激動,胸口又發疼了。
"你目前的平靜只是一個假象,你不可能一直追著這種「平靜」生活,否則你不公拗不過你母親而相親。"何維希咬牙瞪著他。他或許說對了某一部分,但那又如何?逃入了另一個環境,他能給她什麼?而且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被你的主觀蒙蔽理智了,所以一直不相信我說的話。""相信你什麼?""我與你相遇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真心!"他說的話鏗鏘有力,何維希卻覺得想笑。
"為什麼選上我?你究竟喜歡我什麼?"饒桀目光充滿深意的望著她,"你的自信呢?你否決了自己,連帶的否決了我。"何維希轉過頭,拒絕回答。
"在你尚未推出手術室,在尚未確定你是否平安以前,我連開口說話都不行。"饒桀平板的語氣注入了情緒,"我害怕推動你,我甚至在心中暗暗發誓,如果你有什麼不測,我將一輩子不開口說話。"听他這麼說,不可否認的,在她心靈的最深處,隱隱有什麼被打動了,何維希突然覺得燈光亮眼,刺激著淚腺,她緊緊閉上了眼。
"為什麼?""不要在愛情面前問為什麼,如同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就認出你來一樣,即使你變化頗在大,我還是能認出你,為什麼?那不需要研究。"他的話里有玄機,他在透露著什麼嗎?
"我以前就認識你?"她疑惑的端詳他的容貌。
"我們國小六年級時同班。班長,你一直不曾想起來。""你是?""饒桀,肥豬肉饒桀,被同學盛傳暗戀著你的饒桀。"何維希的腦海里涌現陳舊的記憶,憶起國小那體貼早已模糊的回憶,她的雙頰微微發紅,很難相信他們是同一個人。
柄小時的饒桀看起來笨笨的,他的個子是男生中最高的,所以一直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蚌子高大的他,因為肥胖的身軀,常是同學取笑的對象,他的個性老實憨厚,對于同學的欺負,他都只是一笑置之,卻反而讓同學更愛欺負他這個老實頭。他可以一笑置之,何維希可看不過去了,身為班長的她常常替他解圍,她沒有其他的意思,卻被傳為他們是一對,何維希氣歸氣,可是該出面仗義執言的時候,她從不退縮。
直到她生日的那一天,饒桀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送她一朵紅色玫瑰,她突然覺得饒桀看她的目光跟其他人不大一樣,她有點害怕,開始慢慢和他疏遠,不再為他打抱不平。饒桀在班上一向沉默,對于她的刻意疏遠,他默默承受下來,同學的惡意訕笑,他也不做任何回應。
畢業後,何維希听說他到中部讀書,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听過他的任何消息,即使是同學會,也沒有看見他來參加。
她是把他忘了,忘得一干二淨。
"你變了好多。"何維希有一些尷尬。
"是完全不一樣了。"饒桀不以為意的說,"我也曾有過自卑的歲月。上國中之後,我的身高繼續往上發展,體重卻維持,體重卻維持不變,我注意到了旁人看待我的目光變得不一樣,同時我也找到我的興趣,並從中獲得成就感。我不只外形變了,我的個性也變了。"何維希點點頭,他的自信、機靈、狡黠、壞心眼、目中無人,與小時候的淳樸、憨厚、善良、沒心眼,的確是變得很多。
"我們兩個現在一樣。""哪里一樣?"她才不要有任何地方跟他是一樣的。
"我們都變得不相信人。"何維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為何不相信人?""因為現在圍繞在我身邊的,只對我的外表和事業有興趣。""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她語帶諷刺的問。
他笑了笑,嘴角泛著一絲無奈,"所以我說你從沒相信我。""那很難!"何維希假笑了兩聲,"我不可能相信你的話。"饒桀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何維希閃避他的注視,轉頭望向另一邊。
"好吧,我知道了。"听出他語氣里的無奈,他似乎準備放棄繼續在她生活中出現了。何維希本想輕松的吐一口氣,怪的是胸口中竟有一絲不舍。
喂,何維希!你不會是被他洗腦了吧!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饒桀站起身,看樣子打算離開。她偷瞄他一眼,不料,他的面孔突地在她眼前放大。他彎下腰,雙手支撐在她身側,帶著壞心眼的賊賊笑意映入她瞳孔。
"如果我堅持要走進你的生命,你是躲不開我的。""請你不要強人所難。"她冷冷的回道。
"我要真實,你要平靜,我們各取所需,執迷不悟將會是你的損失。""真實?"她能帶給他什麼真實?
"在我面前從不曾嬌揉造作,那就是我要的真實,在別的女孩子身上我永遠找不到的特點。""我才不相信每個人都會買你的帳。""的確沒有人不買我的帳。"她無話可說了,她覺得這個人自大到極點,已經沒救了。
饒桀看穿她心里所想的,"想不想看證明?""什麼樣的證明?""小鮑主向來高高在上,她的脾氣比你還嗆對吧?""嗯,跟我差不多吧。""那我們待會瞧瞧。""你要干嘛?"她心里有不好預感。
說人人到,何母跟顏雪如正巧走進病房。
看到何維希醒過來,精神狀態似乎還不錯,何母急忙奔過來,抱著女兒打量。何母不斷的詢問她身體狀況,何維希嘴里應著,眼角余光卻瞄著站在一旁和顏雪如聊天的饒桀。
他們兩個看起來相談甚歡,她發現雪如神情有些不自然,那是女孩子因嬌羞而有的不自然。
噢,不會吧!難道雪如也被他迷住了?千萬不要!她可不希望雪如當真被饒桀言中,證明他的魅力真的所向披靡。
突然,她看到朝門口走去的饒桀腳步一個踉蹌,倉卒間,他一把抱住顏雪如以穩住身子。
扁他!甩他一巴掌!打死這個偷吃豆腐的混蛋!她相信雪如會這麼做的,雪如個性高傲,她最討厭莫名其妙挨到身邊的男孩子,更何況是抱住她。
但讓何維希不敢置信的是,顏雪如沒所饒桀一巴掌也就算了,她竟還扶穩他,關心地詢問,扶著他的手至少停留了五秒鐘才離開。
難道連雪如也逃不過他的魔掌?天哪!這世界還有天理嗎?
"維希,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何母察覺到女兒的心不在焉。
何維希連忙調回視線,"我有在听,我很好。""你根本沒在听,我是問你,你為什麼會受傷?"何維希靜下心想了下,許加緯挽著女孩子的畫面閃入腦中,她的臉色霎時大變,傷口突地疼痛起來,控制了她的呼吸。
她不是忘不了他,也不是對他尚有感情存在,她是恨他太深,他在她摔進泥淖、最難堪的時候,無情的踢了她一腳,害她在泥淖里滅頂,萬劫不復。
饒桀察覺到她的異樣,心知先前引發她崩潰的因素是她最不願去踫觸的傷口,他不忍見她受折磨。
"伯母。"饒桀走過來柔聲說︰"維希剛清醒,可能還有些心神恍惚,我們先讓她休息好了。""好吧。"看著女兒,何母忍不住責怪,"你呀,總是教我擔心,我是管不動你,我猜你有什麼事也不會跟我說的。"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如果能找個人來照顧你就好了,至少那個人能管得動你,別讓你再做些傻事。""媽!"何維希有些難堪,"你干嘛在別人面前講這些。""要不然我什麼時候可以說?你傷害自己時,有沒有想過我和你爸?我辛辛苦苦生下你,把你養大,不是要你來傷我的心的。"說著,何母的眼眶紅了起來。何維希咬了咬下唇,"媽,對不起,你別這樣。"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當所有的壞事情一古腦的兜頭罩下時,她氣餒得想死掉算了,眼不見為淨,她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如果不是考慮到父母,她現在不會復坐在這里說話,如果不是因為情緒的一時失控、崩潰,她應該能勉強自己繼續活下去的。
"伯母,你不用擔心了。"饒桀看了何維希一眼,笑著投下一顆令人措手不及的炸彈,"我跟維希剛剛商量好了,等她一出院我們就結婚。"在場另外三人皆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望著滿臉笑意的饒桀。
"我哪有——"何維希的爭辯才說了三個字,饒桀陡地抱住她,一副小兩口甜蜜蜜的模樣。
"以後維希的事就交給我來煩心,我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他語氣誠摯的說。何母看看女兒又看看他,被他們弄得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
"你們還沒解釋維希的傷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兩個人又談好要結婚?你們把我當傻瓜耍嗎?""我——""維希的傷是因為我們吵架,吵得滿嚴重的,在爭執中不小心誤傷了。"饒桀截口道。"請你放開我好嗎?"何維希冷冷的在他耳邊說道。這臭家伙,明知她目前不能用力掙扎,故意抱住她,還自編自導自演,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己經看到我的證明了,拋開你的固執,你會知道跟我在一起是你最好的選擇。"饒桀輕聲細語蠱惑著她。
何維希抬眼與他四目交接。她討厭他總是自信滿滿,帶著邪氣的眼眸,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認,那樣的眼神特別容易攙亂她平靜的心湖,讓她感覺到心動的慌亂。如果不是旁邊有人在場,她猜他會吻住她。這麼近的距離,兩人氣息交纏,連她都忍不住想去踫觸他雙唇的觸感。
天啊!她瘋啦?!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吧。"听見自己開口答應,她不禁嚇了一跳。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即便有人在場,饒桀還是重重吻了她一下。
"我的小可愛,你的選擇是明智的。"看樣子她錯估了他的廉恥觀,她忘了他一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隨心所欲。何維希不經意抬眼,看到顏雪勿訝異的眼神和僵凝的神色。她確定顏雪如被饒桀所吸引,不禁後悔干嘛答應他;她又不愛他,她應該將機會讓給雪如的。可是若說出"讓"的話,不就等于承讓饒桀是個萬人迷嗎?她才不要助長他的氣焰。
女兒跟未來女婿的行為未免太大膽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何母顯得有些尷尬。"你們自己說好就好了,我很開明的。"何母嘴上雖這麼說,其實心里還是犯著嘀咕。顏雪如雖覺失望,不過她還是揚起真誠的笑容祝福何維希。她們之間將近二十年的友誼,絕不會因她一時的心動而有影響,即使她心里還是覺得有一點可惜。何維希的終身大事就這麼草草決定了。然而望著饒桀的背影時,何維希心頭忽然浮起了一個名字——Ian。
如果Ian沒有找到她,相信他一定會上網找尋她的蹤影,她是讓他失望了。如果她告訴他,她即將結婚的事,他會有何反應?
他的存在、他的示好、他對她的關心,只有他是真正不解她的知己。饒桀就算知道再多,大部分也是來自他自己的臆測。
但何維希心里也很明了,Ian之所以會知道她那麼多不為外人知的心事,全是因為有internet這層保護膜存在的關系,如果他們當真見了面,也許他不可能再當她唯一的知己,她將會疏遠他。她相信自己會這麼做。
也許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吧!縱然心中有萬般不舍,但她將不會再踏入那間聊天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