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喜」字貼滿新房,桌面上擺著吉祥果子,兩只玉杯相倚,在搖曳燭火下更顯得喜氣。
鮮艷的喜袍以金絲線縫上了大大的「喜」字在胸前,頭冠上的垂簾以昂貴珍珠串連,擋住了新娘子的喜氣,只是微微傾身還是能瞧見那紅艷欲滴的檀口正緊張地抿住,交握的雙手始終沒松開,有時更是不安地摩挲著。
「小姐,等會兒姑爺若被一群人推著進來可別嚇著,要保持現在這個姿式別動,等著姑爺掀起你的喜簾才能動啁。」夫人交代過,姑爺有可能在前廳已喝醉,然後被眾人拱回新房來。
呶呶嘴,新娘子微略開口,「這是娘同你交代的嗎?」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在屋梁上繞。
「夫人交代了好多。」小悅靠著床柱上精細雕刻。「真怕我這顆腦袋記不了那麼多而全搞混了。」
「幾更天了?」
小悅移步到窗邊,略微推開往外一瞧——夜正黑,月兒位于正上方。
「似乎是進入三更了。」
「還未瞧見人往這兒移嗎?」那麼晚了,該鬧該吃的喜宴合該結束。「小悅……你認為我這樣做對嗎?」一抹愁煞人的淒楚讓唇上與頰畔旁的胭脂顯得突兀。
合上窗,小悅看了看房里的一切。
甭獨、空寂,這不該是喜房里該出現的;在這里,應該洋溢著歡笑,應該會有來來去去的人忙著,而不是呈現此刻這樣,只有她和小姐在房里等待的情形。
當初小姐曾經反對過老爺的決定。
畢竟府里經商的成敗不該是由小姐來承擔,老爺不該為了想提高聲望,借著任家的財力與在朝廷中的勢力來扭轉府里目前此刻事業連連賠本呈負債的狀態,小姐賠上的是她一生的幸福呀。
小悅同情地看著新娘。
許是新婚夜出人意表的寂寥,許是那冷風由窗縫竄入,新娘深深嘆息。
「小姐,別想那麼多了,我想姑爺會對你很好的。」衷心希望。
「小悅,我害怕。」顫抖的嗓音由飽滿艷紅的檀口吐出,而那雙白皙柔女敕的柔荑緊張地交握、互相摩娑。
「小姐別害怕,你與姑爺並不是未曾見過面啊,沒什麼好害怕的……來,吃快杏仁酥吧,你今天一整天除了一早吃那幾口甜湯圓外,就再沒有進食了。」小悅試圖轉移話題不讓新嫁娘害怕。
她拿起盤里精致的小巧杏仁酥放進嫁娘小小檀口中。
時間在等待中過去,美麗嫁娘微微挺直背脊,坐了一整晚確實是累了。
就在她放下戒心動動身子時門板被人推開,她瞬間僵直身子。
「小悅。」她害怕地叫喊著在一旁打瞌睡的丫環。
小悅唼嚀—聲醒過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視線在房間里晃了晃,這才記起那聲音是她家小姐的,連忙奔到她小姐身旁。
「小姐……姑……姑爺!」小悅在看見站在門口那微醺的高大男子時,困難地吞咽口水,連忙福福身子。
男子往前跨了步,酒精在他體內產生影響,他步伐踉蹌了幾下,連忙扶了下一旁的花瓶架,花瓶架承受了他的力道,前後晃動書下後終于離開了架子應聲摔碎。
「碎碎平安!」小悅驚叫一聲,趕忙過去扶住男子。「姑爺!小悅扶您……」
「下去。」安坐在椅子上後,渾厚磁性的嗓音帶著略微的怨懟開口。
「可……可是……」她如果下去了,小姐怎辦?小姐會害怕啊。小姐從未和陌生男人獨處一室過……
「才剛進門就學著不服從?」渾厚磁性的嗓音由怨懟轉為嘲弄。
小悅扁扁嘴。「是。」她緩緩移向門口,看了看坐在床邊的新嫁娘後考慮良久終于帶上房門出去。
燭火搖曳,滿室新物的香味這下滲雜了突兀的酒氣,窒礙的空氣悶悶的,也叫人感到胸口一緊。
沒有人開口,只有酒杯踫撞的聲音,一聲重重酒瓶放回桌面的聲音令她身子顫了下。
「我並不想娶你。」
見她沒有反應,他以憤怒的聲音告訴她。
「我並不想娶你,徐翩翩。縱使徐、任兩家有著指月復為婚的婚契,但你徐家不應該想利用任家在商場,在朝廷的聲望而端出兩家婚契逼婚!」他眯起眼看著她,那銳利眼神令人看了不禁打顫。「想當初你徐家是如何瞧不起我任家,嫌棄我任家的經商格局不如你徐家,不想再與我多所瓜葛,如今卻又厚著臉皮拿著兩家十幾年前訂下的荒謬婚契來要求履行。徐翩翩,若你不是生就一張麻子臉,你徐家會放低身段來任家死逼活求的要我娶你嗎?」
任無懷再度仰頭,飲盡杯中辛辣的汁液,此刻的他頭重腳輕,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天地不停旋轉,似乎一時間沒有停下的趨勢。
「我不會掀開你的喜簾,更不會與你同床共枕。」他直視不諱地看著她,密密麻麻的珍珠喜簾擋住了她的臉,但他卻不想窺視她究竟生得如何。
早由無愁那兒得知她早年得了怪病,雖然花了大半銀兩治好病,但整張臉已花,徐家才連夜將她送往尼姑庵里住,免去外界的指指點點。
任無懷嘲笑著自己,究竟還要為這個家付出多少。
「你徐翩翩要名份,那我任無懷就給你個有名無實的名份,你空有任家少女乃女乃之位坐著,但在我任家,你卻是個最無身分地位之人。」他咧嘴粗魯地仰頭,直接對著酒瓶嘴狂烈地飲著,一寸寸汁液侵襲了他的理智與情緒,延著堅毅下巴順勢而下,流過頸項沒入衣領里。
他的話像大浪,毫無憐憫地直接沖擊她的心。
你要名份,那我就給你個有名無實的名份,空有任家少女乃女乃之位,但在任家,卻是個最無身分地位之人。
翩翩斂下眼睫,盈眶的淚珠沾濕了那扇濃翹的眼睫,如貝皓齒咬住飽滿的紅唇。
這樣一句話就注定了她往後的日子。
她將是個永遠無法得到夫君疼愛的女子,在她極力逃避這種椎心之痛時,逃得越遠,它追得越急。
在尼姑庵里听太多悲傷情事,看盡尼姑們為了情愛而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決定出家。
每當听見一則一則淒涼的愛情故事,她的心總會揪著痛,為她們感到難過,她不要這樣的感覺。
她就是不要這樣的感覺,所以執意一輩子留在尼姑庵里,反正她的臉已毀……翩翩緩緩抬起手模著臉,眼中的光芒自卑的闃暗所掩蓋。
任無懷蒼涼的笑聲一聲聲一聲聲由喉頭發出,他神情激動不已。
「任無懷啊任無懷,你何德何能,全天下有多少女子,你卻偏偏被迫娶個有麻子臉的妻。」他揚手將桌上吉祥果全部掃落,原本搖曳的燭台掉在地上,火心踫上冰涼的地板後便馬上熄滅,室內立即失去光亮,只留窗外那巳變得不太明亮的月光細碎地灑下。
「呵呵……呵呵呵……」他的笑,在黑暗中顯得恐怖,他抱住頭激動的情緒寫在泛紅的眼眶里。「為什麼我不能娶我愛的女人……為什麼……要有那張婚契!」
他的話,清清楚楚地擊進她心里,她根本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事實。
他心里有別人?……娶她,只是被迫,被爹娘所逼。
這麼做,不就成了破壞人幸福的女人?就如同那些破壞尼姑們幸福的人一樣?
咬住唇瓣的力道再加深,深到連自己都不知道。
在前廳已飲下不少烈酒的任無懷,此刻已趴在桌上,閉著眼嘴里喃喃自語,慢慢地直到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翩翩無力地扯下該讓新郎掀開的喜簾,呆愣地盯著地上。
有人說這樣是不吉利的,新娘會一輩子不幸福……她想輕松地發出嘲諷笑聲,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一番,但此刻,她卻笑不出來。
她真的笑不出來。
她只覺鼻尖一酸,眼眶更是熱熱的。
月光透過窗上的雕刻照在她臉上,那是張無瑕的臉。
烏黑發絲成髻,前發卻以中分掩住兩頰,圓眸黑白分明,長而翹的眼睫沾著約略濕意,柳眉像一別明月,飽滿紅唇此刻因為點上了胭脂而更加紅艷欲滴,尖細小巧的下巴……這怎會是張麻子臉?
那雙蓮足出現在喜袍之夕,一步步往那已醉倒的男人身邊漫去。
堅毅刀刻的容貌,那對濃黑劍眉此刻正緊蹙,翩翩登時忘了呼吸,下意識揪住手中的帕子。
她覺得有一道暖流竄入她心窩,她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她只知道自己的眼楮片刻也離不開他那張精雕的俊顏。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觸踫那張醺紅的臉,但卻在半空中停止不前。只是一寸就能踫到他的臉,可是她卻膽怯了。
一顆透明的水珠含在眼眶里,心里想的是他的話。
這樣完美的人,不是屬于她的。
像她這樣已有了缺陷的女人,永遠也得不到他的愛,她永遠得不到四同人一丁點的關愛……
收回手,握拳的手捏得好緊、好緊,指甲已陷入柔軟的掌心。
她走到窗邊,就像是在適應這陌生的窗,干淨的窗檻上毫無任何灰塵……對了,這是新房,在迎娶之前將新房打掃得一塵不染,只是她不敢肯定往後還是不是有人會來打掃這間房。
推開窗,外頭是山水亭榭,稍稍探一下就能清楚看見對面的廂房……一陣涼風吹過,拂過她的臉頰揚起頰旁的發絲,一整片觸目心驚的粉色緊緊貼在她左頰旁,由耳下部位一直延伸到頸項。
她一驚,連忙捂住那片在她白皙清秀的臉上顯得突兀的粉紅記號。
在她掩臉的當兒,含在眼眶里的淚珠也跟著滑落,像在無言提醒她,她的幸福在那夜發病時就已經關住了,留在過往。
如今,該怎麼在這個家自處,她該……怎麼與他相處?
在小悅的精心打扮下,翩翩身穿鵝黃衣裳,巧手的小悅替她梳了個已婚婦女的發髻,前發仍舊一如以往地中分蓋住兩側臉頰,在髻上插入一只祖母綠的柳葉造型發釵。
一大早她該上大廳向長輩們請安……
翩翩望了眼仍舊躺在床上的任無懷。
昨夜他喝得太醉,以致于今早他起不了床.仍舊呼呼睡。
「小悅,打盆溫水,等姑爺醒了讓他梳洗,順便泡上一壺解酒熱茶讓他喝下。」
「是。」小悅將梳子放回桌上,走到門邊的腳停了下又移了回來,面有難色地看著翩翩。「小姐……這……小悅不知該不該問……可是不問……這……」
「小悅你要問什麼就問吧。」
「小姐,夫人說,新婚之夜隔日,夫……夫家的人會來檢查……檢查小姐與姑爺是否有同床。」小悅越說越小聲。
翩翩一听馬上臉紅。
昨夜並沒有和他同床,在他倒下時,她使喚來小悅幫忙將他抬上床塌,整夜,他在床上睡得極熟,而她則靠著太師椅整夜未眠……
「小姐。」小悅皺眉看著陷入沉思的翩翩。
慌亂地回神,她故作無事般淡道。
「嗯,可是,我和他……」
「沒關系。這我知道該怎麼解決,等姑爺一醒,小悅就將所有事情辦妥,請小姐放心。」小悅信心滿滿地。
可她越說,翩翩的臉越紅,臉更是不敢抬起。
「我先去大廳向爹娘請安。」
昨天因為蓋著喜簾,所以她沒辦法看清楚這里的一切,如今沒了喜簾的阻礙,終于能夠很清楚地看清這里的一切。
只是開書肆而已,竟然能夠住在這麼雅致的地方!翩翩被眼前的景色給吸引而停住步伐。
放眼望去,層疊的黃石假山、汀瀅水池與小橋,柳樹的葉絲在微風牽引下頑皮地輕點池面,點綴在旁的不知名紅花嬌妍地綻放著,深吸口氣,清爽的風味舒服地溫暖心窩。
這兒和家里不一樣。
翩翩視線不經意地移往地上角落,干淨的地顯示無時無刻都有人在打掃。
而家里自從家道中落後,遣退了不少家丁,留下的人不足以時時刻刻注意家里是否干淨,只能算勉強煮飯洗衣挑水,不必主子親自動手的程度。
這里真的不一樣。
多麼清幽的文人園林,造景雅致,以山水布局為骨干營造出深山大壑的氣勢,沿途走來幾名丫環,每個人都以一種鄙視的眼神斜睨著她,經過她身邊時她很清楚听見她們口里發出輕蔑的哼聲。
頓時之間,她竟然覺得鼻酸,眼眶火熱。
深吸口氣整整心情。她得馬上去向爹娘請安,晚了可不好。
翩翩延著回廊一路往前走,可她卻搞不清楚大廳的方向……該說她根本不知道大廳在哪兒,只好隨意抓住一名丫環問,那丫環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後指了指雲牆之後甩頭就走,一點也不想直接帶她這位新上任的少女乃女乃去大廳。
她曾預想過自己可能在這個家會不受歡迎,但沒想過是這麼明顯,就連丫環都看不起她,那麼這個家里的人呢?
好不容易找到大廳,才跨進屋里她便被眼前的景像嚇到。
人呢?
原本該坐在高位等著她行禮問安的任家人全不見了,只剩兩名丫環忙著收拾桌子。
「夫人與老爺呢?」
一名拿著抹布擦拭桌面的丫環抬起頭冷冷地回。
「夫人回房去了,老爺去巡視各店情況。」說完丫環又低下頭做自己的事,一點也不想理翩翩。
「那麼早?這該怎辦……」她誤了時辰,這下糟了。
「少女乃女乃起得太晚,老爺和夫人們一早就在大廳等著少女乃女乃請安,直到剛剛才氣得離開。」早知道新進門的少女乃女乃一定又懶又嬌縱,果真不然,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居然還睡到那麼晚才起身。
丫環仔細打量眼前對她來說非常陌生的新主子。
是美,是清雅,是有一種出塵的氣質,可是一想到少爺是被逼迫娶她的,府里上上下下就是不高興,就是為少爺不值!
翩翩明顯感受到丫環對她的不滿,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該怎麼走才能找到夫人們?」
丫環奮力地工作,這次頭也不抬了,只是淡淡地告訴她。「找大夫人的話,隔壁碧雲院落就是。」
「碧雲院落?」
「在雲牆上有寫。」丫環不懷好意地笑。「少女乃女乃,您之前未出閣時習過字嗎?」
丫環無禮的詢問她該生氣的,但她卻覺得自己沒有立場,畢竟今日是她們徐家拿著婚契強逼著任家履行,她也很明白自己從今以後再無好日子過了。
「有。」不該回答那丫環的話的。
「那麼少女乃女乃就該知道碧雲院落在哪。」丫環明白表示自己對翩翩一再的詢問感到厭煩。
翩翩無言地轉身跨出大廳往碧雲院落去。
好不容易在這樣大的宅院里,—個人走走繞繞延著曲徑走到碧雲院落。丫環不是說在隔壁的麼,她卻需要走這麼久,在院子里繞這麼大一圈才找到目的地,這不禁更讓她對任家的事業經營有些疑惑。
一踏進碧雲院落,她終于明白為何會稱為碧雲,因為這里遍植柳樹,柳絲看起來就像是掉落凡間的綠雲,隨著風兒搖擺,感覺好清爽。
在主屋的門眉上彩了朱色,她戰戰兢兢地往那兒移動,深吸口氣後敲了敲門。
「娘,我是翩翩。」
等了許久未見人來開門,她又再敲了敲,才要開口門就被人由里拉開。
「夫人在內廳里等著。」這名丫環面無表情地告訴她,沈穩內斂的氣質看來是跟在當家主事的主子身邊許久所鍛煉出來的。
單獨走向內廳,任夫人早巳坐在椅上喝著香茗等侯她。
任夫人給人的感覺是有氣質且溫潤,舉手投足間少了富家夫人的財氣,卻多了書香的氣味。
翩翩淺淺一笑。難道這是經營書肆的人特有的氣質嗎?
「娘,翩翩今早太晚起了,成親隔日應該更早起來向爹娘請安才是,翩翩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希望娘能原諒翩翮。」翩翩福身之後就沒有站起,很誠懇地向任夫人請罪。
任夫人緩緩地啜口香茗後,幽幽開口,卻沒有要翩翩起身。
「在你家都是何時起身?」任夫人頓了頓不等翩翩回答便又接下去。「不管你之前的作息如何,從今天開始你要學著適應任家的生活。以後在任家的生活會和在你娘家不同,無懷是家中次子,上頭有個哥哥,底下兩個弟弟,你日後會見到他們。」
「日後?」翩翩皺眉。
「他們此刻都不在府里。」任夫人合上茶杯蓋。「希望你能明白一點,歸寧之日可能無法讓你回徐家。既然咱兩家是以這種情況下結為親家,你就要有心理準備身為任家人可能不會再有機會回娘家去。」
她確實想過這種情況,但被這麼明白告知,心里的震驚確實不小。
「翩翩明白。」
「很好。」任夫人嘆口氣。「起來吧。」她明白無懷有多痛恨當年她與老爺的決定。
無懷一向都是很听話的,家中四兄弟,他是最沈穩的一個。
孝順,就是孝順讓他痛恨這樁婚事,卻又接受這樁婚事,如期迎娶。
「坐。」任夫人指指對面示意翩翩坐下。「老爺今早是帶著氣去巡視各店,待晚膳時記得向他請罪。」
「翩翩知曉。」一想到晚上……光想到那請罪的情景她就渾身發抖。翩翩無力地想。
「你們徐家這幾年的情形怎樣?」
被問及家里的情形,翩翩立即臉紅,見她這樣,任夫人再度開口。
「這幾年你們徐家的情況時有所聞,但畢竟是從外邊的人口中听見的,多少有出入,我想從你的口中知道得更詳細點。」
「這幾年,我爹因為急于拓展版圖,結果家里可用的錢全部都被分散開來,紙廠那兒因為北方木場發生大火,少了木材,紙廠當然造不出紙來,客戶訂的箋紙自然也交不出來,爹再將飯館資金調到紙廠去賠給客人,飯館少了充裕的銀兩付釀酒廠和魚貨,再調造林店的銀兩周轉,就這樣一家調走一家的資金,到頭來形成一家拖過一家.今年初已經關了胭脂店和布店,家里的產業只剩紙廠、飯館和造林店三家了。」
任夫人邊听邊點頭。
「你對家里的情況很了解。」
「是。」翩翩低下頭。
「听說你一直是住在蓮花庵里的,怎會對家里的情況這麼了解?」
「我會吩咐丫環小悅每月回府里去詢問總管情形,再回來向我說明。」一直以來她從不曾與家里斷過訊,對于家里的一切她比誰都關心。
知道爹野心大,希望徐家能成為全國屬一屬二的富豪,這幾年內急速擴充版圖,在那時她就已經開始擔心在銀兩調配方面會有問題,結果不出所料真發生問題,且讓徐家的生意急逮萎縮。
「你爹容許你這樣打探?」任夫人狐疑地問。
是不容許,所以都是暗著來。翩翩靦腆一笑卻不語。
任夫人也了解翩翩笑里的含意,而她剛才的剖析確實令她對昨日才過門的媳婦刮目相看,想來家里娶了個善經商的媳婦回來了。
本來還想,翩翩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富家千金,依徐家那狗眼看人低的勢力作為,想來女兒也好不到哪兒去,且早在幾年前便盛傳她得了麻瘋病,徐家花了大把銀兩廣召全國醫術高明的大夫替她治病,結果病是治好了,可那強臉也毀了……
任夫人看著翩翩的臉微微斂眉。
為什麼娘這麼盯著她看?翩翩也感受到任夫人疑惑的表情。
「告訴我,你真的在蓮花庵長住餅?」如果得到的消息正確,她應該在八歲時就被送進蓮花庵長住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家里準備出嫁。
翩翩點點頭。「是。」她明白為何娘會這麼盯著她瞧了。翩翩苦笑。
是她這張臉讓娘感到疑惑,因為照外頭的人的說法,她的臉應該是已經毀了才是,所以娘才會盯著她的臉不放嗎?
任夫人突然嚴厲地迫問。「為了什麼在蓮花鹿長住?」外頭的傳言會是早幾年徐老爺為了退掉這門親事而放出的流言嗎?
「為了……養病。」她刻意避重就輕,眼一閉、深吸口氣,青蔥指尖略微掀開左頰旁的發絲,那塊觸目驚心的粉紅丑疤立即顯現。
任夫人倒抽口氣,頓時間眼眶里的淚水也落了下來,她疼惜地拉下翩翩的左手,青絲再度遮掩住那塊令人心酸的疤痕。
「你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過的?」臉蛋對女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她不僅在八歲時便已毀了容貌不說,還被家里的人鄙棄在尼姑庵里長達十幾年,和丫環兩人孤獨地住在尼姑庵里,日日夜夜與尼姑、經文為伍,到如今,終于能夠遠離那庵了,卻是為了家里的利益而出閣。
翩翩頗驚訝地看著任夫人。
沒……沒有人,家里從沒人對她臉上的疤感到難過,娘只是只字不提,爹是明白將他的感受寫在臉上,甚至直接將她送進蓮花庵。
「翩翩……你叫翩翩是嗎?」任夫人拍拍翩翩的手背表示善意。
對于任夫人的態度,早在八歲時就失去家人溫暖的翩翩剎時紅了眼眶。
「嗯。」她不明白這樣的感覺是什麼,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心,酸酸的,甚至感染到眼楮,火熱的感覺迅速涌上,她覺得自己快哭了,卻不是傷心的想哭,覺得是一種放松的釋懷。
「很少人能得了麻瘋病還痊愈的。」
她搖搖頭。「這不是麻瘋病,而是一種不知名的怪病。」
「不是麻瘋病?可是外頭……」
「我一直曉得外面的人是如何流傳我的病,但救活我的那位神醫說我這並不是麻瘋病,只是他一直不肯對我透露我究竟得的是什麼病,所以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忽染重病,還毀了容貌。」
「你很美麗清雅。」
翩翩苦笑。「從沒有人這麼形容過我。」
任夫人破涕為笑。「那是因為你一直住在尼姑庵里不是嗎,你接觸的人不夠多,所以才會這麼認為。」
翩翩看著眼前的任夫人,心里想。她覺得,她喜歡今天才剛認識的這個任夫人,至少她並沒有因為爹的逼婚而對她惡言相向,甚至對她不友善。
「娘,翩翩……翩翩可以常來找您嗎?」她在任夫人身上找到了她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母愛,頭一次有人能夠愛她,多看她一眼。
任夫人點點頭。
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即走進一名丫環,那丫環靠在任夫人耳邊嘀咕,一邊動嘴皮子,一邊眼兒盡往翩翩這兒睨過來,瞧得她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在丫環與任夫人臉上都帶著一抹謔笑時。
「好,你先下去吧。」任夫人揮揮手要丫環下去。
「是,夫人。」
「翩翩,你等會兒到二娘、三娘那兒請安,請安後剩下的時間就是你的,看你是要自個兒在府邸里四處走走熟悉環境,還是讓我派個丫環帶你四處逛逛?」
「娘,翩翩想獨自一人四處走走,無需再派人帶路,只是翩翩初進門,對于二娘、三娘那兒還不熟悉,倒是想請娘能夠讓人帶翩翩到二娘、三娘那兒向她們請安。」
「好,我會叫茗香丫頭帶你去。」
她早該明白,昨夜讓人灌醉無懷是對的。
原本她和老爺怕無懷這孩子就算肯娶翩翩也不會肯和她同床,不過剛听茗香來報,他倆昨夜倒是同了床,她特別喚去收被床的老嬤嬤在床墊上發現了落紅,這證實他們已是有名有實的夫妻了,說不準過沒多久就能抱孫子了。
頭一個清早,翩翩便得到了第一個友善,她在任夫人這兒找到了在任家唯一走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