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寬的朱門,直接拉輛車進去綽綽有余,新主子真的好有錢喲!連門上的銅環都比她腦袋瓜子還大,好威風哦!
啊!好高的台階,這麼高怎麼跨得上去?存心欺負短腿的人嘛!
說到短腿……等等,能不能不要走那麼快啊?她不想再被丟下了……嘩!這就是石獅子嗎?感覺好像在瞪人,牠們不會一下子活過來,咬她一口吧!
對了,得趕緊把白女敕女敕的小手藏好,不能晃來晃去,徐大娘說新東家的家規甚嚴,沒點規矩的下人不僅會挨板子,餓上兩、三頓更是常有的事。
偏偏她最禁不起餓了,一餐不吃就頭昏腦脹,眼楮一花什麼也記不住,說不準會忘了規矩、得罪了主子,這可不行啊,她挺喜歡這兒的。
瞧瞧……哇!哇!哇!好美的花,好高的樹,好……好大的房子……咦白色石頭,真是奇怪,這麼漂亮的石子,鋪在地上讓人踩不是會髒嗎?
「妳這丫頭還在磨磨蹭蹭什麼?快跟上來呀!」徐大娘回頭喚著,她可真有點擔心,這丫頭傻里傻氣的,沒個精明樣,不曉得能不能讓張管事滿意?
沒听出徐大娘的擔憂,小身子早就蹲下,專注的拿袖口拭著白石頭,「這塊石頭有點髒,我擦干淨點。」讓白石頭變灰了不好看,還是亮亮的好。
「髒?」徐大娘看著一臉圓呼呼的小丫頭翹起小圓臀趴在地上,一心一意地擦拭雨花石片上的雲斑時,差點哀嘆到沒氣,「哎呀呀!妳的腦子都裝了些什麼啊?石板路本來就是給人踩的,妳擦個什麼勁?還不快起來!」
「可是很髒……」白白的多好看,好像會發亮的壓扁雞蛋……想到這,她突然好想吃雞蛋喔,好想好想……她已經餓到肚子沒力氣咕嚕了,如果這石頭擦完就能吃,多好啊。
「那不是髒,那是石上的雲斑,再說,髒了也不關妳的事,張管事那邊等著看妳,妳要耽擱了,到時抽上鞭可別說我沒提醒妳。」看那口水又要流出的憨樣,這丫頭不會又把她的手當雞膀子了吧?思及此,徐大娘這麼大個還是抖了一下。
算了、算了,趕快將人帶到也算交差了,管這丫頭什麼傻性子、怪肚子,五兩銀子入袋後便與她無關。
這回價錢她刻意拉高些,畢竟這丫頭在她手臂上留下的牙印子還清楚得很,也讓她荷包縮了不少,沒回本可不行。
說來當替人謀事的牙婆可不簡單,不僅要眼捷手快,一見哪有伶俐丫頭要賣就得趕緊下手,不能讓同行搶先一步。
再來更要懂得察言觀色、人脈遍布,看哪家的老爺夫人缺使喚的,第一時間就得去問想要什麼性子的丫鬟奴僕,上山下海也得找來。
打她入行快三十年了,至今還沒令買方失望過,在這行也小有名氣,她打算再做個一、二十年,直到走不動為止。
可一遇到這憨傻有余、聰慧不足的丫頭,她懷疑自己這塊金字招牌就要給砸了,明明八字也合、福態像也對,但就是不夠精明。
最好是別給她惹大事,不然人家會懷疑她的信用,想想,她做完這筆生意還是換個地方住好了。
思及此,徐大娘腳下步伐益發快速,不一會,就踏進富麗堂皇的廳堂,等小丫頭喘吁吁的趕上時,她的好听話已經說過一輪。
「妳說的是這丫頭?」語氣揚高,有些懷疑。
四十出頭,但看得出勞碌過頭的中年漢子瞇起眼,打小丫頭一進廳堂,便像挑瓷器好壞般打量著眼前略顯福態的小泵娘。
「是呀!張管事,她叫富貴,今年剛滿十五,手腳利落又勤奮,灑掃伺候更是勤快,絕對是您府上的好幫手,您要不用她真的可惜了。」徐大娘舌粲蓮花的「推銷」,不讓買主說一聲不。
背微駝的張管事點點頭。「看起來是福福氣氣,長得挺討喜的,本來是怕她動作不夠利索,但妳都這麼說了,我就信妳一次。」
「沒問題,她打小就做這活,不會給您惹麻煩的。」徐大娘心有點虛,但話還是得說滿。
「嗯。」張管事又打量小丫頭一會,接著壓低聲音在徐大娘耳邊問︰「還記得我跟妳說的吧,找人看過八字了沒有?」
「您放心,咱富貴人如其名,是旺主興家的命格,能讓主子家多福多壽、財源滾滾,每個給富貴算命的先生都說她天生好相,自己一輩子安安順順,還能蔭得旁人沾福增壽,張管家盡避拿富貴的八字去問,我徐大娘不騙人的。」
「嗯?要真這麼興主,她前個主子肯放人?」他可不相信有人會把福壽往外推。
徐大娘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假意嘆了口氣,「這富貴前個主子夫人善妒,宅子里不用過了十五的姑娘,要不誰會把富貴這樣的丫鬟往外推?您不曉得我也是消息夠靈通、動作夠快,不然想收留富貴的人家可是排到京城了。」
金富貴撓撓耳朵,眼楮里載滿疑惑卻不敢插嘴。
有嗎?她上個主子分明是破產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拿了根繩子說要上吊,幾個人攔著都沒用,東拉西扯的沒死成……雖然後來還是死了。
但這可不是她的錯喔!他本來就要尋死了,只不過她剛好肚子餓,頭暈暈地站不住腳,不小心滑了一下,誰知大老爺身後是口井,噗通一聲便往下掉,大伙兒七手八腳將他撈起來時已斷氣了,額頭撞破一個大洞,血流滿面。
所以她說嘛,不該讓她餓肚子的啊!
老爺一死,所有人一瞬間都跑光了,剩下她一人守尸,還讓街坊鄰居說她忠心又善良,不僅不像其它人一樣沒良心,殺主後棄尸潛逃,還舍己賣身要幫主子下葬。
舍己賣身?沒有啊,她是肚子餓到走不出大宅,幸好徐大娘找上她,不然還不知得餓多久呢。
「得了,我知道妳很辛苦。」張管事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徐大娘滔滔不絕的生意話。「對了,妳這丫頭有沒有病?手腳干不干淨?可別有什麼壞毛病。」
吧不干淨?金富貴偷偷地將手往後藏,剛剛擦石頭時把手弄髒了,她一定要藏起來,不可以讓人看見,發現她「手腳不干淨」,要不然又得餓肚子了。
生得圓潤有肉的她沒別的癖好,就是貪嘴了些,也都怪小時候家境不好,常沒吃飽,才會養成往後追著食物跑的習慣,一見到吃的便兩眼發亮,巴不得全往嘴里塞。
久而久之食量養大了,一天三餐還不夠看,三不五時往廚房跑,主子吃剩的殘羹菜肴她照樣吃得津津有味,一掃而空連渣都不留,看傻了廚房里掌廚的大嬸。
幸好她天生討人喜歡,大伙就愛她圓圓傻傻的樣子,不管是她伺候的主子、掌廚的廚子,都滿疼惜她的,不怕她吃也有意把她養得白胖,說她就適合這樣。
不過在前任主子和找到新主子中間,她足足有半個多月沒好好吃睡,還因此瘦了……一點點……
「您大可放心,富貴這丫頭最大的長處就是忠心啊,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其余的她不敢多想。」徐大娘趁張管事不注意時推了富貴一把,要她附和。
張管事看小丫頭點頭如搗蒜,終于松口,「行了,我信妳一回,十兩銀子夠不夠?」
底下人聰慧靈巧還不如忠心護主,老實說這丫頭他也是愈看愈順眼,不唆的取出銀袋掏出銀兩給徐大娘。
徐大娘一見亮晃晃的銀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貪財了,和您做生意真是爽快,下回有缺人可別忘了再找我,包管您滿意。」
「去吧、去吧。」張管事揮揮手,示意下人帶徐大娘出去,生意做上了,他也不想看她見錢眼開的樣子。
當然,徐大娘表面上頻彎腰答謝、說些客套話,但心里也是走得急,其實撇開富貴人傻氣,她怕給人家介紹個惹禍丫頭之外,還有些事她也沒明說。
唉∼也不曉得這富貴是什麼怪八字,她沒騙張管事,富貴的確能帶福蔭主,每個算命先生都這麼說,偏偏還有後話,這富貴每任主子都會發達,不過發達沒多久就會破敗,接連出事,沒一個有好下場,叫人分不出她是福星還是災星。
她帶富貴進城的時候,還特意給個很有名的算命先生看過,他說富貴帶福,但也得她的主子命好到能承得住她的福氣,不然……
她想,這歐陽家是揚州首富,得天賜福,應該承得住吧?
畢竟這筆生意賺頭多,加上她先給人應好了,不辦成會壞名聲,偏偏這回又特別難找人,歐陽家要找個福氣夠大的丫鬟,她真去找了才發現自己傻了,要真是夠好命的人又怎會當人家的丫鬟?所以她好些個月才找到一個怪八字的金富貴,也只能就這麼送上了。
驀地,徐大娘打了個冷顫,當下很不安,萬一這次又……呸!呸!呸!壞事去,好事來,歐陽家不會有事的……希望啦!不過她還是先搬家好了。
匆匆告退後,徐大娘喜孜孜地捧著銀子坐上馬車,不曾也不敢回過頭,而被留在廳堂的富貴還是一臉傻呼呼。
「妳叫富貴?」張管事精明的眼一瞧著圓潤的小臉,心口不自覺放軟。
嬌憨的富貴點了點頭,因為徐大娘千叮萬囑的交代過,要她少開口,免得說錯話人家不要她,所以她當真沒敢吭聲。
「真滿十五了?」他又來回打量富貴一次。
那張臉還稚氣得很,身子除了圓潤點,個頭也不高,他怕徐大娘為了賺錢騙他,雖說年歲小好教,但能做的事也少,況且這差事……不適合太小的孩子。
看她又乖巧的點頭,張管事放了心,徑自往廳堂外踏,「那跟著吧,我帶妳去見主子們。記住,歐陽家一個老爺、兩個夫人、三個少爺,平時都很好伺候,只要不犯他們的忌諱就不會受罰,了解嗎?」
忌諱?似懂非懂的富貴還是點頭,努力邁開小肥腿想追上腳長的管事大爺。
「咱們大戶人家規矩多,有些事也不是妳能過問,妳要機靈點,多做事少說話,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妳只能順從,不能問不能拒絕,听懂了沒?」她要去的地方,尤其更需要听話。
張管事徑自走在前頭,也不管身後的人跟不跟得上、有沒有出聲,就照著平時的步調嘮嘮叨叨,吩咐下人們該明了自個的身份,不可犯上躁進。
直到上了蓮花池九曲回橋,他眼角往後一瞟梁上燈籠掛得正不正,這才發現身後少了個丫頭,他當下氣急敗壞地往回走,咕噥地非好好罵上一頓。
可一瞧見那丫頭像小狽似的在廚房外東嗅西聞,一副餓了很久的垂涎樣,他又心軟了,好笑又好氣。
「還不到下人用膳的時候,妳急什麼急。」流了一嘴口水,真是個饞鬼。
蒸肉丸子的香氣陣陣飄來,抿著嘴的富貴一臉迫不及待,死命的盯著讓人愈端愈遠的佳肴。
「記住一件事,主子用完膳,下人才能進食,不可跟主子同桌而食,妳得在旁伺候著,妳……妳又在瞧什麼?專心點,听我說話。」忍不住敲了她的頭一下,他推著她趕忙離開,怕她又往廚房走。
這丫頭比他想象的更散漫,兩眼無神像游魂似的,走三步停兩步,拐個彎就差點往池塘里栽,讓人為她捏了把冷汗,難怪方才徐大娘要滔滔不絕好話說一堆,看來他得多注意她一點。
「主子們是天,下人們是地,不管主子怎麼交代,我們都得逆來順受,妳是讓人買來的,要認命……」看著只管點頭、打見面沒出過聲的富貴,張管事心底打了個突,有些懷疑地問道︰「妳不會是啞子吧」
從頭到尾就沒听她發出一絲聲響,不曉得是真乖巧還是出不了聲,要是買個啞丫頭回來,準會讓大少爺怪罪的。
金富貴呆呆地怔了一下,很輕很慢地搖頭,比之前的動作更遲緩了。
「那說句話來听听。」
「餓。」
「鵝?」哪來的鵝?
「肚子餓。」她停下腳步,看起來有氣無力,虛軟的身子靠著回廊邊的柱子,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張管事驚訝地「咦」了一聲。「徐大娘沒給妳飯吃嗎?」
「還餓。」她好可憐,午時才吃三顆山東大饅頭,現在肚子好空啊。
其實徐大娘待她挺好的,剛開始讓她青菜魚肉配白飯,幾頓飯下來徐大娘直呼吃不消,自此改成飽足感厚實的饅頭大餅或包子,但以往在主子家,她向來一天五、六頓飯,現在改成一天三頓,她的肚子就無時無刻不在喊餓。
「這樣啊,那待會兒見過老爺夫人之後,我再帶妳上後堂吃飯。」張管事嘴瑞安撫小丫頭,心里罵著徐大娘為人不老實,竟為了省銀子餓小丫頭的肚子,太過份了。
「喔。」富貴仍是乖巧應好,偏偏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的搧動睫毛,淚珠像是要滾出來似的,委屈可憐的望著張管事。
一看那小狽般惹人憐的神情,就是向來嚴厲出名的張管事也不忍心,當下從袖口暗袋抽出一包油紙遞給她。「來,這里有幾顆糖渣先含著。」
盎貴接過油紙,一打開,幾顆雪白的糖渣讓她眼楮一亮,「哇!有糖——」她當下含了一顆,好甜喔!她只有看過,從來沒吃過這味道,這竟能讓舌頭也變甜了。
不一會,她笑臉盈盈、活力十足,已經沒有方才頹喪的樣子。
看她笑得像拾到黃金似的,張管事也笑了,忍不住模了模她如絲的黑發,明明已經是十五歲小泵娘,但這甜得膩人的笑窩真像他女兒七歲大的可愛樣。
才認識不久,對她,張管事心頭多了一分寵愛,也才會把本來要給孫女的糖給她。
不過兩人才往前走沒多久,一聲尖銳的女子叫聲響起,他一听聲音是打三少爺的院落傳來,驟地臉色一變。
「又怎麼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要是驚擾了老爺夫人,誰也擔待不起……」
張管事前腳才踏進歐陽家三少爺的院落,一名容貌尚稱有點姿色的丫鬟便捂著半邊臉,慌亂失措地從屋里跑出來,兩行清淚撲簌簌地往下落,狀似可憐。
她滿臉驚駭,如同被惡鬼追趕般,而被手捂著的臉,則是從指縫不斷沁出鮮紅血絲,一滴一滴染紅她身上新裁的秋香色襦衣裙,看來好嚇人。
張管事一走近,她連忙抖著身子往他身後一躲,緊抓著他的袖子拚命搖頭。「管事大爺您救救鶯兒啊,我不想再進去了,三少爺他……他……」
「鶯兒,妳究竟做了什麼,又惹得三少爺不快?」千交代萬交代要小心伺候著,不可有任何痴心妄想,照三少爺的性子,若沒犯他,是不可能找下人麻煩。
「我……我什、什麼……也沒做……」她支支吾吾地垂首,不敢抬起頭。
看她心虛的模樣,張管事隨即懂了,這鶯兒準是多了點心思,才會惹惱三少爺。
「哼!妳心里想什麼我還看不懂嗎?妳是什麼身份呀!也敢往枝頭上攀,要是三少爺因此上火又發病,妳看大少爺饒不饒得了妳!」這回不留情面,他一手甩開她。
「……不、不要跟大少爺說,管事大爺,您救救鶯兒,別跟大少爺說也別讓我回三少爺那,鶯兒給您做牛做馬了!」她又是磕頭又是低泣,直抱著對方大腿求他幫忙。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張管事瞪了她一眼,立即抽出腿,「三少爺那兒就是妳想回也回不去,至于大少爺那,妳做錯了事,還是犯了三少爺的忌諱……」
「管事大爺,您得幫鶯兒說說話。」一雙大眼盈滿淚水,和著臉上的血痕,鶯兒無限後悔般的尋求同情。
張管事眉頭一皺,明明一樣是水汪汪的大眼,他卻覺得傻丫頭的樣子惹人憐愛多了,說到這,他回頭一看,果然,傻丫頭就是傻丫頭。
盎貴一點都沒被鶯兒的樣子嚇到,也不過問發生什麼事,更不會好奇的想探听什麼,只是小心翼翼的、趁他忙著,抓準時間又從油紙拿出一顆糖渣,滿足的往嘴里丟。
他放心多了,就是這樣,不多問不探听,在大戶人家才能生存。
回過頭,「鶯兒,妳不必忙了,回房里收拾、收拾吧。」不再理會鶯兒哭得哀哀戚戚,他三步並做兩步的往三少爺房里走。
他自覺是個明理的管事,只要是安份守己的下人,他不會故意為難他們,偏偏有些丫鬟仗著幾分姿色,一天到晚作著不切實際的夢,以為一旦有機會爬上少爺們的床,就算當不成正室,至少也是個妾,當如夫人好過是個丫鬟。
可惜一個個都太天真了,即便是風流成性的二少爺,頂多挑個貌美的丫鬟暖床,幾次過後興致一減便棄如敝屣,別說收做妾,他連三天前床上躺的女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那些壞了名節的丫鬟,要嘛一輩子當丫鬟讓正室欺負,要嘛匆匆挑個賣菜砍柴的魯漢子嫁了,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也得不到任何同情,因為是她們自己選擇的。
「咿呀」一聲開了三少爺的房門,張管事話還說不上一句,一只玉如意當頭砸來,知其貴重的他閃也不敢閃,手忙腳亂的趕緊接住,連帶出聲安撫——
「三少爺,奴才這就給您賠禮了,您消消火,千萬別氣壞了身子骨。」
「消火?我看你們巴不得我早點死,省得要死不活的賴在歐陽家,麻煩了你們一竿子人得照料我這藥罐子。」由內室傳來的男音低沉而陰郁,說上兩句,便又傳來粗而沉的喘息聲,夾帶咳嗽聲。
聞言,張管事非常惶恐,「怎麼會呢?三少爺這話嚴重了,奴才們不敢。」
「哼,要不你們整日給我找氣受是怎麼回事?不就是要我早上火、早氣死嗎?」怒責的聲音再次從垂下的床帳後傳來。
「哎呀,我的三少爺千萬別這麼說,您是老爺夫人們捧在手上的心肝兒,更是兩位少爺愛護有加的萬金三弟,奴才向天借膽也不敢違逆您啊。」張管事背彎得快貼地了,這雖說是歐陽家的三少爺,但在歐陽家,那地位可比朝廷上坐龍椅的皇上啊。
「口口聲聲不敢、不敢,難道那厚顏無恥的女人不是你找來的?」那不要臉的下人,竟想趁喂他藥時觸踫他,更叫他反胃的,她只穿了一件貼身的中衣,害他一早就忍不住翻桌丟盤子,沒了吃早膳的胃口。
一只如女子般女敕白的大手掀開垂帳,穿著無箴繡坊華美衣裳的長腿緩緩落地,流穗帳內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年輕男子面孔,面如冠玉,眉似飛劍入鞘,肌膚細女敕尤勝女子三分。
歐陽靈玉的美承繼天下絕色的娘親元霜霜,雖只是七分神似,但也因而多了三分英氣,眼清朗如月,唇似薄翼,發絲如墨,豐姿過人,並非傾于女子的嬌柔,是不濯不妖,清靈中透淡雅,讓人不致誤認他非男兒之身。
唯長年病痛,血色漸淡,鮮見潤紅氣色,勝雪頰面始終帶著一絲病態。
「是奴才的錯,不識好壞,以為鶯兒是貼心乖巧的好姑娘,沒想到她也是沒見過世面的俗物。」張管事率先認錯,希望主子別氣壞。
其實他也知道鶯兒撐不了多久,幾乎每兩、三個月他就得幫三少爺換貼身丫鬟,畢竟能不被歐陽靈玉外貌所惑的人太少,就是府里的男子都能看傻了眼,更何況是不經人事的丫頭片子
只要這些丫鬟一有私心就會惹得三少爺不快,加上久病養成的壞脾氣,平常頂多不理人的歐陽靈玉,一旦生起氣來更是六親不認,時常見血。
「一句沒想到就能打發了嗎?難不成要我繼續受你們的氣、繼續收你們丟來的水蛭?」
「奴才再去找,一定會找到讓三少爺滿意的丫鬟。」張管事再次哈腰低氣安撫,他相信這次應該可以撐久一點,畢竟全照大少爺的吩咐做了,「這事奴才費心就好,三少爺您要多保重身體……」
畢恭畢敬的話才說了一半,歐陽靈玉便做出噤聲的手勢,張管事趕緊閉嘴。
「你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滋、滋的怪聲,而且……好像離他很近
「少爺是說……」他豎直耳朵,听著四周傳來的雜音。
「好像是啃骨頭的聲音。」最夸張的是還能听到非常用力吸髓的聲音。
「怎麼會有人在三少爺房里啃雞骨頭,三少爺肯定是听岔……」張管事失笑說道,但上揚的嘴角隨即凝住,他突地想起一個小丫頭……果然,他視線向下一瞟,瞧見那圓圓的身子就蹲在椅子旁。
順著他的目光,歐陽靈玉的臉色更沉了。「不會有人,那她是鬼嗎?」
「呃,這個……呵呵……她是剛進府的下人,還沒教她規矩,三少爺別見怪。」干笑不已的張管事連連噓聲,想讓背對著他的丫頭長點機靈。
偏偏,那個姿態不雅的小泵娘敞開兩腿成蹲勢,手拿一只沒肉的雞腿啃得不亦樂乎。
喔!應該說先前是肉肥汁鮮,可是在她狠狠地撕咬幾口後,很快地就只剩骨頭而已,她還意猶未盡的吮著髓汁,嘖嘖作響地不放過半絲美味,嘴角油光抹了又抹,讓她看來很舊的衣服更顯髒污,活似三日沒進食的乞丐。
小丫頭這種「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的專注吃法,怎麼可能听得見張管事的暗示,當然是自顧自的繼續「認識」雞腿。
「好吃嗎?」歐陽靈玉刻意揚高聲音。
沒理會張管事一臉著急的模樣,他下了床,緩緩走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小豬仔。
「唔!唔!」好吃、好吃、真好吃,肉一咬就滑開了,女敕得在口中化了,因為太好吃了,即便她听到問話,嘴巴也沒空回。
「真有那麼好吃?」不過是油膩的雞腿,他光看就覺得沒胃口,她怎麼咽得下去?
打出生,他便是養尊處優的歐陽家三少爺,向來美食佳肴、錦衣華服不缺,加上帶著病謗,他就像嬌貴的蘭花般被養著,入口之物非講究不可。
可是看到一名丫頭肆無忌憚吃著他不要的食物,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向來胃口不佳的他難得有點餓意,口中涎液直冒。「唔!唔!」真的很好吃。不知死到臨頭的富貴還吮著白胖指頭,瞧見身邊多了一雙華麗靴子,以為對方也餓了,便從地上碎掉的盤子里挖出一尾蝦子,剝了殼,大方地往上一遞,樂與人分享。
「妳是豬嗎?髒掉的東西也能撿起來吃?」歐陽靈玉一手拍掉她的好意,對她的吃法感到不屑,但眼楮又離不開她吃東西的樣子。
「咦,掉了?」不能浪費啊,她剛剛吃過一只,真是鮮美。
一見她又把掉下地的蝦子檢回來,作勢要往嘴里放,歐陽靈玉蹙起眉,再一次拍落她手上的蝦,甚至一腳踩上、用力踩了幾下才又抬腳。
「啊——」富貴驚呼一聲。
粉色肥蝦在他無端蹂蹣下,變得又扁又黑,讓少吃一口的她頓時傻眼,嘴一扁,眼眶盈滿淚光,但她沒有哭,只是含著淚水,非常心疼地拎起扁扁的蝦子,傻氣十足的想捏成牠原來的蝦狀。想當然耳,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管她再怎麼捏,還是像一條黑色的蟲子。「張管事,咱們歐陽家沒給她飯吃嗎?」看那委屈的樣子,難得的,歐陽靈玉竟有一絲絲不忍,好像他剛剛那腳做錯了。
張管事聞言,立即上前解釋。「三少爺,這丫頭剛讓牙婆子帶進府,還沒見過老爺夫人。」
「哼!帶她下去,見過爹娘後讓她多吃點,別傳出閑話。」
「是的,少爺,我馬上帶她走。」張管事連連應聲,心里著實松了口氣。那牙婆子沒說錯,這丫頭真是帶福,本想鶯兒起了這事頭,勢必會讓三少爺發好大一頓脾氣,這會能這麼解決了,他可省事多了。
不敢多說二話,連忙拉起還在哀悼沒能死得其所的蝦子的富貴,三步並兩步走得很倉皇,沒敢停留半刻。
在兩人腳步聲逐漸遠去後,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忽地彎下腰,拾起他之前打翻的飯菜中,一塊看起來還不算難吃的姜汁雞片。
盯著它許久,兩眼都快盯成斗雞眼,又天人交戰一陣,猶豫再三,這才如壯士斷腕般一口氣放在舌頭上,不嚼。
須臾,他神色難看的沉下眼,舌頭一伸,肉片又掉回地上。「該死,還是一樣難吃,難不成她吃的那塊特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