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兒听了羞花的話,忙不迭的點頭。
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細聲喊道︰「虎兒,過來,讓你皇兄好好的休息,別在他床邊說話。」
「是,母後。」
虎兒小聲的回應,羞花則因她的稱謂而抬起頭來,看向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後,然而一見這個太後的面容,她就驚訝得愕然。
「妳、妳不是--」
聲音的主人,穿著簡樸,跟她以前見到的沒什麼兩樣,這位太後,竟就是在宮中曾安慰她的老婆婆?!
「羞花姑娘,許久不見了,我听說了平妃是怎麼對付妳的,心里一直很為妳擔心,現在見妳平平安安的跟光兒一起回到宮里,我也為妳開心。」
「您就是太後?那為什麼當初您不說呢?」
太後蒼老的臉上,浮現幾絲智慧的笑痕,「說不說有關系嗎?平妃想利用我,趙宰相想挾持我以令天子,我嫌這些事煩膩,于是裝成有些痴呆的住在那里,時日久了,他們不把我看在眼里,認為我是個沒影響力的糟老太婆,我才能在宮里活得這麼久。」
羞花一想起宮廷的險境,也不禁為太後的智慧作法而佩服,料想她若介入權力中心,必定也會落個無法善終的後果。
而也就是因為她遠離這些,在宮中偏僻的地方住著,連平妃也不願意理會她,自然她在宮里沒有影響力,也沒有人會想要動沒有影響力的人,因此才能渡過這些風風雨雨。
「听說妳有孕了是嗎?」智慧的眼光望向她現在還未十分明顯的小骯。
虎兒發出了一聲尖叫聲,滿臉興奮的盯著羞花看,讓她羞赧的垂下頭去,輕點著頭。
當初她有孕在身的事,只有小珍報于平妃知曉,跟平妃陷害她的當日,司徒光才知道這一件事。
而現在太後會知道,應該是司徒光或者是司徒風說的吧。
「很好、很好,這個宮里血腥肅殺之氣太重,也該是有個孩子來讓宮廷增添些喜氣,先王若是知曉,在九泉之下一定也會十分欣慰的。」
「我要當姑姑了,我要當姑姑了!」
虎兒興奮得像要暈去,拉著羞花的手不停的晃著,讓司徒風跟言香兒也感染了這份喜悅相視而笑,看來宮里的春天真的要來了。
休息了許多天,司徒光已稍能行動,只不過還禁不起累,一勞累起來,就會頭暈目眩。
司徒光在朝中露了幾次臉,只說得了急病,並未如趙宰相所言的暴斃。
甚至還對外宣布,趙宰相趁皇上生病的機會想要謀篡,幸而徽欽王爺識破奸計,帶兵保護了王室,徽欽王爺實是此一亂事的最大功臣。
但也因為司徒光還在病中,所以一切國事暫由徽欽王爺掌理。
而徽欽王爺之前居于閑職時,司徒光早已派他明察暗訪趙宰相的朋黨,收集的罪證如山般多,現已將證據呈給刑部,將這些枉法營私的官員,個個打入大牢,以求去惡務盡。
「現在朝政如何?」
司徒光在床上坐起身子,說話仍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已經能夠自行處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
「趙家的亂黨大多已擒下,牽連的範圍十分廣闊,有些是有把柄在趟家手里迫不得已,有些是助紂為虐,這些人都已關在死牢,正打算看皇兄要怎麼辦理呢?」
司徒風臉上苦哈哈的,這個代理皇帝的位置簡直不是人干的,他每日看奏折看得頭昏腦脹。
如果只是紙面上的意見也就罷了,偏偏朝臣各有各的看法,他們有時在國政時論談,說得既多且雜,而且每日都要早起上早朝之外,更有一堆的瑣事做不完,他覺得就連他王府里的奴婢都沒這麼歹命。
他終于明白皇兄雖是至尊的身份,但是皇帝這麼難當,多叫他代理一日,他就多痛苦、勞累一天,看來皇兄的體力及精力一定十分驚人,才能穩坐這個位置。
「大亂之初,以仁愛為本,若不是一心助紂為虐,而是有把柄在趙家手里,迫不得已的官員,降職即可,我要大告天下,征選良才,讓天下人知曉,叛黨已經入獄,我要讓民安物阜,讓這世上冤情不再出現。」
「是,皇兄的話我會照辦。」將朝政的事情說完之後,司徒風轉向坐在一旁的羞花,「小珍已被趙嬤嬤毒害,雖然召了御醫救治,但是依然回天乏術。」
羞花聞言默然,一想到小珍用盡了心機出賣她,只是為了要向平妃討好,想要在宮里一步登天,怎知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恐怕就連小珍本人,當初也始料未及會被趙嬤嬤毒害,如今听聞她的惡耗,也只能嘆息再三。
「小珍已死,這樣就無人可以證明,當初是平妃設計冤枉了妳。」
司徒風特別說起小珍的死訊,就是因為這一件事,關系著羞花能不能再度進宮的關鍵。
「平妃在死牢里一知妳活著,甚至還懷著身孕並未流產,她當天晚上就刺死了趙嬤嬤,來個死無對證,要讓妳永無翻身之日。」
一提起平妃的毒辣,司徒風也難以相信,她竟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女乃媽跟作惡的幫手,只為了要讓羞花再無翻身的余地,看來她不是瘋了,就是她的心毒辣到六親不認。
想不到連趙嬤嬤也死得這般淒慘,竟是被平妃給害死,不知這是不是天理報應,羞花更加的默然。
司徒風續道︰「如此一來,宮中妳也不能留了,要不然就算妳產下此子,雜種的傳言將會永遠跟隨著他,更何況宮里不能留著不貞之人,縱然妳是冤枉的,但是人言可畏。」
羞花將眼光望向司徒光,望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她連名份也不想奢求了,畢竟能從宮廷這場亂事生存下來,她就已經相當感激上蒼。
她聲音輕巧的開口,「我並不求在宮中大富大貴,我只想伴著皇上,就算當宮女也無所謂。」
司徒光握緊她的手,在他眼里光芒流轉,他聲音還有些虛弱,但是語氣有力的堅持。
「不,什麼宮女?我要妳當我的妻、當我的皇後,永遠也不準離開我。」
這是司徒光說過最接近甜言蜜語的語句,听他話語堅定,讓羞花的心口一陣熱氣上揚。
在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是多麼的在意她,而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死而無憾。
只不過他的心意雖令她感動,但現實卻令他們不得不顧。
「皇上,若是現實逼迫只能如此,我並不貪求富貴榮華,這個孩子就算生下,不論他是男是女,想必他與皇位早已無緣,我只祈求他平安快樂長大,不要他介入宮廷之中。」
司徒光撫模著她細女敕的臉頰,她的大義令他感動,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在宮廷這個大染缸里,他相信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說出比她此刻更無私、更動听的言語。
他知她在宮廷中已經受足平妃的迫害,他不能眼睜睜的見她連個名份也沒有,更何況是自己頭一個皇子,他怎麼能忍受雜種之名加在自己未來的孩子身上。
「我之前已經讓妳受過太多委屈,我不會再讓妳的下半輩子承受任何委屈,只為了讓平妃稱心如意,拆散我們兩人,她陰狠的性格、惡毒的心機,妳以為她入宮這麼多年,我一點也不知曉嗎?」
「皇上,可是我通奸罪名早已傳揚整個宮內,你要再將我列入後宮,只怕會引起更多的紛亂。」
羞花說出現在的情況,她知道平妃恨極了她,一定不會再輕易放過她。
而這一招確實惡毒,就算皇上有多大的權勢,只要她污名一日不得以洗刷,她根本就毫無進宮的機會。
但司徒光深謀遠慮,早巳預知後來的發展,他緩緩的說出自己當初所保留的事實--
「當初收押的有兩個人,一人是小珍,一人是與妳通奸的男子,我知小珍必是平妃害妳的一顆棋,但是平妃不知這個男子是我派去與趙嬤嬤接線的,我將這男子收押進牢後,立刻派了死刑犯與他替換,他可以為妳的清白作證,我已經為了我們的將來步了這一著棋。」
羞花一楞,想不到他當初就已考慮深遠。
她還一直以為皇上根本就不在意她,更恨他不肯听她解釋,原來他一切早已計劃好了,直至現在,她才感覺到他冰冷面具下的柔情蜜意,她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司徒風卻禁不住的擊掌叫好,「做得好,皇兄,這人是誰,我立刻將他調派進宮,洗刷羞花姑娘的通奸罪名。」
司徒光說出了名字,跟那人被自己送到了什麼地方。
「那日捉奸之時,很多身處後宮的宮女、太監都見過他的人,隨便派人指認,就可以知曉羞花的清白,也可以明白平妃的惡計。」
「是,皇兄,我立刻去辦。」
司徒風離開後,果然迅速的辦妥這一件事。
而羞花洗刷冤屈後,再度奉詔入宮,她不但受封貴妃,還因有孕在身,讓許多朝臣們認為,皇上對她特別寵愛,甚至連平妃都要設計害她,看來她就是未來的皇後人選,于是她的聲名更是水漲船高,有不少朝臣都急著要巴結她。
而听聞消息的平妃,原本就嫉恨羞花,實在無法相信她已經用盡了手段,殺盡了可能再翻案的人,司徒光仍是技高一籌,讓羞花依然沉冤得雪。
她人在死牢里,因為這一件事而活活氣死,尸首直至隔天才被發現。
也許平妃根本無法想象她一生富貴榮華、害人無數,最後與她兄長、爹親,同樣的坐困牢中,最後落了這樣可悲的下場。
水面揚起一陣微風,風兒吹皺了池水,暖暖的春風撲到人的臉上,只覺輕爽宜人,一點兒也不冰不冷。
在詩情畫意的春日,畫舫隨著湖水輕輕的擺蕩不已。
船首,站著一位懷孕的美婦,她眼如秋水,一身清艷容光,比這里的風景更加令人移不開眼楮。
站在她身後的,是位英俊的男子,他將她摟進懷中,撫模著她的長發,溫柔低醇的聲音像美酒般醉人。
「江南果然美景如畫。」
「嗯,這麼久不見,風景還是這般的美麗。」
羞花的回答里,含著微微的哽咽。
她眼眶有些濕潤,風景如舊,人事已非,年紀幼小的自己,曾與自己的爹娘在此泛湖玩樂,怎知幾年之後,她是與自己的相公來到這里,而爹娘卻早已駕鶴仙鄉。
「皇上,謝謝你。」她由衷的吐出感激之言。
趙家被抄家滅族,不只是皇家的心月復之患被鏟除,更多的,是像她這樣被趙家害得無家可歸的孤女,報了心中的仇恨。
司徒光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在他力有未逮之時,他無力阻止冤獄的發生,但他現在對天發誓,絕不讓這樣的事情再度上演。
「羞花,我想妳這一生大概不太可能再回到這里來了。」
講到這一件事,讓羞花忍不住的破涕為笑,她已經可以想象徽欽王爺司徒風氣急敗壞的模樣。
皇上出巡南方,這是多麼盛重的一件事,不是勞民傷財,就是勞師動眾,司徒光怎肯在國家還要生養休息的時候,這樣勞民勞眾。
所以趁著自己對外傳言得病的時候,他連夜帶著羞花跟幾個侍衛、太監,來到羞花以往的生長之處。
就是為了一圓他曾對她說出的誓言--要帶她再度舊地重游,回到江南。
但是徽欽王爺之前就坦承代理皇上職位,讓他累得半死,他希望能越快「位歸原主」越好,他不想再代理這個苦哈哈的位置。
但是現在他們連夜外出,只留了張紙條說半個月後回去,恐怕司徒風看到了紙條會氣得跳腳。
而想到皇上半個月後再度回宮,又要操勞于國事,她這一生恐怕就要深處後宮,再也不可能到江南來了,但她心里卻一點也沒有遺憾。
「皇上,能伴在你的身邊,就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過去總是會過去,我現在只戚激我爹娘的大仇得報,料想他們在天之靈,知曉我竟能伴侍皇上,也會為我開心。」
他在她的唇上一吻,羞花臉上羞紅,將臉依在他的懷里,感受著他胸前的溫暖。
司徒光原本就話少,也許是因為這幾年宮廷中有平妃、國事中有趙家,他被逼得不得不面無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他對她的溫柔,不用言語傳遞,而是直接用行動表達,像帶著她回到南方,就讓她感動欲死。
但她心里仍有一件事未解,只是她從未問過司徒光,現今她忍不住的問出口。
「皇上,當初我在宮內時,為何你要我懷下皇子後就出宮去?」
當初自己听到他這麼說的時候,以為是他根本就瞧不起她孤女身份,萬分的貶低她,所以才會這樣說。
但是雨過天青之後,她相信他並不是那種人,更何況他如此寵愛、體貼她,又怎麼可能打從心底貶抑她呢?所以這一件事一直讓她十分大惑不解。
司徒光臉色有些沉重的道︰「平妃只要還在後宮一日,妳的處境就凶險萬分,我雖疼妳、憐妳,但事情沒有萬全。」
他臉上有些微紅,說話開始稍稍的不自在起來。
「後宮美女如雲,但是我並沒有想要讓誰生下我的皇子,一來這也是明哲保身之道,二來也是為了後宮的安寧。」
羞花不解的問道︰「為何這樣說呢?皇上。」
司徒光垂低雙眼,「我在趙宰相的眼里,只不過是個傀儡皇帝,但我漸漸年長,做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開始覺得控制不了我,若是此時我產下皇子,他只要害死我,扶正這個孩子,他就有另一個更好控制的傀儡皇帝了。
「平妃護心極重,若知後宮有人懷了我的孩子,她豈有不瘋狂大怒的道理,那只是替無辜的妃子,召來無端之禍而已。」
羞花驚訝的望著他,「那為什麼皇上你……」
她的問話消失在他溫暖的掌中,司徒光揉弄她的黑發,有些自責,更有著深情。
「我也不知我當時是發了什麼狂,總之我就是無法控制,若是這世間有女子要生下我的孩子,我希望那個人就是妳,但是宮中如此危險,我也許只能保得住一個人,為了避免妳被平妃毒害,所以要妳生完孩子後就出宮去,當然後路我會幫妳安排好,絕不讓趙家有機會找著妳。」
在此時此刻,羞花又更加的了解了他復雜的心思,還有他對她的心意。
他是擔心受怕她總有一天會在宮中出事,因此才毅然決然的要她生完孩子就出宮去,她那時不了解他,才會痛心疾首,以為他是瞧不起她,將她視為賤妓、孤女,因此才玩夠她,就要她出宮去。
「皇上,當時我對你有諸多誤解,你肯原諒我嗎?」
司徒光搖搖頭,「羞花,是我讓妳受了許多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這一生一世,我不會再讓妳受到一絲絲的委屈,所有一切皆已苦盡笆來,我們回宮後,妳願意當我的皇後嗎?」
見他誠摯的眼神不復往日冰冷,那眼神里有種期盼,也有著怕被拒絕的傷害,羞花主動的握緊他的手,也同樣真誠的付出她的真心,祈求著他們之間能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
「皇上,我願相伴你左右,永遠也不分離。」
司徒光笑了。
他那不擅于笑容的俊臉上,露出了幾絲像陽光初亮時的炫目笑顏,他將她抱起,用力的轉了幾圈,畫舫承受不住的微微動蕩了幾下,嚇得羞花差些兒尖叫。
繼著驚慌之後,是一股濃濃的歡喜像波濤一般涌上了她的心口。她記得太後曾說過,皇上也曾經是個感情非常外露的人,是這些年來非人的折磨,才讓他變得陰沉少言。
現在他做出這種完全不像他平日會做出的事情,是不是代表她在他的心中,與其它人是完全不同,可以讓他放寬胸懷呢?
綠水微波,藍天白雲,幾聲鳥叫在空中鳴響,一切都是那麼和平及美好,彷佛在祝福著他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幸福與快樂。
「皇上,南方的小點你嘗過嗎?」
司徒光搖頭,「這倒不曾。」
羞花于是轉向了船夫,「老伯,請將船往前直開,我們要到城里去。」
「你逛過市集、鬧街嗎?皇上。」
司徒光久居深宮,年紀幼小時,被趙家時時刻刻的監控,年紀大了些,就算要出來見那時病著的羞花,還得躲躲藏藏趙家、平妃的眼線,怎可能逛過她說過的這些地方。
「這也不曾。」
「那我們趁這機會,讓你開開眼界可好。」
一想到司徒光進了夜市、鬧街,見到人聲沸騰、人潮洶涌,保證會闔不攏嘴的模樣,讓羞花心里直發笑,說不定在那里,她又可以發現他的另一面。
「听起來倒是滿有趣的,那就去吧!」
羞花像小孩子心願成真般的嘻笑起來,讓司徒光移不開眼,他摟住她,在她唇上一吻,不顧擦身而過的畫舫上,幾聲拍手聲跟口哨聲傳揚,就連船夫也忍不住的叫了聲,「好。」
遠遠的耳邊,傳來船夫唱的船歌,在他懷里的溫暖,讓他失落已久的笑容掛在臉上,久久不散。
全書完
*想知道欽徽王爺司徒風與青樓老鴇言香兒的風趣情事,請參閱新月纏綿197《美人關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