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愛著她嗎?
怎麼可能?他不是那種世紀蠢蛋,哪會傻到還愛著她?
當好友這麼問的時候,周世琛先是震住,接著,笑了,笑聲如冰刀,割著空氣,像可以割出血來。
于是,沒人再追究這個問題了,眾人識相地轉開話題,聊天氣、聊工作、聊是非,就是不聊跟他前妻有關的任何事。
這樣很好,合他所意,自從那女人厚臉皮地再次闖進他的生活後,總像個陰魂似地存在于他周遭,若是連跟朋友聚會都要談起她,他恐怕會抓狂。
所以,不聊她最好。
但就算朋友們絕口不提,周世琛發現自己仍下意識地想著她。他想她在做什麼?難得的休假日,她不會還一個人傻傻窩在咖啡館里吧?
破產了失業了,不代表連社交生活也失去了,他相信以她的外表魅力,應該還是能吸引一票追求者。
所以問題又繞回來了,既然她想必不愁找不到別的騎士守護,為何非要回來纏著他不放?她究竟圖什麼?
這謎題,只要一天不解開,他就無法真正不在意她。
懊死。這已經是這天他不知第幾百次在內心詛咒了,他恨那女人仍對自己的情緒有一定的影響力。
聚會散場後,他收拾東西回家,心卻飛到樓下,想著不該想的人,然後,在他沒能及時警覺前,他的人也來到樓下,站在咖啡館門外。
透過落地窗,他能看見她,她竟然真的呆坐在吧台後,右手托著腮,不知想些什麼。
她的表情茫然,眼眸盯著遙遠的他方,沒有焦距,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個世界,並不快樂。
她很明顯地不快樂,甚至可以用憂郁來形容,一直怔怔地坐著,動也不動,宛如失去生氣的女圭女圭。
然後,他看見她頰畔滑落一滴淚……
他倏地震撼,懷疑自己看錯了,走近細瞧,驚覺那眼淚已不是一滴兩滴,而是成串墜落,而她察覺了,匆匆拭淚,接著對自己笑。
那強顏的歡笑,說不出的悲傷。
周世琛凜神,僵站在原地,雙腿像灌注水泥,沉重地生根。他走不動,無法前進,或許是害怕這一進便永遠退不了。
他不該往前走,在這時候靠近她,他恐怕再也回不了頭了,注定與這女人糾纏不清。
不該往前走……
他推開掛著「今日公休」牌子的玻璃門,叮鈴聲響,震動了正笑著流淚的她,揚眸朝他望來。
兩人目光相凝,他在她眼里看見意外的驚喜,她卻在他眼里看見復雜的怒氣。
「你怎麼來了?」許多情笑問,一面轉頭,悄悄拭干頰畔的淚水。「今天禮拜天,你不是不開店嗎?該不會是特地來看我的吧?」她故意調侃,明知會引得他發怒。
他卻不說話,大踏步來到她面前,用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將她窘迫不安地逼到角落。
她心跳加速,直覺今天的他很不一樣,除了對她的憤怒,還潛藏著某種更強烈的情緒。
「對了,我正在煮面喔,你要不要吃?」她笑問,嗓音卻不爭氣地發顫。
他皺眉。「煮面?」
「對啊。」她指指電磁爐上一鍋逐漸沸騰的湯面。「快滾了,只要加點青菜就OK了。」說著,她傾身彎向流理台,抓了把事先切好的青菜,撒進鍋里。
他無言地注視她的動作。
面沸騰後,她取出兩個碗,盛了配料豐富的面,淋上生雞蛋,用托盤端出,擱在靠窗的咖啡桌上。
「坐啊。」她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面。「這烏龍面是我請鐘點管家教我做的,我可是實驗了好幾次,才做成功的喔。嘗嘗看,好不好吃?」
周世琛瞪著那兩碗熱騰騰、色香味俱全的面,動也不動。
什麼時候,她學會下廚了?還特意要管家教她煮面?她從來不是那種賢慧的女人,可現在的她,會煮面、會打掃、會服務客人,接受他每一個無理的要求,使命必達。
是她變了,還是這又是另一個她精心設計的把戲?
他沉下臉。「許多情,你到底想怎樣?」
「什麼?」她一愣,一時沒弄清他話中涵義。
「你到底想要什麼?想得到錢嗎?你以為接近我,我就會給你錢嗎?還是你以為我會替你介紹工作?」
他語氣嚴厲,咄咄逼人,眼神滿蘊對她的不屑。
在他眼里,她就是那種不擇手段的錢鬼吧?
許多情暗暗自嘲,胸口一涼,索性作踐起自己。「你肯嗎?憑你們周家在法律界的人脈,你想把我安插進哪間事務所,應該都沒問題吧?」
他狠狠瞪她。「許多情,你想都別想!」
「你真的連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嗎?」她無辜地眨眨眼。
他磨牙。「你故意來接近我,就是為了要我替你穿針引線?」
她聳聳肩。「工作我會自己找,你不幫忙也OK,事實上我明天就有一個面試機會。」
「明天?」他狐疑。
「對,所以下午要跟你請假,你應該會準吧?老板。」她甜甜地笑。
他審視她甜美的笑容,想起幾分鐘前,她還一個人偷偷落淚,對她的存心愈加困惑,也對自己更生氣。
他努力控制表情漠然。「說實話,許多情,你到底想要我的什麼?」
「唉,為什麼你這麼自戀呢?」她刻意嘖嘖有聲地搖頭。「難道你以為女人接近你,就是為了想要你身上什麼東西嗎?」
對她的挑釁,他只是冷笑。「別的女人或許不會,但你一向如此,不是嗎?以前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利用我的家世背景?為了早點在業界闖出一番名堂,還使計引誘我向你求婚。」
許多情心一沉。這男人還真懂得從哪里刺人一刀會令對方最痛。
她苦笑。「好吧,我承認,我是用了一點小小的伎倆,不過如果你不願意求婚,我也拿你沒轍啊。」
「這麼說,是我自己的錯嘍?」他嘲諷地勾唇。
許多情凝睇他,眼神忽然變得恍惚。她從以前就喜歡看他自嘲,家世才華都高人一等的他,嘲諷別人是家常便飯,但只有他在嘲諷自己時,她的心才會不由自主地為他牽動。
一開始接近他,真的是不懷好意的,只想著該怎麼利用這個要什麼有什麼的大少爺,但之後,卻是愈陷愈深,欲罷不能。
她喜歡看他自嘲,喜歡他偶爾的憂郁,喜歡他宣稱身為律師必須絕對的冷酷,卻總是在面對弱勢時,不知不覺心軟。
最令她心動的,是他從不認為自己心軟,依然表現得那麼強悍。
可惜從前的她,一直沒認清自己因何心動,還以為自己愛的,是那個有錢有勢、足以呼風喚雨的他……
「是我的錯。」她澀澀地低語,滿腔柔情綿密地纏繞。「我不該存著私心接近你。」
溫柔似水的嗓音牽動周世琛心弦,喉嚨干干的,梗著某種東西,好不容易才吐出聲音。「這次也是嗎?」
這次,她也是為了私心,才堅持賴著他嗎?
「如果我說是,你會殺了我嗎?」她歪著臉蛋,玩笑似地問。
他驀地惱了,這女人就不能正經一點嗎?「許多情,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怒吼如雷,在許多情耳畔恨恨地劈落。
她心口一緊,知道是自己該說真話的時候了,她不想再逃避,不想再用一張虛偽的笑顏掩飾真心。
「我想跟你……和平相處。」她坦誠地望他。「就算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不能當朋友也無所謂,我只想我們能像一般人那樣,很平靜地坐下來聊一聊,不要再對彼此惡言相向——我是來向你求和的,世琛。」
她是來向他求和?
周世琛僵住,定定地盯住眼前表情嚴肅的女人,她不再那樣放肆地笑了,櫻唇端凝,翦翦雙瞳清透見底。
她淡淡一笑,忽地指向桌上的面。「這碗烏龍面,就當是求和的貢品好嗎?我們不要再吵了,剩下兩個多禮拜,就讓我們和平相處,好不好?」
苞她和平相處,可能嗎?
他干澀地瞪她,心跳如擂鼓。
「吃面啊。」她軟語提議。
他不理。
「吃嘛。」
她撒嬌似地扣住他臂膀,想拉他坐下,他卻驀地反扣住她,鋼鐵般的手臂如兩道鎖,緊緊鉗住她。
許多情嚇一跳。「怎麼了?」
他單手抬起她下巴,審視她瑩亮的眼、粉女敕的唇,將她仔仔細細打量個透,仿佛意欲藉此檢視她深藏不露的內心。
他的目光犀利,眉宇隱隱糾結著憂郁,他似乎覺得自己拿她沒辦法,又恨自己如此沒轍。
他心軟了吧?縱然不情願,但他……還是心軟了吧?
她心一扯,眼眸泛酸。「世琛……」
他看著她染紅的眼眶,眉宇更揪攏,伸出手,輕輕撫模她柔軟的頰,她嘆息地掩落眸。
他忽地低唇,閃電般地攫住她的唇。她早料到了,沒有閃躲,只有溫柔的迎合。她回應他的吻,即使他吻得粗魯,如狂風暴雨,毫不憐惜地蹂躪。
她熱烈地回吻他,與他肆意糾纏,他推著她抵住牆,將她圈在自己勢力範圍里,盡情掠奪。
他們相吻,吻得激情,卻也絕望,他們都知道這個吻不是基于愛,而是濃烈的恨意,是暴怒,是懲罰。
他在懲罰她,懲罰她不該令自己心軟,而她欣然領受。
她很高興他願意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淚水夾雜在吻與吻之間,他嘗到了,頓時驚悚,猛然推開她。
她的唇腫了,唇角含著血絲,他竟然粗暴到在她女敕唇上咬破了一道口,而她居然吭也不吭一聲。
她看著他,含淚微笑,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她第一天來到店里時,他森冷無情地朝她劈了個耳光,當時,她也是這樣笑。
他黯然閉眸,胸口揪緊——
「許多情,算我怕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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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許多情看著周世琛吃下第一口面,心跳莫名加速,滿懷期盼地問。
他皺了皺眉。
「不好吃?」她的心下沉。
他聳聳肩。「不怎麼樣。」
「怎麼可能?我可是特地拜師學藝過的耶!」她擺出一副「驚很大」的神態,急忙嘗了一口自己的面,湯鮮面Q料美味。「明明就很好吃啊!」
她不服氣地嘟起嘴,他看著,忍不住輕聲一笑。
這難得的笑聲,震撼了許多情,心口也跟著一陣陣悸動,櫻唇彎起甜蜜的弧度。「你終于對我笑了,真好。」她悠悠感嘆。
他一怔,驀地收斂笑意,板起臉。「我先說清楚,許多情,我肯吃你煮的面並不代表我們的過去就一筆勾消了,也不代表我把你當朋友,你還是得工作賺取你的食宿,這一切並沒改變,知道嗎?」
她沒回答,靜靜望他,看得他有些尷尬。
他清清喉嚨。「我不會幫你介紹工作,更不可能借你錢,不過……」
「不過怎樣?」她柔聲問。
他微微飄開視線。「我可以給你這個月的薪水,畢竟你……還挺認真工作的。」
她眼楮一亮。「你的意思是,我有幫上你的忙嘍?」
「至少沒再給我添麻煩。」他總是不肯干脆地贊許她。
但她听得出來,他是認可她這陣子的表現了,或許只要她更努力一些,他便會感受到她求和的誠意。
或許,就算他們當不成夫妻或朋友,還是能夠和平相處。
只要能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