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正好眠,萬籟俱寂,只有蟲鳴蛙叫此起彼落,一彎明月高掛天際,映照一池荷花,風吹水面起漣漪,水底的月兒也跟著輕晃。
井府不養貓,卻有貓叫聲傳出,嗚嗚曬曬地爬到屋頂對月仰頸,似在叫春︰這原本沒什麼,不就是縣太爺千金養的那只叫小雪的白貓在嘮叫,由于長得毛茸茸十分討喜,故叫聲雖然擾人清夢倒也能忍受,看在主入的分子上,多少會多點寬容。
但是在貓叫後約一個時辰左右,竟又傳來女子淒厲的尖叫,其中伴隨著悲憤的哭聲,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地傳到每個人耳里。
眾人紛紛起床,提著燈籠朝聲音的方向走去,只見燭火微晃的書房似有人影走動,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進去瞧瞧」,大伙便一窩蜂的全往里頭擠。
但沒一會,眾人便一個個又飛也似的往外奔,臉色可疑的漲紅,沒人敢說瞧見了什麼。
半個月後,井府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喜事,新婦繞城一周風光大嫁,此事被部分人蔚為奇談……呢,美談。
「怎麼會這樣?明明要嫁的是他不是他呀……為什麼新郎換人了?太奇怪了,這不是全亂了套嗎?兄嫂是弟妻……」老天爺莫非是太清閑了,非把人捉來整一整不可。
陸清雅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她的腦子快像麻花打結了,想得腦袋瓜子都要爆開,還是想不通事情的發展怎會變調。
算了算日子沒錯,這年中秋前夕井府娶媳婦,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大紅豁字貼滿里里外外,仕紳官員齊來道賀,賓客同歡笑啖美酒佳肴。
新娘子也沒變,是艷麗無雙的官家千金羅雲瑤,同樣一頂八人大轎抬進府,儀式一樣也沒少。
因為前世她沒坐過花轎,也不是由大門抬入井府,只有簡單的行了個禮,由小跨院搬進西側房,因此才十分羨慕地瞧個仔細,從停轎到過火盆一直到拜堂、入洞房,無一遺漏的瞧得分明。
餅程一切都沒變,可是卻又令她驚訝連連,完全偏離了她已知的事實,此時待在新房的人不是應該是……
「什麼兄嫂弟妻?你又在一個人羅羅唆唆地嘀咕什麼?快過來給我捶捶腿,跑了一天累死了。」新郎換人……她倒是清楚得很。
清風徐徐,大樹底下好乘涼,坐在樹下的井二爺斜躺在藺草編織內鋪棉絮的軟榻上,伸直長腿,神懶地朝滿臉團惑的小女人勾勾指頭。
「你好命呀?想我給你捶腿,作你的春秋大夢吧。」她還在記恨,休想她會給他好臉色。
「晴,還念著你那幾個破銅爛鐵的藏銀箱呀?你跟著我吃香喝辣的,哪需要用到銀兩,本大爺錢多多,你看要多少再跟我拿。」反正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掖在懷里嫌它重,他喜歡就給她。
「哪來的吃香喝辣?你都快變成兩袖清風的窮光蛋了,還好意思自稱是多金大爺!我這個月的月銀呢?你幾時要給我?」她伸手要錢,態度很蠻橫。
井向雲笑著握住軟綿小手,寶貝似地往心口一放。「我的那些私房錢不是都在你手上?連私章也要你蓋了才作數,跟我要錢沒道理,我整個人都是你的了。」
「那些全是帳簿而已,我要的是現銀,你不能拿著一根蘿卜吊在驢子鼻前,讓它看得到吃不到。我要白花花的銀子在手上,不是只有看著千萬兩入帳,你存在銀號里我用得到嗎?」沒有錢,她就沒辦法離開井府,離不開井府,怎麼重新過生活?陸清雅恨得咬牙切齒,心痛她多年積蓄的金銀珠寶被他拿走。
「談錢就俗氣了,瞧你此時過得多愜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啥事也不用干的過足少女乃女乃的癮,曬著太陽吹吹風,蹺起二郎腿等人伺候,這不是很好嗎?」難得悠閑,得意時就須盡歡,才不枉人世走一回。
說到伺候,夏螢和冬梅正好分別端來腌漬梅子和棗泥餡餅,一是嘴饞解膩的,一是止饑,滿足口月復之欲。小火爐上烹煮的是桂圓菊花茶,一盤乾果吃了大半,白梨果核丟滿地。
如今放眼井府內,就數他一人最悠哉,無事一身輕,一覺睡到飽後用百合水漱口,然後院子里溜兩圈醒醒腦。午時用膳,膳後小睡片刻,醒了再看兩本書,四人湊一桌打打馬吊,很快就又夕陽西照,用過晚膳便各自回房……
日子的確很清閑,閑到讓人快瘋了,許久沒模到銀子的陸清雅顯得焦躁不安,太安逸了她反而不習慣,天生不勞碌她就犯愁,想西想東的,渾然不覺自己異樣的舉動和言行早落入一雙銳利的黑眸中。
「你以為你什麼都不做就能瞞過大房耳目嗎?一大早我還瞧見大夫人房里的秋菊在拱月門前探頭探腦,對你可是一點也不放心呢。」她嘟嘴道,他這井二少都被逼到山窮水盡了,真不曉得大房那邊還在擔心什麼。
唇角一彎,井向雲笑得怡然自得。「白日不做虧心事,夜里不J舊鬼敲門,咱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由他們去擺弄吧。」
「你不心虛我心虛呀!想你私下藏的那些銀兩,我就理不直氣不壯,還有小小的愧疚……幾間賺錢的鋪子全給收歸名下了,我們像不像挖自家牆角的老鼠?」她也是共犯之一,不貪財才怪。
幾間商鋪在帳面上顯示盈余虧大了,不得不廉價出售好保本,實際上卻是內神通外鬼的被轉移了東家,幕後金主赫然是井府二爺。
他也夠嗆了,簡直膽大包天,就在大房眼皮底下動手腳,賣掉鋪子表面上是他們取得先機,但真正作主的人其實是他,所有獲利也由他一人獨吞。
聞言,他放聲大笑。「雅兒呀,你真不是做賊的料,那麼點小錢就把你駭住了。想想大房對我們做了什麼,稍微回報只是人之常情,我總要留點老婆本養家活口吧。瞧我費心養了你六、七年也沒養出多少肉,我于心有愧啊。」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少拿我當幌子,分明是你自己心機重,看來什麼都不爭實際最奸狡,根本是在一口一口地蠶食鯨吞井府家業。」
偏偏大房那邊不知死活還在自鳴得意,佔了點好處便以為勝券在握,半點後路也不留的想活活困死二房母子,讓他們一蹶不振,再也無力和大房爭權奪利。
殊不知人心難測,他算計人、人算計他,最後只是成為人家網里的魚,游得筋疲力盡也注定成姐上肉。
「別忘了,我們可是同伙的,一根扁擔兩桶水,一邊空了一邊倒,要是我倒了,我們就一同淋個濕答答吧。」他賊笑地拉過她,軟馥的小身子立即倒向他胸前。
「正經點成不成?別老是這樣。二夫人那邊不是很好過,獨子被晾在一旁一事無成,相中的媳婦又被大房搶走,整日關在星里生悶氣,你看要不要去安慰個兩句?」夭下無不是的父母,二夫人縱有私心,也是為了親兒將來著想。
一提到自作自受的娘親,井向雲嘴邊的笑意微微一斂。「等她哪天當你是兒媳,把你看成自家人,我就彩衣娛親給她看。」
只要想起事情發生後,娘竟然發瘋似地對他吼著「為何不是你」,他就不禁搖頭。
真是可笑!外人設計他也就算了,他頂多一笑置之,反正不痛不癢,當看一場鬧劇。誰知親娘亦參與其中幫著謀畫,伙同外人使起卑劣手段,只為想達到她要的目的。
「你明知道她不喜歡我已久,又何必和她斗氣?妻子可以別娶,但娘親只有一個……啊!我的腰……」疼……
「陸清雅,你是不是想我把你『就地正法』,讓我們先當名副其實的夫妻?」他雙臂勒緊,將她狠狠地嵌進懷抱里。
她抽著氣,忍痛喘息︰「我講的是理,你耍什麼性子嘛?把我腰掐斷了,我看到時心疼的人是誰。J
他冷哼一聲,「了不起了?就你曉得我的罩門在哪里,吃定我沒你狠心。」他松了手,改朝她瑩玉耳肉咬了一口以示報復,她真是令他又愛又恨的冤家。
「要比心狠……我的銀子呢?幾時還我?」吞她私房錢,他才是吃人不吐骨頭好嗎!
「哼!」他偏過頭,故意听若未聞。
她將他的頭扳正,直視他的眼楮。「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懂,因惑在心,羅雲瑤喜歡的人不是你嗎?為什麼會在書房和大哥……呢,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雖然井府嚴防下人走漏消息,打死也不準有人向外透露一句,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嘴,奴僕間的細碎耳語仍是防不勝防,在府內流傳開來。
據說那一夜眾人闖入後,看見的是衣衫不整的井大少正煩躁不已的走來走去,地上有一堆被扔下的女子衣裙,而雙手抱膝縮在角落的羅家千金只披了一件男子外袍在身上,底下空無一物。
書房內側靠窗的位置有張羅漢榻,榻上血跡如紅花,只消看一眼不用多說,發生什麼事大家已心里有數。
因此不到半個月,花轎便迎入門,以防羅雲瑤有孕在身,否則以一般官家千金的派頭,嫁娶準備非耗上大半年不可。
井向雲一臉無所謂,黑眸中也似有不解︰「也許她發現我是什麼也沒有的庶子,跟著我有可能挨餓受凍,所以改朝大哥下手,因為他才能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缺。」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相信你的說詞?」她太了解他了,光看他故作無辜的表情就曉得必有內情。
「因為你天性多疑嗜。」他咧嘴一笑,對著她嫣紅小嘴重重一吻。
「井向雲——」她羞惱的一吼,雙頰染上紅霞。
他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軟榻上,心中痛苦的想著為什麼還要等兩年?守孝一年已經是重孝了,她既然要入境隨俗,當了井府媳婦就要守井府孝制,一年就可以除喪了吧……
伯她有負擔、心中有愧,他才絕口不提自己一手操縱的事,事發至今他亦毫無歉疚,只認為他們是罪有應得,他的所做所為不過是還以顏色罷了。
其實,他心里始終明白大哥對他的小娘子懷有異樣情慷,因此在曉得娘親有意要他另娶正妻後,大哥的情感便壓抑不住冒了出來,多次有意無意的慫恿她琵琶別抱,並趁他不在時百般討好她,希望能讓她改投自己的懷抱。
這些他都能容忍,畢竟是親兄弟,只要他和小雅彼此心意堅定,何懼他人挑撥離間?
但是,大哥不該在得知小雅「不介意」與人共事一夫後心生惡念,趁夜命小廝喚她到書房,假意有事相商卻在茶水里下迷藥,意圖砧辱她的身子以造成事實,欲佔弟妻納為自己的妻妾。
于此同時,他也得知了羅雲瑤因被他拒婚而心有不甘,在他娘的幫助下將藥放入百合蓮子湯里,想要他喝下後一時興起成就好事。
于是,他將計就計地讓羅雲瑤端湯來,卻故意指引她到大哥書房,而大哥也以為來的是期待中的人,兩人乍見面都有些尷尬,因為心底有鬼都不敢虛張,情急之下只好互喝下彼此招待的茶和湯。
接下來的事就不難猜測了,中了迷藥的羅雲瑤昏倒在地,而欲火中燒的大哥控制不住藥的藥性發作,加上面對嬌艷婀娜的女子身姿,他怎還能做得了柳下惠……
這正是一石二鳥,讓他一舉解決了兩件麻煩事。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剛好錢多多,所以井府的下人幾乎全為他所收買,府中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馬上就會傳到他耳里。
「有人看著……你給我起來,不要壓著我……」陸清雅滿臉通紅地揪著他耳朵,拚命按住被他撩高的淺杏色雲錦短衫。
「哪里有人?夏螢和冬梅那兩個丫囊早被我支走了。」為了吃點她的小豆腐解饞,他可是費盡心機先遣走了礙眼的人呢。
「誰說沒人?柳樹下不就站了名女子……」咦?是她?!
「誰那麼不識相敢來打擾本二爺的好事,該不會又是冬菊……」井向雲邪肆地一抬眸,眼神頓時一冷。「原來是她,掃興。」
多了旁觀者,他也沒了興致,拍了拍發皺的衣袍坐直身,但雙手仍抱著雲鬢微亂的小娘子。
她不自覺縮了子,「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恨意很深?」令人不寒而栗。「不用理她,她已是大房長媳與我們無關,以後見到她就繞點路,避免麻煩找上門。」要恨就恨她自作聰明,害人不成反害己吧。
井向雲沒往那棵樹旁再多瞥一眼,站起身雙臂輕輕一舉高,抱起懷中人兒便往屋里走,將燦燦金陽留在身後,任微風輕揚起他的衣角。
他以為這只是一個插曲,無須在意,殊不知女人的妒意是世上最可伯的東西,猶如一條潛藏在草叢里的毒蛇,伺機等著要咬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