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端茶啜飲之際,辦公室門打開,闖進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愕然眨眼。「之翰?」
來人正是江之翰,他大踏步來到她面前,神色陰郁。
「怎麼了?你不是陪學姐去找律師嗎?談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律師說已經跟對方達成協議,和平離婚。」
「那很好啊。」那他怎麼會是這副憂郁的神情?她迷惑地注視他。「怎麼忽然來公司?我以為你會跟學姐一起吃完飯。」
「你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吃嗎?」他粗聲問。
「什麼?」她愣住。
他瞪她,眼眸冒火。「我問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
他干麼吼這麼大聲?儂儂嚇到,感覺腦袋更暈了。「你什麼意思?我不懂。」
江之翰沒回答,雙手緊握成拳,嘴唇緊抿,下頜縮凜,仿佛正強壓怒火。許久,他好不容易恢復冷靜,沙啞地揚聲。「爺爺打電話給我,要我把你帶回家跟他解釋。」
「解釋什麼?」她放下茶杯,下意識地揉揉疼痛的太陽穴。
「他知道我因為打架被送到警局的事了。」他陰沉地回答。
儂儂恍然。「所以你才會是這種表情嗎?」她頓了頓,微微蹙眉。「你該不會以為那天你被抓去警局的事,是我跟爺爺告的狀吧?」
他搖頭。「我知道不會是你說的,可能是王律師無意間告訴爺爺。」
「那你干麼還對我吼?」她嘟嘴,頓感委屈。
他狠狠地瞪她,明滅不定的眼神看得她喘不過氣,忽地,他一把拉她起身,用力揪住她雙肩。
她吃痛,鬢邊冒汗。「到底怎麼了嘛?你說啊!」
「為什麼告訴慧心我們是假結婚?」
「嘎?」
「你不是說,這是屬于我們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第三者嗎?為什麼你要告訴慧心?為什麼毀約?」他咆哮地質問,像頭暴怒的野獸,失控地搖晃她。
她已經夠暈了,這下更惡心得想吐,痛楚地揪攏眉宇。
「因為你想去俊佑身邊嗎?因為你希望快點離開我嗎?薛曼濃,你想擺月兌我,可以直接跟我說,用不著用這種迂回的手段,把慧心也扯進來!」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這會跟俊佑有關?儂儂思緒混亂。
「我們不是簽過約嗎?不是在合約上寫明了誰想解約任何時候都可以嗎?你盡避開口跟我說,我會同意的,難道你以為我會死纏著你不放?」
聲聲怒吼如雷擊,震得她耳朵發痛,心發疼。「我當然不會那麼想……你怎麼可能纏著我?」
「既然這樣,你在擔心什麼?干麼不直接跟我說你要解約?」
因為她並不想解約,因為她實在舍不得對他放手,因為如果能多拖一刻,她便貪婪地想多挽留他一刻,所以她不會主動開口。
儂儂苦澀地尋思,揚起蒼白無血色的臉,怔仲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她最愛的人,他為何對她如此盛怒?
「沒錯,這婚姻是權宜之計,我們是不得以對爺爺說謊,但你有必要到處跟人說這是個假婚姻嗎?既然你這麼受不了這個虛假的婚姻,當初干麼提出這樣的建議?」
他再度搖晃她。
不要再搖了。她閉了閉眸,睫毛輕顫如受驚的小鳥。難道他看不出她已經難受得快忍不住了?
但他的確看不出,沉浸在遭她背叛的狂怒里,只想嚴厲地責備她,「對,我怎麼會忘了?是為了爺爺!因為你孝順,因為你想讓老人家安心,所以才勉為其難跟我結婚!可是爺爺現在身體康復了,所以你後悔了,巴不得盡早擺月兌我,對不對?」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要走就走啊!你以為我會厚著臉皮死要留你嗎?那時候你要去美國念書,一聲不響就離開,我有說什麼嗎?有飛去美國把你硬綁回台灣嗎?我還不是讓你走了?你要走就走,以為我很稀罕嗎?」
苛責的言語如最殘忍的長鞭,字字句句鞭笞她的心,她痛得眼泛淚光。
「哭什麼?薛曼濃,你哭什麼?」他毫不留情地斥問。「要走的人是你,難道是我趕你走的嗎?」
確實不是他趕她走的,但——她使勁咬唇,強忍心酸。「你是沒趕我走,可是也沒留我。在美國那兩年,你沒來看過我一次,連一通電話也沒打給我。」
「我為什麼要打給你?」他冷哼反駁。「你要講電話可以自己打過來啊!」
她顫抖地扯唇。「你說得對,如果我想听到你的聲音,應該自己打電話,想見你一面,應該自己飛回台灣。這些年來總是我跟著你纏著你,你是不得已才忍受我的糾纏。」
「你在說什麼?」他擰眉。
她凝睇他,眼眸卻迷蒙地看不清他的臉。「其實從我住進江家第一天,你就一直很想趕我離開,不是嗎?你一直希望我能離你遠一點。」
他一震,神情掠過一絲狼狽。
她的心更痛了。「我只是想達成你的願望而已,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才一個人躲到美國。」
「既然這樣,你干麼又回來?」他懊惱地反問。
「對呀,我干麼回來呢?」她恍惚地笑了。「不該回來的,就算回來,也不該提議跟你結婚,是我自作孽,都是我不好。」
他听出她話里酸楚的自嘲,胸口一緊,不覺放松了抓住她肩膀的手勁。「儂儂……」
「是我不對,不該收不回感情,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她喃喃自語,淚流如雨,一滴一滴,都打在江之翰心上。
他這才驚覺自己似乎重重傷了她,似乎對她太苛刻太冷酷了,而且他方才怎麼都沒注意到?她的臉色憔悴如鬼。
「儂儂,你怎麼了?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她沒回答,朝他勉力揚起嘴角,似是想笑,笑意卻頹然萎靡,然後,她忽地閉上眼,暈厥在他懷里。
他驚栗不已,慌忙擁緊她。「儂儂!儂儂!」
儂儂發燒了。
她暈倒後,他將她送去醫院,醫生檢查過後,確定她得了重感冒,替她開了藥。
吃過藥後,她神智更昏沉。回家後,他抱著她躺上床,她昏睡不醒,他坐在床畔細心照料。
她的臉好白,冷汗涔涔,他看了,胸口揪緊。
「傻瓜!醫生說你應該不舒服好幾天了,為什麼都不說呢?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去上班?」
江之翰喃喃低語,說著,眉頭收攏,不禁責怪自己。
都怪他不好,這幾天刻意跟她冷戰,才會沒注意到她狀況不佳,而她脾氣也真夠倔,硬是撐著不向任何人求救。
這個傻丫頭,真是倔透了!
他無奈地嘆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爺爺跟我看了,會有多心疼?」
她在夢里申吟,像是回應他關懷的責備,江之翰擰吧冷毛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汗水,她仿佛痛楚地蹙了蹙眉。
一定很不舒服。他憐惜地撫模她發燙的臉頰。
「嗯……」她再度在夢里低吟,唇瓣微微開合,似是在呼喚著某個人。
江之翰動作一凝,神經頓時繃緊。
千萬別是叫俊佑的名字,如果是叫俊佑的名字……那又怎樣?他怔仲,咀嚼著忽然在喉間漫開的滋味,那是酸,還是苦?
腦海中慢慢浮現一幅畫面,那是數日前,儂儂與俊佑親密擁抱的畫面。
他咬牙,用力甩甩頭,試圖甩掉那令他刺目的一幕。鮮明的顏色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段塵封許久的回憶。
他想起大學時代,有次也是他們四人到海邊出游,儂儂的腳被貝殼劃傷了,俊佑用礦泉水替她洗淨傷口,細心地貼上OK繃。
那時候的他,也是拿著相機四處取景,偶然回頭看到這一幕,震驚得凍在原地。
他記得,自己還在無意間按下了快門,照片洗出來後,他出神地看了許久,最後用力一揉,狠狠擲進垃圾桶。
他很生氣,雖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在氣什麼,但怒火熊熊,灼燒他的理智,以至于那陣子他對儂儂跟俊佑說話都沒好口氣。
之後,他便發現自己常常掛念著他們兩個的互動,總是有意無意地窺探他們、觀察他們,像個嫉妒心強的傻瓜。
吧麼這麼介意?他氣自己、瞧不起自己,這般斤斤計較,實在不合他平日瀟灑自若、游戲人間的風格。
為了讓自己恢復「正常」,他還獨自背起行囊,出國流浪兩個月,心自由了,靈魂解放,回國後仿佛又回歸正軌。
不料某一天,儂儂在電影院打瞌睡,靠著俊佑的肩頭,他又再度發神經,缺席隔天儂儂的慶生會。
不知為何,儂儂總是有辦法引出他最惡劣的一面,在她面前,他也最好勝爭強,不肯認輸。
就算再不情願,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世上最能夠動搖他的人,是她。
就連爺爺都管束不住的心跟靈魂,只有她拉得住那條韁繩。
為什麼?
他偶爾會捫心自問,卻不敢太深思答案。
「……」儂儂蒼白的唇再次輕啟。
江之翰深呼吸,握了握拳,為自己做了好一陣子的心理建設,終于鼓起勇氣,側耳傾听。
「……之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