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展鴻商行
吃過晚膳後,宋心豪和宋心杰便又到賬房忙碌去了;沅沅則陪著她那一歲大的寶貝兒子;身懷六甲的柳青青待在房內百般無聊,身為貼身丫環的春日,自然是在一旁陪著小姐談天解悶了。
趁這個機會,柳青青說出他們今兒個早上商討後的決定——授予春日丫環總管的地位,也就是說從今兒個開始,府里頭的婢女都歸她管了。
同時柳青青要她搬到府里東廂房旁,剛落成的「春香小綁」去,因為那里就是特別為她而建的。
「嘎!」春日越听眼楮也越睜越大,听完後她不但沒有高興的表情,反而是一臉惶恐加不知所措。
「小姐,不、不用這樣啦,我不適合的。」她雙手一陣亂搖。「你跟在我身邊那麼久了,該會的都會了,怎麼會不適合?」
「我、我不會管人啦!我也不習慣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地方。小姐待我就像親姐妹一樣,我只要跟在小姐身邊就心滿意足了,你再對我好,我會承受不起的。」
「問題是,我從來沒有將你當下人看待呀!你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咱們兩人情同姐妹,現在我都成親了,也是該為你自己將來打算的時候了。」
為自己將來打算?!春日傷心地捂住了嘴、瞠圓了眼,不、小姐……你想趕春日走了嗎?」
「喔!」柳青青申吟一聲,忍不住站起來,敲了春日額頭一記。
「哎唷!」春日哀叫出聲,「小姐你怎麼突然打人家呀?」
青青受不了地看著她,嘴里直念道︰「你唷,笨、笨、笨,笨死了!我為什麼要趕你走呀?不是叫你凡事要精明一點嗎?話也沒听清楚就胡亂難過一把的,真是枉費你跟了我那麼多年!」
春日開始心虛了︰「對、對不起啦!听到要跟小姐分開,人家就緊張了嘛!」
「你唷——」青青搖頭嘆氣,又坐回椅子上。
「所以嘛,」春日干脆替她作了結論,「小姐你就別替我作太多打算,人家只想做個無憂無慮的丫環,永遠陪在小姐身邊就好了。」
「待在我身邊當然是沒問題,不過明天你還是得收拾一下,搬進春香小居去。」
「嘎——」春日音調拖得老長,「小姐,人家住在原來的地方就好了,好不好嘛?」
「不行!」柳青青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你拒絕就等于是辜負我的好意,我可要生氣了喔!」
春日只能無奈地嘆口氣。「好啦、好啦。」主子都那麼說了,她這個丫環當然只能照辦了。
「記得收拾一下,明兒個好搬過去,」青青再次叮嚀著。
「是,待會兒回房就會收拾了。」
青青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對了,需不需要差幾個家丁幫你抬東西?」
「不用、不用啦!我東西不多,自己來就可以了。」
青青好像還不打算放過她似的,又說道︰「對了!春日……」
「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瞧長宏挺關心你的,好像對你有那麼點意思,你的心意呢?」
長宏是「展鴻商行」里的得力助手之一,平常負責的是鹽務方面的工作。
春日立刻漲紅了臉,吞吞吐吐地說︰「小姐,沒、沒這回事兒!你別誤會了啦!」
長宏大哥做事穩重,看起來也老老實實的,他們偶爾會見面談天幾句,她覺得長宏大哥就像是自己的哥哥一樣。真是的!小姐怎麼會聯想到那兒去了呀?
「有什麼關系呀!男女情投意合,自然就會談情說愛,我可是非常樂見其成的。」青青提醒她,「春日,你都二十了,再拖下去就是老太婆一個了。還有啊,雖然你身材是縴細了點,但臉兒圓圓潤潤的,一看就知道是健康的姑娘家,和長宏也很登對,生幾個小毛頭應該也是不成問題的。」
這、這真是越扯越遠,小姐到底說到哪去了呀?!
「小姐,你別再說下去了啦!」她尷尬又不依地直跺腳,「我和長宏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
青青嘆口氣,「好吧,我知道姑娘家臉皮薄、心思兒彎彎曲曲的,什麼也問不出來,我明兒個直接去問問長宏就知道了。」
「小姐!」聞言,春日嚇壞了。
「開玩笑的啦!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再觀察一陣子看看好了。啊!對了!我想到還有一件事兒沒問哩。」
「還有事兒嗎?」該不會又是什麼奇怪問題了吧?
「你有沒有想過,若你日子空閑下來了,最想做什麼?」
「這……」小姐今晚是怎麼搞的,淨問她一些怪問題呀?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後,才回答︰「小姐,我不知道耶!說真的,我沒想過。」
「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訴我喔。」
「喔。」春日只能懵懵懂懂地答應了。
話都說完了,青青跟著打了個呵欠。
「小姐,你累了,有身孕的人還是早些休息。」春日體貼地伸出手,「來,我扶你。」
「那你也早些上床,可別忘了明兒個要搬到春香小居喔。」
「是。」
翌日。
昨晚她說了不需要人幫忙,小姐竟然就說要給她兩天的時間搬東西。
太離譜了啦,她只是個丫環,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哪來那麼多東西可搬?
偏偏小姐堅持得很,還硬性規定她這兩天除了搬自個兒東西,什麼事也不準做。
這下可好了,她在第一天下午就將東西全給搬好了,眼看還剩下一天多的時間,難不成要她坐著發呆當木頭人呀?
春日坐上擺在個邊的舒服大搖椅,圓圓的眼兒看著四周——
春香小居是兩層樓的樓閣,門外除了一條鋪上圓石的步道外,四周全種了些她平常喜愛的花花草草;樓閣用的建材,听小姐說還是大當家特地托人從北方運來的上好檜木哩!
樓閣外型看起來大方又高雅,里頭也布置得清幽怡人,一進門是擺設簡單的大廳,隔著的竹簾後則是內堂,內堂擺著軟榻,還有一些她從柳府帶過來的繡具,是個做女紅的好地方。二樓純粹是閨房,寬敞的房間里,擺上了雕工精致的床、櫥櫃、梳妝台、屏風。
微風吹進來時,會帶來外頭的花香,粉色的紗帳和窗邊的竹簾也會跟著輕輕晃動,吊在窗口的風鈴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她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其實跟一般的丫環比起來,她受到的待遇算是非常好的了。以前在柳府的時候,她便已經是一個人住一間廂房了。
听說許多有錢人家對待下人都吝嗇得很,不但一堆人擠一間通鋪,還動不動就是打罵、不給飯吃的,听起來好可怕啊!
每當想起那些听來的可怕傳聞,她都會由衷地感謝老天爺,讓她遇到了個好主子。
微風徐徐吹來,讓人舒服極了,她窩在大搖椅里,思緒東南西北隨意亂飄,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是夜。
午後那一覺,她竟然睡到了太陽西下也不曉得,還是小姐發現她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其他丫環來看看,順道喚她吃晚膳時,她才迷迷糊糊醒過來的。
因為貪睡,晚膳的時候她無可避免的又成為話題,被主子們拿來取笑……好丟臉啊!
一更天了,她卻還是了無睡意,精神好得很。唉……這都怪自己一整個下午幾乎都在睡,真正該睡的時候反而睡不著了,這樣明兒個怎麼有精神干活兒呀?
「啊!對喔——」她突然想起了小姐的交代,明兒個她還有一天可以自由運用哩,這樣明兒個睡晚一點就不打緊了。
于是她又一骨碌地爬了起來,決定要到一樓的內堂去,繼續繡未完成的小鞋兒。
她預定要繡個兩雙,一雙是要給小姐肚里的小娃兒用的;另一雙則是要給大夫人那可愛的一歲胖女圭女圭。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桌上的油燈,一步步朝未關的大門走去。
當她正要跨過門檻時,一個巨大的黑影猛地擋在她眼前,她本能地抬頭往上看——
那是一雙陌生的眼眸、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高大魁梧男人!三更半夜,這人不是小偷就是……采、采花賊!
春日張大嘴想要尖叫,卻發現那男人比她更早一步伸出食指,她喉頭一麻,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
「唔——唔唔——」天啊!一定是被點了啞穴了!
她嚇得四肢發軟,手一松,油燈順勢墜落,而嚇壞了的她,卻是連伸手去搶救的力氣都沒有。
那男人替她把油燈撈了回來,穩穩地塞回她手上。
他眉頭擰了起來,「笨婆娘!拿個東西都拿不好,想燙死本大爺嗎?!」
「唔唔——」被他這麼一凶,春日的腳更是克制不住地發軟。
男人像拎小雞一樣,揪住她的後衣領把她提了起來,大步跨進了房里。
春日發現了他的腳步有些不穩,仔細一看——
老天!他那灰色的衣衫好像被什麼利刃割過一樣,有著一道一道的破痕,他的左上臂甚至還插著一柄……天啊,那是飛鏢,血滲了出來,把他的衣袖全染紅了!
她被扔到椅子上,油燈也再度回到桌上。
「看什麼看?!男人聲音低沉,卻是一副老大不爽的口吻︰「沒看過人受傷啊?」
這、這人一定是采花賊!一定是被官兵追捕,受了傷才會躲到這兒來的……豐富的聯想力讓春日再度嚇得渾身發抖。思及此,她不知哪來的勇氣,連忙連滾帶爬滑下椅子,不顧一切地企圖往外逃走。
然而事實證明,她顯然是太低估那男人的能力了,才跑了兩步,她又被抓了回來,再度被塞回椅子里。
男人矗立在她面前直盯著她,半眯著的一雙眼像要噴出火來,更像隨時會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春日抖了又抖、縮了又縮,最後只能像只蝦米般蜷縮在椅子里。
「唔——唔唔——」她發不出聲音來,不過再笨的人也知道此時此刻,她想說的一定是——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這笨婆娘給我听好了,從現在起,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要是你敢去討救兵,或是試圖逃走的話,大爺我就把你先奸後殺,再把你的尸體剁成十八塊丟去喂野狗!」
春日瞪凸了眼珠子,又驚又怕,不住地搖頭。
「怎麼?不想配合?」他還是那副飽含威脅的口吻。
可憐的春日連忙改搖頭為點頭,眼底已經噙了一泡淚。老天爺怎會讓她遇上了這樣一個惡霸呢?
「懂了就好,本大爺耐心有限,話從不說第二次,你最好牢牢記住了。好了,現在想辦法去弄點金創藥來,本大爺要療傷了!」
金創藥?三更半夜的,她去哪兒生金創藥來給他呀?她這兒有的頂多只是治治蚊蟲咬傷的涼喜而已。
見她沒反應,男人又不耐煩了,「杵在那發什麼愣?!還不快去!」
他這麼一喝,嚇得春日連忙滑下椅子,站得直直的。
「唔唔——」雖然害怕,但她還是指指自己的咽喉,希望他解開她的啞穴,否則她不能說話,怎麼解釋她這兒沒他要的東西?
不過她也不敢奢望這惡霸會答應,雖然他受了傷,但她仍像他手掌上的螞蟻一樣,只能任由他宰割。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沒受傷的那只手臂再度伸出來,朝她咽喉點了一下。
「呃!」春日咳一聲,發現自己終于又可以說話了!但她卻趕忙用手將嘴捂了起來。因為她很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尖叫出聲,萬一引來其他人,他可是會把她……天呀!一想到這兒,她把嘴捂得更緊了。
「你倒挺識相的。」男人的聲音里總算有了那麼一絲滿意,不過下一秒地又開始不耐煩地吆喝了,「叫你去拿個東西,到底要拖到啥時?!要等本大爺嗝屁,你還有得等咧!」
「不、不是的,我——」春日很小聲地解釋著,「我這兒沒金創藥呀!」
「你不會去別的地方找嗎?這麼大一座宅子是關蚊子用的?」唉!這婆娘真是怎麼看怎麼笨,動作又像烏龜似的拖拖拉拉,等她把藥找來,說不定他真的已經嗝屁了!
「我、我這就去——」春日踉踉蹌蹌地朝門口跑去,跑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著男人,向他保證道︰「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心情差透了的男人一點兒也不領情,「你再拖拖拉拉試試看!我照樣會殺你!」
他的話嚇得春日一個腳步不穩,差點被門檻絆倒,「我……我會很快回來的!」
她非常想快,卻又因為緊張害怕反而拖慢速度,從背影看來,說她是連爬帶滾還差不多。
「簡直是笨得可以了!」看著那連爬帶滾跑掉的嬌小身影,男人嘴上罵著,神情終于露出了痛苦與疲憊,重重坐在泛著淡香味兒的舒服床鋪上。
「事到如今,大概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男人嘴里喃喃念著,倚著床柱閉上眼,只能借著想事情來轉移對身上劇痛的注意力。
可惡!他一看便知道這鏢是海沙門的。海沙門是道上聲譽不錯的門派,做的也是光明正大的販售海鹽生意,這次為了談漕運與鹽運合作的事,他還親自來了,怎知還未見到面,海沙門竟早一步知道他的落腳處,派人來暗殺他!
這是海沙門門主的意思嗎?只是想將他誘到他們的地盤上,再加以解決?
不對!殺了他等于是與整個漕幫為敵,海沙門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
難道是有人在暗中進行借刀殺人的計劃?
如果有,會是誰呢?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總覺得整件事太過不尋常,好像背後隱藏著什麼陰謀似的,他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去,否則事情恐怕會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三更半夜的,她要上哪兒去生金創藥出來給那惡霸男人?
春日腳步匆匆忙忙,在庭院的鋪石子小道上跑著,邊跑還得邊留意有沒有人,萬一讓人瞧見了她張皇的模樣,那個惡霸男人可是不會放過她的!
對了!她想起哪兒有金創藥了!宋家的房大夫,他的藥房里什麼藥兒都有!
但是,她不能說實話呀!現在惟一的辦法,就只能用偷拿的了。
偷偷模模地來到了房大夫的藥房外,她看見藥房內的光影晃動著,門板上映著大大的人影。
啊,原來房大夫還沒睡!春日連忙躲進附近的花叢里,看著房大夫走出藥房、合上門,然後再走進旁邊自個兒的房間。房大夫一進房後,火光很快便熄了,也就是說房大夫已經上床歇息了,看到這里,春日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趕緊小心翼翼地從花叢里爬出來,輕輕推開了藥房的門,踏進烏漆抹黑的藥房里。
這藥房她來過好些次,平時房大夫老喜歡向人吹噓他調制出來的藥有多麼好用,他嘴上老掛句詞兒,說什麼他的藥是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對了!吧脆拿他老念叨著的那個什麼畢生得意之作的奇藥比較快!听房大夫說那個什麼奇藥的,是用了不知道哪座山的雪蓮,又加了什麼奇珍異草才調制出來的,不管是治什麼傷都是很有效哩!
她記得好像是在……靠著微弱的月光,手兒模呀模的,終于在桌案底下模著了一壇像酒甕似的東西,她索性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扳開酒甕。
濃郁的藥香味溢了出來,春日一只手探進酒甕里,挖了一團軟軟的膏泥;另一只手則是模到桌案上,隨手扯了張紙,將那團膏泥包起。
她又七手八腳地趕忙將酒甕蓋好,放回原來的位置,才捧著紙包從藥房里鬼鬼祟祟地溜出來。
微風徐徐吹來,她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抹,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流了滿頭大汗!
慘了,不知道過多少時候了,得趕快回去才行!她已經可以想象那惡霸難看至極的臉色了。
幸好回春香小居的路上很順利,沒遇見什麼人。一想到又要見那滿口說著要奸殺她的男人,她就覺得害怕,偏偏事到如今,她的性命操在他手里,她也沒得選擇了!
唉……她暗嘆口氣,在門外做了個深呼吸後才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