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剛黑,蘇小小準備好要出門時,意外發現丹尼爾房里的燈光還亮著。她以為他不在家,她已經有好些天沒好好和他說過話了。這幾天她忙著躲沈廣之,而丹尼爾也好象很忙似的,常常像風一樣,在家里和她打個照面就匆匆離開,有時她想找他一塊吃個飯,也只得到他匆匆留下的抱歉的笑容。
她往丹尼爾房間走去,房里丹尼爾正愉快地吹著口哨,滿面春風,眉梢全是喜悅的神色。大床上攤了一排衣服,丹尼爾對鏡子拿起一套套的衣服往身上比對著。
「有約會?看你很高興的樣子。」蘇小小倚著門口,笑著問。
丹尼爾朝她愉快地咧嘴一笑,算是回答。
「你來得正好,幫我看看,哪一件比較好看?」他手上拎著兩件衣服在鏡前看來看去,總是不很滿意。
蘇小小走進房間,拿起一件衣服往他身上比了比,搖搖頭丟到床上,又換另一件衣服,將他和衣服並排對照,又搖搖頭把衣服丟在一旁,然後她像翻垃圾一樣,在床上那堆衣服中挑出一件高領翠綠色毛衣,又選了一條柔灰色休閑褲,遞給丹尼爾說︰「就這兩件,你穿看看。」
丹尼爾喜孜孜地月兌掉衣服換上毛衣和休閑褲,蘇小小在一旁看著他換衣服,一邊問道︰「丹尼爾,你是不是很喜歡他?今晚和你約會的那個人?」
她從來沒有看見丹尼爾這麼歡喜過,而他臉上那種神采又分明是戀愛的光輝,所以她想丹尼爾是陷入愛情的泥淖當中了。
丹尼爾雙眼發出幸福熱情的光輝,迫不及待地點頭,充滿僮憬的說︰「小小,你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他那樣令我心動的人,能認識他,我真是太幸福了。」
「你們怎麼認識的?」
「公司最近招募了一批臨時工作人員,他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在上個禮拜同事介紹時才認識他的。」丹尼爾換好衣服就忙著照鏡子,說到這里就停下動作,仰著頭無限幸福的說︰「我一眼見到他我就愛上他了,他是那樣不可思議的一個人,不僅充滿了魅力,而且有無限的熱情,我們互相吸引、互相欣賞!」
「互相吸引?你是說……」
「嗯,他喜歡我,他說他愛我。」丹尼爾像戀愛中的女人一樣,為著自己喜歡的人費心打扮著。
蘇小小卻不像他那樣,單純地為他歡喜高興;丹尼爾是個純情的人,正因為純情,所以很容易受騙,愛情是沒有規則的游戲,虛虛假假,有人嬴就有人輸,有人歡笑就有人痛哭流涕,純情的丹尼爾玩不起這種游戲,更怕的是結果揭穿後是一場騙局。也許她想得太多,但男女的戀情雖然沒大規則可循,或多或少還是有某種承諾和法律的保障;而丹尼爾的戀情,除了空泛的海誓山盟外,既得不到社會的認同,也得不到家人的諒解,她不希望他受傷害或受人騙。
「丹尼爾,」她說︰「也許我太多嘴,不過,你不覺得在放入感情前,先觀察他一陣子會比較好?」
丹尼爾忙著裝扮,有听沒有進耳,蘇小小知道他現在已掉進戀愛的盲目中,說什麼也沒有用;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擔心什麼,只是隱隱約約覺得不安,有種模糊的預感,而且是不好的。
「啊!我該走了,否則會遲到的!」丹尼爾慌忙整理好凌亂的東西,匆勿親了蘇小小一下,風一樣刮出了門。
「丹尼爾!」蘇小小叫不住他,丹尼爾心急著約會早不見蹤影。
她看看時間,發現自己也快遲到了,急忙關上門勿匆下樓。
她和沈廣之約在「廣場咖啡屋」見面,是她主動約的。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魔液」被她小心放在包包里,等沈廣之喝下了這瓶「符咒水」,那她從此就「自由」了。
「小小!」沈廣之早已到了,殷勤地招呼她入座。「真難得,你竟然會主動約我見面。」
他穿了一身黑,散發出異于田優作那種魔味的魅力,同樣使人意亂情迷,蘇小小則是一身邋遢的掛布、拚裝的牛仔褲,膝蓋還貼了兩個大補丁。
「我找你當然有事。」蘇小小開門見山,從包包里取出那瓶摻有惡魔符咒、清澈如水的魔液。「呶!你把這個喝了。」
這時老板親自過來幫他們點餐,沈廣之指指蘇小小,笑笑的對老板說︰「給她一盤咖喱海鮮炒面,她最喜歡吃的,另外,我要一杯摩卡。」
老板微笑退下,蘇小小問︰「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咖喱海鮮炒面?」
「你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除非你不肯讓我知道的……」沈廣之這些話說得意味深長,凝視的目光也意味深長。
蘇小小有點不知所措,說不出是感動或心跳的那滋味使她坐立不安,她反常的有想說出一切的沖動,但她終是沉了沉臉,狠下心遞出那瓶水說︰「你快把這個喝了。」
「不急。」沈廣之一直沒在意那瓶透明的東西。「上次我到田優作的酒吧找你,他說你不在,那‘工作’結束了嗎?」
「嗯。」
「那你現在又失業?」
蘇小小又點頭。
「那怎麼辦?離你的目標還有一大段距離,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不知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達到理想。」沈廣之喝了口水,漫不經心的說。
「是啊!」蘇小小悵悵地、苦惱地說︰「若是這樣做做停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等我存夠了錢我都老了,還怎麼飄洋過海去追求我的夢!」
她說著抬起頭,乍見沈廣之耐人尋味的笑容,才猛然發現自己被他引得說溜了嘴。因為沈廣之那種漫不經心、毫不露痕跡的態度,讓人不會刻意提防,她自然地將心中的苦惱和秘密都說出來,而且還是不自覺地。
「你——」蘇小小心中最大的秘密、唯一的夢想被探知,有說不出的不自在,但奇怪卻不怎麼太懊惱。
咖喱海鮮炒面端上來了,她舉箸停在半空中,久久才夾了一口,卻無心下咽,她不斷地來回看著沈廣之和那瓶清澈的符水,內心不停地交戰、紛擾不堪。
沈廣之沉默地喝著摩卡。蘇小小的夢想並不太復雜,他有能力幫助她,當然她一定不會接受;而他也越來越渴望知道她的過去和一切,以及她心中的想法,他想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你父母……」他試探著。他對蘇小小的背景一無所知,除了曾莎白告訴他的那些,蘇小小其它的一切,對他來說還是個謎。
「我父母?」蘇小小楞了一楞,隨即皺起眉頭,她放下筷子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關心你,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我……我……」沈廣之略略顯得急切;他從沒對女孩子說過這種話,那樣渴盼想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那樣殷勤只是想看到她。
但蘇小小不懂他的心,面無表情地將那瓶清清如水的東西推到他面前,說︰「你把這東西喝了再說。」
沈廣之沒有猶豫,轉開瓶蓋將那瓶疑是生水的東西全喝下去,瓶底猶有沉澱,像細沙一樣,但他不在乎,即使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他對蘇小小沒有懷疑,他知道自己這種熱烈的心情是為了什麼,他更強烈的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渴望。
「很好。」蘇小小說︰「你喝了這東西以後,就不會再關心我、不會想知道有關我的一切了。」
沈廣之心悸一下,微微感到痛。
「這是我特地請田優作調配的魔液,藉由惡魔的力量,阻止陌生人的接近,你喝了這個以後,我們就會形同陌路、互不相干了。」
「惡魔的力量?你特地去找田優作商量,為的就是不願我在你身邊?不想和我有瓜葛?你討厭我的糾纏、厭惡我對你的關懷?」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和關心!」蘇小小避開沈廣之的眼神,冷著心腸說。
沈廣之的表情和語氣,充滿了痛心與失望,聲聲在責備她的冷漠,那樣痛心的抗議著,尤其那眼神,既傷痛又悲哀,她知道自己看了一定會承受不住。
「你討厭我,可以明白告訴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我……」真心的話含在嘴里說不出口,只有倔強冷漠。蘇小小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去看沈廣之,胃感到寒冷起來。
沈廣之心痛得更厲害,他根本不相信什麼惡魔的力量!叫他說不出口的痛苦和難過是,蘇小小竟然那樣處心積慮只為了疏離他。
她真的那麼厭惡他嗎?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雖然潛意識里殘存著少年的沖動和不顧一切,但總是會被理智控制得很好。他對蘇小小的這種心情,在他那慣于周旋在脂香粉氣、早已麻木的心中,還是第一次如此波濤激蕩。
「沈大哥!」一個女孩清脆的嗓音,高興的嗓音,高興的叫沈廣之。
事情實在真不巧,曾莎白和賴美里竟然挑上「廣場咖啡屋」。蘇小小背對門,身體因方才的胃寒而僵硬的坐,沒有回頭。
「沈大哥,你怎麼也會來這種小咖啡屋?我實在太驚訝了,遇見你真好!」曾莎白邊說邊走到他們桌前。
「小小!」賴美里此時看見坐在沈廣之對面的是蘇小小。
「嗨,美里、莎白。」蘇小小表情僵僵的。
曾莎白的臉色沉了下來,相當難看。
沈廣之表情如常,沒有露出任何痕跡——痛苦或消沉的,他對曾莎白微微一笑說︰「很高興見到你,莎白,但現在很抱歉,我和小小有要事要談,等我有空,我一定好好找你聊聊,請代我向你姐夫問好!」
他親切招呼,也同時表明要曾莎白離開的意思,曾莎白又嫉妒、又難受,委屈得想哭,于是全發泄在蘇小小身上,恨恨地罵她說︰「小偷!」
蘇小小臉色更僵,心里的苦說不出口,上次的誤會她還沒跟曾莎白解釋清楚,這次又是如此不湊巧。
曾莎白罵她「小偷」,是因為誤會她和沈廣之有什麼,妒恨她「搶」走了沈廣之,而且如此偷偷模模的,和小偷的行徑沒有兩樣。
她想解釋,但說不出口,只是捧著胃,難受得想死掉算了。沈廣之愣愣地望著她,盡避她剛才已說了許多絕情、撇清關系的話,此刻無論如何,她卻是再也說不出任何尖銳冷漠的話了,曾莎白以後自然會明白,而如果真要解釋,也不該由她說。
「你應該好好向莎白解釋的。」她仍舊捧著胃,因為胃寒,聲音有點顫抖。
「那是我的事!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沈廣之沒注意到她聲音里的顫抖,一刀子劃開他們之間的細索。
那線,被月下老人染紅,現在被兩人的心虛滴得更紅,但是卻是斷的。
「是啊,本來就不關我的事……」蘇小小無意義地叫了幾聲,聲音干干的,笑容也干干的。
「你可以走了!」
沈廣之沒感情的語調,不帶溫柔的表情,讓蘇小小愕然了一會。
「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你處心積慮不就是想擺月兌我的糾纏嗎?為什麼還不走?你應該很高興那瓶魔水發生效用才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煩你、糾纏你了!」
啊……這些話、這種冷漠……這不是她想要的!蘇小小突然感到無所適從、迷惘起來。
「滾!你快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沈廣之雙手插入濃密的黑發里,低頭失控喊起來。
咖啡屋里的客人都驚訝地回頭看他們。蘇小小無心去分析那些眼光中的成份,她甚至不理那些注視,伸出手想接近沈廣之,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她沉默地站起來,想開口又開不了口,在心底深深嘆息,心頭淡淡掃了一層憂愁。
應該是「自由」了,但為什麼她的心里這樣不快活、迷惑而若有所失?她應該縱聲大笑的,但為什麼她恍惚有種失落、迷惘而心頭悵悵?
她用力甩甩頭,想甩掉那些煩憂。已經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