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水波激油。
兩人以身上的美金和船夫兌換意幣,在船夫好心的指點下,上了渡口,找到一間干淨的民宿,老板娘圓圓胖胖很熱心,是來自台灣的華僑。少了語言隔閡,相處起來更融洽,如回到了家。
燈熄了,河中搖擺的船倏然化成一方扁舟,一抹白影立在半空中。
「鬼判,你越界了。」
船夫模樣一換,無情的俊美男子立現。
「夜神,好久不見——」
一頭金發的夜神眼含不悅。「你有沒有搞錯?你是東方的陰官,跑到我們西方來搗亂。」
「神鬼本一家,何必分東西。」不都是一種信仰。
夜神呻罵道︰「誰跟你這個死人頭是一家,沒事快滾回地府。」看到他就有氣。
「你還在記仇呀!夜神。」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神。
「別對我笑,偷竊者。」偷了他心愛的鬼。
表判笑了笑,故意惹惱他。「阿芙兒喜歡我又不是我的錯。」
「你還敢說,都是你那張臉惹得我的阿芙兒變心。」可恨的東方鬼。
「你的?!」
表判好笑地揚揚眉。
阿芙兒是精靈界的小花精,原本和夜神是一對相戀百年的情侶,兩人瞞著上界偷偷來往。
誰知一日他送返幾位西方的魂魄予夜神,一旁的小花精見著他便生了愛意,神魂顛倒的迷上他,從此拋棄舊愛。
幸好五界各有定律,她無法進入地府,否則肯定鬧得神鬼不歡。
「哼!討厭的家伙,你在扭改人類的命數。」天命不可違。
「沒辦法,誰叫我欠她一筆債。」一筆積欠千年的債。
「一個人類?!」夜神輕蔑的一嗤。
最後一個了。「她前世是蓮花仙子。」
「原來……嚙,你還債還到西方來,一點都不尊重我。」差點被他軟化,這個鬼。
「事出突然,請見諒!」不過變了片鈍片,使點小法開門。而且她的命數是遭火劫,雖然不致喪命,但容貌全毀,從此心性大變,為惡人世間。
他出手算是功德一件,挽救大多數的蒼生,不應有過。
「做作。」
表判望了望無聲的房間。「我知道你嫉妒我。」
「我嫉妒你個鬼……喂!別走,我還沒罵夠……」一道黑影追著白光而去,消失在威尼斯的天空。
黑夜來臨,罪惡蠢動。
在何水蓮和唐雲巧逃走不到一個小時,黛兒已想好千百種折磨人的方法,個個殘忍而無人性。
耙跟她槍男人也不先秤秤份量,落在她手里休想有好日子過。
「黛兒小姐,拉斯維加斯那邊已鬧得天翻地覆,你還是放了人吧!」段天桓不好惹,只怕落得兩敗俱傷。
「閉嘴,我的事輪不到你教訓。」一揚鞭,黛兒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疤痕。
洛克斯不覺得痛的抹去血絲。「是,黛兒小姐。」
他是黛兒的貼身保鏢,但是實際上卻是她的打手兼伴,當她找不到男人上床時,他就得奉命陪她玩一夜。
「那個女人你玩過了嗎?」最好把她玩到半死不活。
「沒有。」
她生氣的沉下臉,「為什麼不玩,你管她是聖女供著呀!」
「不,有兩個。」他得問清楚,以免得罪脾氣反覆的小姐。
「誰叫你抓來兩個,我只要桓哥喜歡的那個婊子。」一群笨蛋,抓個人也會出錯。
踩著重重的腳步,她帶領一堆手下往廢棄屋子走去。
洛克斯解釋道︰「因為她們兩個是一起跑。」自然一起擒來。
「哼!你交上布了,兩個湊一雙。你不會和兄弟樂一樂。干麼到手的肥肉不吃。」
真是豬一頭。以前那些不自量力的女人不都被他玩得痛不欲生,幾乎要斷了氣,他在客氣什麼,難道不曉得她最恨環繞在桓哥身邊的女人。多次派人去警告、恐嚇,甚至在車子上做了手腳,卻總是整不垮那個踐女,她快氣炸了。
這回要不是父親有事要她先回意大利失去了機會,不然在飛機上她會命人玩死她,然後將尸體往大海一扔,一干二淨,且沒人知曉是她下的手。
再神氣給她瞧瞧,還不是待宰的羔半,任由她一刀一刀的凌遲,最好割得她體無完膚方能消她的氣。
「黛兒小姐,段老大會諒解嗎?」洛克斯擔心小姐會玩過頭。
黛兒微微一吶,「他……他不敢對我怎樣吧!我父親不會讓他動我。」
憑借這一點,她畏縮的膽子又大了些。
「我看不見得。消息傳開,段天桓正像瘋了似的找人,所有賭場的手下及員工無一缺席,誓要將整個賭場翻覆,只為了一個女人。」紐斯維加斯陷入比先前大停電更大的恐慌,發了狠的男人像頭受傷的狼,拼命以噬人狼牙撕咬可疑目標,搞得人心惶惶,賭客卻步。
他還揚言誰敢動他的女人一根寒毛,就準備引頸以待,他要嗜血于她,血洗天下。
不過,最令洛克斯害怕的是,他懸賞億萬美元,只求有人告知那女人的下落及此事何人所為。
重金之下,必有不懼死的兄弟背叛出賣,到時黛兒小姐恐怕難以全身而退,必遭他冷酷至極的殘刑。
「我沒問過你的意見,少自作主張的發言。」黛兒踩上嘎吱作響的樓梯。
「是,小的知錯。」
「你把人關在哪里?」討厭的地方,又小又臭。
洛克斯在前帶著路。「就在上頭第二間……」開了?
「你說第幾間?」一雙綠眸噴著岩漿燒著他的背脊。
「小的真的把她關在里面,應該……」
洛克斯推開門,以手電筒的光四角導遍,連床底下都趴下去照了照,一頭冷汗冒得厲害。
「人呢——」
大吼聲使危樓落下些灰塵。
「可能……逃了。」太大意了。以為藥效尚未消退,所以他沒派人看守。
「洛克斯,你是今天才跟了我嗎?」兩眼怒睜的黛兒氣得對他揮了幾下鞭。
「我……」他慚愧地低下頭。
「還不快去找人,要是讓桓哥知道是我教唆的,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黛兒開始有些害怕。
「是是是……」
一行人爭先恐後的跑下樓,完全忘了盛怒中的小姐。
在無人掌燈的情況下,夜里的危樓顯得特別森寒,即使是膽大的黛兒也會疑神疑鬼,生怕後面有無形鬼迸出現,一個急慌踩了個空,從樓上滾到樓梯底。
「你……你們都該死,我要一人賞你們一顆子彈。」
那一夜,沒人發現摔斷腿的黛兒躺在露水中,直到隔日中午才驚覺她的失蹤。
待找到人時,她已陷入重度昏迷,生命垂危。
謗據醫生保守的說法,就算她能撐過這回,清醒過來,恐怕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她受傷的腳部組織因延遲治療而引發敗血癥,不切除也無用了。
※※※
「壞女孩,你急壞我了。」
摟在懷中緊緊擁吻著,重獲至寶的段天桓眼眶泛紅,說不出的激動和喜悅使緊繃心弦一軟,幾乎要站不住腳地依偎著何水蓮。
一天二十四小時如同二十四根刺直插心窩,痛得他夜不成眠、食不知味,猶如行尸走肉翻遍拉斯維加斯的土地。
時間的流逝麻痹了他的感官,人雖活著卻失去意識,瘋狂地在最冷漠的城市中尋找至愛,內心的害怕與絕望幾乎要切割開他的肢體,化成一片片。
失去她的體溫,生命成了一個問號,他不知該為誰而活。
那種被世界拋棄的無助利空虛,惶惶然地啃咬每一根神經,企圖喚醒他自我毀滅的血腥,以賭聞名的拉斯維加斯差點空墟,若不是一通救命的電話響起。
「天桓,我快喘不過氣來。」腰……快斷了。
沒想到歷劫歸來,她會死在心愛男子的一雙鐵臂中。
「閉嘴,你讓我想殺人。」他需要她的實體真軀來安撫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何水蓮撫上他的臉,「你……哭了。」
指上的濕液讓她酸了鼻,抽搐地阻止淚水泛濫,他愛她到如此地步。
「是汗。」段天桓堅決的否認。
「你的汗腺與眾不同,滴滴都由眼中流出。」
男人的自尊真是要不得。
「不許嘲笑我的狼狽,我正在生氣。」氣自己的疏忽,無能保護妻子的安危。
她笑中含著哽咽輕環他的腰,「我愛你。」
「你是故意的。」他使著性子,重重地吻咬她。
短短的三個字似奇跡撫平了他的恐懼,不安漸漸消退。
一多麼難得的一句話,應該在耳鬢廝磨,圖魂情濃正興時,由她小口甜蜜申吟發出,而不是在他氣頭上淋下,澆熄他的自我唾棄。
好不經心的情話,說來不誠懇。
「可惡,你咬破我的唇了。」好個愛記恨的男人,又不是她的錯。
「疼嗎?不及我的千分之一。」段天桓握住她的手平貼胸口。
她心口泛熱,感受他的心跳聲。「抱歉,是我太輕忽了。」
如果她重現那些小警告、小威脅,謹慎地加以防範,人就不會迷迷糊糊地被偷運到意大利,讓他擔心得眼窩都凹陷。
昨晚她掛上電話後,以為可以一覺睡到正午,沒想到天剛拂曉,萬物靜溫,索魂似地敲門磐嚇得民宿老板臉發育,夫妻倆互擁著開門。
一進門二話不說,段天桓像殺人越貨的暴徒橫沖直撞,冷不防地拉起床上的人兒,確定是她無誤後,兩只手臂就狠狠地結鎖,緊得似要將她勒斃。
可見他有多驚心,刻不容緩地由拉斯維加斯飛奔威尼斯,不親自守著不安心。
「不,是我的過失,你沒事吧?」
心疼他一臉疲憊的何水蓮溫柔微笑,「你看我像是有事的人嗎?」
「你怎麼逃出來的?沒人看守嗎?有沒有傷到……」他不放心地檢查一遍,瞧見她腕間的紅痕,眼神倏地凌厲。
「我還算輕微,你該看看表姊的傷才是……」她驟然住口,想起身旁的唐雲巧。服波流動,兩道相擁的情侶對她怒目而視。
「了不起呀!表妹,原來你還記得自己的杰作。」游少槐輕舉愛人的手朝她一嘲。
兩個表哥、表姊心一致,舅舅的女兒加姑姑的兒子,何水蓮肩上的壓力一沉,心就虛了。
「自己的女人沒看好,別怪罪到我老婆頭上。」喔!傷得真嚴重,像割腕自殺未果。段天桓可舍不得老婆受責難。
「是誰種下的惡因,你不會不清楚吧!」游少槐眼中含怨,並未听清楚他的稱謂。
他神色一凜,「有人會付出代價。」
情報已經很明顯,是黛兒派人撈她回自己的地盤,以利她進行一連串殘酷凌辱。
所幸兩人及時逃出,否然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一時慌了手腳,未將黛兒的自私心態算計在內,忘了她曾多次加害意圖親近自己的女子,所以延遲了救援時機,輕易讓她將人帶走。
以前他的縱容是事不關己,不清自來的女人繁不勝煩,有個擋箭牌代為處理,他的確輕松不少,但是——她不該犯到他的妻子。
「你要教訓某人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的立場。」他以什麼身份出頭?
游少槐見不慣段天桓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態,當他的面與表妹親親熱熱,好歹顧忌他們的存在。
段天桓眯起狼眼問︰「什麼意思?」他的立場有何不對。
他還敢問。「她是我表妹。」
「嗯?」
「喂!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要出手也要我這個表哥,你一個外人未免撈過界。」搶了他的權利。
瀉螈!慘了。何水蓮暗自叫苦,想乘機開溜。
「老婆,令表哥好像不清楚我們的關系,麻煩你解釋一下。」想「畏罪潛逃」?沒那麼容易。
「老婆?!」游少槐和唐雲巧同時一訝,唐雲巧方才正納悶著段天桓的身份,為何沒人知會一聲?
何水蓮有種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覺。「你們知道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站在神職人員面前,听他胡謅一些婚姻做不到的誓言,不就那麼一回事。」
「何、水、蓮、你、死、定、了。」
好有默契哦!兩人口徑一致。何水蓮笑笑的聳聳肩,「放心,我會留個位置讓你們墊背。」
「你想拉我們下水!」氣急敗壞的游少槐真想沖過去搖暈她。
「少槐表哥,蓮兒知道你愛護表妹,不好舍棄我而獨自逍遙吧!」她恢復以往恬淡的適然。
「雲巧,你瞧瞧你表妹的陰險,一個人死不夠還拖我們陪她一塊死。」善良的人總是容易被欺壓。
唐雲巧滿臉哀怨地道︰「你現在才體會到,我有‘割’膚之痛。」
瞧她傷痕累累就是最好的證據。
「是呀!我看得心也會痛,某人的心不知是不是化石,居然狠心地陷我們于不義。」比照兩個女人之間的傷,他就無法平衡。
游少槐不甘、含沙射影的口吻令何水蓮發噱。「化石很值錢,值得好好保存。
「可惜我缺少文化素養,很想拿一把榔頭敲碎了它當盆栽飾石。」他要一塊骨頭有何用,人家還當他故作風雅。
「我會把它往火山底丟,以免惡鬼附身。」唐雲巧說得更毒。
三個表字輩語意含糊的過招,不明究竟的段天桓深感有異,目標似乎是他。
「咳、咳!是不是有什麼我應該知曉,卻沒人告訴我的事?我不介意你們其中之一撥空替我解惑。」
看他一臉凶相,多事反而不利。
你看我,我看她,她看他,三人以眼神互推,推到最後,女人連成同一陣線逼迫表哥出線,為女士服務是一種「禮貌」。
認命的游少槐清清喉嚨拖延時間,思索該怎麼用較不傷人的字句,以免壞了「姻親」關系。
「我在等著呢!誰要發言?」
唉!當是積功德。「何家有個老太後,專制獨裁五十年,你知道老人家都比較守舊、古板.他簡直像在描述一出官閣大戲。一手專權,剛毅又擅于權謀,不甘潛伏于幕後,一心要掌控所有人的喜怒哀樂,不許有私人情緒。
迸老家族有著賦予傳統的神聖使命,不因時代的變遷而隨波逐流,任由傳統式微。而婚姻便是其一的堅持。
門當戶對,青年才俊,企業表率,總而言之,孫婿人選必須是出身世家,背景「清白」,無不良紀錄,榮登全球富翁排行榜的知名人土。
「不是你錢賺得不夠,在老太後眼中,你是不學無術的投機客,高級流氓,亡命天涯的爛賭徒,一只不折不扣的溝渠老鼠。」
「你再說一遍。」頓時驚狠的段天桓冷磐沉道,眼神如冰。
不為所動的游少槐有抹報復的痛快,「瞧,你現在的神情像個討債的冤鬼,誰家的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你……」一只素手及時覆上他的手背,阻止他爆發的怒氣。
「何家太後中意風度翩翩,文質彬彬,溫儒單雅型的男人,你認為你合格嗎?」他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態。
段天桓冷笑地摟著心上人示威。「我是投機者、流氓、爛賭徒。可是我摘下了這朵水蓮花。」
「嘔,這……所以我說蓮妹妹會死得很慘,你報本上不了台面……喂喂喂!別沖動,不信你問問蓮兒,為什麼她不敢坦白你們的婚姻狀況。」
眼神不定的何水蓮顧左右而盼,故意忽視三張等待的臉。她睡眠不足,不想回答。
「蓮——」
颯!蔽風了。「天桓,你可不可以讓我先眯一下,我好困哦!」
「你真認為我構不上何家的門檻?」段天桓不讓她逃避,臂上一緊。
「使用暴力的男人一定不是好丈夫。」她埋怨地扳開那扣緊的長臂。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有一輩子時間證明自己是好丈夫,不急于一時。
她忍不住想嘆氣。「反正我們都結婚了,除非你是意志不堅的男人,人家隨便挑撥就變心。
游少槐一股無辜,「蓮表妹,你這個人家指的不會是我吧?」實話實說有錯嗎?
「你要對號入座,我也不好拒絕——你是表哥嘛!」何水蓮說得很隨和。
似笑非笑的游少槐可不想扯進「人家」的家務事。「雲巧,肚子餓了嗎?」
「我不……嘔,是該吃早餐了。」一看到他眨眨眼的暗示,唐雲巧會意的配合。
「一日之計在于晨,難得有空閑來威尼斯逛逛,我們一面坐船欣賞風景,一面享受意大利美食。」
多美好呀!自動休假還可以談情說愛,何樂而不為。
「好久沒出國玩了,我們買點紀念品回去……」唐雲巧邊說邊隨著情人走向大門。
游少槐走到門邊,嘴角有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看得何水蓮心猛跳了一下,直覺他要開口的話定不經听,大有危機感。
「慢走呀!表哥,千萬別回頭。」
是慢……了一步。游少槐佯裝吃驚的擊了個掌,「哎呀!瞧我這志性,我來之前不小心漏了口風,何家太後已經知道你、被、綁。架、了。」
「什麼?!」何水蓮失了淑女風度的大叫。
「保重呀!表妹,乖乖回去露個臉,不然你很快會上頭條,而且是舉世皆知的社會版。」
一說完,他臉上洋溢著如向日葵般的笑容,毫不同情的挽著心上人步出民宿,迎接威尼斯的早晨。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待空舟獨對……無盡的解釋。
美麗的水都,他來說哈羅了!
近鄉情怯。一架直升機在停機坪上旋了一百八十度,安安穩穩地降落在何家後院。
斑大健碩的男人長腿一躍下了直升機,反身呵護機上的佳人小心,腰肢一握輕盈地落地,站在縴柔的女子身邊,他顯得粗礦而霸氣。
兩行佣人衣著筆挺,恭敬地列隊迎接,活像電影中豪門的噱頭。
段天桓奇怪的問︰「他們這樣不累嗎?」如果主人一天到晚出遠門,那不是有哈不完的腰。
「何家傳統,打我一出生就是這排場。」她習慣了。
「你們需要用到一、兩百位佣人?」天呀!好長的隊伍。
她笑了笑,握住他的手,「他們是主屋的佣人,還有些工作較低賤的佣人不宜見人。」
合起來大概三百人而已——一間飯店的員工。
「我終于了解令表哥挖苦的好意,他怕我嚇得腿軟。」真是太浩大了。
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活像做工細膩的機器人,一致的動作,一致的口號,絲毫沒有屬于人的情緒波動。
真虧她一住就三十多年,要他老早就逃出去自立門戶,一日也待不住。
「你嚇著了嗎?」何水蓮笑眯眯的望著他。
「老婆,相信你的眼光,我會為你屠龍。」他信心滿滿,只是路長了些。
一行人彎著腰像是……路祭。
「我家不產龍,只有一位太後女乃女乃,凡事順著她,硬踫硬你討不了好處。」火上加火,死棋。
中國式亭閣回廊,亭角橫桿掛著一排排瀑布蘭,風吹微送香氣,小回橋下是以栽蓮為主的池塘,養了幾只剪了羽毛的天鴨。既然觀賞用就不許它高飛——老太後的渴言。
兩人繞過客廳,欲從屋後回梯上房間,先梳洗╴一番,好神采奕奕的迎戰勁敵。
「孫小姐,你走錯方向了。」老啞的嗓音顯不悅,似乎刻意等在梯旁。
「花婆婆,你的身子真是健朗,大熱天不去休息休息。」女乃女乃的分身,俗稱眼線。
頭發花白的花婆婆顯然十分不屑她身邊的段天桓。「不要隨便帶不三不四的男人回家,小姐會不高興。」
「小姐是指我女乃女乃,她是女乃女乃的陪嫁丫環。」她小聲地解釋著。
「孫小姐。」花婆婆老雖老,耳力可靈光得很。
何水蓮不失客氣的說道︰「花婆婆,我記得我才是何家的主人。」意思是她逾短了。
「我……我是奉小姐的命令而來。」花婆婆畏縮了一下,眼中精光微問。
「女乃女乃的聖旨是吧,希望沒人偷改太後詔書。」何水蓮說得很淡,卻字字含著心機。
她不敢大聲反駁,深覺忠誠遭污蔑。「我對小姐的忠心日月可表,為她而死也無悔。」
「噢,你只忠于女乃女乃呀,那我呢?可以背叛。可以出賣,也可以輕蔑是吧?」好失敗的主人。
「我……不……」花婆婆被她的伶俐口齒堵得說不出話來。
僅術的玩弄她懂得適可而止。「開開玩笑,花婆婆可別怪罪。」
「一個老太婆哪敢生主人的氣,我不會放在心上。」她不正的眼尾直瞄向一旁高大危險的男人。
花婆婆等人介紹,偏偏何水蓮不願達成她的心願,挽著段天桓的手,親密走過她眼前。
「孫小姐你……」
河水蓮頭也不回地上了階梯。「去知會我女乃女乃一聲,晚餐見。」
「可是離晚餐還有……五個小時。」最後幾個字等于念給風听,人影早不見了。
八點正,何家晚餐時間。
餐桌上氣氛有些僵,桌面十二道菜肴全冒著熱氣,盛著白米飯的碗閑置在象牙筷旁,無人開動。
「小桃,你去催催小姐。」
服侍布萊的十七歲少女吞了吞口水,听著主人的命令輕移腳步。
「不必,我看她是翅膀長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何老夫人眼一瞪,當場無人敢動彈。
「怎麼會呢?媽,你想太多了。」何向欽心想,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待會叫廚房下盤水餃,回房和老婆偷吃。
「是呀!蓮兒很乖、很听話,她大概飛累了在休息。」唐香蘭在一分幫腔。
休息?!「你們養的好女兒,連野男人都給我帶回家,這會兒不知在上面干什麼下流事。」
小時候的蓮兒多乖巧、多貼心呀!怎知回台灣念幾年書就變了個性,舌刁口利地學會還嘴,不時在眾人面前挑戰她的權威。
好不容易在她的壓迫下回美念完旅館管理,畢業後就投身家族企業,全力為擴展連鎖飯店至全美而努力,她以為打造了個完美的繼承人。
誰知不到三年光景,蓮兒就聯合董事會以她年歲已高為由,收回實權,自己勝任總裁一職,架空她在公司的地位。以她一生傲氣竟敗在黃毛丫頭手中,是她一生最大的恥辱。但心里也有一絲欣慰,畢竟是個性似己的親孫女。
「女乃女乃,魔由心生,心不正則邪,我們能干什麼下流事。」老人家守寡太久了。
所有人听音抬頭,望著一雙壁人走下樓。
不可言喻,段天桓在何水蓮的巧手裝扮下,竟有幾絲商人味,炯炯有神的目光微露狡色,駭人的騖氣收斂了幾分。
七分假來三分真,他倒是發揮得體,非常紳士的為女伴拉開座椅,並以溫和笑容和大伙寒暄。
「沒有用的,蓮兒,你選錯水仙開花的季節。」想裝蒜還瞞不過她一雙老眼。
「女乃女乃,你說話好深奧,蓮兒好生愚昧,听不出你的語意。」她盡力了,還是掩不住狼的原味。
「何老夫人挑明說道︰「他配不上你。」
段天桓的頸筋浮動,在妻子眼神安撫下暫不發作。
「配不配得上,我會自己判斷,女乃女乃上年歲了,看不清楚是正常。」好累的一餐飯,面對最親密的人還得耍心機應付。
「哼!我還不至于老眼昏花,人的好壞一清二楚,你的任性用錯地方了。」她用不屑的眼神睨人。
三十多歲的女人還能用「任性」這字眼嗎?何水蓮在心中自問。「他是我丈夫,我要你認識,不是認同。」
話說絕了,她是回不了頭。
丙然!
老人家一听上了火氣,微顫的手取來手杖往桌面一揮,湯湯菜菜灑了一地,十幾個佣人忙收拾和重新上菜。
在何家待久的佣人都知道,只要老夫人和小姐一對上,那日的餐點得多煮幾份,不然老夫人一說不過小姐,就會找東西出氣。
「蓮,沒濺到吧?」段夫桓拂去掉在何水蓮裙上的小姜片,一沒吃過苦的人不知道珍惜食物,有多少人因少吃一口飯而餓死。」
「你……你敢教訓我?」何老夫人撫著胸口,覺得被冒犯。
「錯就是錯,不因你是長輩就可以推倭,萬一你把熱湯揮向蓮兒燙著她,你不會心疼嗎?」他會。
何老夫人的人生辭典中沒有認錯兩字,「蓮兒,我不許你和他在一起,他會地污了何家的名聲。
「女乃女乃,你眼中只有權勢和面子,你問過我需不需要了嗎?」何水蓮歉疚的看向父母。
她從不是個好女兒,老讓父母夾在中間為難。
「愛能當飯吃嗎?你該知道他的底不干不淨,根本沒資格踫我何家的孫女。」愛是一個笑話,她深受其害。
「我愛他,他愛我,這足夠了。」除了好出身,她不比別人清高到哪去。何老夫人氣極了,不惜掀人瘡疤。
「他的母親是個父母不詳的私生女,長大了跟個流浪漢私奔,最後被人拋棄,以十塊美金賣給他賭鬼生父,他不到十歲父亡、母淪落當妓女,幾年後得了髒病去世,我的曾孫體內不能有他的膿血。」
何水蓮驚訝極了,不是因為段天桓不堪的身世,而是……「你調查他?」
「我是為你好。」她搬出老一輩陳腐的理由。
「夠了,一句為我好抹煞了多少親情,要是我這次遭綁架沒命回來,你所有的堅持所為何來,帶進棺材里嗎?」她受夠了。
向來溫婉、恬靜的乖女孩突然大聲的怒吼,嚇傻了在場的人,個個呆若木雞。無法想像蓮一般聖潔、高雅的淑女也會狂飆。
一生都奉獻給何家的何老夫人更是怔愕,心痛孫女的不馴,她是為誰守住這一份得來不易的事業?
她哭了,為了掩飾眼底的淚光,她倨傲地拉著拐杖走窗前,仰頭望著一片星光,讓淚不致滑落。
一抹紅光由窗外透入,移至何老夫人胸口,唯一清醒的殷夫桓正想打開僵局,不願她們祖孫倆為了他反目成仇,雖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心結早已盤卷難開。
可他才一開口,喊出的竟是「小心」!
在眾人還未回神之際,他已撲身上前,為何老夫人擋下一槍,子彈貫穿他的左腳骨。
「你……」
鮮血像噴泉一般噴向老人家,從未見過這種可怕的畫面,不禁嚇得何老夫人心髒一縮,頓時氣喘不上來,抓衣倒地申吟。
大領兒慌了手腳,較鎮定的何水蓮不知該先救誰,一個是她愛的男人,一個是她最親的女乃女乃。
心在痛苦掙扎下,她走到女乃女乃身邊規律的按壓她的胸口,以有限的醫學知識進行急救。
「蓮,我來開車,女乃女乃需要上醫院。」咬著牙隨意綁緊傷口,段天桓吃力的說道。
「天桓我……」
他伸手抹去她成串的淚,「傻瓜,你女乃女乃也是我女乃女乃,換了我也會這麼做。」
「我從來沒機會告訴她,我還是愛她的蓮兒。」她不是故意的,好熟悉的話,卻是兩種迥異的心痛。
「沒關系,她會听你說。」
段天桓掌控了全局,由保全人員去追捕狙擊者,而兩個壯實的佣人扶何老夫人上車,由受傷的他開車,因為大部份人都受了驚嚇,軟腳無法移動。
這一夜,是個不平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