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
夏兒細致柔美的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傷痛。
她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陷入近乎迷離夢幻的境界,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甚至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這一陣子,她就像是傀儡女圭女圭似的,別人叫她做什麼,她就按照著指令行動,完全無法思考。
她無意識地抬起頭,像是察覺出自己正跪在父親的靈前,父親的喪禮正進行著。對于眼前正在進行的一切事物,她覺得荒謬得像是一場夢一樣。
恐怖的夢!爸爸真的死了嗎?從小和她相依為命的爸爸在這場恐怖的夢中去世了!淚滴一點一點的落在她的胸口,她卻無力去控制淚水的奔流。
僧侶朗誦的梵文聲!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里,她麻木僵硬地向所有前來上香致意的人回禮,意識呈現出渾渾噩噩的失神狀態。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爸爸?為什麼在爸爸不到六十歲的年紀,上天就帶走了他?她還沒有對爸爸盡足孝道,她以為還可以和爸爸一起生活十幾二十年,她以為可以奉養爸爸讓他頤養天年,她以為可以的事情還有這麼這麼的多,可是,卻一件也來不及做了……她無法相信這一切,上天對她何其殘忍?老天爺經由一場車禍輕易地帶走了爸爸,老天爺為什麼不連她也一起帶走?
從今以後,她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在世上了,她無法想像那會是什麼樣冷清的情形。
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她每天只要下班回到家中,一打開門就可以看到爸爸那慈愛的笑容,爸爸疼惜她從小就沒有母親的照顧,總是盡其可能地留在家中,能帶回家的工作他一定帶回家,總是早她一步回到家中,替她打開一盞溫暖的燈光,讓一屋子的光亮迎接她回家,爸爸說他不想讓她回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中……爸爸總是在這樣的小細節上處處為她著想,就只為了讓他的寶貝女兒有被關愛的幸福感,爸爸說他雖然只有一個人,卻絕對要給足父親和母親兩人份的愛,而他也的確做到了。
但以後回到家,再也看不到爸爸那慈愛的笑容了,听不到爸爸充滿關愛的話語,取而代之迎接她的,將只有一屋孤寂的黑暗……想到這里,夏兒的淚更是無法抑止地直往下墜。
她整個人陷入失神恍惚的狀態中,外界的一切全部無法進入她的眼中、耳里,她抗拒所有的事物,現在她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自己已整個人封閉起來,埋入深深的地底,讓她能獨自一個人好好的去哀悼爸爸的死亡。
她幾乎要成功了,當夏兒認為自己成功地將心靈與世人隔絕起來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道銳利的目光。那道目光毫不留情,霸道而無禮地侵入她的世界。
那目光帶著鄙夷與不屑,銳利冷酷地射向她,她甚至不必和目光的主人眼神交會,就已經完全領略到這個人對她及對爸爸的輕視、厭惡感。
一股憤怒的情緒迅速地上升沸騰。他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對待爸爸、這樣對待她?在爸爸的喪禮上打心底鄙視他們父女倆!?更該死的是他竟敢如此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這股怒氣像是上升的旺盛氣流再也無法停止,巨大的痛苦此刻全化為對這目光主人的怒意,這股怒意淹沒取代了原本的哀傷與痛苦。她抬起頭來,希望她的目光能表現出心中最大的怒氣,兒瞪向那個可恨的人她毫不費力便找到了那道鄙夷目光的主人。除了他眼中不容錯認的不屑及輕視讓她認出他外,這個男人本身就是個發光體,他自然而然地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吸引住大家的目光,他渾然天成的領袖氣質,睥睨眾人的倨傲態度.完美到有如希臘眾神雕像的偉岸身軀結實順碩,這種種的王者條件都將他與眾人區隔開來。
他生來就是為了給世人崇仰,生來就該是被眾人依附的人。
當她被他的目光鎖住的那刻,她不自覺地顫抖了,在他那帶有魔性魅力、有如野獸雙眸的注視下,剎那間她發現自已無法呼吸!
***
十二年了,司徒燁等待回台灣復仇的這一刻已等了十二年。
+二年前,他的父親司徒野在臨終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將自己已遭人背叛、被人誣陷惡意破產的事情告訴了他!要他查明事情的真相,還司徒野一個清白。司徒燁為了父親的遺言、也是為了完成父親當年的遺志,他代替父親實踐父親當年的夢想在紐約創業有成、功成名就之後,回到台灣,要找出那個背叛司徒野並陷害他的人。
在紐約的事業花了司徒燁十二年的時間,才發展成今天跨國企業的宏大規模,他的公司連續五年來在全美企業排名中都躋身五十名內!而且年比一年進步,司徒燁在媒體上極少曝光,可在全美企業界十大黃金單身漢中每年都榜上有名,雖然他擁有絕對優異的條件去拈花惹草,可他絕不是公子,司徒燁不鬧緋聞,因為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花在這上頭,他忙著擴展他的企業王國、壯大他在商界的版圖。
案親當年遭人背叛,事業在一夜間全毀的教訓,讓他將時間精力全花在開創事業上,他要他的公司越來越壯大,好彌補父親當年來不及東山再起的遺憾。
三年前!司徒燁使委台灣的征信社暗中調查當年整個事情的經過及真相,但因為所牽涉到的人事物極廣,且距離事發當時已有九年的時空差距,加上他要的是事情的真相,整個調查工作進展緩慢,三年來他陸陸續續收到的都是一些不具幫助性的調查報告。他決定加快手邊的工作進度,將原本的工作計劃提早完成,好讓他在行程中挪出三個月的時間飛回台灣查明當年的事情真相。
他終于回到台灣了。在父親含冤而逝十二年後,司徒燁踏上了台灣的土地。
司徒燁投入大把的人力、物力,動員三家號稱台灣最好的征信社,在他踏上台灣土地的一個星期後,他手邊所有的調查報告把所有的目標全指向一個人,也是當年四個合伙人中所佔股份僅次于司徒野的第二大股東——夏承堯。
沒想到在司徒燁還未蒐集到完全的資料之前,他居然先收到了夏承堯車禍身亡的消息!
懊死!夏承堯竟然敢在他未向他討回父親的清白之前死去,他竟然敢在自己未向他復仇之前就懦弱地死去了!
此刻司徒燁站在夏承堯喪禮的現場,冷眼掃視所有的一切,胸中怒氣勃發,他想砸了現場所有的一切發洩他胸中的怒氣!懊死的夏承堯!
就只差那麼一步,他就可以向世人揭露夏承堯是多麼卑鄙的一侗小人,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他想做的事就是當著夏承堯的面討回公道,他要夏承堯為當年犯下的錯誤懊悔一輩子,原本該是這樣的!
但這一切都毀在一場愚蠢的車禍上!
他輕蔑的目光緩緩掃過夏承堯的棺木,他多想親手毀掉夏承堯,親眼看到他因受苦而衰叫、因懊悔而悲鳴。突然之間,他的目光定住了﹗他的目光定在一抹白色的翦影上,那是一名縴細柔弱的女子!有著一雙大而哀傷的水霧黑眸,一管挺直且弧度完美的小巧鼻梁,嫣紅的櫻唇,白哲柔女敕的肌膚,最吸引他的是這名女子的神情,她像是驟然失去依靠的小動物!
那種悽慌惶恐的無助神情,牽動他心底深處的情感。
她是誰?
司徒燁精準的目光迅疾掃過她的全身及她列席所站的位子,她是夏承堯的親屬!據他所知,夏承堯目前只剩下一名親人,那麼這名女子便是夏承堯的女兒——夏兒!
她是仇人的女兒!想到這一點,剛剛乍見她所湧上的一些些好感,立刻化為滿腔的厭惡與憎恨!
司徒燁憎惡的目光定定地鎖在夏兒的身上,她的父親便是陷害他父親落魄地潛逃到國外,最後含恨以終的兇手,可在她身上卻嗅不到一丁點罪惡的味道,她無辜得像名無意間墜入凡塵的純真天使。
哼!夏老頭的女兒一定也不是什麼好人,更不可能是天使!
司徒燁鄙夷地想道,目光再次回到夏兒的身上,發現到她的神情已由原先的無助轉為無視于周遭的人事物,她徹底地將自己隔絕在一座封閉的孤島中,彷彿隨時都會化為一陣輕煙消失在這世界上一般。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她望著眼前的世界,卻沒有任何東西真正進入她的眼里,她看不見任何人,包括他在內。司徒燁蹙眉,她的與世隔絕莫名地激怒了自己,他不想看到她像尊沒有生命的玉女圭女圭般,他要她有動作有表情,他要她眼里有他的存在,他要她看著地!
當他腦中轉著這些念頭之際,他的肢體動作下意識地早現出他內心的想法。等他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正以十足挑釁的眼神膽視著夏兒,而且他相信全屋子前來弔唁的賓客都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眼神中含有的不屑與鄙夷,大概除了死人,任何有知覺的人都可感受到他的惡意了!
丙然,在不久之後,夏兒抬起她心型的小臉,雙眼射出火紅的怒燄噴射向他時,他知道自己果然猜對了﹗對著夏兒怒意橫生的臉蛋,司徒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
***
夏兒全身微微地顫抖不停,如鯁在喉地屏住了呼吸。
這個男人有如王者般矗立在那兒,高傲地睇視著她,目光中彷彿透露出一股他是她的主宰的訊息,毫不客氣地要求著地所有的注意,冰冷的黑眸中又不自禁地流洩出厭惡與鄙視的訊息。
他要她注意他,可是他又不由自主地痛恨著她,他是誰?是有著怎麼樣復雜個性的一個男人,才會有如此矛盾的個性,夏兒迷惑不已。
奇怪的是她的情緒也變得和他一樣矛盾了。在她感受到他無禮的輕慢與鄙視時,她感覺這個人十分地令人厭惡,厭惡到恨不得用目光殺了他,因為他在喪禮上公然侮辱了她和爸爸!
可當她一抬頭接觸到這人的眼楮……他那雙冷漠陰鷺的眼楮,她似乎一下子就被吸入那泓深潭中,那是一雙沒有情緒,只有著無盡疏離!有如冬夜寒星般的冷眸,但令她困擾不已的是,她似乎可以精準地從那對冷冷的眸中讀取出他正想的事物。
眼前這名男子是個極度危險的人,她毫不費力便可以感受到他性格中黑暗的成分,不知為何,她還可以感覺得出來,這名男子正為了某個原因而憎惡著她。
他是個危險人物!還是非常危險的那一種,快掉開與他對峙的目光才是聰明的做法,理智告訴她這樣,可她的行為卻不由自主地、近乎沉迷地盯視著他。
應該快逃的,可是她卻定定地膠著在他面前。她有一種奇異的預感,現在逃不掉!或許將來永遠也逃不掉了。
在她的思緒完全被這名陌生男子佔滿之際,一陣十分熟稔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尖銳做作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兒,這樣突然的打擊一定嚇壞妳了吧?我好遺憾夏伯伯出了這樣恐怖的意外,不過妳千萬要節哀順變,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看在我們多年同學的分上!一定要來找我哦!」
說話的人是夏兒國中以來的夢魘,也是她從國中開始就一直同班的同學任妙如。雖然兒沒有抬起頭看妙如臉上有什麼樣的表情,可是夏兒可以想像任妙如此刻有多得意!
不知道為什麼,打從第一天認識夏兒開始,任妙如就徹底地討厭夏兒。兒一直到國中二年後才領悟出這個道理,妙如從來就不想成為她的朋友。
在夏兒領悟這個道理前,她著實吃了不少苦頭,任妙如總是毫不客氣地陷害打擊她!後來夏兒只好對任妙如敬而遠之。
任妙如視夏兒為競爭對手、最大的假想敵,在任妙如的世界里,打倒夏兒是生命中重要的一件事,所有能令兒難過的事物、所有能勝過兒的比賽,任妙如都不會放過。
夏兒微微苦笑,心知任妙如今天前來參加這場喪禮,怕是前來看好戲的成分居多吧。
在最親愛的父親的喪禮上,她還得和任妙如開戰嗎!?不!
她不認為自己受得了。加上剛剛和那名陌生男子的目光較勁,就已經讓她筋疲力竭了,想到這她幾乎想轉身逃走算了,不過就連這樣都是一種奢侈,就只好讓任妙如對她冷嘲熱諷一番了。
「可憐的兒,我一向羨慕夏伯伯那麼疼妳,不過以後兒就沒有爸爸疼愛了,加上妳的媽媽早逝,唉,兒,換作是我,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活下去才好呢!
唉呀,妳瞧瞧我這張嘴,真是太口無遮攔了,怎麼淨在喪禮上說些不中听的話,不過我可都是為了妳著想,妳可要多擔待些。」任妙如一臉無辜,口中說著表示歉意的話語,可眼中卻閃著惡意得逞的愉快光芒,完全心口不一。
事實上,任妙如心中真是太愉快了,光是看著夏兒慘白的面色以及那種強自壓下怒氣的容忍態度!就讓任妙如有種勝利的感覺。這才不枉費她今天早起盛裝打扮的工夫,天曉得要任妙如在見到夏兒之前忍住心中高興的情緒,還要在臉上推出一副哀淒的表情,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不過遲來的勝利一點也沒有削減,反而讓她感到更加的甜美,所有的忍耐都可稱得上是值回票價,要知道自從她和夏兒成為死敵以來,已不知多久沒見過她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以往不論任妙如用什麼手段打擊夏兒,夏兒的臉上大都只是漠然、面無表情罷了,反倒讓她自己氣得牙癢癢的。
今天好不容易夏兒因為她爸爸的死而悲傷難過,這樣大好的機會她怎能不好好把握,前來雪上加霜一番呢?!想到這任妙如心里更是愉快了。
任妙如壓低身形,狀似親密地附且對夏兒說︰「何況夏伯伯死掉對妳也不見得是全無好處的,妳想想,妳現在可是個女繼承人了,不知道這下會多出多少追求者呢!」
夏兒氣得全身簌簌發抖,她已听不下去任妙如的話,任妙如可以侮辱她,但不可以對爸爸做出人身攻擊!夏兒轉身就要離去。
「慢著!」任妙如出聲喊住夏兒。「我今天來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帶著司徒野伯伯的兒子前來祭拜夏伯伯,相信妳听夏伯伯提起過,當年司徒、夏、任、洪四家彼此交情深厚!合開了公司的事。司徒伯伯的兒子听到我要來上香,要我帶他一並前來致意,人家可是一番好意,不過我可得警告妳!別在他面前裝柔弱、裝可憐來勾引他,他是我先看上的對象,我們說不定會結婚,妳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最好不要亂來。」
任妙如冷笑數聲,隨即高傲地轉身離去,就算是真正的女皇駕臨,態度恐怕也沒有任妙如來得高傲吧﹗夏兒眉心一緊!心中只希望任妙如盡快離去,省得一天到晚找她的麻煩,她才不屑和任何與任妙如有關系的人、事、物劃上等號,就連沾上一點點關系都會盡力避免。此刻她只想回到房間內坐下,好好為爸爸痛哭一場,除此之外她誰也不想見。
兒的思緒又飄回爸爸身上,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能向爸爸撒嬌,想著想著,眼中再次盈了滿眶的淚水。
夏兒听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是任妙如和司徒伯伯的兒子來了。她抬起頭來,望向神情羞怯的任妙如,她有剎那間認不出這個溫柔似水的女人就是任妙如!任妙如從沒對誰這麼溫柔過!扁從她的臉部表情就知道她對這人十分重視。不知這名男子有何特異之處!竟能讓一向驕縱成性的妙如,變成家中溫馴的小貓咪。
緩緩抬起頭,然後,兒看見了他。
是他!那個在喪禮中以最無禮的人式注視她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