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開始,人類還沒有這麼多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男與女、愛與不愛什麼的,供需之間,要比現在平衡許多吧?
「知道嗎?這個世界所有的問題和麻煩都是由人類引起的。人類實在太多了,天天都在發情、交配。」螢光幕上,那個不斷咿咿啊啊、哼哼嗯嗯浪叫個不停的金發大哺乳動物,不知是在做戲假裝,還是真的達到了極度的高潮歡愉,一張臉扭曲痙攣得皺成一塊,雙乳像波浪一般聳蕩,叫得王米夏本來就痛得要裂開的頭覺得更痛了。
相對她的乖戾和不當一回事,賀瑤子卻紅著臉,半張著嘴,睜大眼盯著電視螢幕,又惡心又好奇又蠢動地,低聲說︰
「唉,米夏,你看,這都是真的嗎?他們是真的做嗎?」
「廢話,不都有特寫了?」這種A級的小電影本來就都是真槍實彈的演出,很的,而且婬猥,就是要撩撥人下半身的沖動。
「男人的那個,真的都那麼大嗎?」賀瑤子一副處女的大驚小敝,又想看又不敢看地。
「拜托你好不好,瑤子。」王米夏簡直受不了她的大驚小敝,揮揮手,根本沒在看電視。「你家有沒有阿斯匹靈或頭痛藥?什麼都好,給我兩顆,我頭痛得快炸開了。」
拜那兩口安公子所賜,她足足有兩天睡不著覺,搞不清白天和黑夜,整個禮拜渾渾噩噩的,連期未考試怎麼過的都不知道。再加上那一大口一大口灌進肚子里的酒精引帶的後遺癥,到現在她仍然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要裂開似。
「我家哪來那種東西。」賀瑤子專心盯著電視,隔一會才回頭說︰「你還沒好啊?不是才吸了兩口——」
畫面這時換了,換了一個披著埃及艷後頭、涂著妖異的綠眼線的黑發性感美女,古銅色的肌膚曬得油亮;女上男下的,騎馬一般,光溜溜的身體扭動個不停,嘴里不斷發出婬浪的叫聲,嗯嗯啊啊哼哼的,不仔細注意,還真像便秘。
「天曉得。」王米夏皺眉看著電視上那兩團交纏得難休的肉塊。「我不該又喝那麼多酒的。考試的時候,我連自己寫什麼都不曉得。這下子鐵定完蛋。」
「安啦。」賀瑤子不憂反笑。「我們那種三流學校很好混的,你只要不白卷,一定不會太難看——對了,後來怎麼樣了?源賴安有找你麻煩嗎?」
王米夏搖頭。她緊皺著眉,不知是因為頭痛得厲害,還是因為螢光幕傳來的那陣陣叫人浮躁的叫床聲。
「是嗎?沒想到他竟然會掩護你。」賀瑤子露出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听王米夏說源賴安「救」了她時,她還直搖頭,以為她開玩笑。
「算了,他才沒那麼好心,他只是怕麻煩。誰叫他不巧正好在場,算是目擊者,不管是好是壞,都會被牽扯個沒完。你想他那個大便臉,受得了那種?NFDC4?嗦嗎?」
「說得也是。」
房門突然喀一聲,賀瑤子連忙將錄影機關掉,皺眉瞪著探頭進來的妹妹小春說︰
「你干什麼?小表。鬼鬼祟祟的!」
「我才要問呢。你們兩個躲在房間里鬼鬼祟祟的做什麼,不會在做什麼壞事吧?」才念小五,小春就一副討人厭的小老頭模樣,滿腦子被灌輸的漿糊和假道學。
「你看呢?小春。」王米夏故意撩她。「我跟你姊姊都是女的,又不能做那種事。你家又沒酒沒煙的,你說我們能做什麼壞事?」
小春狐疑地看看她們,奸細一般的小眼楮眯得只剩一條縫。「瑤子,爸不準你跟米夏在一起,你還把她找來家里,等爸回來,我要告訴他。」
這倒是新聞。王米夏稀奇地看著賀瑤子。
「你少多嘴,我警告你,小春,如果你敢亂說話,小心我揍你!」賀瑤子擺出一張凶臉威脅小春。
「我才沒有亂說。陳媽媽她們都說米夏是壞女孩,不愛念書,又和男孩子亂來,所以爸不準你跟她在一起,怕她把你帶壞。」小春是那種標準無知的兒童,很好塑造,制式的教育給她怎樣的觀念,她就全盤接受復制,成為怎樣型態的小孩。別看她還小,就是因為小,更有那種「好壞」的優劣意識,凡是成績不好的、不愛念書的人,就統統是壞學生,好比王米夏。小小的年紀,骨子里其實勢利得很。
王米夏站起來,拍拍衣服說︰「沒想到我這麼不受歡迎。謝啦,小春,你不說我還不知道。」
「別理她胡說,米夏。」賀瑤子大概半路基因突變,對那套洗腦程式免疫,所以和王米夏特別合得來。她回頭凶小春︰「你到底想干什麼?少羅嗦!」
小春回瞪她一眼,嘟著嘴不情不願的說︰「電話啦。」
「干嘛不早說!」賀瑤子白她一眼,推她走了出去。
小春也不再理王米夏,抬著下巴回她自己的房間。
王米夏聳聳肩,重新打開錄影機,支著頭盯著螢光幕。那兩個赤條條的身體仍然火辣地交纏在一起,不斷發出痛苦又歡愉又像便秘的喘息和叫聲。她仔細盯著,目不轉楮。原來男女交配是這麼一回事——那麼欲仙欲死,整個人好似痙攣般,充滿一種痛苦的快感。她試著岔開雙腿,弓起腳,如同螢光幕上那般的姿勢,伸手觸模自己的下月復,卻怎麼也沒有發情的感覺。她低頭看看自己,突然懷疑起來——人為什麼會發情?是因為交配的需要?還是繁殖的必要?
「米夏,你在干什麼」賀瑤子開門進來,撞見她那奇怪的姿勢,低呼了一聲。
「就像你看見的,我在模擬的姿勢。」她坐起來,若無其事望了賀瑤子一眼。隨口問︰「誰打來的電話?」
賀瑤子卻避開她的眼光,臉上漾著莫名的紅暈,支吾說︰「嗯,一個朋友……」
王米夏奇怪的看她一眼,沒有追問,指著電視畫面說︰「看到沒?愛情的真相就是這麼一回事,沒什麼高貴神聖的,說穿了還是下半身的需要。」
賀瑤子紅著臉,目光遮遮掩掩的。「那女的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啊!她在吃什麼?又黏又含的?」難為情轉為驚呼。
王米夏只是瞥賀瑤子一眼,對她的騷動無動于衷。「拜托你,瑤子,這是什麼你會不知道嗎?總該听過吧?」口氣有些不耐,不耐賀瑤子那種處女式的天真無知小家子氣。真搞不懂,說要看的是她,大驚小敝的也是她,真有那麼值得驚訝嗎?她懷疑。
她冷淡地看著畫面,口氣平淡說︰「那東西我看就像香腸,嗯,火腿——不,糯米腸——又挺像鳥賊的頭的——」
「哎呀,米夏,我拜托你好不好!」賀瑤子怪叫起來,受不了王米夏那種冷感到竟還能若無其事地比擬的態度。如果說她太大驚小敝,那麼這個米夏未免理智得太不正常。
她甚至覺得身體發熱起來,有些濕潤的感覺。再加上剛剛接到那通電話!她不由得想起那晚在舞廳的放肆。越想越讓她覺得羞躁。她當然沒有那麼保守,看她的打扮就知道。但裝扮是一回事,內心又是一回事。此刻看著這種赤果果的片子,她多少有一些女孩子的難為情。
「干嘛?你不覺得很像嗎?只是不知道味道嘗起來如何就是。」王米夏習慣性聳個肩,依然臉不紅氣不喘。
「米夏!」賀瑤子簡直是慘叫,臉紅得像柿子。
王米夏奇怪地瞪一眼。到底是賀瑤子太「矜持」了,還是她太無所謂?只是看個片子,還是別人主演的,就難為情到這德性,真要做起那檔子事,哪還放得開——
「算了!我走了。」也許是她太怪異,缺乏一些純潔少女該有的靦腆與做作。
但她可不覺得純潔無知有什麼高尚嬌貴的。女人的無知純潔與無邪泰半是做態做出來的。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呢!盡避受禮教怎麼約束僵化,潛意識里,那體內最深處的秘帶,總還殘有卵子與精子結合時,那胚胎形成最初所與生俱來的最原始、最本能的騷動與呼喚吧?而交配既然是一種本能,就算再純潔的少女,受制于自然的生物性,身體深處與生便帶有的因子,俾使她發情而成為女人而尋求配而完成繁殖。
所以,發情是為了應付交配的需要,而交配則因應繁殖的必要,成了一種共通的生物性。但唯獨聰明的人類,將發情升華為美其名的愛,交配成了享受,全然在追求一種快感,把彼此的「愛」做出來——所以,「」這回事,對「正經」的女孩來說,成了羞恥的事,無知與純潔便成為必要。
唉,唉,真是的,她怎麼可以這麼乖戾!無知與純潔是必要的。她就是太無所謂了,才會成為那些三姑六婆指點的壞女孩。真是的,第一次,她覺得她真是虧大了。
看看賀瑤子就知道了。該死的,在她面前她還要裝得那一副羞赧難為情的模樣,給誰看啊!
「不再看了嗎?」賀瑤子按停畫面,錄影機停格在男女交纏擁抱的姿態,好不纏綿。
「不看了。」王米夏擺個手。她受不了賀瑤子的大驚小敝。
她往門口大步走去,經過客廳,小春從房間探頭出來。她對小春笑一下,小春別過頭,踫一聲將房門關上。
「唉,米夏——」賀瑤子追出來。「上次汪曼莉提的到源賴安家包水餃,你去不去?」
「不去。」她想都不想。天曉得她從來都不做家事、下廚什麼的。「好女人」該具備的條件︰溫柔、善解人意、會做家事料理,她一項都沒興趣。
「去看看嘛,我們一起去。我挺好奇的——」賀瑤子慫恿說︰「免費去吃他一頓,不是很好嗎?」
「有什麼好的?」想也知道,那些餃子一定挺難吃的。
「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嗎?」賀瑤子的聲音尖昂起來。
「有什麼好好奇的?」王米夏揚揚眉,反問。「剛剛那些錄影帶你看得還不夠嗎?源賴安月兌光了衣服,不也是那副德性——嗯,看他那樣子,體格不錯,月兌光衣服的話,身材大概很棒,而且,也許啦,他的技巧或許也不錯。看他那賤樣,真要調起情來,挑逗的技術一定很高段,跟他的話,搞不好很舒服很享受……」
賀瑤子的臉赧紅了起來。王米夏乖戾地笑了笑,對自己暗暗搖了搖頭。
唉!米夏,你真是個壞女孩,心眼這麼壞,惡意破壞純潔無邪的少女美麗的幻想!賀瑤子盡避外表妝扮得那麼駭俗,骨子里其實還是跟那些做夢的少女沒兩樣。
看看賀瑤子脹得羞紅的一張俏臉,實在的,她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壞。
「我又沒有——」賀瑤子嘟嚷著,想否認。
「算了,瑤子。」王米夏搖頭打斷她的話。「我再想想吧,到時候如果阿媽忘了煮飯,我們再去免費吃他一頓。」
賀瑤子抿抿嘴,盯著她看一眼,想看出什麼端睨。說︰
「好吧,我老實承認,我是對源賴安有些好奇。」源賴安越拽越賤越不將她們放在眼里,奇怪越吸引一堆蝴蝶想靠近。「他長得又高又性格,氣質也不錯,雖然風度差了一點,你老實說,米夏,你真的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沒這麼說。」王米夏聳個肩,又露出那種無所謂。「我只不過是不做那種不切實際的夢罷了。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把衣服月兌光的話,還不都一樣的德性——」
她停一下,擺擺手。「算了,別再提這個了。」再說下去的話,賀瑤子鐵又要罵她乖戾了。
她是不太包裝愛情那回事的,當然也不會有美麗空中樓閣式的幻想。絕大多數的女孩都夢想一個英俊、有錢、頭腦一流、運動、學養樣樣行的白馬王子愛上她;她就如灰姑娘一般,由麻雀變鳳凰,和王子雙宿雙飛。
可是,世上哪有那麼美好的事,別說這世間「王子」這種動物已經絕種了,就算有,也不會騎著白馬出現。他們都是開著朋馳或積架,隔著墨黑的車窗,根本看不到窗外有個睡美人正等著他走出來吻醒她。那些可憐的等著王子來吻醒她的睡美人,就那樣日夜做著夢,左等右等等不到騎著白馬的王子,結果一睡千年就那麼睡死了。
所以,不是她乖戾。愛情這事,發發情、交交配就可以了,幻想那麼多實在沒必要。夠聰明的話,就會發現,愛情什麼的,到頭來還是沒有柴米油鹽來得重要。
「啊,算了!」她又低吁了一聲。
人生真的太長了,長得教人厭煩,又沒有中場,徒然教人口干舌燥。
誰說的?「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所以,不管供需平不平衡,因為這樣重大的「使命」的存在,發情還是必要的。
阿……
她仰頭又吁吐一大口氣。
「阿媽?」屋里的燈光有些暗,王米夏模索著走進來,一邊喊著她外婆。里頭的光線跟外頭的一樣暗,能見度很低,晦暗中處處埋伏著陷阱。
走不到兩步,她就撞到桌角。她擰緊眉,揉揉股邊,低咒了一聲。阿媽節儉慣了,不管白天黑夜天晴陰雨或夏冬春秋,屋里頭的亮度永遠不會超過五燭光,破屋里老是呈現出一股世界未日似的頹調氣氛,埋伏的陷阱更常教她不小心撞得一身瘀青。
她轉過身,旋風似,又一個不小心踢到了椅子,痛得她直咧嘴,跳了起來,彎下腰去。
「該死!」她咒罵一聲。她老是這麼不小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小心點。」身旁有人扶起她,聲音有些笑意,像救難的白馬王子,出現得很恰當。
「維廉!?」她定眼一瞧,皺眉說︰「你怎麼會在這里?什麼時候來的?」
「來很久了。」葉維廉好耐性的微笑。他傍晚就來了,足足等了她一個晚上。
「你去哪里了?怎麼現在才回來?」語氣很閑,像只是隨口問問,目光卻緊緊盯著她,霸佔住她的視線。
王米夏移開目光,聳肩說︰「只是隨便走走。你找我有事?我阿媽呢?睡了?」
「當然睡了,你應該知道現在都幾點了吧。」
又來了,那口氣。王米夏抿抿唇,避開葉維廉的逼視,低下頭,雙手插進褲袋,低聲說︰
「拜托你,維廉,現在才十一點好不好。」有時她實在覺得葉維廉簡直對她關心得太過頭,比她媽還羅嗦。
她知道他關心她,對她好,對她體貼包容又好耐心。認識那麼久,青梅竹馬,他們的關系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不需要理由自然就存在。所以,他也就那麼理所當然的管束起她的一切,關心得過頭。而且,他把對她的「關心」視作理所當然,變成一種責任與義務似,到最後,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更加那麼天經地義的存在了。
「都已經十一點了。」只是,葉維廉的態度一直很溫和,接近柔。「米夏,你好歹是個女孩子,自己一個人要多小心,別在外頭晃到這麼晚,沒事盡早回家。」
「我知道。」
「光是知道沒有用,你老是這麼游晃是不行的。」葉維廉的語氣簡直已像一個嗔責麻煩的妻子的丈夫般,拿她又無奈又疼惜又不禁替她擔憂。
「維廉,你講話的口氣不要像個老頭好嗎?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會照料自己的。」相對于葉維廉的好耐性,王米夏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是為你好。你這麼晚才回家,我會擔心——」
「維廉——」
「你別不耐煩。」葉維廉將她拉近一些,用一種極其理所當然的口吻說︰「你媽不常在家,阿媽年紀又大了,我不好好看著你的話,怎麼照顧你。你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我如果不管緊點的話,你更不會愛惜自己。光憑自己心意去行事是不行的,米夏。你有時就是太隨性了。我會擔心的。你啊,這個個性老是不改,對你真是一點都疏忽不得。」說著,順手替她撥理散亂的發絲。不只是口吻,連態度都那般理所當然。
「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王米夏略略皺眉。「你別忘了,你自己也不過大我幾個月而已。」
「總歸是比你大。我有責任照顧你。」葉維廉微微一笑,話題一轉,問︰「對了,這次期未考考得怎樣?我本來想抽空替你復習的,卻一直找不到你。這個禮拜你都上哪兒去了?」
王米夏翻個白眼,沒好氣地說︰「維廉,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
兩個人從小青梅竹馬,她明白葉維廉不是霸道,但隨著年紀的增長,葉維廉似乎對她越管越多,越看越緊,極其理所當然的關心她的一切。
「我不能不管,我有責任保護你和照顧你。」說話的同時,葉維廉又將她拉近一些,俯低著臉。他覺得他跟她的關系,有些不一樣。他是將她當作他的人。他們的關系,本來就是這樣的存在的,有關她的一切,他當然不能不管。
「你要這麼說,那就算了,隨你。」王米夏甩個頭,甩亂了頭發,不怎麼在意。生她的人都不管她了,她不認為他能「管」她到什麼程度。感情是有限的,禁不起無意義的揮霍。
「你還沒說,這個禮拜你都忙些什麼,忙到我找不到你的人。」葉維廉固執要問清楚,對這點顯得在意又耿懷。
「我能有什麼好忙的,還不就是和瑤子在一起。」王米夏笑了起來。搖搖頭,說︰「你就要問這些?」
「不,我是要給你這個。」葉維廉從口袋取出個首飾盒,里頭一條白金瓖碎鑽的雞心項鏈。
「你哪來這種東西?」她睜大眼楮瞪著他。
「買的。」葉維廉含著笑,但過于不動聲色反而顯得一些神秘。「這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前些日子,你十八歲生日,卻沒能在那天送給你——」可想而知他有多懊惱。
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墜子上的鑽石仍熠熠生輝,問耀著誘惑人的光芒,與價值不菲的質感。
「這是真的?」王米夏被鑽石的光芒炫耀得有些迷惑。
「當然。」葉維廉輕笑起來。「來,我幫你戴上。」他的原則是要就要最真的,絕不要那種贗品或便宜貨。
「維廉,這樣不太好吧……這麼貴重的東西……」王米夏稍稍覺得不妥。她跟葉維廉的交情就算再好,也沒有道理平白收這樣貴的東西。而且,她也不習慣,感覺怪怪的,太突然了。
「你放心。這東西沒你想的那麼貴。別動!」他輕輕撥開她頸後的發絲,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拂過她的肌膚。
王米夏乖乖站著不動,任由他為她戴上項鏈。想想,還是不解,問說︰「我還是不懂,怎麼這麼突然?以前生日不就那樣平常的過,你也從來不會奇怪的送我什麼,怎麼這次——感覺好別扭。」
「以前是以前,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已經——」葉維廉雙手繞過她頸後,輕巧的把話含住,為她戴好項鏈,手指順勢一滑,撩撥過她有些凌亂的鬢發。
越過了後青春期的結界,眼前亭亭站著的王米夏隱隱已經流露出一種神態,清純與野美並存,邪戾里摻雜一款流動的嫵媚,不再只是少年,少女的神采被款款難以名目的風情姿色層層疊穿。
「有什麼不一樣,我還是我。」王米夏低頭看看胸前的項墜。她不習慣配戴飾物,總覺得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住的怪異感。「謝謝你,維廉。」她咧嘴笑一下。「你一直都沒變。鎮上那些血統有據的人都不會跟我說話,只有你——想想我也挺疑惑的,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葉維廉笑笑的,沒說話。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他有責任照顧她保護她,好似一種使命。
王米夏也沒有期待答案,又笑一下,頭一揚,忽然說︰
「對了,這是上次跟你借的錢。」她掏出伍佰元遞給他。
「米夏,你這是做什麼?」葉維廉瞪大眼楮,失笑起來。
想想,夠荒謬的。他剛送了她一條價格以萬計的瓖鑽項鏈,她卻掏出區區的伍佰元還給他。這中間的微細差距讓他的心不禁扭曲一下。下意識里,她還是將他當外人,對他有距離。
「我……」王米夏似乎也對自己這不假思索的舉動感到有些荒謬,呆看著自己手上的錢,愣笑起來。
葉維廉看在眼里,回愎從容的表情,看看她,忽然伸出手撫模她的臉頰。王米夏詫異的抬頭,沒說什麼,感覺他的撫觸很愛憐。
「維廉……」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她對擁抱溫暖身體的陌生。她對它的步驟沒概念,所以也就沒反應。
「米夏,」葉維廉用一種男人的認真,說︰「我一直沒把你當作是外人,所以希望你也別對我太見外,好嗎?我一直是在這里的,在你身旁,如果你有什麼事,盡可以來找我;有什麼傷心難過或不如意,別忘了,我就在這里,你隨時可以伏在我的胸膛哭泣,我會給你溫暖的擁抱,也會一直支持你。」
「維廉,你今天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些?」王米夏蹙蹙眉。他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般鄭重其事,反而教她覺得奇怪。
葉維廉輕吁口氣,神色一抹略帶男孩的俏皮,說︰「唉,你還不懂嗎?我免費提供自己的胸膛當作你不愉快時哭泣的場地,作為你十八歲額外的生日禮物。」
難得一向正經、條條原則的葉維廉會用這樣近似玩笑的態度口吻說話,王米夏抿嘴笑看看他,眨眼說︰
「那好,那天我想哭的時候,就借你的胸膛大哭一場。」語氣那麼不在意,輕佻又隨便。
她是不會太認真正經去看待任何事的。這世上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值得那麼大驚小敝?頂多一點情緒上鄭重的騷亂,發發作,然後就過去了,太認真的話只是跟自己過不去。
痹戾嗎?沒辦法,這是天性。她的偏激腦袋就是這麼想的。葉維廉那般說說,她就這般听听,至于當不當真在他胸膛大哭一場,其實無所謂,沒什麼鄭重性。又不是什麼海枯石爛的誓言承諾,沒什麼好緊張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算是承諾,那又如何!?從嘴巴說出來的東西,從來就不值什麼錢的。
「我是說真的,你別那麼無所謂。」葉維廉加了一句附注,語氣簡潔。
「我知道,我也是說真的啊。」王米夏笑顏變淡,彷佛正色幾分,沒必要的語尾助詞卻拖得口氣顯得那麼模稜兩可。
她頓了一下,忽然感到側背後有股冷刺的寒意,不禁轉過頭去。門外那個麥少冬像塊烏雲般,陰森的蟄伏在角落里,閑閑地靠著牆,眼神沒有溫度,既嫌惡又不屑地盯著她。
「怎麼了?」葉維廉覺得奇怪,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麥少冬。似乎有些驚訝,聲音卻低得沉靜︰「少冬?你怎麼來了?」
「你這麼晚還沒回去,葉伯母說你搞不好會在這里,要我過來看看。果然。」麥少冬打直了腿,高挺的身影在燠燥的熱夜里傲慢地發散出低溫的陰青色光波。
「我媽要你來的?」葉維廉整個表情姿態全恢復為優質高等生的從容冷靜。
麥少冬稍稍揚眉,腳步一個高傲的回旋,轉開身丟下話說︰「我沒那麼閑,只是不巧經過。我原還以為你或許會在研讀網上抓來的資料,沒想到——維廉,你未免也太閑了。」言下之意指葉維廉在浪費時間。
像王米夏這種女孩,在他看來,不啻是輕佻、愚蠢低能的輕浮白痴;葉維廉是他旗鼓相當的對手,根本不該和王米夏這種女孩有任何牽扯。他們是優秀的,智力一流,而王米夏就跟街上那些染發、穿熱褲短裙、光會吃喝玩樂的女孩一樣,沒什麼腦袋,根本不配和他們說話。葉維廉卻居然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里。從他認識葉維廉以來,一向以他為競爭互勵的對手,沒想到他卻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少冬,等等!」葉維廉叫住他。
麥少冬冷淡的抬眸,掃了他一眼,目光同時掠過一旁的王米夏。
他是傲慢的沒錯,但那也是因為他實在太卓杰、太優秀。他受不了那種沒思想層次,光只會招搖攪混、一無是處的白痴。
葉維廉毫不在乎麥少冬的冷淡,對他比個手勢,說︰「你先別急著回去。我本來打算明天去找你,有個問題想和你討論,現在你來了,剛好。」他轉向王米夏,叮嚀交代說︰「米夏,我要跟少冬先回去了,你早點睡,別再到處亂晃,懂嗎?明天我再來看你。」
麥少冬陰沉地望著他們。他不會干涉葉維廉任何的舉止行動,但他也不會掩飾他的傲慢鄙視。只是,以葉維廉聰明優秀的腦袋,實在不該犯這種錯誤。
「我不是小孩子,維廉。你總該有自己的事要做吧?不必天天來看我。」王米夏甩開頭,對麥少冬視若無睹。她當然感受到他對她的敵意與輕視,但無所謂。對她來說,他就跟鎮上那些人沒兩樣,一顆顆南瓜頭,沒什麼差別,她既不會正眼瞧他,也不會受任何影響。
葉維廉笑笑,根本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對她擺個手,轉身跟著麥少冬並肩走了。
王文夏吐口氣,搖搖頭,一副疲累不堪。剛轉身打開門,瞥眼看到桌上一本英文原文書,啊了一聲反射地拎起書回身喊說︰
「維廉,你忘了你的——」說到一半,頹然的垂下手,自言自語著︰「算了,明天再給他好了。」
她將書丟在桌子,想想,又拿起來,越看越覺得礙眼,嘴角往下一扯,匆匆追了出去。但出了門她卻慢下腳步,有些猶豫。
走到巷子中,麥少冬忽然迎面朝她走過來,出現得那般不冷不防。她和他的面無表情,視若無睹地走過去。
「喂!你——」麥少冬突然攫住她手臂,傲慢地盯著她。
「干嘛!」她口氣很粗,毫不客氣地甩開他的手。
「你是不是要去找維廉?」
「關你什麼事。」
對麥少冬的傲慢輕睨,她可不覺得她有忍氣吞聲的義務上,毫不畏懼的回瞪回去,氣焰很盛。
麥少冬冷眼打量她,態度倨傲說︰
「我知道你的智商不太高,用詞太艱深的話,你大概听不懂,不過,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不要再糾纏著維廉?」
一股火由王米夏的心頭竄上來,但她反倒笑了,撇嘴說︰「既然你知道我的智商不太高,這麼艱深的話我怎麼可能听得懂呢,所以,你這不是廢話嗎?」
麥少冬似乎沒料到她會有這般諷刺又快速的反應,雙眸冷光一閃,犀利地掃她一眼。
「看來你倒沒我想的那麼蠢。那好,我就說得更明白一點,像你這種女孩,根本不配和維廉在一起,連跟他說話都沒資格。你能懂什麼呢?你們這種女生,既不愛念書,也沒有涵養,更別提什麼思考層次,光只會吃喝玩樂、打扮、和男人鬼混。就這樣,你們的生活意義只有這樣。你應該听過鎮上的人對你的評價吧?,放浪隨性又不檢點,絲毫不懂得自愛。其實這些倒都無所謂,只不過,像你這種程度水準的女孩,怎麼和維廉相提並論?肚子里一點內容都沒有,你拿什麼和維廉談人生、談抱負?如果你還有一點羞恥心,奉勸你別再對維廉糾纏不休,省得自取其辱。」
「原來鎮上的人對我那麼恭維,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他們也太客氣了,像我這種程度水準的女孩,哪值得他們那麼稱贊。像我們這種層次的女孩,人生最重大的意義就在吃喝玩樂、打扮、和男人鬼混,難得你這種水準的優等生會這麼了解。不過——」王米夏嘻皮笑臉的,既正經又乖戾。她壓低嗓音,暖昧地擠擠眉,抿著嘴輕佻地笑了笑,說︰「你不必替我擔心我跟維廉的事。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是不談什麼人生、抱負的,他們談……這一點你這個優等生不知道嗎?嗯……」她做作地低嗯了一聲,帶一點故意的放蕩,一雙大眼眨得水汪汪。「還是你……嗯……需不需要我教教你啊……」眼波一轉,拋給麥少冬一個媚笑。
麥少冬英俊的臉陰了一陰,冷漠地盯了她一會,不發一語掉頭走開。
她撇撇嘴,抬高了頭往巷子口走去。如果這樣就想打擊她,未免用錯了招數。他自己不都先下注解了,像她這種程度水準的女孩,那懂得什麼叫羞恥。她啊,什麼都要,就是不要臉。
葉維廉的家就在巷子口,兩層樓的透天洋房,有個很大的庭院,整理成一座小型花園。
一樓的窗子開著。她猶豫了一下,繞到窗戶旁。窗里燈火通明,葉維廉正倚在書櫃旁,側對著窗子,略蹙著眉,似乎有些怏怏。
「維……」她心中一喜,正想開口叫他,葉維廉那個在學院教書的高尚兼高級知識份子的媽媽,冷不防闖進她的視角鏡頭中。
「你又跑去找王家那個女孩了?」葉維廉母親聲音听起來很不快。「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離那家人遠一點,你這孩子怎麼老是說不听!」
「媽,米夏她哪點不好?你為什麼要這麼反對她?」
「哪點不好?這還用我說嗎?你沒听過鎮上的人是怎麼說的嗎?」
「鎮上那些閑言閑語,都是一些人吃飽閑著瞎扯的,根本就不負責任,怎麼可以當真。」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自有判斷。總之,不準你再去找她,省得別人說些風言涼語。懂了嗎?」
「媽。」葉維廉顯得很冷靜,自有主張。「我跟米夏一起長大,很了解米夏,她不是別人說的那樣,你不該對她有那麼深的成見。」
窗里另一邊響起踢塌的聲響。葉維廉的父親走進客廳中。王米夏下意識退了一步,將自己埋人黑暗里。
「維廉,你媽的顧慮沒有錯,我也不贊成你跟米夏來往。」
「爸!」
「你現在還年輕,應該專注在課業上,多交些良師益友,對你才有啟發、幫助。爸不是說米夏不好,但她跟我們不一樣,不適合當朋友。」
丙然是念過書的,措詞都不一樣。王米夏暗暗笑了笑,笑容隨即凝住,緊抓著手中那冊原文書。
「有哪點不一樣?」葉維廉提高聲調。「米夏她聰明,反應又快,是個好女孩。爸、媽,你們對米夏有太多偏見了!」
「好女孩會又抽煙、又喝酒、一天到晚在外頭廝混嗎?」葉維廉母親接口,口氣很冷淡。「以後不許你再跟她在一起,不準再去找她。」
空氣驟然靜默下來。過一會,才听得葉維廉開口說︰「時間不早了,我跟少冬約好明天一起討論些問題,必須早起,先上去睡了。」隨即轉身上摟,丟下一些沉默的姿態。
「這孩子!」葉維廉母親擰眉說︰「也不知是中了什麼蠱,老是說不听,非去找王家那女孩不可,我真怕他會被那女孩給拖累。」
「再看看吧,真要不行的話,再想辦法。維廉也不是小孩子,總不能將他關在家里。」
「但也不能姑息。我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絕對不準他跟那種不三不四的家庭出身的女孩有任何牽扯。看看她那個媽媽,光是想,我都替她們覺得丟臉,我絕對不許維廉再跟她來往。」
這些話像刺一般,刺進王米夏肉做的心坎上。她猛覺心頭一陣灼辣的痛,好像有些黏稠的液體從心髒淌流了出來。
她靜靜站了一會,將書擱在窗台上,慢慢轉過身,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看。窗內的燈暗了,漆漆的黑潑墨一般朝四處染了過來。她抬頭望望夜空,隨即低下頭,看看胸前的項鏈。隔了片刻,她垂著眼,慢慢將項鏈解下,沒再多看一眼便塞進口袋。
四周蟄伏著一股熱,朝她包圍著。沒有風,仍是一個燠悶的夜。
夏天早已經來了。悶、熱、騷、亂也早已四處侵襲著日落後的暖昧人間。