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的面賣完了!」
霍初趣左手拿著鍋鏟、右手叉在大肚脯的側邊,炯炯有神的瞪視小方桌前的西門夏衣。
「爸爸!」霍米雅悄悄嘆氣。
又來了,夏衣每次到她家吃面時必經的決斗過程。希望這一回的廝殺能夠盡快結束。
坐在位置上,西門夏衣壓根不理會身邊挑釁的霍初趣。事實上,他對「衛生筷已經消毒處理,敬請安心使用」的紅色印字的興趣明顯大于叉腰挑釁的霍老板。
「伯母,一碗餛飩湯。」他淡語。
「俺的餛飩也賣完了!」
「爸……」
「俺要關門了,今天不賣面!」
這時,兩名客人相偕走進。「老板,一碗餛飩湯面,一碗干面,快點。」
「馬上來!」霍初趣趕緊拿著鍋鏟回到鍋爐前。
西門夏衣拿著竹筷搔搔頭、刮刮臉,口吻閑涼。「親愛的霍老板,你剛才不是說面賣完了、餛飩也沒了,現在正要關門嗎?」
「俺……」
「沒關系,我不會跟霍老板計較的,人老了,頭腦難免比較不靈光嘛!」
「夏衣……」開始了!霍米雅著實頭疼。每次都這樣,相較于父親的大嗓門嚷嚷,夏衣就是有本事光靠幾句話就把她爸爸激得像只青蛙似的撲撲跳。
「俺才不老,你這個死渾小子兒!」霍初趣手中的鍋勺果真揮舞了起來。距西門夏衣踏進面店只有三分四十秒的時間,霍老板果然跳得像只激動的青蛙。
「夏衣,來,你的餛飩面。」簡茴萊在兵荒馬亂間端上一碗熱呼呼的面擺在西門夏衣的眼前。
「格老子的,你這婆娘!你到底是不是俺的老婆啊?沒看見老子正在跟這渾球兒吵嗎?你端什麼面給他吃?!」
「是餛飩面,霍老伯。」西門夏衣也不客氣,早早開動。
「俺當然知道是餛飩面!」格老子的,不然浮在面湯上的是什麼?狗屎嗎?嗟!「不說你不知道,那些餛飩兒還是俺今天早上拉完屎之後沒洗手給包出來的。」嘿嘿,死小子兒,吃不下了吧?
「老板,」一個怯怯的聲音突然響起,是方才進門的那兩位顧客。「那個,我們不要餛飩面了,能不能改別的?」
霍初趣的老臉乍青乍白。沒嚇倒夏衣這臭小子,倒嚇壞其他客人了!他趕緊亡羊補牢的解釋,「呵、呵呵,你們別介意,其實這些都是俺開玩笑來著,好不好笑啊?哈哈……」
「是啊,霍伯伯最喜歡開玩笑了。」西門夏衣一邊撈著熱呼呼的面條一邊開口。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那是最邪惡的前兆,霍米雅知道。
于是,她忍不住伸手揉起太陽穴。
丙然——
「你們先別急著退貨嘛,等餛飩面來了也不遲啊!只要餛飩里頭沒有黃黃的,那就不怕嘍!因為那代表有屎臭味的餛飩可能已經被前面的人給吃掉了。」
幾乎是立刻地,面店里的其他客人只要有點餛飩的人通通都放下筷子,戒慎地望著碗里,吞了吞口水。
霍初趣氣得老臉漲紅,手里的鍋勺揮啊揮!「西門夏衣!榜老子的,走,你跟俺出去決斗、決斗!」
「可是我還沒吃飽耶!」他吃面吃得唏哩呼嚕,響亮有聲。「伯母,幫我切一點豆干和鹵萊好不好?」
「不給,絕對不給!」霍初趣激動的口不擇言,「俺的鹵豆干都是用尿浸的,看你敢不敢吃?!」
「爸爸!」
「老公!」
這句話一出,店里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客人全都食不下咽,一徑望著自己眼前的豆干。吞口水已經沒用了,只要想到自己先前吃下去的餛飩豆干,他們幾乎想吞硫酸漱口。
而這逗得西門夏衣竊笑得簡直快得內傷。
「夏衣!」霍米雅悄悄擂他一拳,「你別這樣,店里快被你鬧到沒生意了。」
「不是我鬧,是你的天兵老爸。」哦,老天,就知道這種「吃頓飯會得內傷」的趣味晚餐不能常常吃,否則他可能會英年早逝。
坐在小方桌前,開心到幾乎無法自抑的西門夏衣右手擋住下顎,左手撫了撫耳垂上的銀耳環。
哼,「同性戀!」霍初趣怒呻。
然後,西門夏衣又將黑色發帶箍套在頭發上。
嗟,「娘娘腔!」
這時,只見吃飽想走人的西門夏衣轉身對著後面那一桌的客人喊道︰「喂,同性戀、娘娘腔,霍老板都開口點名了你們還不站起來?」
被指名的上班族和學生當場面面相覷。
而霍初趣簡直想拿菜刀追人了。「格老子的,你這個混帳兒別走,跟俺決斗,馬上決斗!」
及時跑出店外的西門夏衣牽著腳踏車,仰頭開心的笑不可遏。
「你今晚好惡劣哦,夏衣。」
他轉頭凝視身旁的霍米雅,「你跟出來干麼?」
「媽媽說今晚肯定沒客人了,叫我把這一鍋鹵豆干拿去你家給彭媽。」
「哦,那謝啦!」西門夏衣伸手捻了一塊海帶放進嘴里。
「夏衣,你難道不能試著跟我爸爸和平相處嗎?」霍米雅仰頭凝望他。
冀盼的眼神就像夜空中閃閃的星芒墜進她的瞳眸里,有一種無聲的美燦。
西門夏衣趕緊回避她的視線。
每次只要霍米雅拿這種眼神看他,就會讓他忍不住想答應她的每句話、每個要求。
「夏衣,試著跟我爸爸和睦相處吧。」她柔聲求勸。
「我為什麼要?」西門夏衣隨口輕哼,「他又不是我岳父。」
這句話一出口,他們兩人立刻直覺地凝視對方.然後又趕緊各自撇開視線。
旋即尷尬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媽的,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會兒是她的、一會兒又是他說錯話,怎麼盡發生一些叫人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
「夏衣……」
「剛才那些話你應該去跟倪浩說。」西門夏衣突然打斷她,「我相信你爸媽心目中真正想和平相處的人,是倪浩,不是我。」
冷冬的晚風中,仿佛隱藏著霍米雅悄然的嘆息。
兩人再也無語,沉默地走著,一旁的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的好長……同時也突顯出路燈下等待的人影。
「你們怎麼走在一起?」
突然冒出的聲音既陌生又熟悉,讓西門夏衣驚愕、叫霍米雅欣喜。
「倪浩哥哥!」
「米雅,我回來了。」倪浩離開路燈旁,緩緩走向他們倆。
霍米雅驚喜地迎上前,「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不叫我們去接機呢?」
倪浩微笑著挑起眉宇,「我們?」
「就是我和夏衣啊!」
「哦……是你和夏衣啊。」他深意地瞥了瞥依舊震驚的西門夏衣,旋即伸手溫柔地輕撫霍米雅的頭。
「看到我高興嗎,米雅?」
「當然高興了!」
「那麼,過來,抱我一下,讓我聞聞你身上闊別已久的香味。」
霍米雅嬌羞地睨了西門夏衣一眼,緩緩走上前圈摟倪浩的頸脖,「歡迎回國,浩哥哥!」
一旁,西門夏衣默默凝視眼前相擁的兩人。是自己的錯覺嗎?為什麼霍米雅依偎在倪浩的懷里,看起來比在他的身邊還要美麗耀眼?!
「我今天傍晚去醫院找過你,可是那里的護士說你已經下班了。」倪浩搭擁著霍米雅的肩膀一同走向西門夏衣。接著,氣質溫文的他筆直望進好友的眼眸里,「夏衣,好久不見!看樣子你的確信守承諾,幫我把米雅照顧的很好。」
西門夏衣沉默望著倪浩。
這個時候、這番話,他該笑著回應嗎?
可是,西門夏衣瞟轉視線飛望倪浩摟在霍米雅肩上的手,為什麼在這個應該微笑的重要時刻,他笑不出來?
倪浩笑的更溫煦了,戴著金邊眼鏡一派斯文的他松開對霍米雅的摟抱,緩緩走到西門夏衣的面前。「夏衣,還沒辦法接受我回國的事實嗎?這不像你啊!」
「阿浩,我……」
倪浩伸出雙手環抱好友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微笑輕喃。「我回來了,老朋友。」
一陣冷栗瞬間滑過西門夏衣的背脊。
他迅速轉頭凝視一旁淺笑以對的霍米雅。
王子回來了,公主在微笑,那麼他這個惡魔王呢?
在五、六十坪大的會議室里,醫院召集了各科的醫師、實習醫師和護士舉行例行的醫療會報。
橢圓形的長桌正前方,以主席——也就是副院長西門梁為首開始依職位高低向兩旁輻射開來,坐在中段的是實習醫師西門夏衣,其後是資歷更淺的實醫與院務人員,而護士則坐在靠牆的外圍座位上。
霍米雅坐在窗邊,正巧與西門夏衣正對面。
他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她的,可是為什麼夏衣從進門到現在都不曾瞅她一眼,甚至幾乎到了對她視而不見的地步?
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他生氣了?霍米雅垂眸暗忖。
「噯,你們看,西門少爺最近的表情好像更酷了耶!」幾名護士坐得悶了,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有嗎?霍米雅又仰首瞅他。
「夏衣以前還會陪我聊幾句的,現在都不搭理人了,好像是心情不太好!」
是嗎,夏衣他心情不好?為什麼?她凝望他冷峻的側臉,開始陷入怔愣。夏衣有事,好像都不會跟她說,因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沒有地位嗎?所以夏衣從來不跟她分享心里的事情。
霍米雅心中隱約感覺,自從倪浩回來之後夏衣就對她百般的疏遠,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月兌離她的身邊似的,讓她好難過。霍米雅多想沖動地跑到西門夏衣的面前,揪著他的衣袖跟他說不管任何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她只希望夏衣站在自己的面前永遠不走!
如果自己這麼做,他恐怕會露出嫌惡的表情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霍米雅忍不住蜷起身子縮了縮。
「咳,」正在發言的人事室何主任不悅地皺起眉,「那邊的護士,現在正在開會,別在底下吱吱喳喳的!」
「不是我們,是霍米雅她在講話。」郭婉如倨傲地睨了身邊的霍米雅一眼。
她不解地眨眨眼,「嗯?我沒有啊。」
西門夏衣此刻終于瞟眼看她。
霍米雅單純地為此感到欣喜不已!她立刻試圖對他露出一抹友善求和的微笑,「夏衣……」
「霍米雅,又是你!」何主任想起新仇舊恨立刻借題發揮。當初總監事席政不只一次打電話給他,叫他無論如何要辭掉霍米雅,可是上頭卻直接下令抽掉她的辭退令,為了這件事,席政著實刮了他好幾頓,還揚言以他的辦事能力恐怕十年內部升不了職!自己的大好前程都栽了一半,全是因為這個可惡的霍米雅,「你到底想不想當護士!為什麼小錯有你的份,大錯你也樣樣不漏?」
何主任這樣當著眾人面前劈哩啪啦開罵,擺明了給霍米雅難看。
靶到莫名其妙的她又難堪又困惑,只能低著頭、咬唇忍淚。
主席位上,西門梁默默看著,眼角不忘瞟掃佷子西門夏衣的反應。
「上一次辛總裁的事情也是一樣,我听說你好像弄丟了什麼貴重的東西惹得辛總裁很生氣!包夸張的是,甚至連迎盛電子的大老板都親自出馬來幫你找東西!霍米雅,我真搞不懂你這種人怎麼還可以厚著臉皮繼續待在醫院里?」
「何主任,你說夠了沒有?」
一個聲音冒出,吸引眾人的注意。
原來是實習醫師席邵庸。當他看見霍米雅咬唇忍淚的模樣,簡直快心疼死了!
人事室何主任立刻換了個嘴臉。唷,對方可是總監事的獨生子呢,不捧著點怎麼行!「不是的,席醫師,實在是霍米雅她太會闖禍了,可不是我故意針對她,您不知道,霍米雅對我們醫院可以說沒有半點貢獻只會制造問題跟麻煩,這一點您的父親也很清楚……」
一支鋼筆突然竄了出來,不偏不倚地狠狠擲中何主任的額頭。
鮮血緩緩流了出來。
何主任嚇得馬上哇哇大叫,眼一翻,暈了!
醫務會議就在混亂中結束。
西門夏衣推開椅子站起來,轉身離去前瞟了霍米雅一眼,看見席邵庸正趕到她身邊殷勤安慰。他冷著臉,頭也不回地起身離開。
「夏衣!」
就在會議室的外頭,副院長西門梁及時喊住佷子。
西門夏衣側轉身凝視他。
西門梁微笑走近,將一個東西放進他的白袍口袋里。「你的鋼筆。」
他面無表情地轉身想走。
「沾了血了,記得擦一擦啊!」西門梁在佷子身後愉快輕喊。
說他對霍米雅沒感情?
那麼這些捍衛維護的舉動又是從何而來?
年輕人的愛情呵,有時候實在別扭得可愛!
「米雅,能夠下班了嗎?」
手里拿著電話筒,霍米雅愣了愣。「還有十分鐘才能下班,對了,你是……倪浩哥嗎?」
「嗯,是我。」話筒另一頭,倪浩的嗓音帶著濃濃笑意,仿佛在笑她的反應遲鈍。
「浩哥哥,別笑我了……」
霍米雅瞟了瞟眼眸略感困窘,卻在那一剎那瞥見西門夏衣高俊頎長的身形迅速走過護理站。她好高興,直覺地啟開小嘴想喊他。真的很想和夏衣說說話,就算是問聲好也行,自己已經有四天沒有踫到他了!
「米雅,你在听嗎?」
「嗯?我……」啊,夏衣走過去了……霍米雅香肩一垮,頹了下來。
「是不是看見什麼人經過了?」倪浩的嗓音笑意不減。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就站在你們護理站的對面。」
霍米雅直覺地抬頭尋望方才西門夏衣走過的方向。
話筒又傳來倪浩的笑語聲,「不是那一邊,是另外這一邊。」
她飛快轉身,果然在護理站的另一頭看見斯文俊朗的倪浩拿著手機倚在牆上淺淺笑睨她。
「浩哥哥!」
倪浩將手機面板合上,掛斷電話,緩緩走到護理站的櫃台。「我猜想你應該快下班了,所以來接你。」
「可是我現在還不能走……」
「沒關系,我先到那里的座位上坐一會兒。再說,我提早過來就是想看看你的工作情形。」
霍米雅輕咬著上唇淺笑,「我常常做錯事耶,很糗的。」
倪浩伸手溫柔撫模她的發絲,「有什麼關系?這就是米雅啊。」
她望著他,一徑地微笑。
這就是倪浩哥呵!總是這麼溫柔、這般的寵溺,印象中他幾乎沒有發脾氣的時候,始終溫文爾雅地笑著,縱容的看著她和夏衣。
倪浩拍了拍霍米雅的頭,接著走向護理站對面的長排座椅上。
每當霍米雅抬起頭,就會捕捉到他溫柔的凝視。
她抿起唇對他微笑,他一定立刻回以最溫暖的笑容。
十幾分鐘過後,「米雅,下班嘍!我先走了。」一名同事拍拍她的肩膀。
安靜坐在座位上等待的倪浩這時起身走了過來,「能走了嗎?」
「嗯!」霍米雅仰頭來笑,「再等我幾分鐘好嗎?倪浩哥,我去換個衣服。」
他笑著點頭,瞅看她跑開的背影,接著,倪浩將頭瞟轉到另一頭有些意外,卻又不甚意外的看見西門夏衣的身形。
倪浩轉身,緩緩走向他。「下班了嗎?」
「還沒。」
「是嗎,能不能請個假出去?我有點事想找米雅談一談,或者你跟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西門夏衣淡淡抿開一抹笑,「不去了,我不想當電燈泡。」
倪浩深探望他一眼,「夏衣,其實……」
「她應該快換好衣服了,你再等她一會兒。」西門夏衣微微舉起手中的病歷表,「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倪浩對著他逐漸走遠的身影喊道︰「夏衣,留個時間給我,我們去吃頓飯!」
「我會的。」西門夏衣的回應是揚揚手,頭也不回地走開。
另一頭,霍米雅背著背包急急奔來。「浩哥哥,我換好衣服了。」
「那麼,跟我去約會吧,可愛的護士小姐。」
倪浩微笑著曲起右手手肘,霍米雅望了一眼,伸出左手勾摟他的手,仰起螓首對他璀璨一笑。
站在走廊的轉角,西門夏衣默默注視著相偕走遠的倪浩和霍米雅。
窗口的斜陽穿過透明玻璃照耀在他的身上,灑落一整片金色耀眼的落寞。
然後,西門夏衣看見席邵庸走到霍米雅的面前,並和倪浩講了幾句話,沒多久,他們兩人依舊手挽著手一同走開,留下怔忡的席邵庸。
哼!西門夏衣抿嘴蔑笑。就憑席邵庸,也妄想從王子的臂彎中奪走公主?痴人說夢!
「唉,夏衣,在看什麼?」一個指導醫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他抿開唇淡漠地笑了笑,轉身朝反方向走開。「沒什麼。」
「我听董醫師說,他想推薦你去參加美國的研習,可能要一年以上的時間!」
「是嗎。」
「怎麼樣?你有興趣嗎,夏衣?去美國一年,學一些東西回來。」
西門夏衣的回應是微微笑,默不作聲。
「你好好考慮一下,這種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指導醫師叮嚀一聲,拐進另一個廊道。
去美國一年,代表他必須離開台灣。
是嗎?倒是可以考慮。
童話故事結局不都是這樣的嗎?公主重回王子的懷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而惡魔王呢?
不是被寶刀所殲滅,就是遠遠地躲開。
他不想被消滅掉,所以,後者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