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公的壽辰啊?」
「哎,是四十大壽。只一日,明兒個我就把小姐的衣裳還來。」
埃貞將一套黃白相間的華服遞給金銀兒,還附上美麗的珠玉發釵。
金銀兒深感愧疚,小姐待她如同自家姐妹,她卻扯謊騙她。
這次再厚著臉皮向小姐借衣也是為了要與辛格見面,她這大戶人家的假千金還得繼續扮演呀。
埃貞輕輕的拍她一下,「快上路吧,別誤了壽辰才好。」
「嗯。」溫笑還等著她呢。
埃貞忽地喊住她,「銀兒,明日在家里歇一歇吧,馬廄的差工讓馬夫忙,相信他一個人也忙得過來。」
「可是我要……」攢錢。
「唉,听葉玉說你帶回去的繡布都如期完工,你一定又是繡到半夜才肯停手對吧?瞧瞧你那憔悴樣!」她是真心的不舍啊。
「撐得住!你曉得的,我雖然看起來開不禁風,但是我的體力一向較尋常姑娘好上許多。」除了照應爹,家里的生計追還是得顧,而且她想再幫辛格多湊些錢。
揮別福貞後,她快速的回到小破屋的隔壁。
溫笑十分緊張,她已經穿上新年時才舍得拿出來的衣服。那雖然是粗制的舊料子,但是堪堪稱得上是丫環的行頭了吧。
銀兒姐姐請她充當她的貼身婢女,她並不明白銀兒姐姐為什麼要演戲,只知道她時常接濟她和娘,所以她的事她非幫不可。
金銀兒裝扮妥當後走出房間,溫笑一時看傻了眼,「銀兒姐姐,你好像仙女哦。」佛要金裝,人也要衣裝哪。
「福貞小姐才是仙女般的美人,我和她一比,差多嘍。」
「但是姐姐你的心好……」
金銀兒失笑,「說到心好,福貞小姐才是第一,我呀,別讓人很得牙癢癢的就不錯了。」她想起李嬸持著發臭的錦緞兜衣的神態。
溫笑誠實的直言,「在我和娘的心中,你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那麼今天就是你報答我這大善人的最佳時機,走吧。」
溫笑忍不住再確定一回,「那幢大屋真的可以讓我們進去?」
「十二個時辰之內那大屋的主人是我這‘千金小姐’。放心,要躺、要坐都隨你開心。」她可花了不小代價哪,賣了三張野狐皮才換來的,但也幸虧大屋的主人正準備南下探親,索性答應她出借她。
溫笑不禁欣喜若狂,「太好了!我從來沒有坐過太師椅,也好想試躺一下富貴人家的床榻和被褥,那一定像是躺在雲層里般舒服。」
金銀兒敲敲矮她一個頭的溫笑,「好生伺候我這個假千金吧,特準你試試雲里的滋味。」
「謝謝‘小姐’。」溫笑盈盈一福,新奇的體會即將到來。
辛格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他雙手環胸,如天神似的睥睨著金銀兒的輕笑粉容。
溫笑瑟縮的躲在她身後,悄聲輕問︰「他是不是不太高興?」
「正確的說法是十分氣怒。」金銀兒還是皮皮的笑著。
薄唇微掀,辛格怒極反笑,「原來金姑娘知道自己的惡劣行為足以激怒人。」
「對不起。」她對他彎腰一福,「不欺騙祿全,他怎麼可能跟你說呢?」
她的錯誤只是扯了個無傷大雅的謊,目的是想見他。
「說得輕松。」
這看似純良的金家小姐居然告訴祿全,她患了不治之癥,想要見他最後一面,與他告別。沒想到心急如焚的他趕來時,發現自己被誑了!
他瞪著她,思考著要不要任由瘋狂的駕馭,把她狂吻到他覺得懲罰夠了才放手,畢竟得知她即將香消玉殞時,他只想毀滅一切。
金銀兒的膽子一向大,他的勃發怒氣只讓她駭了一下,隨即便滿眼滿臉都是笑。
「既然你都已經出來了,再氣也沒啥用,不如和我到寒舍坐坐,我準備了許多好吃的哦。」
溫笑忙不迭的舉高雙手中的提籃,「小姐這一回沒有騙你,真的。」
辛格冷嗤,「笑話!逍遙居不曾有過餓死人的傳聞吧。」
溫笑顫抖著聲,「但是我家小姐是一片好意,她擔心你人高馬大的,逍遙居里的吃食讓你餓不死也吃不飽。」這大眼楮、高鼻子的男人淡淡一瞥就叫人心底生寒,說不出來的畏懼。
金銀兒憂慮他會拂袖而去,所以拋卻姑娘家的羞恥心,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除了白粥和腌漬醬菜以外,還有肥雞腿和烤乳豬醺片,不吃白不吃對不?如果你真生氣,就把我準備的大餐吃光光,那些可都是銀兩買的。」是她省掉好幾餐所換得的,為的就是想替他補一補……
辛格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金銀兒開心的笑開貝齒,扯著他朝豪華大宅走去。
他沒有甩開她的手,由她拉扯。心里低嘆,自己之所以跟著她走,是因為懷念白粥和腌漬小菜的可口美味。是的,別無他由。
溫笑隨後跟上,躊躇著該不該警告金銀兒姐姐,一個大家閨秀怎麼可以抓著男人的臂膀子親熱的逛大街呢,會損名節的,媒婆恐怕不敢上門提親。
「寒舍到了。」金銀兒巧笑倩兮的說。
「府上在另一頭吧?」
「是呀——」這謊得圓下去,「而這宅邸是我們金家的別莊,平日沒有僕役打擾。你想想,我還未出閣,總不能無視世俗禮教的帶男人回家吧?」
溫笑忍俊不住的低笑出聲,銀兒姐姐忘了自己剛剛的熱情行徑嗎?
輕盹睞她一眼,金銀兒暗示她謹記自個兒扮演的丫環身份。
跨進大門,三人走入寬廣的花庭。這圈子的設計樸素大氣,看得出來不時有人過來清理整修。「隨便坐坐。」她像個主人般的招呼。
辛格落坐,仍是冷著一張俊容,不過黑眸中已經不自覺的含著笑意。
溫笑立刻將提籃里的幾味小菜端放好,還有白粥、饅頭和女兒紅也一一擺置上。
「小姐、公子請慢用。」這樣應該很像貼身丫環吧?溫笑得意的自忖。
「咳咳。」
「小姐?」
金銀兒不自然的提點她,「還不快把白粥盛入碗。」
「哦。」溫笑慌張的盛好兩碗白粥。
「酒呢?」
「哦哦。」她趕緊再斟杯酒。
辛格隨口問問︰「你的奴婢好像非常緊張?」
「她是因為不曾伺候過陌生男子,她和我終日待在大宅子里,對她來說不熟識的你自然讓她心生畏懼。」
「是這原由……」
「還有,她今年才十多歲,是個大孩子,一慌就忘了自己的本份。」好險。虧她伶牙俐齒,反應靈敏。
溫笑嚇壞了,幾乎想哭上一哭。她不曉得貼身丫環也得斟酒、盛飯,她沒有伺候過千金小姐嘛。金銀兒趕忙擺出小姐的威儀,輕斥道︰「下去。」
「好……是的。」溫笑忐忑不安的依言退下。
金銀兒做賊心虛的猛打哈哈,「吃些熱粥暖胃。來,我替你夾菜,今日我們暢快的喝酒、大口的吃肉。」
辛格凝視她,原本揪得莫名其妙的心驟地開朗,雖然他不甚清楚她的不安是為著什麼,但是她取悅了他,而他喜歡被她取悅。
她夾了許多腌漬菜放在他的碗里,「喏,這是我前日特地為你做的。」連爹想貪食一口也讓她阻止了。哎,不孝女。
他吃著菜肴,酸酸甜甜的口感直沁心脾。他不得不懷疑自己之所以喜歡吃,並不是純粹的只為可口滋味。
飲盡一杯女兒紅,他笑睇她不算文雅的吃相。他甚少和女人單獨用餐,即使是長安的第一花魁也不曾,通常他和異性的交往只限于酒池肉林的享欲縱歡。
這一餐他吃得極多,幾乎掃盡桌上的每一道菜。連他自己都要誤認為的確是挨著餓,只食殘羹的小廝了。
金銀兒忽然停下竹箸,搖了搖頭,想把暈眩感搖走。
辛格發現她的動作,「金姑娘?」
「頭昏昏的……」身子也無力到快要就此癱倒。
「你並未飲酒……」她面前的酒杯仍是盈滿著,他困惑的說。
「我不是……是嗯……」亮晃晃的一片,她仿佛瞧見他眼里的關切和焦慮。
是她多想了嗎?倘若他真的為她用上一絲一毫的心思,就算與世決絕她也願意。喔不不,她只是頭暈,她不會死去。
可是沉重的黑暗忽地籠罩下來,就在她即將跌疼身子的瞬間,辛格抱住了她,使她免于受傷的危險。
將她抱上床榻,探了探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顧不得男女有別,心急的他解開她的紗龍外衣和錦織上衣。
意外的竟然發現她的肩頭和胳臂上傷痕累累,縱橫交錯的新舊傷痕都有。
他撫模她的傷痕,怒氣和不舍同時襲向他的血脈。
「啊!」溫笑的尖叫聲使他立即奔出房。
只見溫笑愣坐在地上,不一會即傻呼呼的笑出聲。
他蹙攏眉心,惱怒的質問︰「你鬼叫什麼?」
「我不曉得這房外有石塊,所以被絆倒了。」這兒大得不像樣,害她猛轉圈圈的還是迷了路。嗚,她找不到大廳啦。
辛格若有所思的問︰「這別莊不是你家老爺所有?」
老爺?打哪來的……雙眼迷茫的她好半晌才驚呼,「喔這是、是金老爺眾多別莊中的一處。我是第一回和小姐過來,所以不太熟悉。」
「是嗎?」
溫笑點頭如搗蒜,這的確是她和銀兒姐姐頭一回來。
「小姐人呢?」她仰首。
「昏了。」
「昏了?啊!」她慌亂無章的叫嚷,「一定是太累了才會昏去!最近她常上山,還要照顧金老爹,一定禁不住這勞累的……」說著她抽抽噎噎的低泣起來。
溫笑只顧著自己的傷心,將金銀兒的千叮萬囑全拋諸腦後,「銀兒姐姐太可憐了,為了買方才那些東西替你補身子、為了替你還清債務,不僅常餓著肚子好省錢,還利用以前鄰居屠老爹教的獵技,上山打獵去,嗚……」
「打獵?她一個弱女子?」
「銀兒姐姐很強、很勇敢,常可以獵到狡猾的小狐狸。可是她最近除了到福府當差,照顧馬廄,還要做上一個粗繡工應負責的份很累人。」
「她不是金家的千金小姐?」
「銀兒姐……啊!」完了,她怎麼嘩嘩啦啦一古腦兒的至說溜了?銀兒姐姐肯定會招斷她的頸子。
「說清楚。」事實昭然若揭,那女人並不是金枝玉葉,只是姓金,名銀兒的破戶女吧。
溫笑嚇得猛搖雙手,「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呃,不是不是,我什麼也沒講,剛剛是你耳誤,听糊涂了,對,就是這樣!」
辛格揚著笑,但笑意未到達眼底,「如果你不原原本本的說清楚,什麼打獵和到福府當差的疑問,我想還是把你的‘小姐’搖醒,我親自問她。」
溫笑哭喪著臉,不得不接受他的威脅。嗚嗚,事已至此,她只好一五一十的把銀兒姐姐的事情說與他知。她覺得他一點兒也不像銀兒姐姐說的是個好男人,他威脅著她很壞的。
隨著她的敘述,辛格黝黑的俊容一下鐵青,一下微微抽動。激狂的情緒在他胸臆間翻涌。
那個笨女人!她的親娘沒有生腦子給她嗎?他之于她不過是個陌生男人,即使她傾心于他!
她吞了吞口水,「說完了。可以打個商量嗎?請你不要讓銀兒姐姐知道是我泄了底,不然她會十分生氣的和我斷交。」而且她和娘可能再也吃不到銀兒姐姐送來的豬肉片了。
他淡言,「可以。不過你必須守口如瓶,別讓你的‘小姐’知悉一二。」
打發溫笑以後,辛格走回廂房。凝視著沉沉入眠的金銀兒,一股憐惜抓住了從未動心的他。
其實他應該雷霆大發,他不是最憎惡虛偽做作的女子嗎?她扯謊騙了他,按理他應該鄙視她,甚至不屑她的好意。
然而他的忿怒卻是來自她的自虐行為!
銀兒姐姐送給你的銀兩可是她存了好久才存下來的……
溫笑的控訴似乎言猶在耳,辛格模著腰間那只沉甸甸的繡荷包,心不自覺的揪疼了。
她說她想你想得連夢里也見到你……呃,不太正經的笑。
不太正經?他不禁笑深了黑眸。
因為許多粗繡工也迷上你,銀兒姐姐覺得自己長得平凡,匹配不上你這高大好看的男人,所以她才施上這麼一個不傷人的詭計,以為如果她是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許你肯對她留點兒心。」
所以貧窮女假扮千金女?他笑嘆的搖搖頭。銀兒啊銀兒,你的小聰明令人難以苟同。
如果對她無意,縱使她是公主之尊他也不會多加青睞。她把他這「卑微」的賭場小廝當成什麼?用錢就能釣上的魚?他可不是專靠女人養的。
床榻上的金銀兒夢囈了幾句不甚清晰的呢噥軟語,輕顰秀眉的她似乎不太好受,是不是勞累過度的痛楚難當?
辛格緊張的撫平她的眉心,但一瞬間,他仿佛被炙鐵所燙的縮回手。他是怎麼了,竟然為她動了心。
她為他付出一切,他可以感謝、可以感動,但僅限于此,況且是她心甘情願,又不是他要求的,與他無關。
但是他的心為何刺痛難忍!
不管如何,他絕不讓她再繼續如此下去,他不想再受她無私的犧牲,他不想……他不和她玩下去。
「嗯……疼……」金銀兒悠悠轉醒。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斷上好幾截般的泛疼。
「終于醒了啊?千金大小姐。」冷冷的,蘊藏著怒意的聲音從頭頂飄下。
「嗯?」頭暈腦脹的好想再睡上一覺,她掙扎著起身,一臉茫然的張望四周。
一張俊美無儔的俊帥面容出現在她眼前。啊!她一嚇,吶吶的說︰「辛公子你、你一直陪著我?我真沒用,竟然昏了過去,咦?溫笑呢?」
辛格托起她的下顎,她羞臊的輕顫令他的濃眉幾乎擰成一道。他決定了,快刀斬亂麻。
「以後不許再來找我,我不想、也不願再見到你。」
「怎、怎麼……」一覺醒來,怎麼忽然變了樣?金銀兒敲敲頭,懷疑自己在作惡夢。
他緊鎖住她只剩慌張的雙眼,「听著,我沒有時間和多余的心力陪你閑耗。」
「辛格……」她想伸手模模他,卻又害怕他是真實的存在,眼前並不是一場惡夢。
他殘忍的諷刺,「盼望我被你感動?別傻了,千金小姐多得是,長安城里隨便一問都是瓖珠瓖玉的寶,你以為涂涂胭脂就能增添幾分美色?」
「是不是我哪兒意你生氣,為什麼你要和我說這些……可怕的話?」
「我只是不想因為你的糾纏而失去我的意中人。」
「你有意、意中人?」她的聲音破碎,一如她的心。
「不行嗎?難道要你這丑女同意?」不能心軟,他的兩指微施力道。
被他捏疼的金銀兒呆怔住,宛如是具毫無生命力的木偶,她輕輕的點頭,喃喃自語,「是啊,我是丑女,沒人要的……」
懊死!他的心竟然比她的還要痛上幾分!他明白她的心傷,但是他必須更殘忍的再刺上幾針,令她的戀戀芳心對他斷念。長痛不如短痛,她不是一般的煙花女,他不能由著她一徑對他好。
「你不知道你對我造成多大的煩惱吧?」他確實是因她而煩惱。
這種情緒波動是頭一遭!隱隱約約的他知道曖昧的情愫早已深深困擾住他,但是他必須抗拒,而且要斷絕得徹徹底底。她並不是令他第一眼即神魂顛倒的真命天女,但要命的是他不願意她對他的冀愛渴情到最後成空時,還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對她極盡的傷害其實是為了保護她自焚似的愛戀。
金銀兒沒有掉淚,只是仰著臉兒痴望著他,魂不附體似的說︰「你的意中人一定很美……」
「只有她配得上我。」相愛的兩人並沒有配不配的問題。「她是個千金小姐,奴婢如雲。」
「她好幸運、好幸運。」好叫人妒嫉,可是她為什麼掉不出淚,難道她的心沒有了知覺嗎?
辛格的眉心完全不見放松,一抹痛苦的神色染上他的眉宇和眼底。
「的確。所以你這個不相干的女人不準再來煩我!」
不相干……煩、煩他?是這個樣子呀!她敲了敲自己的頭,越敲越使勁。
「住手。」他握住她行凶的手,神色嚴厲。她已經夠笨了,難不成想再敲笨些
金銀兒空洞的回視他,「我的頭,好痛。」她一定要睡個覺,清醒了就能證明這至是一場夢。
他拿出腰間的繡荷包,將它置放在她顫抖的手心里。
「這六十三兩銀子至還你,一兩不差。」六百三十兩他都可以爽快散盡,何況是這區區的六十三兩!但是為什麼他覺得心酸,一股氣就這麼壓在胸口。
她瞅著他,輕輕的笑出來,羽睫上亮亮閃閃的似乎是沾著淚珠兒。
她听見了尖銳的破碎聲自體內傳出,是什麼呢,她想不出來,也不願想得明白。
握著繡荷包,金銀兒非常平靜的和溫笑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沒有哭出聲,原以為自己會哭得肝腸寸斷,甚至將死,但沒有。
溫笑擔心的扯扯她的衣擺,「是不是辛格公子對你吼罵了?」
「沒有。」她只是讓他感到厭煩且不相干的人,他可能懶得罵她吧。
銀兒姐姐好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矮木屋就在前頭了,金銀兒停下腳步,真誠的對著溫笑致謝。
溫笑把兩只竹籃交給她,「只是很小的忙,沒啥啦。」
「我告訴過你,我很愛、很愛辛格嗎?」不自量力的她還是飛蛾撲火的愛了。
「日前說過……」
金銀兒柔柔的笑了笑,「那是我誑你的。」
「啥?」可是那些話她已經一字不漏的轉述給辛格听了。
重重的點一下頭,金銀兒笑得更深,「真的,全是說著玩的。我怎麼會喜歡他呢,他那樣子好像是自西番來的……」
「你沒有愛上他啊?」
「對!我沒有!」無能為力的痴愛換來一場傷心。她不愛他,也不能再愛他,至少不能使他更討厭她。
即使抹上褐黛粉,換上一襲美麗的紗衣,她還是那個連可愛秀麗都談不上的蓬門女。
她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里,她笑過也哭過,或許不完全算是惡夢。可是她不會再胡酒做夢了,她沒有力氣再進入自我催眠的妄想夢境。
「晚了,回家吧,明早我再拿豬肉片給你和大嬸。」
溫笑關心的問︰「今晚還要上山打獵啊?你的臉色好難看,歇歇吧。」
笑了一笑,她自送溫笑走回家,然後快步的跑回去,提籃一丟,再把繡荷包往腰上一系,用雙手把嘴角扯了扯,擺出一個看似開朗的笑靨。
「先煮好飯,爹爹一定餓了,待會再煎藥。」自己和自己說著話,她雙手忙碌起來。
小矮屋外有個英挺頎長的身軀,他翻飛一蹬,落在矮木屋的屋頂上。
辛格的面色難看到無人敢靠近,這女人還要模黑上山打獵?!她沒想過晚上的山上是多麼危險嗎?
他應該要立刻離開,否則他真的會把她掐死!
可近兩個時辰過去,他沒有離開,也沒有現身招死她。第一次發覺自己是個優柔寡斷的人,連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這期間她屋外屋內的穿梭忙碌不已!
她存心要讓他心疼死嗎?翩翩佳公子的他快被她逼成火爆狂人了。
這麼縴細弱質的她居然能夠承擔這等粗重繁復的活兒,打水,煮飯,她的每一日都是這麼辛苦度過的嗎?人生不是應該精精采采、暢意舒心?
她進房去好一會了,是認份的倒下休息了,還是……他拿開屋頂的一塊磚瓦,不太光明磊落的往下偷窺。
這一眼讓他差點喘不過氣,瞧瞧他看見的——她正就著極小的燭火刺繡!
她真當自己是鐵鑄銅造的嗎?他思忖,是否應該把她丟到榻上,命令她立刻閉上眼楮去找周公敘敘舊。
不知為何他忿怒中還夾帶著苦澀的失落感?她竟然沒有為他的絕情絕義而痛哭流涕,竟仍一副沒事人的做著活兒!
難道她對他的戀慕之情來得快去得更快?她真能雲淡風輕的完全釋懷?
辛格感到非常、非常的不是滋味!仿佛遭受狠心拋棄的苦主是他!
金銀兒站起身,伸展一下僵硬的肩腰。將繡布放到竹籃子里,穿上厚粗的外袍,套上爬山用的厚底鞋履,背妥了弓和箭後將燭火吹熄。
她要上山去打獵!
自己不是已經極盡殘忍的拒絕她的情和付出了嗎,那她還去打什麼獵?!
他與她保持一段距離,遠遠的跟著,深恐她被山里的野獸突襲,更擔心以她的蒲柳之姿如何爬上陡峭的山坡。
夜,越來越深。圓月高高掛于天際,仿佛正對他嘲弄似的。他何必擱不下她,就算她暴尸山野也是她的事啊。
「呃!」金銀兒悶哼了聲,跌跪在地。
他心下大駭,全身的肌肉繃得猶如即將斷裂的弦。
她愣愣的瞧著腳邊的石塊,須臾,她清脆的笑出聲。「居然被石塊結絆了一跤!」
笑著笑著,她忽地雙手遮捧住臉。
遠處的辛格眉心蹙得死緊,她的雙肩微微抖動著,隱約中他听到她壓抑的,令人心痛的啜泣!
這一刻,屏住氣息的他感受到心痛,宛如被千刀萬剮般,只因她的眼淚。
金銀兒對他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他所以為的……
愛,來得太洶涌,令他無法招架;即使理智告訴他,沉淪下去的後果可能是萬劫不復。是呵,他所要尋覓的是一位以心相待,不以身份貴賤評定他的價值的女子,還必須是能夠與他匹敵的絕世佳人。銀兒她是嗎?
現在他明白自己的殘忍和寡恩薄情,而她的眼淚正幻化成千萬支小飛箭刺入他的心口。
金銀兒抹抹淚,急喘的呼吸仿佛下一口氣隨時會上不來。許久,她才回復平穩不再激動異常。「回家好了,天快亮了。」她對自己說話,站起身往來時的路途踅步而去。哭過一場,她覺得自己又重新活過,雖然非常艱辛。
辛格並未隨後跟上,他的目光瞪著在石塊旁的那只繡荷包,她所遺落下的……
他走了過去,久久,才蹲將繡荷包拾起,以掌心包覆住。
之退是回到我的手中……」他深深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