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原野平穩地將車開出醫院,迎向兩人的,是依然幽暗的天色,以及東方一點點蒙蒙的亮。
「你家在哪兒?」他直視道路,問。
她沒答腔。
「大小姐,我可不是江湖術士,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開玩笑。
「……在景美。」她總算開口了,嗓音卻十分沙啞。
他愣了下,轉頭望她,這才發現她蒼白的臉頰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貝齒緊緊咬著唇,似是在壓抑啜泣。
他驀地擰眉。「你在哭?」
她搖頭。「我沒有!」低啞的抗議。
「你在哭。」他懊惱地宣稱,熄了引擎的火,將車暫且停在路邊,大手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遞給她。
她接過,猶疑地瞪著那洗得干干淨淨的手帕,又揚眸望他,好像不理解他突來的體貼舉動。
他忽地有些窘迫,板起臉,粗魯地命令她。「眼淚擦一擦,別哭了,讓路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
她眨眨眼,不可思議地瞅著他。他也會怕別人誤解他欺負女人?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他眉宇更加糾結,瞪著她的眼神極度陰郁。
她心一跳,連忙拿手帕蓋住臉,輕輕地壓。
棉質的布料,隱隱透出一股味道,不僅僅是洗潔劑的芳香,還有,一點點屬于他的味道。
她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強悍地將她困在密閉的電梯里,困在他男性的味道里……
討厭,臉好像有點發燒了。
她咬著唇,明明眼淚已經擦干了,卻還是不敢把手帕拿下來。
他也不催促她,很耐心地等著。
心房某處,忽地靜靜融了一角,她在手帕的掩護下低語。「你說的很對,或許我真的沒能耐撐起天使醫院。」
她停下來,等待他的嘲諷,他卻一聲不吭,于是她繼續說︰「我是獨生女,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媽媽就過世了,爺爺告訴我,我是醫院唯一的繼承人,以後天使醫院會是我的,他告訴我,要好好學著愛這家醫院。」
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其實不必爺爺叮嚀,我本來就很愛天使醫院了。我最早的記憶都是在醫院里,我記得我爸爸拿听診器替別的小朋友看診,記得媽媽偶爾會送補湯來,替爸爸跟爺爺補身子,我還記得爺爺他常常跟我還有院里的病童一起玩。」
她在做什麼?月眉郁悶地自問。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他是向原野啊,一個又囂張又狂傲的男人,她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但不知怎地,胸口那股想傾訴的沖動卻克制不住。
「小時候,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在天使認識的,比起學校,我更喜歡待在醫院——那時候我還不曉得,除了爸爸媽媽,我那些好朋友原來也會一個一個離開我。」
淚水,一顆一顆又從眼眶滾落。
「有一陣子,我很恨醫院,真的很恨,我發誓永遠不要再來了,永遠都不要……」她驀地頓住,咬緊牙關。
「可是你還是來了。」他靜靜地接口。
「對,我還是來了。」她淺淺揚唇,既是自嘲,也是甜蜜。「我想這輩子我是擺月兌不了這家醫院了。」
他注視著她,感覺心跳一下下撞擊著胸膛。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心底真的升起某種想保護她的?
「其實我也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撐起一家醫院。」她忽然說。「你說的沒錯,我大概……沒辦法吧。」
「你別管我說什麼!」他氣惱地皺眉,不知怎地,很不喜歡听她這種毫無自信的發言。「這間醫院是你的,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管別人怎麼說!」
「你剛才不是還說,我的想法太天真,會害死底下的員工……」
「我說了,別管我說什麼!」他惡狠狠地打斷她。「你是醫院的未來繼承人,應該對自己更有自信點。」
她沒听錯吧?他要她有點自信?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是那個開口便沒好話的冷血醫生?
她訝異地拿下手帕,泛紅的眼怔怔地瞅著他。
他被她過分深刻的眼神看得有些透不過氣,轉過頭。「你不必一副見鬼的模樣。」
他重新發動引擎,手握在方向盤上,往景美的方向開。
她望著他凜然的側面,悄悄地把手帕收進皮包里。
一路上,兩人沒再交談,晨曦一點一點地,佔領天空一角。
向原野開著車,透過前車窗望著東方一抹魚肚白,嗅著車廂內隱隱約約、似是從她身上飄來的香氣,他怔愣著,忽然舍不得就這麼送她回家。
「你肚子餓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一愣。「什麼?」
「要不要去吃早餐?」
吃早餐?月眉下意識瞥了眼手表。這才驚覺已經將近六點了。
「我不餓。」她說。
「可是我餓了。」他幾乎是憤懣地瞪了她一眼。
教他這麼一瞪,她驀地覺得自己方才的拒絕仿佛很不近人情。
「好吧,我陪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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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停車,在一家早餐店買了中式早餐,跟著來到河堤公園,坐在草地上,一面吃早餐,一面欣賞河景。
秋天的清晨,氣溫微涼,月眉攏子攏頸間的圍巾。
向原野將一杯熱豆漿遞給她,她慢慢地啜飲,一面小口小口地咬著蛋餅。
天色在靜謐的氣氛中慢慢轉亮,陽光溫柔地灑落河面,隨著粼粼波光晃動著。
月眉看了好一會兒那美麗的波舞。「向原野,你為什麼回台灣?」她忽然問。
他一愣。
「听說你在美國,本來是擔任急診室醫生,前途看好。」她轉頭凝視他,認真地問︰「為什麼要回台灣呢?而且還來到一家兒童醫院?」
他瞪了她好一會兒,好片刻,才半嘲諷地反問︰「這里是我的家鄉,難道我不能回來嗎?」
「不是不能,只是覺得奇怪。」她不理會他譏誚的語氣。「照理說在美國醫院工作,待遇比台灣好多了,而且執刀的機會也此這里多。」
「同樣的問題,你應該去問你的男朋友。」
「黎暉嗎?」她微微一笑。「他說,是他該回家鄉奉獻的時候了。」
「難道我不能是同一個理由嗎?」
「你?」她抿唇,但笑不語。
在她心目中,黎暉選擇回台灣是為了貢獻己能,理所當然,而他回國,就是一件怪事。
向原野眯起眼,胸口莫名地窒悶。
她對他的評價,還真不高……不,該說她對他技術的評價很高,但對他人格的評價,就不怎麼樣。
去!他驀地一甩頭,不曉得自己干麼在乎她的看法。
「你明明不喜歡孩子,卻接受兒童醫院的聘請,來擔任兒童醫生,你不覺得很累嗎?每天要應付那些調皮的小蘿卜頭?」
「我不覺得有什麼累的。」他撇過頭,不想看她盈著笑意的美眸。「那些孩子不敢在我面前作怪。」
「也對,他們都很怕你。」月眉若有所思地點頭。「經常有孩子告訴我,你是醫院里最可怕的魔鬼醫生。」
向原野胃部一沉,如遭重擊。「跟黎暉那個聖人比起來,誰都是魔鬼。」他澀澀地評論。
她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地笑。
听著那清爽又柔美的笑聲,他一腔郁悶頓消,俊唇不知不覺一抿。
誰是聖人,誰是魔鬼,這一刻都不重要了,她高興就好。
月眉吃畢早餐,拿面紙優雅地擦了擦嘴。「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向原野。」
「謝什麼?」
「那個孩子。謝謝你把他救回來。」她微笑低語,嗓音逐漸朦朧。「他媽媽真的很高興,我也……松了一口氣。」
她松了一口氣?他淡淡地揚唇。「你這女人就是愛自找麻煩,明明不關你的事。」
「我說了,那個孩子是在我面前發生車禍的……」
「所以你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無聊!」
「無聊?或許吧……」
不是或許,根本就是!她簡直就是個過分善良的笨蛋。
他轉頭想揶揄她,卻發現她的眼楮不知何時閉上了,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打瞌睡。
吃飽了,就想睡啦?
他好笑地望著她,伸手想推醒她,卻在即將觸及她時,猶豫地凝住。
仿佛感受到他的遲疑,她歪過頭,索性靠上他肩膀。
喂喂喂!居然睡到他肩膀上來了?這女人沒搞錯吧?
向原野瞠瞪著眼,一時間竟手足無措。
在他這個壞醫生身邊居然敢睡著?這女人還真一點戒心也沒,果然是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小姐。
真是個無知的千金小姐……
他凝視她白里透紅的臉蛋,她密密彎彎的眼睫,弧度優美的俏鼻,還有兩瓣微微分開的櫻唇。
她睡得真甜,真放心。
向原野心一動,大手悄悄搭上她的肩,輕輕使了個巧勁,讓她依偎在自己懷里。
目光下調,溜過那稍稍擋住視線的圍巾,滑進V形……該死!
他申吟一聲,感覺胯下猛然竄過一股激烈的熱潮。
是。他竟對熟睡的她產生了,真該死……
他一面咒罵自己,一面卻忍不住低下頭,偷偷地,輕薄那性感紅潤的唇……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是有某樣東西正踐踏著草皮,他警覺地回過頭,發現是一只土狗。
他伸出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狗兒不要發出吠吼。
噓,不要吵醒她了。
狽兒會意,果真一聲不吭,聰明的黑眼楮瞧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小跑步離開。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努力壓內一把灼燒的欲火,然後,他將她輕輕放落草地,讓她的頭擱在自己臂膀上。
他注視著她甜美的睡顏,慢慢地,眼皮愈來愈重。
糟糕,他好像也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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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陽光,照醒了月眉。
她睜開眼,陽光一下子射入眼瞳,她刺痛地連忙又閉上,用手蒙住眼皮。
幾秒後,她才又張開眼,先適應了會兒光線,才往身旁一望。
這一看,她駭一大跳。躺在她身邊的,竟是也沉睡著的向原野,而她方才拿來當睡枕的,就是他強健的臂膀。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她驚嚇地一骨碌坐起身,不敢相信地握住自己的臉。
她竟然……睡在向原野懷里?!
她激烈的舉動吵醒了他,也掙扎地睜開被陽光刺痛的眼,坐起上半身。
「你醒啦?」他沙啞地問。
她醒啦?他怎能還如此鎮靜地問她?他們剛剛可是……
「怎麼會這樣?」她望著他,明眸流露出無限焦急。「我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他眨眨眼,看著她也不知足因為剛睡醒,還是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臉蛋,以及臉上那難得顯現的驚慌,心弦驀地一扯。
為什麼她的表情會這麼可愛?可愛得教人忍不住想肆意蹂躪她。
好不容易沉睡的一下子便蘇醒,他忽地側過身,不顧一切地將她壓回草皮上,方唇找到那令他貪戀的柔軟,狠狠地吸吮。
她沒料到他的舉動,腦海一時空白。
他乘機撬開她齒門,舌尖探入她唇腔里,汲取她珍藏著的糖蜜。
她這才記起要掙扎。「唔……嗯……」
大手伸入她如雲的秀發,定住她的頭。「別動。」他松開她的唇,改而進攻她敏感的鎖骨。
她一陣顫栗,明知自己應該馬上推開他,卻找不到抵抗的力量。
她清楚地感覺到他身軀的重量,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男人味,以及他的唇在自己肌膚上輕薄時,那微妙而奇異的觸感。
拜托!快放了她吧!
她絕望地在心里求饒,卻又絕望地察覺內心某處,其實並不真的希望他放了自己。
他的唇往下移,撥開礙事的圍巾,找到她潔白細膩的前胸,在上頭落下一個個又輕又碎的吻。
她強烈地感覺到,乳峰最頂端,正充滿渴望地突起。
好丟臉,實在太丟臉了。
她迷蒙地想,玉手卻不听話地自有主張,潛入他濃密的發間。
領悟到她無言的邀請,他更加不客氣地將臉埋在那豐盈的雙乳間,像個孩子,貪婪地嗅聞著……
忽地,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昧的氛圍。
兩人同時一凜,月眉垂落手,向原野也低咒一聲,不情願地坐起來。
她臉紅心跳,一面整理著散亂的圍巾,一面偷偷窺望他。
他不知是接到誰的電話,先是眉宇凝王,臉色很難看,慢慢地,他嘆一口氣,眉頭舒緩。「……嗯,我知道,你別哭啊。」
他在跟誰講電話?听見他嗓音變得溫柔,她不覺豎起耳朵。
仿佛察覺到她好奇的注視,他側轉身,避開她的視線,聲音壓得更低。
「你乖乖听話,我答應你,有空就去看你好嗎……因為我醫院很忙……我知道……別哭了,眼淚擦干……」
斷斷續續的低語,月眉听不清,卻也拼湊出了大概。
似乎是有某人打電話給他,哭訴著受到什麼委屈,而他,正極力安慰對方。
她澀澀地猜測著來龍去脈,心口,像壓上了一顆大石頭,悶悶的。
幾分鐘後,當她覺得自己幾乎壓不住一股想要尖叫的沖動時,他總算掛電話,轉過一張無表情的俊顏。
她看著那漠然的臉孔,不知怎地,眼眸有些酸痛。
「是你女朋友嗎?」她問。
「什麼?」他愣住。
「是你女朋友吧?」她盯著他,笑容可掬。「沒想到你也會那麼溫柔地跟人說話呢!你一定很疼她。」
他瞪她,臉頰泛上一抹可疑的紅。「你誤會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是誰?」
他一窒,像遭人一擊正中胸口,臉色倏地別白,默然不語。
「女朋友就女朋友,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啊?」她調侃他,無助地發現自己的心好痛。「向醫師一表人才,有女朋友也不是什麼怪事啊。」
「我說了,她不是我女朋友!」他猛然扣住她手腕。
她吃痛,卻不許自己叫出聲。「那她是誰?」明眸倔強地迎視他。
他冷哼。「你管不著。」
「我才不想管!」她氣憤地拔開他的手。「我只是替你女朋友感到不值,她的男朋友居然背著她在外面胡亂輕薄別的女人!」
他怔望她,兩秒後,眼眸點亮邪氣的光芒。「你在吃醋?」
「什麼?」她一愣,眼看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滿是玩味,臉頰驀地滾熱。「我干嗎吃你的醋!」
「你在吃醋。」他篤定地宣稱,唇畔那抹迷人的微笑簡直氣煞人也。「傅月眉,你不喜歡我有女朋友吧?」
「你!莫名其妙!」她惱得嗓音發顫。「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女朋友,我自己……也有男朋友啊!」
黎暉!
向原野神智一凜,陡地想起將近一年來擔任她護花使者的另有其人,怒火乍然揚起,他猛然又扣住她的手。
「傅月眉,你跟黎暉分手吧!」
她怔住,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跟我交往!」他熱烈地提議,熱烈地盯著她茫然又可愛的容顏。
他忍不住了,不想再忍,不管他們兩人之問的世界隔著多麼深的鴻溝,他都決定要跨越它!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他不悅地白她一眼。「你跟黎暉分手,我要追你。」
命令的口氣令她一嗆。「你、你以為你是誰啊?」
「跟他分手!」他好霸道。
她更怒了。「你憑什麼要我跟他分手?」
「憑我要你!」
這是什麼理由?他怎能如此自以為是?她瞪他,美眸和他一樣,都燃起燦亮的火焰。
他微微一笑。「我要你。」他傾向前,拇指佔有地撥弄她的唇。「從我第一次吻你,我就想要你了。」
她身子一顫,得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不對他直逼而來的魅力舉白旗投降。
「為什麼?」她故意以一種極度譏諷的語氣問;「你就這麼想要我的醫院嗎?」
他愕然。
「你不是說過,你對我的興趣,遠遠比不上我的嫁妝嗎?」冰冷的字句繼續朝他擲去。「你就這麼想得到天使醫院?」
「你真以為我想得到那間愚蠢的醫院?」他咬牙切齒地咆哮,凌厲的眸光狠狠往她身上砍。
她心跳一亂,卻更倔強地抬高下頷。「難道不是嗎?」
在她心目中,他究竟是哪種卑鄙小人?
他氣得口不擇言。「是!我是想得到,怎樣?與其把醫院葬送在你跟黎暉手上,不如我來接管!」
她倏然刷白了臉,他的言語如針,無情地刺痛了她。
「向、原、野!」她冷然直視他,一字一句地強調。「我寧願死,也不會把這家醫院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