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一頂大草帽,一名身形壯碩的中年男子站在借來的貨車上,嗓門奇大的吆喝底下的莊稼漢。
平時這些人務農為主,幾畝薄田種稻植雜作,一年兩獲利潤不高,僅夠溫飽,常常阮囊羞澀。
偏偏農閑時又愛賭上兩把,大伙聚在廟前的大樹下,一百、兩百的往下押,積多也是相當可觀的賭資。
而十賭九輸,想當然耳他們有多缺錢。
于是當有人喊出一次五百元的「臨時工」時,大家紛紛舉手,有錢不賺是傻子,而且「工時」不長又輕松,像是來湊個數,何樂而不為。
「河仔,你要炸到什麼時候,不就一塊廢田,你要趕鳥還是捉地鼠?」錢太多也不能這麼浪費,放了快一個小時的鞭炮了。
如果拿來給他孫子繳學費多好,每到注冊日,他就得東湊西湊,湊不齊還得跟鄰居借。
「逮人。」這只老鼠大得很,還用兩只腳走路。
「逮什麼人?」陣仗一擺開也夠嚇人了。
「阿月她女兒。」大的敗壞門風,丟人現眼,小的古里古怪,一肚子鬼主意,這對離經叛道的母女搞得他火冒三丈,睡不安寧。
「咦!阿月有女兒,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丟臉的事就別提了,阿土伯你把沖天炮插好,讓小魏一根一根點燃,我想她快出來了。」丁西河抽著煙,面露凶狠地吞雲吐霧。
他們口中的阿月是丁家排行第三的女兒,也是長他兩歲的姐姐,他是家中的麼子,打小被爺爺女乃女乃寵大的。
丁家生五子,老大、老四、老五是男丁,老二和老三則是女的,小時候,兄弟姐妹感情很和睦,常玩在一塊,跟一般家庭沒兩樣。
但是自從老四在十八歲那年為了救人而溺斃後,一切就開始走樣。
先是該繼承丁家武館的老大跟一個煙花女子私奔了,他一走多年音訊全無,等無長孫歸來的二老思念過度,最後重病纏身,沒幾年相繼過世。
接著二女兒愛上窮教書匠,非嫁他不可,阻止不了的父母只好由她去,所幸婚後過得還算幸福,沒再添亂子。
只可惜才剛平靜一段日子,北上求學的三女兒居然挺個大肚子回來,她未婚懷孕還搭上已婚男子,大搞世人不容的不倫戀。
丁家女主人因此氣到中風,揚言要將這個女兒趕出門,後來在丈夫的安撫下才讓她待到生完孩子後。
而這時,眼見兄姐不爭氣的丁西河也開始吃喝嫖賭、率眾滋事,他以為丁家龐大的家產終將落到自己手上,因而更加揮霍放浪。
痛心兒子不成器,丁案在死前便預立遺囑,雖然每個孩子都分到為數頗豐的遺產,但蓋上農舍的丁家舊武館才是最值錢的土地,它登記在丁秋月女兒名下。
當年那個不被祝福生下的女嬰,便是丁曉君。
「頭仔,鞭炮沒了啦!還要再去買嗎?」他放到手都酸了,有鳥也炸成鳥干。
「什麼,沒了?那就多買一些。」這些燒掉的錢,他一張一張都要向那丫頭討回來。
「可是附近的店家都問過了,又不是什麼大節日,他們囤貨不多。」能買的全買光了。
「真是沒用,一點小事也辦不好,不會跑遠點去買嗎?」還要他教,自己沒腦子想呀!
「錢呢?老板,你沒給錢怎麼買?」他可沒傻到工錢還沒領先倒貼。
一提到錢,臉色乍青還紅的丁西河惱羞成怒。「你墊一下會怎樣,我晚一點再一起算。」
怕領不到錢的男人趕緊掏出口袋,表示自己身上只剩五十元銅板。
「沒錢」是最大的主因,風光一時的丁家早已沒落,尤其是花錢如流水的丁西河,他早就敗光父親留下的那份財產,現在是空殼子一個。
「算了啦!河仔,都是自家人,何必跟小輩鬧脾氣。」阿土伯在一旁勸道,不想看丁家後人反目成仇。
「我當她是自家人,她有把我放在眼里嗎?你看看我們來了好一會,她連出來探探也沒有。」好歹他是長輩,起碼的問候總該有吧!
是你討債似的用鞭炮炸人家,人家哪敢出面挨轟。大家心里有志一同的想著。
「哼!她再不出來沒關系,我用煙燻她,看她還能當多久的烏龜?」丁西河忿忿地扔掉煙蒂,大步地走到野草邊,打算點火。
被逼急的他什麼事也做得出來,他才不管合不合法,這片荒地本來就是他們丁家的,他收回有什麼不對,一個「外人」哪有資格分走丁家產業。
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即使當時的三姐沒嫁成,但她做出那種丑事,而且還是女的,分財產哪有她的份。
結果爸不但分給二姐、三姐,連那個私生女竟然都有一份。
「放火燒屋是犯法的,你要是不想被關入牢里,我勸你三思而後行。」
「誰說我要放火了,是煙燻……嚇!你是誰?打哪冒出來的。」
莫名冒出低啞男聲,丁西河以為是他請來的那些人其中之一,火大地揚高聲量,為自己的劣行辯解。
誰知一回頭,身後站了個高他半顆頭的男人,長相斯文俊美,一身料子甚佳的手工西裝,手上戴的表還是名牌貨。
他先是怔了一下,接著氣惱的板起臉,長年抽煙的厚黑手指比著無聲無息出現的體面男子。
做虧心事的人總是氣虛些,看得出他對突然現身的風間徹抱了幾分戒心。
「從里面走出來的。」他指向荒蕪的土地。
「從里面……」丁西河眉頭倏地一攏,酒色傷身的混濁雙眼半眯。「等等,你和那丫頭是什麼關系,不會是她的姘頭吧?」
「姘頭?」一听到極具侮辱性的字眼,原本還算和善的面容驟地一沉。「不,我是曉君的男朋友。」
罷上任的,還熱騰騰。
「哇!什麼男朋友,說得真好听,不就跟她母親一樣愛勾搭男人,還沒結婚就先跟人家睡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倆都下賤。」存心丟盡他們丁家的臉。
「我不認識你,但請你客氣點,我們是正大光明的交往,不是偷偷模模的往來,若你再出言不遜,口出惡言,那就等著我告你毀謗。」每個人都有婚前交往的自由,只要不是未成年xin交,或是與人通奸,情侶間各種親密舉止是被允許的。
「搬出法律我就怕你呀!我們家的家務事有你插手的份嗎?滾遠點,別來礙手礙腳,不然待會皮肉痛就別怨我。」丁西河揮動拳頭,像個流氓語帶威脅。
「憑我是受害者。」他卷起袖子,露出被沖天炮灼傷手臂。
「你……呃,鞭炮是死的,你是活的,不會閃呀!」誰曉得他在里頭,又不是針對他,鞭炮不長眼嘛!
風間徹揚起一抹令人膽寒的冷笑。「我閃了,可是你們一發接著一發,我該往哪里閃呀!你要不要試試看被沖天炮炸得無處可逃的滋味?」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別待在屋里不就沒事了。」他自找的,怨不得人。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推卸責任嗎?要是造成重大傷害,你該付的賠償金我一毛錢也不會少拿。」
這警告听在好面子又愛擺闊的丁西河耳里,簡直萬分刺耳,他已經被錢逼得走投無路,只差沒去搶了,再听到這個渾身上下看起來就是有錢人的男子提到錢,他頓覺臉上無光地認為對方在嘲笑他沒錢,打腫臉充胖子。
一股氣沖上,他惡聲惡氣地咆哮,「你想怎樣,替那丫頭出頭嗎?她自己不敢出來就推你來擋,想要醫藥費我成全你,等我把你打成殘廢再來要……」不給他一點教訓是不知道怕。
自認拳腳功夫不錯的丁西河習慣以武力解決事情,簡單又快速,拳頭一出,沒人敢吭氣,乖乖地認栽,他向來以此沾沾自喜。
不過他唯一踢到的鐵板是姐姐的女兒,丁曉君是練武奇才,打從她十歲起,他就沒一次打贏她。
「小舅,你真要吃上官司嗎?老是死性不改的使用暴力,若外公地下有知,肯定後悔教你丁家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