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哥,」一個乞兒一等衛華練完功,立刻跑上前來,「今天城里的寶親王府要發白米,咱們去拿點回來吧!」
衛華抹去額上的汗水,天才亮,他便已經起來練功,這麼多年來,他沒有一日松懈。他雖然只是個乞丐,但是在宮斯雲和阿年伯的教之下,他不但會功夫還認得字,懂得謀略。
原本他們這一群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乞丐,該是這世上最卑微的一群人,卻因為宮斯雲而改變了命運。
當年阿年伯的屋子在宮斯雲的決定下賣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可惜,因為宮斯雲的斡旋,房子賣了之後,拿了一筆他們從沒見過的數目的銀兩,之後他們在城外的林子里買了沒人要的荒地,以原本在此的一間破廟為中心,在這里安家落戶起來。
他們每日還是會固定時間進城去乞討,但如此做的目的並不全然是為了生計。
這些年來,那皇帝老子的幾個兒子為了儲君之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弄得民不聊生,加上這兩年大旱,沒活兒做的人越來越多,沒飯吃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再這樣下去,官逼民反的日子不遠。
有監于此,他們的頭兒要他們三不五時就進城去打听點消息,遇到能幫的人就帶回這里,若有什麼好處也要不客氣的拿回來,畢竟將來會遇上什麼樣的變動誰也無法料想。
「好啊!」衛華對不遠處撥弄著七弦琴的宮雪霓喊了聲,「霓兒,咱們要進城去,有人在發白米,要一起去嗎?」
宮雪霓立刻停下動作,「發白米?是寶親王府嗎?」
「是。」衛華點頭。所有人之中,只有衛華知道宮雪霓與寶親王之間的淵源,雖然他從不認為宮雪霓跟于皜太過接近是好事,但這幾年下來,他們兩個之間的來往也沒出什麼亂子,所以他也就放下心,不再多想。
寶親王最後如他所願的受封于此,花了一年的時間建造府邸,而熱河雖然來了個王爺,但百姓卻是沒什麼太熱切的反應,畢竟寶親王是個庸才,若真有能耐就應該被重用留在京城里,而不是形同被流放的受封于此。
「當然,要去寶親王府怎麼可以少我一份?順便再多叫點人,多拿點米回來,冬天要來了,這里卻來了越來越多的人,這麼多張嘴要吃飯,咱們得多準備點吃的才行。」
「要去就快走吧!不然晚了,連渣都不剩了。」
他們立刻找了一群人,往城里的方向而去。
寶親王王府的門口早就擠滿了等著拿救濟白米的人,于皜從角門進府後,站在廳門邊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麼。
「王爺,您已經站了好些時候了,進來坐下來喝口茶吧!」
一個慈祥的聲音響起,于皜回過了神,走進廳里,「嬤嬤。」
嬤嬤細心的端上了一杯茶,放到他身旁桌上。
于皜沒有去端茶,不知是在問嬤嬤還是問自己,「為何這世間有這麼多饑餓瘦弱之人?」
嬤嬤垂下眸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外頭的世界一點都不重要,要緊的只有這個小主人。
她年紀大了,看多了悲歡離合,當年她不過是個小小侍女,隨著王妃陪嫁到駐守邊疆的恭親王,後來得王妃疼惜,在王妃安排下,嫁給恭親王王府里的總管,還幸運的與王妃幾乎同時產子,順理成章的成為王妃一對雙生子女的女乃娘。
這原該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但是好日子沒過幾年,當朝太史令觀星象,竟說是天有不祥之兆,莫名的扯上了雙生子,說什麼若是生下雙生子便代表不祥,會引來災難。
當時王妃的一雙子女已經七、八歲了,一向在馬背上出生入死的王爺自然沒將這傳言給放在心上,將此事斥為無稽之談。就因為有這麼一個父親,所以這對雙生子女得已安穩的在王府里成長。
長大後,世子英俊威猛,郡主溫柔美艷。世子年紀輕輕便入仕途,前途大好,郡主更因才貌雙全入宮為妃,當時恭親王王府可說是一門顯赫。
只是誰也沒料到在王爺卸下兵權,五十大壽那日,大批的士兵包圍王府,說王爺有叛亂之心,根本沒有給任何辯解的機會,大軍便在眾人措手不及之下大開殺戒,一夜之間,王府血流成河。
情急之下,她帶著從宮里與甫出世的皇子回府祝壽的郡主逃離,想到了那一天,至今她還會老淚縱橫。
她那唯一的兒子為了保郡主母子周全,最後受了重傷死了,郡主也受了傷,原本以為這一次是在劫難逃,卻幸運的遇上好心人出手相救,讓他們留下一命。
郡主雖是千金之軀,為保住一命,隱姓埋名窩在尋常百姓家當個不起眼的廚娘,只可惜平靜的日子過沒幾年,宮里的人還是派人找到了他們,最後甚至害得當初收留他們的好心人家破人亡。
想到這里,嬤嬤不由得嘆了長長的一口氣。王爺是郡主留下的血脈,她沒什麼心願,只希望這小主子可以安穩的過完一輩子。
突地,內堂傳來一道沉著的男子嗓音,回答了于皜的問題。
「連年干旱,百姓饑荒,手握財權的宰相卻在此時大興土木,不單修築先皇陵墓,更征收繁重徭役、賦稅,導致今日的民不聊生。」
「舅父!」于皜看著從內堂走出來的康允揚,坐直了身軀。
「叩見王爺。」康允揚跪了下來。
「舅父無須大禮。」于皜趕緊扶起康允揚,除了在宮里的父親之外,舅父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少爺,用茶。」
康允揚喝了一口,贊賞的看著嬤嬤,「女乃娘的茶依然泡得香濃。」
嬤嬤恬靜一笑,退到一旁。
當年朝廷的爭斗,讓恭親王王府上下成了犧牲品,這事件主謀便是當朝國丈兼宰相方道生,他擔憂受寵的恭親王之女產下的龍子會威脅到皇後的地位,竟瞞著皇上、只手遮天的在恭親王措手不及之下,派重兵滅了王府一門。
原本戍守邊疆趕回京要替父親祝壽的康允揚,因為大雪延誤行程而逃過了一劫。不過他雖然沒死,回京後還是被押進大牢,最後是皇帝出面保他才暫時留下一命。
縱使知道這件謀亂案有諸多疑點,可皇上卻拿手握實權的方道生沒半點辦法,這事最後就嚴懲了幾個小兵,不了了之。
康允揚縱使再怎麼心有不甘,在情勢比人強的情況之下,也只能接受被削去爵位,降為平民的下場,圈禁于熱河,忍辱多年。
他滿心以為只要姊姊和外甥的屍首一日沒找著,他就有一絲希望,卻沒料到最後人是找到了,卻因為一個雙生子的傳說,讓于皜在大殿之上,眼睜睜看著母妃橫劍自刎身亡。
轉眼之間,多年過去,幾近滅門的仇恨沒有因為歲月流逝從康允揚心中抹去,他在等,等他的親外甥羽翼豐滿的那一日。
嬤嬤明白康允揚心中的恨,卻也無法開口勸慰,畢竟這血仇也有她兒子的一份。
「舅父,」于皜嘆口氣後道︰「再多發點白米吧!」
「難道王爺能做的就只有這樣嗎?」
于皜的眼神一斂,不發一言。
「難道王爺真想如此平凡的過完一生?」
久久,于皜輕輕的丟出一句,「三皇弟乃皇後所出,照理他該是儲君。」
「但他殘暴妄為,放任外戚干政。」
這是事實,于皜無法反駁。
「二皇子的事,難道沒給王爺一絲一毫的警惕嗎?」
于皜眼眸微黯,二皇弟與三皇弟之間存在已久的心結爆發,而且來勢洶洶,一切就如同他當初所料,心狠手辣的三皇弟過去隱忍退讓不是因為害怕,而只是要等到最佳的時機,除掉心月復大患。
宰相最後以二皇弟結黨營私,意圖謀反,恣肆虐民,暴戾婬亂等罪證確鑿之罪名,讓父皇不得不對二皇弟做出處置。連他父皇都沒有料到,他手中那把權力寶劍,最後竟一刀斬下他親骨肉的性命。
于騰死了,這個結果看在于皜眼里難過卻不意外,畢竟在宮中的生活,可以不與人爭,卻得多長幾個心眼,小心再三才得以在當中活下來。
在當年外公留下的幾個心月復教之下,他秘密的學習苦練,他能文能武,也學會隱其光芒,不顯示出一絲的不凡,不然只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他總裝出一副天真無知的模樣,諸位皇子還算喜歡他這個皇兄,只要他安分。于皜明白,只要隱藏鋒芒,他可以平靜的過完一生。
與父皇深談之後,他選擇出宮,封地于此,但是舅父顯然對他的退讓極不諒解。
「過些日子,王爺該奏請聖上指婚。」
早在十四歲時,他便該欽定婚事,但是他明白他的婚事將牽扯太多復雜的情況,所以能拖則拖,至今他是眾多成年皇子里唯一還未成親的。「再緩緩吧!」
「王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把玩著從小佩帶在身上的小劍,于皜漫不經心的問︰「舅父屬意哪家的姑娘?」
「曾平定叛亂,屢立戰功,被封為一等侯的費態文之女。」
手握重兵的侯爺……于皜斂下了眼,有些事情似乎是想逃也逃不開,他的妻子只能來自朝中大臣之家。
「那就去請旨吧!成親……就成親。」于皜不想與舅父起爭執,應下了此事。「舅父,你自個兒坐會兒。」
「王爺要去何處?」
「到前頭看看罷了。」于皜揚起嘴角,不多回應,一揮衣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雙手背在身後,站在門檻後,看著府里的下人拿著勺子,舀起白米放在一個個迫不及待伸到前頭的碗里,這時候,他听見一陣斥罵聲——
「你這小乞丐來第幾趟了?」一名小廝指著個瘦骨如柴的小乞兒大罵,「小鬼,睜大眼給我看清楚,這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每個人只能領一次,我看你少說來了三、四趟了吧?」
「沒的事兒。」小乞兒一副無辜的樣子,搖著頭道︰「小的真的才來第一趟。」
「說謊,你當我眼楮瞎了啊!」
「大哥,」擠在小乞兒身後的宮雪霓開口幫腔,「咱們是乞丐,只不過想要點白米打打牙祭,就是看不懂字,才會淪落至此,若咱們看得懂那些鬼畫符似的字,還需要在街上乞討嗎?大哥,你就行行好,別跟咱們計較,多給我們一點吧!不然這冬天真的難過了。」
「規矩就是規矩,不給、不給。」小廝不客氣的揮著手,不客氣的推了小乞兒一把,「快滾!」
小廝那勢利的嘴臉令宮雪霓的嘴一撇,忍不住啐道︰「你真是大膽!王爺是個大發善心的大善人,想布施給我們這些窮苦人家,你卻斤斤計較,你這態度會讓人認為王爺只不過是想要花點銀子買點聲望,做做樣子罷了。」
「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什麼?」小廝揚起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
但是他的手卻在半空之中被人抓住,他轉頭正要大罵,沒想到竟是對上于皜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心一驚,連忙退了一大步,跪了下來,「王爺!」
「是王爺……」
大伙兒竊竊私語了幾句,全都連忙跟著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