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薄嗔,不放郎才夜看書,相偎相抱取歡娛。忘君歸,芙蓉開盡無消息,晚涼多少,紅鴛白鷺,何處不又飛。
他沉嘆,陰,也不錯,楮,也是錯。今朝有酒今朝醉,且進樽前有限杯,回頭滄海又塵飛。
為免旁生枝節引入疑竇,龐定遠被他父親逼回寢房,見著的就是這一副景象——燈火已熄,人聲早杳。
他甩了甩頭,終于願意放棄那—個在書房睡下會更舒服自在的念頭。
算了反正月兌了外袍,模黑上床榻閉上眼瞼,就將身旁俏麗的人兒當空氣一樣不存在,不往不該想的方向去招惹心蕩就是了。
他一定可以一覺到天亮,一定可以,柳下惠不會太難做的,他安慰著自己。
昨天他不就做到了,沒道理今天不成,他反問著自己。
月兌了外袍,只剩單衣,模上床褥,卻差點跌下床鋪。
他萬分肯定,他不小心踫到一副一絲不掛光溜溜的女人嬌軀!他錯了!他別想一夜安穩睡到天明了!
他的一顆心猛提升到喉頭間,放聲大叫,「凝兒,你干什麼?」
龐定遠隨即用力甩甩頭,猛敲自己額頭一記。他真的暈頭轉向了,她又听不見,就是他喊破喉嚨也沒用,大概只會喚來一大群的僕佣雜役女乃媽丫頭!
哼!平白讓別人將他漂亮的妻子看光光啊?他的頭還沒昏到那種地步呢!
他一雙手急迫的左模右找,想尋著她月兌下來的衣服,幫她穿上。
他的嘴巴也不住本嚷著,「該死的,居然遍尋不著!看來我應該先去把燈點亮了!也不對,教我眼楮真的見著了你的身子,我可不敢保證人還會想幫你穿上衣服!」
他手忙腳亂的,還得小心翼翼的不去踫到這個讓他快爆腦血管,卻又冷汗直流的小妻子。「凝兒,瞧你給我出了多大的難題哪!」
老天,更大的難題來了。她猛然坐起,從後抱住了他。
龐定遠整個人僵愣住了,連氣都喘不過來了!真是天要亡他也!
童恣凝瑟瑟發抖的唇瓣開啟了,「我冷得發抖,你抱抱我啊!」還好昏暗中他看不見她臉頰上可以媲美熟透紅番茄的潮紅。
都怪女乃媽啦,害她只能來這一步釜底抽薪的險棋,不然自己矗得比天還高的好奇心可是會折滕得她整夜難眠呢!
好柔軟的酥胸,緊貼著他僵直的背脊。好冰涼的小手,環繞著他的前臂!
「老天,你這樣子沒有穿衣服躺了多久了?現在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天,你想找傷風病疼來受啊?笨哪!蠢哪!我如果今晚不回來,你小命不就要沒了?」
口里將她罵個不停,雙手卻不由自主的將她輕盈的身子給攬入了胸懷!
他從打結的腦子中擠出一丁點理智來說服自己,只要抱她一會兒,只要讓她的身體一暖和起來,他就算滾也要逃到邊疆地帶去。
是喔,不高明的主意還得有人願意配合著來才行呢!
可童恣凝偏偏打出生開始,就不曾學會「配合」這兩個字怎麼來定義。
她光潔的藕臂毫不客氣的環上龐定遠寬碩的肩膀,小臉貼著他硬朗的胸肌磨蹭著,「我幫你除去單衣好不好!」
哎呀,這樣子才算公平吧!總不行留他一個人還穿著衣服嘛!
她、她、她還要月兌除他的衣服?外頭沒有下雨的跡象,他全身緊繃的神經卻好像被強雷給劈中了,熱熱麻麻的,忘了怎麼反應。
她一雙作怪的小手一刻也沒有閑著,直接往下探撫,松開了他單衣的綁結!
他的衣服全敞開了,她膩著他的心髒昵語,「我很苦惱哪!我竟然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敖帶送來一陣陣的徐緩吐氣,如春風佛上臉頰的舒爽感覺落在他的心坎窩里。他的意志力脆弱不堪一擊,被搗成泥漿的腦袋已找不到一個藉口來將她推開。
「你還敢說苦惱?也不知誰才是真正苦惱的那個人哪!」他串串抱怨著。
今晚還要在她的後頸烙下一個咬痕了事嗎?唔,日復一日這樣制造假象,只怕十天半個月之後她雪白的柔頸將要體無完膚了!
「凝兒,你存心讓我當不成柳下惠。你別這樣亂磨蹭!你的胸前柔軟別一直頂過來啊!你別太超過喔!」他緊咬牙關抗拒著。
她哪會「听」喔!包過分的來了,她一陣亂動,居然坐在他腿窩間,壓上已經蓄勢待發的重要部位,壓得他只能猛吸氣使出渾身解數壓抑下來。
凝兒,你當真不知男人那兒不能亂踫的啊?
偏偏她還很無辜的自責著,「還是你不喜歡我?」
不喜歡她?他身體滾燙的程度只怕十桶冰水都無法消火去焰了,這樣子叫做不喜歡她?「凝兒,你錯得離譜了。」
淡淡的少女自然幽香,沒有煙花女子的嗆鼻花粉味;青澀里的天然性感,最挑動男人的心旌,他好想憐惜她帶動她,一起探索男女間的激越。
「老天!」他低咆一聲,周身氣血虛弱,只剩一個部位雄赳赳氣昂昂,誰教她這麼柔情似水嬌柔可人來撩逗誘惑他的?如果她驕縱一些,氣焰高張一些,他鐵定甩都不甩她的。
理智與本能在拔河,他拼命的回想昨晚到底怎麼辦到的?
然後,懷中的可人兒對著他的唇邊柔言細語,「不放郎才夜看,書,相偎相抱取歡娛。忘君歸,芙蓉開盡無消息,晚涼多少,紅鴛白鷺,何處不雙飛。」
這一個文采翩翩的女子真有闖入他心靈的本事!她絕頂聰明知道他滯足書房寅夜不歸,不死命抱怨就只拿幾句曲令兒來薄嗔情懷,也順帶消遣他。
龐定遠腦海里越理越亂,然而亂世里誰能理清頭緒,又有誰能肯定什麼才是絕對的堅持?一個相知相許的紅顏知已來相隨相伴、鳳凰于飛——多美的一幕,鶼鰈比翼——是人間至情。
一個遲緩的認知塞進龐定遠的大腦里,今夜他也許可以不顧一切拂袖而去,然而明夜呢?往後數不清的夜晚呢?他能百分之百絕情絕性當個謙謙君子嗎?
只要他的小妻子窩在他身邊,共躺在鴛鴦枕上,對著他撩逗,他非得夜夜這樣天人交戰不可。
他莞爾一笑,他若真能夜夜把持住不被誘惑,那他就不是——男人!
他干嘛這麼想不開來折磨自己呢?擺蕩的心情終于有了決擇,命運的結局不在今。打從開頭就錯了的姻緣,就先問今時今日吧!
也想了幾句唱曲兒來展懷,他沉嘆,「陰,也是錯,楮,也是錯。今朝有酒今朝醉,且進樽前有限杯,回頭滄海又塵飛。」
听不見他的回應,憑著一道道揮漬噴上面頰的氣流,她知道他對她說話了,她安靜的等待著……
在這冷漠的夜里,他只是一個想憐愛自己妻子的丈夫。
從沒想過娶妻,無奈他與她間,已被九聘三媒的禮儀緊緊綁在一起了。
龐定遠凌歷攫擄來發妻的唇瓣,不停的熱吻直落向童恣凝,蒲掌抽下固定綰髻的發簪,松放開一頭嫵媚青絲,平滑如錦緞,他戀上了……
在這美麗的夜里,他還戀上了她的嬌吟細喘、她甜美的櫻唇、地無瑕的圓挺酥胸、柔女敕的蓓蕾。
在這激情的夜里,他吞下她喊痛的聲音,吻去她頰邊滾落的淚滴,他貪霸著令他消魂的神秘幽徑,傾盡一切熱能來席卷她。
他終于擁有了她!她的指甲陷入他雙臂的肌肉里,「啊——」
「別哭,我也不想讓你痛的啊!」殷切的呵疼聲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持續的狂猛律動讓他燃燒,也讓她失了神魂,當星光迸裂骨血相容的巔峰時刻,不悔的誓言奔出他的唇舌,「我的凝兒,龐定遠頂天立地光明磊落,一生只娶一房妻,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
在這靜謐黑暗的夜里,激情已退後,童恣凝偎著取走她身子的夫君,牢牢的被納在他溫暖的懷里。她身後傳來很平穩的呼息熱氣,他一定是睡著了。
她眉兒輕蹙,朱唇兒微噘。清淚猶掛眼角,小臉蛋兒疑雲更濃。
原來女人的第一次是該這麼痛的!那麼昨夜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初嘗歡愛,初為人婦,她百般不願往一個很難堪的思想胡同里頭鑽。
龐定遠,昨夜你為何要誤導我?你可是在敷衍我?你究竟怎麼看待我的?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耳疾嗎?
心聲悲切,她無聲自問,我究竟嫁了怎樣的一個男人啊?這個男人真的能讓我依靠一生嗎?
在這百般無奈的夜里,心頭不停輾轉,她別想能閉上眼了。
綰發綰發,初次綰了發後竟是愁絲盤上心頭!
她沉緩低喃,「不,錯了錯了,今早我根本還不該綰上發的!」
她身後的龐定遠一震。
他心中直夸她才智高穎,此刻,他反倒希望他的小妻子千萬別聰明過了頭!否則……他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一夜他徹底失眠,只能拿著閉不了眼的每一分秒,以手心輕輕撫弄著她的柔柔順順三千青絲尾端。
這種眷戀的感覺他好想持續一輩子,但是,就怕會留不住……
***
出嫁兩天的郡主今日回門。
氣派非凡雕梁畫棟的童王爺府第大廳堂上,龐定遠就著青海窯燒出的細瓷茶碗,心不在焉的又一口茶水。
凝兒和她爹進去半天了,父女倆不過兩天不見,當真有這麼多話來說?
童恣凝的三位堂兄也在座,招呼堂妹婿。一些應酬場面話兒,也轉向矗立在龐定遠身邊的柯師傅和楊師傅。
說起這兩位前輩,絕非簡單人物。一允文一允武,本是龐將軍的軍師及先鋒。他們看著龐定遠長大,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于少主。龐定遠的所有大小事兒,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童家大堂兄是個練家子,他身形魁梧聲如洪鐘,「楊師傅,我妹婿的拳腳功夫如何?」
他想先問個清楚,好告知辣性子的堂妹注意點,萬一哪天小夫妻倆吵嘴,別傻傻的吃了悶虧呀!
怎著?難不成童家大舅子用聲東擊西這招來替「有心人」打听情報的啊?哼,想拐我老楊上當?門兒都沒有。
楊師傅扯著說過的上百回的老詞兒,「不成才的徒兒,盡是花拳繡腿而已。我想教個武狀元的夢想今生是無望了!」說著,他猛搖頭,還差點老淚縱橫。
武的不行來文的也差強人意,長年埋在聖賢書堆中的二堂兄接口關心著,柯師傅,想必妹婿的文章可撫鐘鑠,金榜高中指日可待了?」
他曾听聞龐定遠愛吟詩弄月,能和誦絮之才的堂妹題詩酬唱,成就一對佳偶就再好不過了。
老謀深算的柯師傅更加小心翼翼,「都是一些酒後之作,博取青樓花娘一笑罷了!老朽汗顏,從此定竭盡心力教會他「溫良恭儉讓」五德,別讓他鬧笑話了。」
常在酒肆茶館走動活絡的小堂兄眉端一挑,剛烈的脾氣越听越來按捺不住。「胡鬧!多大的人了,現在才來學五德?」
原來外頭的傳言關點不假,虧得王叔還叫他們別去管街頭巷尾之語,如果王叔親耳听見這些話,現在只怕他一張老臉也要變得鐵青了。
還有,龐定遠文武都不成才也就罷了,還人老往勾欄院里跑的癖好?這門親事該哪里說得起喔?真委屈他們三兄弟打小疼寵到大的心肝寶貝妹子呢!
小堂兄和童恣凝感情最好,氣憤的目光都想殺人了,「好樣的,千挑萬選了三年,這……這真要氣死我了!」
龐定遠心中早已充斥一片更深沉的忐忑,再看看廳堂上這三個年齡不比他大,卻不懷善意的堂舅子,他暗哼著,真懶得應付你們沒頭沒腦的一堆咬文嚼字!
你們干嘛一致認定凝兒一定沒好日子過?難道我看起來就一副只會欺付老婆的痞子樣嗎?
懶懶望一眼對面火爆浪子氣得臉紅脖子粗,龐定遠心想,還不如干脆直接沖入內堂,抓了凝兒打回轉比較省事。
真慘,他的一顆心就全系在凝兒身上了。
善于察言觀色的柯師傅趕忙打圓場,「都過晌午了,有勞大舅子傳人擺膳用飯了,老小頭們年齡大不經餓的。」
小堂兄大吼一聲,「來人,看茶!」
「不賞飯吃,只供茶水?」龐定遠寒冷著臉,還真當他是一只不會發飆的紙老虎啊?
讓人左諷右嘲的,忍得他暗藏一肚子壞水,很想借機發揮挑起戰端,制造個水淹龍王廟,讓那些火氣大的人泡泡水消消氣。
楊師傅一瞧龐定遠的模樣,在心中猛嘀咕,定遠平常不會那麼沉不住氣的,今兒哪里吃錯藥啦?他急得拼命給龐定遠遞眼色,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茶水也等等,等我和賢婿先聊幾句。」童王爺人未到威嚴聲量先到。
連茶水也給免了?壞預感成真,龐定遠知道他大概就要讓人扒掉一層皮了。
童王爺往首位上一坐,童恣凝也跟在她爹身旁,端著冷漠的臉蛋,完全不理龐定遠熱切的眼神。
大廳上一下子更熱鬧了,一邊還丫了陪侍的女乃媽、小丫頭、還有那個李媒婆。
李媒婆?她來干嗎?姑爺陪新娘子回門好像用不著媒婆吧?
「李媒婆,你當日怎麼向龐府形容我的?」童恣凝小嘴幽幽開啟。
李媒婆扯開一張只會唬爛的媒婆嘴,「嘖嘖,不就說童郡主貌美如花,知書達禮,能言善道。大伙兒瞧郡主這個俊俏模樣,我李媒婆半句也沒夸張吧?」
三堂會審,這李媒婆還不知收斂點,真不知死活!龐定遠在心中急得猛跳腳。
童恣凝閑話不多說,直接切入重點,「有關我耳朵听不見這一點呢?」
「哎呀!」李媒婆夸張一笑,「當媒婆的自然不能道人之短。就像那張家的兒子如果是個矮駝子,我會說他身材不高大。如果林家的閨女是個大胖妹,我就說她福福泰泰的,一定能生又能養……」
「總之一句,你故意忽略不提給龐府知道?」童王爺震天怒喝,吼得李媒婆「咚」的一聲打跌,脆到地上去了。
李媒婆上下唇齒咯咯打架,「王爺,龐公子和郡主郎才女貌,怎麼看就是一對璧人,那個……小事情,不重要……」
不重要?讓她心痛難堪氣憤難當的事情會不重要?就因為李媒婆漏提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將她初嫁為人婦的喜悅抹煞得一點都不剩了。
一夜的無眠,心坎里的千百個疑問,如今因著李媒婆的一句話而得到證實!童恣凝走向龐定遠,悻悻言來,「你欺騙我!」
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大前夜里他扯的天大謊言,「說了,什麼全都說了!」
他無從分辯,只有喟嘆,「大前夜里,只對你一個人,我是全都說了,幾句避重就輕,剩余全是真心話!」
任何解釋,她這時當然半句都「听」不進了。
就在大前夜里,她見著了他英俊儒雅的風貌。就在昨天夜里,她陷落在他狂恣的歡愛漩渦。就在此時,她發覺他的高大挺拔,想和他說話她還得抬首仰望他。
不,滿嘴謊言的男人不值得她仰望,他是令少女情懷幻滅的劊子手,她對他只有怨恨,她的胃氣得要抽痛了哪!
小堂兄只听得堂妹的抱怨,毛躁的個性一下子就讓他沖到一對主角面前,質問龐定遠,「你竟敢欺騙凝兒?」
楊師傅趕快來調和,「郡主,有事好好說嘛!」
童恣凝氣惱的瞅著冤家,「你欺負我!」他睜眼說瞎說欺騙她就是欺負人。她生平哪受過一丁點委屈,這個男人不疼愛她也就罷了,還來糟蹋她給她難堪受。
大堂兄也奔過來,十指交錯,指關節壓得 啪作聲,敢欺負堂妹的人別想活了,「凝兒,你別怕,有委屈盡避說,大堂兄替你出氣。」
柯師傅閃過來勸慰,「沒事沒事,新婚夫妻鬧別扭,我回去就教訓定遠。」
童恣凝咽不下這一大口怨氣,臉色青黑紫紅一陣交錯,不識愁滋味的心情頓時塞入了沉重蕭然。
她痛楚的心窩里只剩一口傲氣撐著,「你嫌棄我這個聾子,更是完完全全在對我「做戲」!看著我在你面前表現得像個無措的小傻瓜,你開心了吧?」
他說得話沒一句能當真,他做得事更是一無是處。成親之夜他一定是嫌棄她才虛晃一招,害得她昨夜不明就理死皮賴臉的綁他,上床,真沒面子,羞煞氣炸人了。
她這輩子從沒感到這麼難以自處,托他之福她才明白耳聾竟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殘缺。自從听不見之後,爹爹、堂兄們、童府上上下下每一個人,百倍將她捧在手心疼寵,邊大門也不讓她出去。
原來他們是怕她受到傷害啊!原來外面的陌生人會瞧不起聾子的!可是,她也不願意听不見啊!
不,她一身文采滿月復詩香,她的自尊心不必接受淺薄人們的殘害。這個男人明明瞧不起她,還能與她一夜耳鬃廝磨,將她的身子欺負了,他是所有人中最可惡的那一個!
童恣凝哽咽里含著深沉的怨懟,「你這冤家,不要我早早說清楚,前夜何必捉弄人,昨夜又何必來玩弄我!」
好脾氣斯文讀書人的二堂哥聞言也動氣了,「龐定遠,你敢嫌棄我妹子?王叔特奏請聖上指的婚,你敢作怪?」
龐定遠的兩個師傅听得一愣一愣的,哇!這麼嚴歷的指控,嫌棄聖上指婚的郡主,這可是死罪,定遠這小子就算有三個腦袋也不夠砍呢!瞧他就只能當個悶嘴葫蘆,乖乖的站著任人數落罪狀。
一介武夫的楊師傅嘀咕著,「黃歷上一定有說今天不宜出門,更不適合回喔!不然不過就是吃頓回門飯,怎會演變成鴻門宴啊?」
「全給我閉嘴!」童王爺站起身邁下台階,推開一伙不相干的角色,直闖龐定遠眼前是怒斥著,「你自己說,你給我一個交代。」
說什麼?龐定遠有口難言啊!陰錯陽差被入了贅,凝兒沒叫過他一聲好听的,「冤家」倒先給貼了上來,他冤不冤哪?
還有旁邊這一堆只知火上澆油的不相干人士搶著插話,將場面弄得更混亂,徹頭徹尾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王爺,這里面一定有誤會,待老夫好好問一問。」柯師傅忙著把臉色難看到極點的龐定遠往一邊拉。
棒著段距離,童王爺依舊疾言歷聲盤問女婿。
「因為凝兒听不見,所以老夫才特意面聖肯請賜婚,給了你小小的龐將軍府莫大的榮耀。在這樣的亂世,我就是選上你沒有汲汲營營求功名做大官的野心,才把女兒許給你。龐定遠啊龐定遠,我童府的財富任你花三輩子也花不完,我只有這個女兒,我只要你好好對待她不行嗎?」
楊師傅壓低聲量說著,「老柯,我們會不會都搞錯了,似乎沒有龐將軍所說藉由聯姻就近監視的陰謀。」
「龐將軍的考慮自有其道理,看來我們先把這個難關應付過去,其他的回去再研究。定遠,該怎麼做你並不糊涂,這種關頭你別使脾氣,搞砸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柯師傅殷殷囑咐著。
「不過就是要我裝得更像一尊被上百條絲線操縱的傀儡,好符合眾人眼楮里面對于龐定遠的期待罷了!」龐定遠昂首吁氣,自我嘲諷著。
將情緒全然遮掩于眉宇下,他轉身面向一屋子的凝肅,踱步回童恣凝面前。像個不入狀況的笨呆子,他唇角一勾雲淡風清言來,「郡主想太多了!」
童王爺聞言不禁火冒三丈,「居然還是我女兒的錯!」
「我不是那個意思!」龐定遠急急打躬作揖。唉,在自己的妻子面前這樣做戲真的窩囊到家了!
童王爺怒瞪著衣冠楚楚面貌堂堂的女婿嗤哼著,「不然你還會是什麼意思?」
「我這張嘴就是不會說話。郡主、王爺、諸位舅子別生氣了。我惹得郡主不開心,我心甘情願接受郡主來罰我。」龐定遠擺低姿勢,又再投入一些,聲音里明顯打著哆嗦,一雙黑眸緊盯著凝兒楚楚哀怨又氣憤嗔怒的小臉乞求原諒。
「對!要好好的罰!」
大堂兄咬牙切齒的。
「別罰得太嚴重,定遠他有哮喘的。」柯師傅趕快挽扶著龐定遠發抖的身子,以防他真的演出暈倒的戲嗎。
「罰重了他身子會挺不住?罰他抄書抄上個三天三夜也行。」二堂兄出了一個自認很恰當的主意。
老天,龐定遠還身染痼疾?小堂兄好心疼寶貝堂妹,橫眉豎眼氣呼呼的,「這到底唱得哪出戲啊?我快看不下去了!凝兒,這種丈夫你干脆休了他,小扮再幫你找一個如意郎君另嫁算了。」
「休夫」這出不準唱!
龐定遠在心中聲嘶力竭狂喊!你們這一群人別在這兒添油加醋扇風點火行不行?凝兒會被你們誤導的!
「也是,我何必招惹人施舍同情!」
童恣凝貝齒緊咬著下唇,居然給咬出了一絲血紅。昨夜,他若非同情她,也不願踫她的吧!
「不是同情,如果只是同情這麼簡單就好了!」龐定遠恨不得剖開胸膛讓凝兒看到他的千般柔情萬斛熱情。唉,前兒夜里一句善意的欺騙,竟然將她「誤導」得這麼慘!
可見,謊話是說不得的。這個教訓他學到了,但是這個爛攤子怎麼收拾啊?龐定遠臉上寫著焦急。
童恣凝寒凜著小臉找回一張椅安靜坐下,瞪著眼前遇事膽小畏縮,根本一無是處的男人。她痛下決定,「全是虛情假意!女乃媽,取來剪子;喜兒,取來紙筆硯台!」
在場的人全都模不著頭緒,不知童恣凝到底想干嘛!
「呼!」唯一明白的人癱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喘氣,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無計可施。
龐定遠心中當然有個上上之策,就是放縱自己蠻悍的將她扛回龐府,不管她叫喊破喉嚨,只需關起閨房門,吻得她暈陶陶,愛得她死去活來,夫妻恩怨保證解決。
可,這條上上之策卻萬萬使不得。想想膽小怕事懦弱無能的龐定遠怎會做這種出人意表的事啊?
龐定遠內心掙扎得好厲害,他身負龐氏一門興衰以及父親殷切的期望,他也不願對自己的發妻動手……
文房四寶呈上來,童恣凝飛快書好一封信札,關喜兒送到龐定遠面前。
「小姐有請姑爺宣讀。」喜兒說完還模模後腦勺,到底要讀些什麼啊?
當真已無轉環余地了,龐定遠站起身,揚起清朗的男聲,讓在座的每個人都能听清楚,听清楚他們都是斬斷他婚姻路的幫凶。
前塵已逝,憎惱無計處,緊鎖眉頭。
深夜到天明,緣來又緣去,珠淚可休。
留不住,婚姻路,斬情髻,忘痛楚——
自是恨事常留,也不回首!
童恣凝休夫書
只待龐定遠放下紙札,童恣凝這亦撥開發髻卸下垂腰的長發,她手中的利剪一落,瞬間一盡青絲飄滿地。
「不必綰發不需梳辮,若不走一遭姻緣路,哪會懂!」她聲切切言戚戚。
長發已削只剩垂肩,不妥協的眉尖打摺,倔強的小臉更顯傲氣,心性自主、隨心所欲,一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龐定遠把這一個倩影深深的烙中心坎,絕不遺忘她的神韻。
他心想總得留一點隨身物給她,就算睹物拈恨都好,不能讓她真的將他遺忘了啊!
「好個剛烈的女子!寧可限我一輩子也絕不掉一滴淚?那麼,這把檀香扇是下聘時童府送給我的回定,你也想一並取回吧?」
他飛快解下掛在腰際約模一尺長的摺扇,二話不說轉遞給身邊的小喜兒收起。
「定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還跟著郡主起哄,婚姻不是兒戲啊!」柯師傅急了,糟糕,定遠太投入了,叫他演個笨呆子,可沒叫他全盤搞砸啊!
「對對,婚姻不是兒戲,凝兒你已嫁入龐家,和定遠成了夫妻,不可隨隨便便就休夫。」童王爺心疼女兒是一回事,這下子也趕緊往傳統禮教的這一邊靠攏。
「爹爹,沒有洞房花燭,他嫌我是個聾子,不願意踫我。」說謊話原來不難啊!她又瞪他一眼,嗔怨的眼光似乎在說︰打你那學的,順道也讓你嘗嘗被人欺負有滋味。怎樣,還好過嗎?
龐定遠百口莫辯只能苦笑,因為凝兒早料準了她此話一出,又是一場包大風暴,絕對輪不到他插嘴半句的余地。
丙然,童王爺臉色驟變,為愛女挺身而出,氣呼呼大吼著,「龐定遠,你找死!」
「爹爹,我懶得理他們了,你趕他們走就好了。」童恣凝冷冷言來,也深深的斜覷了將要拿一生時間來氣恨的男人最後一眼。好俊逸的風采外貌,無奈搭配著爛到不行的齷齪思想——嫌棄她的耳疾,這種男人真是不要也罷!
啊!這段婚姻只有兩天的精彩,卻無關乎半點情愛,結束後只剩空白,紅顏添了無盡新愁,她的日子也將從此靜寂。
靜寂?她的唇角一垮,她的世界原本就是靜寂的啊!
她沉沉的拖著凌亂的步伐,走開……
在她轉開的背後,龐定遠終于狂喊著,「你听不見,難道不能拿心來感受嗎?」
也不是真的期待她能听見、能知道,只是心中承載不了的遺憾,非找一個缺田倒出來不可。至于那些听見他嘶吼的人要作何反應,他已經不在乎了!
畢竟,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經決心與他從此了無瓜葛了!
龐定遠捧著一封休書,被他的兩位師父強拖著離開童王府。
曲終人散,只剩呆若木雞的小堂兄猶杵在大廳。
唉!他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不住哀嘆著,「唉,如果自己別這麼多嘴就好了。唉,我得拼小命幫凝兒另找一門親事了。唉唉唉!原本的一句氣話怎會弄假成真哪!」
至于闖下這個滔天大禍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李媒婆啦,也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開玩笑,手腳不快一點怎成,不然還等著童王爺來討回謝媒大禮啊!
***
龐定遠一身夜行黑衣,隱坐在童王府一座院落的屋檐邊上,手中握著一支翠玉簪,原本通體冰涼的上好翠玉,讓他的手掌握得變成一塊溫玉。
也就是回門又休夫的那個下午,女乃娘和喜兒就來取走凝兒的貼身用品,匆匆之中只剩這支前一夜讓他取下的玉簪,被遺留在枕
邊忘了拿走。
還好,他還有凝兒的這支發簪,握著它,就感覺凝兒和他很貼近。
他一雙無眠泛著血絲的眼瞳不住往黑夜看去,遙遠房間里邊的燈已熄暗,其實,他什麼也看不見。
黑沉沉靜悄悄,月華星輝兩不見,好個淒涼的夜。
龐定遠默誦前人的詩句,「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芳樹,穆若清風。」在他心底,凝兒的姿影就如此完美的化身。
他的身邊飛過來另一道熟悉的人影,是楊師傅。
楊師傅操著極低沉細微的音量,「定遠,你在這兒也坐上幾盞茶的工夫了,老柯讓我來提醒你一聲,滿滿一屋子的人都在等你過去。」
龐定遠淡覷楊師傅一眼,「很快就好,我就快說完了。」
楊師傅掏掏耳朵,有嗎?定遠有說話嗎?太詭異了!定遠是不是一個人悶坐這兒太久,夜風吹多了,頭腦昏鈍了?
楊師傅堅起耳朵,準備很用力的來聚集聲音,可是四周悄寂,什麼雜音也沒有,只有人孤愛徒靜靜的坐著,嘴巴緊緊的閉著。
須臾之後,龐定遠終于又幽幽開口了,聲音邈邈情意濃濃,「凝兒,我的話說完了,你都听到了嗎?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你心頭的傷口愈合些了嗎?還是依然很疼痛呢?你把我從你的記憶中刪除了嗎?千萬別哪,不然我空有滿腔的話就無處向人訴說了啊!」
楊師傅恍然大悟,定遠的嘴巴沉默了半天,心里邊卻只怕千言萬語已過。
他不禁擔心了,「定遠,男兒志在四方,何患無妻。童家的事已經事過境遷,你常常跑這兒來,萬一被發現當成刺客就不好。」
龐定遠答道︰「我很小心,沒事的。」換言之,他還是要常常往這兒跑啦!
好言相勸無效,楊師傅忍不住數落著,「王公府第貴族公子,哪個不是藉由政治聯姻來壯大版圖,明媒正娶一名發妻,之後再要三妻四妾討進門也沒人敢說不行。這麼多現成的例子讓看,你別死心眼……」
龐定遠眼眸微眯,充斥不屑,悻悻然揚起高聲量回絕,「我不是那樣的男人,我也不想被逼當成那樣的男人,把女人的心傷透,還視而不見女人的眼淚。我,我只愛我的凝兒!」而且,有朝一日只等時機成熟,他一定要和凝兒破鏡重圓——這句心底話他每晚都對著夜空說的。
楊師傅更加拼命掏耳朵了,他確定他應該沒听錯,定遠竟是一個痴情種,他說他愛著那個把他休了的女人?!
這時他們腳底一睥院里響起一陣紛擾,燈火晃動,人聲嘈雜,「有刺客,有刺客,就在那邊……」
槽糕,一定是談話太大聲被發覺了。屋頂上兩名被當成刺客的黑衣人縱身一躍,瞬間不見蹤影。
從此,童王府每到夜里總不得寧靜,輕功卓絕的刺客高來高去的,即使王爺下令加強戒備,一郡護院武師個個疲于奔命,累得苦哈哈慘兮兮,卻怎麼也追尋不到刺客。
可是說來邪門,童王府既沒出人命也沒丟金丟銀的,這個刺客到底想干什麼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