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還有機會!
還有機會彌補他,還有機會給他當年來不及給的幸福,還有機會每天見到他,對他說愛。
她感謝上蒼。
想著,映苓不禁甜甜地笑了起來。她坐在餐桌旁,伸手輕輕揉著自己包扎著繃帶的腳踝,感覺到的卻不是腫痛,只有滿腔的感恩。
只要年少時的遺憾得以彌補,她不在乎自己身上要受什麼傷,心上又要受什麼痛。
只要還能見到他,還能待在他身邊,對她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現在,換她來給他幸福了。
她笑著翻閱筆記,握著色筆,在本子上勾勒出一道道菜色。她一向喜歡設計新菜色,尤其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而創作。
她但願有一天,能見他就坐在這張餐桌的另一邊,心滿意足地吃著她為他準備的料理,然後稱贊一聲好吃。
她哼著歌,興致勃勃地涂涂畫畫,在腦海里想象著每一樣材料融合起來會是怎樣的滋味。
忽地,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起身欲接電話,一時不察,沒注意保護受傷的腳踝,又扭了一下,傷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她申吟一聲,顧不得察看傷口,一拐一拐地走到客廳茶幾前,接起電話。
「映苓,是我。」線路另一端,傳來秦寶兒輕快的嗓音。
「寶兒,什麼事?」映苓強打起精神,笑問。
「妳不是問我,有哪個耳科醫生比較好嗎?我幫妳問到一個,他治療過很多听力障礙的Case,病人對他風評都很不錯。」
「真的嗎?太好了!」映苓眼楮一亮。「快告訴我怎麼聯絡他。」
「哪,妳拿紙筆抄一下──」秦寶兒念了醫生姓名和聯絡電話。「我已經幫妳預約了,明天妳可以先去找醫生聊聊。」
「太棒了!」映苓喜不自勝,隔著電話送了個響亮的吻給好姊妹。「寶兒,妳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感謝妳啦∼∼」
「不用那麼客氣啦。」秦寶兒見她那麼開心,輕輕一笑,但不一會兒,語音又一沉。「我只希望妳那個笨老公能了解妳對他的苦心,不要再折磨妳就好了。」
映苓沒答腔,靜靜地微笑。
「好啦,我待會兒還要開記者會,不跟妳聊了,拜。」
「拜。」
幣斷電話後,映苓握著話筒發愣。雖然好友替她找到醫生她很高興,但想起下午丈夫得知自己一直藏住的秘密被發現時,那激動暴躁的反應,她又禁不住擔憂。
雖然他後來把離婚兩個字收回去了,也堅持送她去醫院包扎,再一路開車送她回家,表面上兩人的爭端已落幕。
但她的心總是不踏實,深怕自己走錯一步,又惹得他發怒。
映苓嘆氣。
晏銘一定不願意和她一起去看醫生吧,說不定還會恨她一再挑弄他不為人知的傷口。
唉,她不想傷害他啊!她能理解他經常听不清別人說話的挫折,也能猜到他為什麼不願讓別人得知此事。
懊怎麼勸他才好呢?
映苓兀自沉思著,連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聲都沒發覺,過了許久,她才漸漸地感到背部有種奇怪的燒灼感,彷佛有某人正專注地看著她。
她茫然轉過身,映入眼瞳的人影教她大吃一驚。
「晏銘!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實在太過驚喜,她忍不住快步往他身邊奔去,結果腳踝又是一陣吃痛。
她皺了下眉,還來不及喊出聲,鐘晏銘已經沖過來,一把抱起她。
她嚇一跳。「晏銘,你怎麼了?快放我下來。」
他沒說話,低下頭,直盯著她,陰郁的眼底燃著灼熱的火苗。
她被那樣熱烈且奇異的眼神看得臉紅心跳。
「怎、怎麼了?」她嗓音虛弱。「干麼……這樣看我?」
他依然沉默著,眸光依然如火鉗燙著她,然後,他抱著她直往臥房里走去,將她輕輕地放在床上。
她不懂他突來的舉動,怔忡地瞧著他,臉頰紅得像顆隻果,心跳撲通地跳。
鐘晏銘在床邊坐下,忽地拉起映苓左手,湊到眼前細細端詳,發現那白玉似的腕上果然有道長長的、淡淡的疤痕,他濃眉皺緊,眼角一陣一陣地抽搐。
「晏銘?」見他變了臉色,她慌亂且迷惑。「你沒事吧?」她坐起身,伸手想撫模他緊繃的臉。
他卻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她能感覺到從他掌心傳來的一股冷涼的濕意,那雙粗糙且結實的大手,顫抖著。
映苓心一擰,胸口抽痛起來。「你怎麼了?晏銘,是不是不舒服?感冒了嗎?還是──」
她驀地頓住,驚愕地感覺著他靠過來,沁涼的前額與她相抵。
「晏銘?」她啞聲喚,他溫熱的鼻息吹拂著她的臉。
他究竟怎麼了?
她不懂,只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顫抖著,身子也顫抖著,與她相距只有一毫厘的臉,似乎,微微染上濕意。
濕意?!
映苓驚愕地一凜。
難道他……在哭嗎?
她焦躁不安,輕輕推開他,眸光在他臉上流連,觸及他發紅的眼眶時,她倒抽口氣。
他真的哭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紅紅的眼,頰上透明的淚痕,心跳一下子停止。
從認識他到現在,她不記得自己曾見他哭過。他總是那麼堅強,那麼硬氣,即使以前他工作學業兩頭燒,一肩挑起照顧弟妹的責任,還得分神哄她這個任性的女朋友……壓力像一條拉緊的橡皮筋,隨時會繃斷,仍不見他有認輸的跡象。
他從來不掉淚的啊,為什麼現在……
「你怎麼了?晏銘,告訴我你怎麼了。」她心疼得無法自己,眼眸跟著發酸,淚水一顆顆墜落。「是工作上不如意嗎?還是你的弟弟妹妹怎麼了?還是因為我……是我太惹你生氣嗎?你是不是很不想見到我?」
也許,真是因為她。
因為她太煩人,執意糾纏他……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她只想到能待在他身邊就是畢生最大的幸福,卻沒想過,這也許正是他最大的不幸。
他一定很不想見到她吧!誰受得了每天被迫面對自己最厭惡的人?
他一定壓力很大,她卻完全沒發覺,只沉浸在自己的愉悅里……她這樣做根本不是愛,愛一個人不該讓對方痛苦。
「對不起,我錯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苦,沒想到我會給你這麼大的壓力。」映苓哽咽,心口像刀在割,痛到不能呼吸。「我知道了,我不會再為難你了……我會要我爸將冠洋的股份轉讓給你,我也會跟你離婚……對不起。」
話說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心酸的嗚咽聲,右手掩住臉,掙扎著想下床。
「妳去哪里?」他迅速拉回她,顫抖的嗓音竟像十分驚慌。
她低聲啜泣。「我會搬離這里……」
「妳哪里也不準去!」他推倒她,俯,用自己的身軀將她囚在床上。「我絕對不允許妳離開我。」
「可是──」
「妳這傻瓜!」他打斷她,拇指抵住她蒼白的唇。「為什麼不跟我說……不,其實妳跟我說過了,只是我不肯相信,笨的人是我,是我誤會了妳,是我傷透妳的心,我該死,真該死!」
他口口聲聲咒罵自己。
她愕然,迷蒙著眼瞧著他,不明所以。「晏銘,你為什麼要這樣詛咒自己?你不要這樣。」
他驀地抬起眸,迎向她,她震驚地發現他眼眶全讓紅色的傷痛佔領。
「映苓,妳那時候一定很心碎,對吧?」
「什麼時候?」她不解。
「十年前。」他啞聲說,手指柔柔地撫過她腕上那道永遠無法完全褪去的疤痕。「妳以為我死了的時候。」
她怔住。
「妳竟然傻到拿刀割自己。」他攬過她,涼涼的唇在她耳畔心疼地吻著。「幸好妳女乃女乃及時把妳救回來了,否則我就算下地獄,也彌補不了對妳的遺憾。」
「晏銘。」她怔怔地听著他自白。「你怎麼……你都知道啦?」
他點頭。
她不敢相信。「你怎麼會知道的?是我爸媽跟你說的嗎?可是他們應該也不曉得啊。」
「他們看到了妳的日記。」
「我的日記?」映苓蹙眉,恍然大悟。「他們怎麼可以偷看我的日記?可惡!就算看了,也不該跟你說啊,我明明說過不要他們再插手的啊!」
「難道妳真的想瞞我一輩子?」鐘晏銘無奈地望著滿臉氣惱的妻子。「是我去逼問妳爸媽,他們才告訴我的。」他捧起她的臉,嘆息。「妳應該慶幸妳老公還沒笨到家,還知道跟妳爸媽逼問真相,否則他要是一輩子都誤會妳、虧待妳,那該怎麼辦才好?」
映苓沒答話,一顆清淚,從頰畔滑落。
他用手指接住那顆美麗的淚珠。
「你沒有虧待我。」在楚楚的淚光中,她綻開一朵甜蜜的微笑。「你對我很好。雖然你總是說自己討厭我、恨我,可是我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你怕自己把我做的東西掃到地上我會傷心,七夕那晚還特地到我的餐廳吃飯;你不想見到我,卻還是答應跟我結婚。你擔心我變瘦了,要我好好吃飯,我惹你生氣,你還是堅持送我去醫院包扎腳傷,親自把我送回家才安心──你哪里虧待我了?你對我,一直好得很哪!」
他愣愣地听著她說,咀嚼著她話中涵義,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自嘲又感傷地笑。
「我到底該拿妳怎麼辦才好?」他又是一聲嘆息,低下唇,吻了吻那教他意亂情迷的紅唇。「妳總是這麼輕易就攪亂我的心!妳知不知道,妳真的讓一個男人感覺很沒尊嚴?」
「我讓你感覺沒尊嚴?」映苓頓時驚恐。
知道她駭著了,鐘晏銘連忙安慰地拍拍她的臉頰。
「我說自己沒尊嚴,是因為我沒辦法停止愛妳。」他柔聲在她耳邊剖析自己的內心。「就算這十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我恨透了妳,但其實,我還是愛妳的。」
「所以你才答應娶我的嗎?」她既心酸又心動,微微地哽咽。
「從以前到現在,我認定的妻子,只有妳一個人。」他沙啞地表白。
「真的?」她仰頭望他,又落淚了。
他溫柔地微笑著,沒出聲,她卻從他一往情深的眼底,看見了無須爭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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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映苓第一次跟自己丈夫一起回娘家。
盧家父母熱烈歡迎,盧爸還推掉了生意上的應酬,特地提早趕回家。
除了親自到岳父母家拜訪,鐘晏銘還把自己的弟妹都找來了,六個人圍著盧家那張圓餐桌共進晚餐。映苓很開心,堅持親自下廚,精心烹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
盧爸盧媽常吃女兒做的料理,不覺得怎樣,鐘晏銘也在不知不覺間,吃過愛妻多次準備的愛心便當,也早明白映苓的好手藝,只有鐘家弟妹大為驚奇,沒想到出身豪門的嫂嫂,竟對烹飪如此有一套。
「真的很好吃耶!大嫂。」鐘弟捧著飯碗,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哥真有福氣,娶到這麼會做飯的老婆,以後吃香喝辣享受不盡了!」
「對啊,我好嫉妒喔。」鐘妹也嘟起嘴,嬌聲開玩笑。「以前哥也會下廚給我們吃,可是他煮得難吃死了,不像嫂嫂做得這麼好吃。哎,等我念完書回國,干脆搬去你們家住好了,這樣就可以天天吃到嫂嫂做的料理。」
「妳有沒有搞錯啊?」鐘弟橫姊姊一眼。「人家夫妻恩愛,妳這個電燈泡去湊什麼熱鬧?」
「小表,輪不到你說話!」鐘妹拍打弟弟的頭。
兩人一時忘了形,在餐桌上打打鬧鬧起來,直到鐘妹發現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自己跟弟弟身上,才驀然紅了臉。
「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鐘弟也恍然,交握雙掌朝眾人作揖。「真不好意思。」
「你們都幾歲了?到人家家里吃飯還這麼沒規矩!」鐘晏銘皺眉,不客氣地教訓弟妹。
「沒關系,這樣才熱鬧啊!」盧媽笑著打圓場,和丈夫交換一眼,兩人都是眉開眼笑,顯得十分高興。「以後大家要常來吃飯,陪陪我們這兩個老人家。」
「只要是嫂嫂下廚,我一定來。」兩個年輕人舉手輸誠。
映苓咬著唇,好得意又好快樂,輕輕地笑。
鐘晏銘見妻子如此開心,寵溺地看她一眼,微微勾起唇。
「來,妳自己的得意之作,多吃點。」他為妻子挾菜,神態和口氣都是溫柔。
「你才要多吃點呢!」映苓抿著嘴笑,明眸閃閃發光。「我警告你喔,今天這些都是你老婆費了很多心思做的,你一定要全部掃光光。」
「那有什麼問題!」鐘晏銘毫不遲疑,一口答應,馬上就咬下一大塊香橙排骨,以示誠意。
「還有這個。」映苓將一塊不知包著什麼的炸肉餅挾到丈夫碗里。
「這是什麼?」鐘晏銘好奇。
「你吃了就知道了。」
鐘晏銘咬了一口,滿口香甜的肉汁頓時在嘴里四溢,他大聲叫好。「這個好吃,雖然是油炸的,卻一點都不膩,很酥脆。」
「知不知道這里頭包了什麼?」映苓笑問,眼底掠過一絲淘氣。
「是牛絞肉吧。」鐘晏銘咀嚼著。「好象還加了點什麼,我嘗不出來。」
「總之好吃,對吧?」映苓狡黠地問。
雖然不知妻子葫蘆里賣什麼藥,鐘晏銘還是誠實地點頭。「的確很不錯。」
「呵呵∼∼」映苓終于忍不住,笑開了。「告訴你吧,傻瓜,這里頭有你最恨的茄子呢!」
「什麼?」鐘晏銘整個人愣住,筷子停在半空中。「這里頭有茄子?」
「真的假的?」鐘弟跟鐘妹同聲驚呼,追著嫂嫂問。「大哥最痛恨茄子耶!」
「我當然知道他不愛吃茄子,我是故意做給他吃的。」映苓嬌睨丈夫一眼,手指輕點一下他的頭。「你不是三歲小孩了,以後不準這麼挑食,知道嗎?」
鐘晏銘發窘,不敢相信自己方才不但吃下最痛恨的食物,還不絕口地贊賞。
只見愛妻春風滿面,對著他笑逐顏開,可愛的笑容甜得像可以榨出蜜汁來,他搖搖頭,無奈地對自己苦笑。
吃就吃吧,只要能讓她開心,要他吃什麼都無所謂,何況這茄子攪在肉泥里,也不難吃。
他聳聳肩,為了表示自己是個能屈能伸的男子漢,索性將剩下的半塊肉餅全塞進嘴里。
「你真的吃了?」映苓對他的干脆反倒愕然。
「當然吃啦。」他挑眉。「不是妳要我別挑食的嗎?」
「可是……」映苓傻住。
「可是什麼?」見妻子俏臉紅著,又歡欣又難以置信的模樣,鐘晏銘覺得好可愛,忍不住伸手悄悄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
她在他含笑的眼底,看見無限寵愛,臉頰更緋紅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對望著,沈浸于情人專屬的粉紅色幸福里,沒注意到周遭的親人們都樂得笑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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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原來妳就是哥當年喜歡的那個女生啊!」
用畢晚餐,一行人將殘局交給佣人收拾,轉戰客廳聊天。用了些水果甜點,鐘晏銘聲稱有公事和盧父商量,兩人進了書房,又過了一會兒,盧母接到朋友打來的電話,也回房去聊。
客廳里只剩下映苓和鐘家弟妹三人,鐘家弟妹乘機提起從前。
「你們怎麼會知道我?」映苓有點吃驚。當年她跟鐘晏銘交往的時候,並沒有見過他家人。
「當然知道嘍!」鐘家弟妹抿著嘴笑。「那是哥第一次談戀愛,我們從來沒見他那麼瘋狂過,他幾乎有空就在想妳,還常常寫報告寫到一半,偷偷笑出來。」
「晏銘偷笑?」映苓愕然,簡直無法想象那樣的畫面。
「妳不知道吧?」鐘家弟弟搶著泄哥哥的底。「我哥皮夾里還放著妳的照片,有事沒事就拿出來看,有時候他太忙,幾天沒跟妳見面,我們就會看到他拿著妳的照片在那邊傻笑。」
「他真的……會那樣?」映苓還是不敢相信。
「真的。」兩人強調地點頭。「哥他真的很愛妳。」
映苓惘然,咀嚼著當年丈夫對自己用情之深,心弦輕輕地揪扯著。
鐘家弟妹彷佛也看出她內心的震撼,交換一眼後,由鐘弟低聲開口。
「後來,哥出車禍的時候,我們一直追問他,女朋友為什麼沒來看他,他什麼也不說,一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他一個人躲在病房里哭。」
映苓一震。「晏銘哭了?」
「嗯。」鐘弟意味深長地點頭。「我哥很堅強,從小到大,我們沒見過他掉一滴眼淚,那次是第一次。」
是為了她!
映苓身子一晃,臉色刷白,不覺想起前幾天鐘晏銘剛得知當年真相時,是如何對著她眼眶泛紅。
那天,他也哭了,也是她第一次見他掉淚。
如此說來,他兩次落下男兒淚,都是因為她。
都是為了她……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嚇到了。」鐘妹幽幽地接話。「我們以為他是怕雙腿再也站不起來,拚命安慰他,後來他才告訴我們,你們倆分手了。」
「我們看得出來,哥很傷心,整個人失魂落魄的。雖然他沒說你們為什麼分手,但誰都猜得出提出分手的人一定不是他,是妳。」鐘弟頓了頓,長嘆一口氣。「我們都以為,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妳背叛了他。」
「我沒有!」映苓驚慌地搖頭,本想繼續辯解,卻在觸及鐘家弟妹感傷的眼神時,將滾到唇邊的話語咽了回去。
沒什麼好解釋的,無論如何,當初她的確有錯。
她深吸口氣,眼眸變得迷蒙。「那時候晏銘他很痛苦嗎?做復健一定很辛苦吧?都是我不好,我應該陪在他身邊的,應該陪他一起做復健,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竟然背棄了他──」
「千萬不要這樣說!」鐘家弟妹見她自責,連忙阻止她。「嫂嫂,這不是妳的錯,哥已經都跟我們說了,一切都是誤會。」
「只是這場誤會太大了。」鐘妹補充一句。「竟然白白讓你們分開了十年,唉。」她很不忍地嘆息。
映苓眼楮一酸,卻是微笑了。「其實我很慶幸老天還肯眷顧我。」她低聲說︰「能跟晏銘結婚,我真的很高興。」
「嗯,我們也很高興。」鐘家弟妹也微笑了。「看得出來你們真的很相愛。」
「嫂嫂,我們把大哥交給妳嘍!」鐘妹伸手握住映苓,很誠懇地請求。「這一次,請妳一定不要離開他喔。」
鐘弟在一旁頻頻點頭,也接口說道︰「從小,哥為了照顧我們,沒過過幾天快樂的日子,跟大嫂談戀愛的那段時間,是他最幸福的時候,希望現在,妳也能讓他跟那時候一樣幸福──不,你們一定會比那時候更幸福的!」
這番感性的言語差點沒逼出映苓的眼淚,她紅了眼眶,感激地望著鐘家弟妹。
她看得出來,這兩姊弟有多愛他們的兄長,也知道當兩人說出這番話時,其實正代表了對她這個嫂嫂最真誠的認同。
「謝謝你們。」她哽咽地接下了鐘家弟妹的托付。
這次,她一定會好好愛晏銘的,給他所有的關懷,與溫柔。
這次,她一定不會再讓他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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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客廳里感性的對話,書房里,兩個男人打量對方的目光卻是純粹理性的。
一進書房,盧爸招呼鐘晏銘在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威士忌給他。
「你想跟我說什麼?」盧爸開門見山地問,明知鐘晏銘說要談公事只是借口。「是關于映苓的事嗎?」
「算是吧。」鐘晏銘點頭,啜了一口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查過了,其實你們根本沒跟林董事長借錢,對吧?」炯炯的黑眸直視盧爸。
盧爸驚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盧家的事業根本沒問題,說周轉不靈是假的,其實這一切,都是你們跟老董精心安排的一場戲,對吧?」
「這個嘛……」面對女婿沈著的詢問,盧爸情知瞞不過,只得苦笑了下,點頭。「沒錯,都是我跟四海兄安排的。」
「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盧爸不答反問。
鐘晏銘眉頭先是蹙著,片刻,才緩緩舒展。「你們是為了替我們制造重逢的機會。」他靜靜地推測。「因為怕我不肯跟映苓結婚,所以才故意讓林董跟我提議,要我看在盧家百分之五的冠洋股份上,答應這樁婚事,另一方面,也讓映苓以為是因為盧家欠了林董一筆錢,所以安排跟林董一心栽培的年輕人相親,只是那個人剛好就是我。」
盧爸听了他的猜測,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我覺得奇怪。」鐘晏銘直盯著盧爸,眼神銳利。「你們不是一直很討厭我嗎?為什麼要為我和映苓安排這個機會?」
「因為我們知道錯了。」盧爸黯然坦承。「自從知道映苓曾經為你自殺後,我們就一直很後悔,本來以為小孩子談戀愛不會多認真的,沒想到映苓對你用情那麼深。」他頓了頓,嘆息。「而且你也不是當初我們所想象的那種一無是處的小子,四海兄告訴我,這些年來你一直很認真跟在他身邊做事,他很欣賞你。」
鐘晏銘不語。
見他沉默,盧爸臉色微微一變,嗓音也不禁顫抖。「怎麼?你還是不肯原諒我跟映苓她媽嗎?」
鐘晏銘搖頭。
「那是?」
鐘晏銘垂下眼,默默沉思,好半晌,他像是放棄了掙扎,堅定地望向盧爸。
「其實我的左耳有听力障礙。」
「什麼?」盧爸一愣。
「是當年在工地工作留下來的老毛病。」鐘晏銘解釋。「我本來以為會好的,沒想到這兩年愈來愈不靈光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全聾。」
「怎麼會這樣?」盧爸悵然。
鐘晏銘深吸口氣。「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的耳朵真的听不見了,你們還願意把自己的女兒交給我嗎?」
盧爸震了震,彷佛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尋思片刻,明白鐘晏銘的用意後,不禁大為感動。
「你擔心萬一你听不見,我們怕映苓要照顧你,會過得不幸福?」盧爸嘆了一口氣,注視鐘晏銘的眼眸隱隱流露心疼。「你想太多了,晏銘,听力障礙只是小問題,重點是映苓愛你,她真的愛你很深。她等了你十年,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再跟你在一起,我們做父母的,又怎麼忍心拆散你們,讓她再傷心一次?」
鐘晏銘沒說話,盧爸看得出來,他還是很介意自己的听力有問題。
「你很愛映苓,對嗎?」盧爸忽然問。
鐘晏銘愣了愣,雖然沒吭聲,但忽然燃起火焰的眼眸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們看得出來,你很疼她。」盧爸溫情地微笑。「映苓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
「……」
「听力的事你別擔心,我相信映苓會陪著你度過難關的,只要她開心,我們做父母的就會高興。」盧爸走過來,拍了拍女婿的肩。
鐘晏銘抬起頭,心神不定地望著頭發半白的老人。
「對了,晏銘,有件事我想請求你。」
「什麼事?」他站起身。
「我在想,」盧爸停了兩秒,表情有些窘迫。「你以後能叫我一聲爸嗎?」
鐘晏銘聞言,整個人僵住。
盧爸更加尷尬,吶吶地解釋。「我知道是有些強人所難啦,畢竟當初要不是我設計拆散你跟映苓,你們也不必受這麼多年的苦,只是……」
「爸,你別說了。」鐘晏銘溫聲阻止。
「可是──」盧爸本來還想說什麼,卻猛然醒悟,掩不住震驚。「你剛剛叫我……」
「爸。」鐘晏銘低啞地再喚一聲,表情跟盧爸一樣,都是發窘。
「呵呵∼∼太好了、太好了!」盧爸喜不自勝,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能一直喃喃地叫好。
鐘晏銘看著激動不已的盧爸,情緒也不禁起伏,頗震撼,又有些說不出的感傷。
「來!我們干一杯。」盧爸舉杯邀請。
鐘晏銘也舉杯跟他一踫,兩人一飲而盡,交換一個會意的微笑。
多年來的憤懣、委屈、惱恨,盡泯于這一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